氨氮检测仪价格:《青红帮演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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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红帮演义》下 作者:民国 吴虞公 著闲话少说 书接上回 第十六回 酒楼聚首畅话平生 湖海贩盐小试手段
  话说蔡标与那大汉正斗得起劲,忽然一人上前劝阻,两人果然住手,争看来者。但见那人白面微须,笑容可掬,一派秀才模样。蔡标一见,便认得那人姓盛名春,表字春山,虽然秀才出身,却好交结江湖好汉。那盛春山见两人住手,便上前各施一礼,微笑说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所以小弟特来劝解。"说着,左手握着蔡标,右手握着那汉,拣了空的座头,一同坐下,笑着对蔡标道:"老兄奈何不识英雄?这位好汉器宇不凡,定非俗子,幸各以礼相见,切莫伤了和气。"因又请问那汉姓名,那汉道:"小弟姓陈名保山,避罪出门,初到此地,只在茶肆坐地,并没有触犯了他,不知他为了何事突然打我。"盛春山哈哈大笑道:"陈大哥有所不知,这里茗泉茶肆,便是这位蔡标蔡大哥所开。上首一个座头只有蔡大哥可坐,别的客人不准擅坐。大哥初来,不知就里,胡乱坐了,只蔡大哥只当你有意前来寻衅,所以有此误会。"蔡标听了陈保山之言,知他井无恶意,也便起身赔礼道:"方才实是误会,冲撞好汉,多多得罪。"保山也道:"既是误会,大家罢休,过去的事,付之一笑罢了。"盛春山见二人解释嫌怨,得意非凡,说道:"两位都是英雄,既然各能见谅,兄弟今天聊备菲席,请两位喝一杯和气酒儿。如蒙不弃,便请即行。"蔡、陈二人同声应允,于是三人立起身来,径到大兴园菜馆,拣了一副座头,分宾主坐定。那边茶肆中,孙琪等一班帮徒回去的回去,喝茶的喝茶,书中不提。
  却说盛春山等坐定之后,酒保拿上酒菜,开怀畅饮,各吐胸中志气。那蔡标自幼学得一身武艺,称雄独霸,贩卖私盐,不必多述。那陈保山本是竹工之子,生性粗豪,好弄拳棒,惯抱不平,每天混在茶坊酒肆,不务正业,与一班地痞无赖东闯西撞,生事惹祸,无所不为。他父教训不得,恐怕惹出祸来,连累家属,特到县衙立案,驱逐劣子。保山从此无家可归。东眠西宿,一发不可收拾,和同里黄老卓气意相投,结为至友。那老卓有个妻室,容貌妖艳,生性淫荡,被恶少张三公子诱惑,明来暗去,已非一日,只瞒了黄老卓一个。一天也是合该有事,保山来到老卓家里,老卓却已不在,恰巧撞着张三从那妇房中出来。保山见了大怒,寻觅老卓,告知其事。老卓又羞又恼,回家拷问妻室,尽得其详。匆匆出门,与保山计议道:"张三这厮引诱我妻,誓必杀死了他,才雪我心头之忿。"保山慨然应道:"兄弟惯打不平,况且是你哥哥的事。今夜便去结果了他,取他心肝来交给哥哥,也见得我一腔义愤。"老卓当他戏言,不以为异。谁知一到傍晚,张三行经一条小巷,劈面遇着保山,被保山一把拉住,突出利刃,不消三刀两刀,只胸前一刀,张三已被杀死在地。保山顺手挖出心肝,用破布包了,来见老卓。老卓闻说杀了张三,又见血淋淋一颗人头,不觉惊吓起来,取出五十银元,教保山快到别处去暂避几时,此间人多,必定破案。保山倒也无可无不可,当下带了资斧,只身而行,直到西麻镇上,与盛春山、蔡标相遇。那盛春山的身世,更与二人不同。春山五岁即丧父母,赖他舅父抚养长大。从小便有大志,天资聪慧,记忆广搏。年方十六,得游泮水,从此负笈远方,孳孳求学。满想春风得意,一举成名,无奈命运不济,屡试不售。真所谓"青灯黄卷,辛苦年年,玉带紫袍,前程渺渺"。因之灯前酒后,不免黯然自伤,渐渐的牢骚郁勃,绝意进取,专一交结江湖好汉,绿林强盗、盐枭私贩,他都降心与之往来。人家只当他习于下流,谁得知他别有怀抱呢。他舅见他如此行为,时常规戒,春山只是不改。隔了几年,舅父死了,他便一发放浪形骸,挥金如土,广结宾朋,三教九流,成出门下。这天,本欲到东海访友。路过西麻,无意中遇着二人交手。不觉心中一动,遂即上前排解。
  话说当时三人在酒楼上高谈阔论,甚是投合。蔡标道:"兄弟不知轻重,拟请两位大哥屈留此地,以便朝夕领教。"盛春山笑道:"鄙薄之夫,承蒙不弃,但是现欲前往东海访一好友,待等归来同聚大义。保山兄弟既然井无一定去处,正好与蔡大哥等联为一气,权作私商。待我访了友人,再有计较。"保山闻说,应允入伙,蔡标大喜。三人又喝了几杯酒,尽欢而散。
  次日,蔡标、孙琪和一班兄弟特备盛筵,饯送盛春山,兼贺保山入伙。筵席既罢,盛春山告辞起身,众人送了三里方回。蔡标、孙琪便替保山端整海船十艘,听凭保山调用,说明这次开差,所有利益保山一人独享,船上出力帮徒任意给赏。保山检点船只,率领兄弟,预备出发。蔡标等燃放鞭炮送行,祝颂大发利市。保山别了众人,扬帆开船。那十只海船共有一百五十帮徒,都是开过几次差事,熟悉海道。到了徐海一带产盐之地,就在江中停泊。保山先叫一人登岸,探听虚实,与缉私官兵通个风声。原来那时官兵也都入帮,所以贩私盐的帮徒一发胆壮。至于官兵入帮,也有原因。他们缉捕私盐,本是职分内事,但是私商充斥,势力雄厚,盐船之中都有枪弹,一经官兵到来,狠命拒捕,鏖杀起来不顾生命,官兵非但缉不着私盐,反而大败一阵甚至丧了性命。倒不如与私商联络起来,可以安安稳稳分润一些利益。若然逢着为难之时,私商也顾情分,奉送一二船私盐与他,使他可以回报上官。这种掩耳盗铃之事,使得官兵、私商感情日厚,自然大家同入一帮了。话休烦絮,却说保山派人上岸布置妥贴后,命令各船衔尾而进。那时缉私兵船早已开到别处去暂避了。保山便与当地晒盐主户论定价格,银货两交,连夜装运出口。保山便在船中与众议道:"现在盐已办到,却运到何处销售?"众道:"大约每一盐船销售一处,现有十船。应该分至十处推销。若然聚集一处,一则容易惹人注目,二则百姓也用不着如许咸料。"保山点首称是,叫各船自去见机行事,售完了盐,仍在此处会合,不得有误。各船帮徒奉命去了。他们自有售盐熟路,将来贩盐完毕,会合原处,不再细表。
  却说保山自率一船向祟明进发,将近到了。泊在南通县界,先叫帮徒三人登岸,与崇明县内缉私头目接洽,说道:"我们兄弟现有一船私货,欲至贵县销售,定于明天晚上从东港而进,届时千万请你帮忙。"说罢,袖出白银百两,纳在头目怀里道:"区区礼物,聊表我们孝敬之意。"那缉私头目得了赃银,点头应允。到了次日晚上,便将东港巡船一气开往别处。保山盐船立即扬帆而进,泊近市镇。镇上居民看盐船已到,喜气扬扬,互相传言道:"私盐来了,快去买罢。"原来凡是私盐,总比官盐价廉,所以人民格外欢迎。不消片刻,保山满船私盐脱售一空。当夜开船,与各船会合。那时各船也都到了,保山便即率领全体船只开回西麻镇。盛春山已经先到,当与蔡、孙等一班兄弟杀猪宰羊迎贺保山。又是一番热闹,不必多说。
  闲谈之间,盛春山乘兴说道:"现在洪帮兄弟江湖上到处皆有,只是散漫不堪,毫无统属。假使听其自然,不加整顿,更历一二十年,恐怕‘洪帮'二字就要消灭了。我想择定吉日良辰,开辟山头,邀请各处兄弟来襄盛会,那时重订帮规,再整旗鼓,不知众位意下如何?"保山首先赞成道:"盛大哥之言,正合我意。若能办到,便是好汉们扬眉吐气的日子。"蔡标、孙琪自然也各欢喜,希望早早实现。盛春山见得众意皆同,便即着手进行。只因这一番有分教:众好汉
  口吞四海三江水,手执千年长寿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举头领公推盛春山 说鼻祖溯源少林寺
  话说盛春山拟欲重订帮规,再整旗鼓,保山等个个赞成。当下散了酒席,春山便去拣定日期,修了一道檄文,叫保山等分派帮徒,到各处邀请同志,前来会合,共议大事。那檄文道:
  盖闻世道衰微,正英雄建业之秋;官吏昏庸,乃豪杰立功之日。溯我洪帮兄弟,义声彰于东西,威名震于南北。或踞山岗以称雄,或据海疆而独霸。义旗所指,官兵望风而先扬;威力所加,百姓壶浆以迎迓。固天下之盛事,千古之美谈也。慨自双龙山瓦解以来,众兄弟流落异处,各自为谋,不相联络。盛喜山、陈保山、孙琪、蔡标等,恐洪帮之不振,正义之不伸,爰定本年三月上巳良辰,谨于小海地界开辟山头,重订帮规,再整旗鼓。恭请四方义士,天下英雄,相将莅止,共襄盛举。庶几豪杰同心,雷雨拟经纶之盛;英雄合志,光辉如壁月之圆。特此驰闻,鹄候大驾。
  这道檄文传了开去,果然四方草莽英雄、绿林豪客都有回信到来,表明欢欣之意,准期齐集小海,同聚大义。盛春山等自是欢喜,先期来到小海,布置一切,以备招待好汉。
  看官,这小海地方本是一个市集,山东、直隶交界所在,地临东海,交通便利,盐枭帮匪聚集其间,地方官禁止不得。原来这小海形势,四面环水,蜿蜒曲折,港湾纷歧,官兵不能前进。所以江洋大盗安然盘踞其中,简直似梁山泊的蓼儿洼、宛子城一般稳固。其中英雄好汉都与盛春山往来,春山前次访友,便是来到这里。
  话说春山等既到小海,吩咐兄弟们扎下几个极大彩棚,中间共可容得一二百桌酒席。不多几天,彩棚扎好,台凳椅桌布置完善。看看三月已届,各处好汉陆续到来,就是没有接着春山等檄文的,闻知消息也都赶到,跻跻跄跄齐集小海,说不尽的人山人海,繁华热闹,约计人数足有四五千人以外。到了上巳那日午牌时分,盛春山、陈保山、蔡标、孙琪和各地水陆好汉,衣服鲜明,大家雄赳赳气昂昂,一齐走进彩棚,分位坐定。粗细乐器齐鸣,大小筵席俱备。酒过三巡,春山捧出神位一个,供在中央,对众说道:"这是我们洪帮始祖殷洪盛的神位,众兄弟理应参拜。"众人虽在洪帮,本不知始祖果是甚人,今见春山捧出始祖神位,自然个个起立。春山便引着众人,齐向神位拜了九拜。礼毕。大众归坐。
  盛春山发言道:"众位兄弟听者,近来,四路英雄、各家寨主屡因不知联络,彼此自相残杀,兄弟特发宏愿,重振洪帮。众位仁兄须知,我们洪帮成立,尚在康熙年间,始祖殷洪盛,是甘肃省太平府太平县按香村乌龙江上一个富豪。当时草寇作乱,难以平定,康熙皇帝出榜招贤。山东少林寺内有一百二十八个大力和尚,殷洪盛率领和尚揭了榜文,平定草寇,得胜还朝,官封总兵。谁知奸臣王春美顿起歹心,出班奏道:‘少林寺僧英雄无敌,若然变起心来,我主江山恐将不保。'皇帝听信其言,火烧少林寺,可怜一百二十八个僧人,只剩十几个逃得性命。那时始祖殷洪盛已回甘肃,得了此信,誓灭满清鞑子、汉族奸臣,结为一帮,名曰‘鸿帮'。内中有个和尚万云龙,年纪最长,众人推为大哥,招集天下好汉。这是鸿帮成立的原始。后来钱保、张岳约同潘安、翁麟瑞等,结为‘青帮'。再后来林钧改为‘洪帮'。现在青、洪两帮,江湖上一样发达。兄弟拟将‘洪帮'的‘洪'字改为‘红'字,取大家赤心相待之义。"众人听到这里,拍手欢呼。春山又道:"我们取个山名,叫做‘春保山',取个堂名,叫做‘正义堂'。"众人又是欢呼赞好。春山又道:"现在帮名、山名、堂名都已定好,便当推定山主,点作龙头,恭行开山仪式。"众人便推春山为正头龙,春山也不辞让,就了龙头之位,说道:"兄弟既承众位好汉推为山主,一切帮规仪节,始祖都有一定,后来相传错误,兄弟便当依据始祖规则,一一改定。"众人同声赞好。
  春山道:"始祖制度,有内八堂大爷,外八堂大爷之分。
  内八堂大爷:
  正龙头 就是山主,或称总正龙头大爷。
  副龙头 就是副山主,或称副龙头太爷。
  坐堂 或称坐堂左相大爷。
  盟证 或称盟证中堂大爷。
  陪堂 或称陪堂右相大爷。
  理堂 或称理堂东阁大爷。
  刑堂 或称刑堂西阁大爷。
  执堂 或称执堂尚书大爷。
  香长 香长与盟证大爷平时虚悬,举行开山仪式之际,临时增添。
  外八堂大爷:
  心腹 或称京内军师,亦称老二。
  圣贤 或称京外军师,亦称老二。
  当家 或称京外总督粮饷,或称行帖三江总理粮饷军机,或称坐帖总理营务处,或称老三,或称当家三爷。
  红旗 或称红旗督营粮台,或称蓝旗传报山堂,或称黑旗伺候山堂,又称老五,又称管事五爷。
  光口 或称老六,又称光口六爷。
  巡风 或称巡风查哨,或称老八,又称巡风八爷。
  大满 或称大满九爷。
  幺满 或称幺满大爷,或称老幺。
  内八堂大爷,正龙头为主,统辖全权。其余为辅,助理全山内务。外八堂大爷,心腹、圣贤为长,兼任正龙头的军师。次为老三,有金旗老三、银銮老三之别。金旗老三,专管粮饷银钱出纳等事。银銮老三,专管入帮发布用印等事。次为老五,统管内外一切事务。次为老六,专司通风报信,为全帮耳目,故名光口。次为老八,严防敌兵奸细,保护山头。次为老九,新入帮的都是,专做文武差事,听候调遣,立了功劳,再有升任。至于幺满大爷,须是历著功勋之人,或是因公受伤,已成残废,才得享受此位,终身坐食,不再做事,好比官员退老林泉,只吃恩俸。"那时众人得见红帮编制完善,不觉同声叫好。
  春山又道:"列位听者:今日开山,始祖先有镇山令一道。那令道:
  山遥遥,水遥遥,两座明山搭座桥。位台兄弟来到此,八洞神仙把扇摇。选择黄道吉日,齐进山头点人。人人要到,个个要来。上四牌哥子不到,红旗去吊。下四排哥子不到,红旗速吊。吊进山堂,罚银五两做粮台。幺满两排不到,黑旗去吊。吊进山堂,四十红棍不饶。"
  春山读罢镇山令,说道:"这是对于已经进帮的兄弟命令。以后有事召集,兄弟不到,都有此令。始祖尚有接客安位总诗道:
  山东才子山西来,鸟为食来人为财。蝴蝶只为采花死,赵老只为灯光来。管他登台不登台,位台仁兄且落台。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广东广西,福建江西,云贵两省,四川五灞,五湖四海三码头,四镇五岳,水关二口,上河下河,金厂银厂,四十八厂,儒释道九流三教,回汉两教,僧道两教,金皮吏册。四大江湖,火雀跃门,才马利骑,四大豪杰。文官有法堂,武官有教场,咱们兄弟有公忠正义堂。正义堂上有三十六把金交椅、七十二条银板凳,龙归龙位,虎归虎位,有位归位,无位分排,幺满两排,看茶伺候。"
  春山又道:"今日承蒙同帮兄弟、四海英雄齐齐来到,成此盛会,便当传令开山。始祖也有令道:
  开山今日午时开,众家兄弟听开怀。旗到月宫齐挑起,正义堂前把话谈。九道安了生死路,那个敢进咱香门?不是能人他莫进,不是知他他莫来。身家不清早早走,底子不足早回头。冒充光棍人人有,查了出来要人头。不是愚兄言语陡,今日传令不容情。上四排哥子犯了令,自己挖坑自己埋。下四排哥子犯了令,四十红棍定不饶。五堂大爷请升帐,我今把令望下传。"
  春山令罢,说道:"什么叫做五堂?便是坐堂左相大爷、陪堂右相大爷、理堂东阁大爷、刑堂西阁大爷、执堂尚书大爷,合为五堂大爷。什么叫做身家不清?原来始祖定下规条,兄弟进帮叫做在玄,又叫进圈子。若然有人要进圈子,须有四个在帮兄弟保举,称这四个兄弟叫做成兄。新在玄的身家如何,成兄须要调查清楚,不许妄行保举。譬如剃头的人叫做扫青生,抬肩舆的叫做天平生,戏子叫做跳板生,都是行为卑贱、身家不清,一概不准进这圈子。现在众位兄弟都是英雄好汉,决无身家不清的人,但始祖定倒不可不知。"说着,众人齐声应道:"大哥说得是。"那声音洪大,直似万雷齐鸣一般。正是:
  四海英雄来聚会,三山豪杰得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威凛凛沥血祭神 闹烘烘散票捣鬼
  话说当时众多好汉听了春山之言,齐声称是。春山又道:"开山令后,始祖又有三纲令。那令道:
  山冈大令展摇摇,威风凛凛四海飘。位台兄弟来到此,听我兄弟说根苗。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是为三纲。西岐出了一贤臣,保定纣王锦乾坤。纣王不识贤臣体,保定周朝掌座八百春。这是君为臣纲。临潼斗宝是伍员,平王倒杀他满门。吴田借兵把仇报,后来幼主坐龙廷,这是父为子纲。东吴贤德女裙钗,配合刘备是帝王。孙权空用美人计,夫妻和合一同归。这是夫为妻纲。"
  三纲令罢,便当祭旗。春山传令竖起一面大旗,那旗早巳备就。旗上绣着"正义同归"四个大字,黑字白地,颜色清白。大旗竖好,春山便传祭旗令道:
  "一祭东方甲乙木,好比桃园兄弟们。三人同心来結义,犹如同胞一母生。二祭南方丙丁火,三十九人同一伙。结拜兄弟上瓦冈,后来三八保唐王,急得雄信舍身亡。三祭西方庚辛金,胜如渠山兄弟们。一百单八结仁义,万古千秋远传名。四祭北方壬癸水,昔日匡胤来得志。酒后有德结兄弟,同心协力定邦家。地久与天长。"
  春山传罢祭旗令,陈保山出座道:"始祖定制。白旗祭罢,再祭红旗。"说着,手拈红旗在手,朗诵祭红旗令道:
  "红旗展展进香堂,众家兄弟听端详。今日龙山开大会,手拈金旗进香堂。龙头大爷要我把旗祭,我将此旗说根苗。若问此旗何人造?轩辕传造此红旗。大哥传令香堂坐,惊动四海众豪强。人人都把香堂进,跪在圣前把香焚。今日结拜如手足,赛过同胞一母生。"
  保山祭罢红旗,退回原座。春山手捧香烛,对众说道:"这几把香都有来历,始祖说得明白。听我道来:
  头把香,在周朝,羊角哀、左伯桃,二人结成生死交。角哀受爵于秦国,旌请义表祭伯桃。塔边葬有恶王墓,角哀自缢报故交。生死之交真难得,名驰天下万古标。
  二把香,在汉朝,桃园义气高。乌牛白马祭天地,剿灭黄巾功劳标。关公千里保皇嫂,张爷叫断灞陵桥。曹瞒闻声吓破胆,子龙长坂坡前杀声高。后保大哥坐守西川地,卧龙先生平不毛,果是英雄第一高。
  水泊梁山三把香,有行有义是宋江。高俅奸贼弄朝纲,因此聚集在山冈,高扯‘替天行道'旗一面,一百八将等招安。乃是天下诸神降,天罡地煞结拜香。
  此香不是香,兄弟结拜上瓦冈。混世魔王三年座,气数皆终各一方。众位兄弟投唐王,唯有雄信保刘王,唐王已把刘王灭,雄信舍死不降唐。七擒七劝心坚硬,又有罗成乱箭亡。只说瓦冈威风大,天下扬名半把香。"
  春山道:"这个叫做三把半香,始祖定下制度,后人焚香祭告天地,都该诵此。还有酒赞,喝酒时所用;茶赞,喝茶时所用;刀赞,开刀时所用;宝赞,兄弟解送宝簿所用。待我一一道来。
  酒赞一
  此酒非凡酒,玉皇赐我寿仙酒。一杯酒,敬上天,天长地久。二杯酒,敬下地,地久天长。三杯酒,敬圣贤,心同日月。后来各霸一方,开山立堂,招集天下英雄豪杰。劫富济贫。
  酒赞二
  此酒非凡酒,玉皇赐我寿仙酒。一杯酒,敬上天,天长地久,二杯酒,敬下地,地久天长。三杯酒,敬圣贤,心同日月。四杯酒,敬拜兄,仁同义,义同仁,仁心同,和合称英雄。五杯酒,敬当家,大叫一声断灞桥,官封威镇五虎将,保定大哥坐西川。六杯酒,敬管事,调度胜定伯约姜将军,忠孝在身。七八九杯酒,敬家兄,满堂和气,结义同心。幺满敬双杯,为有劳功苦功。余酒与客来敬奉。
  奉敬清茶赞
  此茶却是非凡茶,皇母娘娘赐来茶。兄弟得人来敬奉,转敬大哥掌帅印。答辞迎泉迎去一朵花,五方人马不怕他。紫云台上多义气,三七廿一共一家。
  刀赞
  此刀却是非凡刀,老君炉內炼宝刀。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炼成三把刀。一把刀,关公偃月刀;二把刀,杨戬救母刀;三把刀,赐与咱们兄弟,一不斩猪,二不斩羊,赐与兄弟斩凤凰。有仁有义刀下过,无仁无义刀下亡。
  宝赞
  东边一朵祥云起,西边一朵紫云开。祥云起,紫云开,乃是龙山开大会。大哥传令把堂坐,特命兄弟解宝来。此宝却是非凡宝,众家兄弟众家宝。用不了,吃不了,赛过当年秦叔宝。要学羊角哀、左伯桃,交好义气高。桃园与古交,请宝入库,金银满库,发富发贵,禄位高升,高升禄位。"
  春山诵罢赞词,又发言道:"现在时辰已到,陪堂蔡标速速传令关山。"蔡标即便出座传令道:
  "正义堂上把令传,位台兄弟听我言。龙头大爷把令下,要我凡弟把令传。山前山后紧紧闭,莫等马子进山来。若还不听我的令,山门之外问斩刑。盟证香长请进帐,快把将令望下传。"
  蔡标令罢,退回原座。春山便派几个兄弟,当了盟证香长管事等职,说道:"今已深闭山门,迟到的兄弟不准入内。就我们众兄弟中,有已进红帮的,未进红帮的。不管已进未进,都该行过进帮仪节,发换春保山正义堂票布为证。那进帮仪节究竟怎样,兄弟当叫知道的人做个榜样。"说着,便令红旗安位。陈保山得令,拈着红旗,就中间坐,盟证香长管事,分坐两边。保山宣告红旗安位令道:
  "天皇皇,地皇皇,此处立的正义堂。上面坐的刘皇叔,下面坐的关云长,左边坐的张千岁,右边坐的赵将军。关平、周仓提刀现,站立两旁不离身。坐堂大爷当头坐,陪堂盟证在两边。礼堂执堂坐二位,位台明兄入三堂。少坐一时大哥把令下,提兵调将正义堂。"
  令罢,便有四个兄弟作为引见,引进一人,作为新入帮的,跪在神前。管事上前问那新入帮的道:"你来做什么事?"那人道:"来归洪门。"管事道:"你来归洪,何入引进?"那人道:"保举人某某。"管事听了,回头问四个兄弟道:"此人是你们引进的么?"四人齐声道:"正是我们引进。"管事道:"此人身家是否清白,你知道没有?"四人道:"我们调查详细,此人身家清白,故敢保举。"管事问毕,点了点头,又问那人道:"你入洪门,知道礼数没有?"那人道:"全仗戒摩。"管事道:"你何故进帮?"那人道:"为忠为义。"管事道:"你若进了红帮,被满清鞑子知道了要杀,你若犯了帮规也要杀,你情愿么?"那人道:"事机不密,被鞑子得知,那是一身做事一身当,决不连累兄弟。若然犯了洪门条款,愿受三刀五斧,决无后悔。"管事道:"恁地时却好,你可行个抖海式。"那人便对神誓道:"我既归洪,若有三心两意,或是勾通马勾,或是私卖梁山,日后甘心死在剑刀之下。"管事等他誓毕,走到神位左侧,右手执着利刃,左手取了一只白色雄鸡,只一刀,鲜血淋漓,鸡头落地,说道:"发誓言者,有如此鸡。"然后叫那新入帮的立起身来,行抖腕式。那人便向众兄弟各行一礼。礼毕,管事便将那人姓名填在宝簿之上,交给成兄。成兄双手捧宝,口诵宝赞,然后转给那人。那人受宝,口中说道:"多谢大哥解宝。"说着,取出一百零八文,作为入帮之费,管事又将票布给他。那人更向众兄弟请安,彼此互相道喜,于是入帮仪节才算完备了。票布之下,写着帮规十条,赏罚十六条,帮规与双龙山相同。
  赏罚十六条:
  一、泄漏机密者斩。  一、忠心帮务者赏。
  一、抗令不遵者斩。  一、拒敌官兵者赏。
  一、临阵脱逃者斬。  一、出马最多者赏。
  一、私通奸细者斩。  一、扩张帮势者赏。
  一、引水带线者斩。  一、刺探敌情者赏。
  一、吞没水头者斩。  一、领人最夥者赏。
  一、欺侮同帮者斩。  一、奋勇争先者赏。
  一、调戏同帮妇女者斩。  一、同心协力者赏。
  话说春保山中既将入帮仪节演试一过。春山发言道:"这是始祖定下制度,后人不得更改。将来你们自辟山头,招集兄弟,也应照此仪节,不得稍事简略。"众人都道:"敬遵大哥吩咐。"春山又道:"今日在山兄弟共有五千,一一依照仪节,太觉麻烦。不如五千兄弟一同行礼,觉得省快。"众人一闻此言,欢声如雷。于是春山发令,红旗安位,保山仍旧拈了红旗,当中坐了。春山自做管事,蔡标、孙琪作为成兄,引进这五千兄弟入帮,当时人头拥挤,人声鼎沸,闹得乌飞鹊乱,只是捣鬼。等到解送宝簿,分发票布,一发闹得不成模样,几乎把个大彩棚挤倒。直闹到残日西沉,明月东上,还没有平静。那春山预备的宝簿、票布却发完了,有些没有拿到的,更是大闹起来。正是:
  眼前虎面狼腰客,尽是翻江搅海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走湖海八大爷受惊 劫法场三麻子脱险
  话说春保山中行了开山大典,解进宝簿,分发票布,因为兄弟众多,不够分发,闹得乌飞鹊噪。春山发言禁阻道:"兄弟们休得胡闹,现在时候不早,大家散场。如有未曾领着宝簿、票布的,明天前来领取。自今领取,盼望众兄弟休忘了桃园的义气,梁山的威风,患难相扶,富贵相同,不论尊卑长幼,一律如兄若弟。"春山说到这里,众人都便静了。春山又道:"现有议戒十条,望各兄弟牢牢记着。
  一、不准欺兄灭弟。  二、不准咒骂爷娘。
  三、不准挑灯搏火。  四、不准以小压大。
  五、不准瞒天过海。  六、不准扰油别汤。
  七、不准不仁不义。  八、不准抽红采蘸。
  九、不准先路争先。  十、不准坐席要让。"
  春山说罢,吩咐明日午时,众兄弟依旧一律聚会,为欲补发票布、宝簿,正式推派内外八堂大爷,休得噭应一声。春山又叫五牌高升,开放山门,好让众位兄弟陆续散出。那时陈保山连忙出座,喝诵五牌高升令道:
  "喜高升,贺高升,恭喜众位大哥步步高升。纱帽加元,八景靴子踏金。金字单,银字单,日后龙山开大会。又将哥子加高升,三级连升,连升三级。"
  高升令毕,众好汉一阵呼啸。就这呼啸声中,都似鸟兽散。当夜无话,各自歇息。
  次日午刻,大众仍集彩棚。龙归龙位,虎归虎位,各各分坐已定。但见中间放着十六把交椅,盛春山缓步而出,就第一把交椅坐了,吩咐补发了票布、宝簿,然后发令道:"昨今两日大会,风虎云龙,千古盛事,便该推派内外八堂大爷,职司帮务,整顿山头。我今拟定蔡标为副龙头大爷,王通为坐堂左相大爷,江雄为陪堂右相大爷,范声为盟证中堂大爷,孙阶为理堂东阁大爷,陈保山为刑堂西阁大爷,徐桢为执堂尚书大爷。以上七位大爷,合正龙头共为内八堂大爷。孙瑶为京内心腹军师,孙琪为圣贤京外军师,高发为当家京外总督粮台,陈保山兼任红旗京内总督粮台,周策为巡风查哨,俞四为光口大爷。其余兄弟。都是大满。幺满暂缺,有功升补。共为外八堂大爷。这几位内外八堂大爷,都是四海三江好汉,三山五岳能人,不知众位兄弟有何意见?"春山说罢,众人齐声叫好,并无半点异言。春山大喜,吩咐端整酒筵,与众人大啖一顿而散。自此春保山正义堂名字,江湖上的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进了红帮,便算好汉,因之帮势繁盛,一日千里,不必细表。
  却说一天,盛春山招孙琪议事,说道:"你是外八堂大爷之首,理应下山立功,招集四方英雄同聚大义。今有公事一角在此,速速带领弟兄数人下山行事。"孙琪领命,背了公事下山。逢州过府,一路无话。忽一日行至太湖边境一座县城。进得城来在县衙前观看,但见万头挤动,人声嘈杂,心知必有事故,探问旁人,说是数日之前,来县拿获江洋大盗三名,现在坐堂审问。孙琪闻讯吃了一惊,问道:"这江洋大盗叫做什么名字?"旁人道:"只知一个叫做顾三麻子,其余两个却没有知道。"孙琪听丁,颇露焦灼不耐之色。旁人不以为异,只做公差的如何眼明手快,又在县衙之前,公人进出甚多,瞥见孙琪形迹可疑,早已注意,及见探问旁人,面色不正,一发疑心,暗地去报告捕头,前来逮捕。
  却说孙琪正在县前踌躇,冷不防背后来了一人,向他肩上猛的一拍喝道:"本来要想寻你,你却送上门来,省得老爷少走一趟,也箅知趣。"孙琪见事不妙,欲待走时,已被三四个做公的一拥上前,拿出铁链,向他头颈里一套,拉了便走。走过十家门面,到一个乌烟铺里,做公的叫孙琪坐在一边,听候捕头到来发落。说着将铁链锁在台脚之上,然后横身榻上,只管吸烟。孙琪自肚里寻思:"他们不便把我送进衙门,却拉到我这里,莫非要我好处?待我多出几两银子,得能脱身,再作道理。姑且把言语来挑拨挑拨看。"正欲开言,只见一个做公的已烧好一个烟泡,躺在榻上,口中唱道:
  周郎设计用火攻,孔明台上借东风,子龙惯使长枪计,关公得令见华容。兄弟非是见识浅,如何阳关路不通?
  孙琪一听大喜,连忙回答道:
  兄弟相逢在此中,双手接过一条龙。子龙使长枪,使开大路破曹兵。
  孙琪说罢,众公人大惊,丢开烟枪,坐了起来,一个问孙琪道:"敢问老哥贵姓?"孙琪道:"不敢,兄弟姓孙名琪。"公人道:"老哥由哪一条码头开来?"孙琪道:"旱路也来,水路也来。"公人道:"老哥统率哪一路山头?"孙琪道:"兄弟虚占春保山。"公人道:"敢问孙老大,叙坐在哪一堂?"孙琪道:"兄弟虚坐在正义堂。"公人道:"敢问老大呷哪一路水?"孙琪道:"兄弟呷的五湖四海三江水。"公人道:"烧哪一炉香?"孙琪道:"烧的万年千载长寿香。"公人道:"敢问老大,现坐哪一把交椅?"孙琪道:"兄弟承蒙众多兄弟抬举,现为圣贤京外军师坐的外八堂第一把交椅。因奉盛春山哥哥之命,背领公事下山,招集天下好汉。"说着,便将所背公事交与公人观看。公人接到手里,但见先是一面绫罗做的黄色令旗,那式样如上页。
  再看他那公事,那是一张姜黄纸儿,上面写着道:
  春保山主盛为通告事:照得本山主求贤若渴,广纳雄豪,特饬外八堂大爷孙琪,背领公事下山,招罗豪杰。如有八方同道、四海英雄愿隶本山者,即可随同圣贤大爷带领前来,或即坐驻原地,遥相策应。仰诸同道一心一德,建立奇勋,本山主有厚望焉。此饬。
  公人看罢,慌忙开了孙琪铁链,行了一个抖腕式,说道:"原来是八大爷,兄弟不知高低,多多冒犯,万望饶恕则个。"孙琪道:"好说好说。"遂又问道:"只你们如何也进洪门?方才问我现在哪一个山头,只天下只有一个春保山,难道还有别个山头不成?"公人道:"哥哥有所不知。现在浙江省何步鸿哥哥统领的终南山十分发达,也有二三千兄弟聚在一气。现在招兵买马,端整造反。"孙琪瞿然惊道:"当真不成?"公人道:"当真,谁来说谎?有诗一首,有句一联为证。"孙琪道:"诵来我听。"公人便诵那诗联道:
  "诗:
  会集终南山,同登万寿堂。同心灭清(形为:清-主)水,协力复明香。
  联:
  协力复汩,聚集九州豪杰;同心灭清,恢回万里江山。"
  孙琪听了诗联,犹自不信,问道:"你们既进洪门,可有票布?"公人道:"有。"一人便向怀中取出票布,给孙琪看。孙琪看了票布,方才相信。
  看官,原来这终南山正龙头何步鸿早进洪帮,手中已有兄弟不少。等到盛春山开辟山头,他也到会,得了宝簿,径回终南山,仿照春保山上仪节,重开山头,发给票布,传授宝簿。那吸鸦片烟时两段小令,簿中也有,所以公人唱令,孙琪回答,便大家知道是洪门兄弟了。这何步鸿抱着扫清复明的念头,票布上的"清"字,便是"清"字变形;票布上的"汨"字,便是明字变形。
  话休烦絮,却说孙琪既知四个公人都是自家兄弟,便问姓名。那四个叫做张龙、赵虎、王三、李四,方才唱吸烟令的,就是张龙。当下张龙等便请孙琪同吸鸦片,孙琪也不推辞,把公事令旗收执好了,躺到榻上,抽吸乌烟。张龙道:"大哥背领公事下山,不知立了多少功劳?"孙琪道:"自春保山一迳到北,便遇着你们兄弟,却被铁链锁了一回,发个利市。"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张龙道:"太湖里头有个好汉,名叫蒋六子,英雄无敌,与我们兄弟交好,有心归洪,未得其便。只令兄弟便写一信,交给哥哥带去,说他投入春保山,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孙琪道:"大哥肯帮兄弟的忙,再好没有。只我明天便行。"张龙道:"恁地时最好。这里做公的耳目众多,惹出事来很不稳当。不是兄弟不留哥哥,但今天略备酒菜,要请哥哥赏光。"说着,大家立了起来,走出烟铺。赵龙回头对铺主人道:"鸦片烟钱隔几天却来还你。"这话尚没说完,但见街坊上三三两两的百姓互相传述道:"前天本县捕得的顾三麻子等三个强人,现被江洋大盗伙劫去了。"张龙、赵虎等听知消息,叫声不妙,不顾孙琪,一直奔到衙门里去。正是:
  登山涉水招同志,吐雾吞云认弟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投客店隔室听隐语 拜码头当面说来由
  话说张龙、赵虎等闻知大盗被劫,口呼不妙,迳奔县里去了,只剩孙琪一人立在烟铺门前东张西望,忽然心中一想:"我今立在此间,易启人疑,不如让我走罢。"想定主意,拔步便走。出了城门,在小市镇上一个客寓内安歇。吃过酒饭,躺在床上开灯吸烟,忽听间壁房内两个汉子谈话。那两个房间只隔了一层板,谈话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一个道:"三爷被摘,坐了三天书房(牢狱)。今天在威武窑子(衙门)里闲话,吾们兄弟便去请他回山,丝毫没有费力。"一个道:"何不顺手采荷(抢劫)?带些饼子(银元)回来,让兄弟们开开花。"一个道:"我们三十个兄弟,大家带的片子(刀),没有预备喷筒(火枪),恐怕蛤蜢(官兵)前来,难以抵扑。若然失风,也要去坐书房了。"一个笑着说道:"坐书房倒也写意,只怕还要请你望城圈(杀头)哩。"一个道:"休得胡说。我们何不到跳窑(妓院)里去寻寻快活?"孙琪听了他们几句谈话,便知也是一个路道,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用熏杆子轻轻的打了三记板壁,说道:"兄弟,莫到跳窑里去,来这里熏受(抽大烟)。"那边二个果然走了过来,一见孙琪,不相认识,呆了一呆。孙琪叫他们坐了,大家盘问了几句强盗切口,那二个才知孙琪果是自家人,一同躺下吸烟,问了孙琪姓名,然后自己通名,一个叫做张飞,一个叫做赵云。孙琪听了笑道:"两位兄弟名字取得真好,但是古时的张飞、赵云扶助刘备,你们的刘备,现在哪里?"张飞道:"我们的刘备便是蒋六子,现在太湖里行道。"孙琪听了,喜道:"我正要想去寻他,得遇你们两位,烦为引见。"赵云道:"大哥欲见我们六爷,有何事故?"孙琪道:"我奉盛春山哥哥之命,背领公事下山,招集四方英雄同入洪门,共聚大义。"张飞、赵云都大喜道:"原来哥哥是洪门中的好汉,欲请我们六爷上山,可否挈带我们一同去?我们大爷常常说道,要做江湖上好汉,怎可不进洪门?只因没有前辈保举,所以迁延至今。大哥若然前去,六爷一定欢喜。"孙琪道:"六爷现在何处?"张飞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孙琪道:"怎地说?"张飞道:"此地叫做东流镇,镇上有两个客寓。一个叫招商客寓,是顾三爷所开,只此便是。一个叫安商客寓,是蒋六爷所开,在东市梢,去此不远。今天蒋六爷率领我们到县里去劫出顾三爷,现今都住在安商客寓之内。"孙琪道:"这个顾三爷,莫非叫做顾三麻子?"赵云道:"正是,顾三爷、蒋六爷是把兄弟。"孙琪道:"蒋六爷与县里公人张龙、赵虎认识,顾三爷被捉,何以不叫张龙、赵虎设法,却自去劫狱?"张飞道:"大哥,这便是不进洪门不好。那张龙、赵虎因为顾三爷不进洪门,所以不肯出力。"孙琪道:"原来如此。我想今夜便去拜见顾、蒋二人,你们肯同我去么?"张飞、赵云都道:"愿去愿去。"说着,便即起身。孙琪也即丢了烟枪,拽上房门,走出客寓,随着二人,一径到东市梢安商客寓之内,果然得见顾、蒋二人。晤谈之下,甚是投合,当下顾、蒋、张、赵都进了帮,一宿无话,次日孙琪便引四人回山,见过盛春山、陈保山和众位好汉,不在话下。
  再说孙琪将何步鸿大兴终南山的话告知春山,春山道:"既然如此,仍要烦你走一遭,拜他码头,联络情分,将来好一同起义。"孙琪应命,仍复出山。不一日,到了浙江绍兴府。看官,原来这何步鸿的终南山便设在绍兴府中,并非真有此山,不过虚立山名,与春保山一般办法。那日孙琪探知何步鸿所在,便去拜访。见得这何步鸿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一表非俗。孙琪便向他行了一个抖腕式,然后立着诵那宝簿中的拜码头令辞道:
  "我兄弟来得卤莽,望你哥哥高抬一膀。我闻你哥哥有仁有义,有能有志,在此拈旂挂旂,招聚天下英雄豪杰,栽下桃李树,结下万年红,特来与你哥哥随班护卫。初到贵地宝码头,理当先用草字单片,到你哥哥龙虎宝帐请安投到,禀安挂号。兄弟交结不到,礼义不周,子评(路)不熟,钳子(口)不快,衣帽不正,过门不清,长腿不到,短腿不齐,跑腿不称,所有金堂银堂,卫是门堂,上四排哥子、下四排兄弟、上下满园兄弟,兄弟请安不到,拜会不周,伏称哥子金阶银阶,金副银副,与我兄弟出个满堂上副。"
  这拜码头令辞是很尊敬的礼数,孙琪因为何步鸿是终南山的正龙头,所以如此郑重。那何步鸿听他诵到这里,答道:
  "不知你哥哥到此来,未曾收拾少安排,未曾接驾休见怪。你哥哥仁义胜过刘皇叔,威风胜过瓦冈寨,交结胜过及时雨,讲经上过批法台,好比千年开花万年结果老贤才,满园桃花共树开。早知道你哥哥驾到,应当三十里铺毡,四十里接你,五里排茶亭,十里摆香案,派三十六大满,七十二小满,摆队迎接你哥哥,才是我兄弟的道理。"
  孙琪答道:"好说好说。"何步鸿又道:"不知你哥哥旱路来,水路来?"孙琪道:"兄弟旱路也来,水路也来。"何步鸿道:"旱路有多少湾?水路有多少滩?"孙琪道:"雾气腾腾不见湾,大水茫茫不见滩。"何步鸿道:"请问有何为证?"孙琪道:"有凭为证。"何步鸿道:"拿凭过来。"孙琪道:"大哥赐我一凭文,牢牢稳记在心中。各位哥哥要凭看,普通天下一般同。"何步鸿道:"别有什么诗句?"孙琪道:"有诗一首。"何步鸿道:"何诗?"孙琪道:"领凭领凭。八月中秋桂花开,会合天下众英才。咱们兄弟蟠桃会,六部公议挂金牌。得罪得罪。"何步鸿道:"三天不问名,四天不回信,请问你哥哥高姓大名。"孙琪道:"兄弟姓孙名琪。"何步鸿道:"请问你哥哥金山银山那座名山?金堂银堂哪座名堂?三十六把金交椅,七十二道挂金牌,你哥哥高升哪一牌?不对式不成内,是你哥哥指式,我兄弟才好请你哥哥教弟。"孙琪道:"好说好说。兄弟有义兄、仁兄、恩兄、拜兄,喜劝提拔,放在八宝会中。多受老大哥栽培,少受老大哥夹磨(指点)。春保山蒙盛大哥栽培,圣贤京外军师。"
  何步鸿听了,接着说道:"久闻哥哥大名,未见其人。今日一见,果不虚传。九岭十三坡,久闻老哥站得高,望得远,站得峨眉山,望得洞庭湖。高山打鼓名声大,海内栽花根本深。金盆栽花,有名之家。千层佛,万层佛,好比万层台上一尊佛。我兄弟多在家,少在外,三纲五常全不晓,五岳三山并不知,兄弟不知不识,望你哥哥指式夹磨。"孙琪答道:"东风西风,难比你哥哥的威风。砍柴遇的沉香木,挑水遇的海龙君。官到尚书吏到督,文官拜相武封侯。我兄弟交结不到,你哥哥海涵海涵。"何步鸿答道:"你哥哥上走广东广西,下走三江四码头,飘五湖,游四海,无处不到。兄弟走过的路,哪里及到哥哥过的桥多。你哥哥威镇中华,名驰各国,兄弟特与你哥哥打起金字旗、银字旗、威风八卦旗、龙凤帅字旗,望你哥哥与我兄弟画个好字旗。"孙琪答道:"你哥哥金字旗、银字旗、威风八卦旗、龙凤帅字旗,兄弟难以打起一个好字旗。逢州打州,逢省打省,逢府打府,逢县打县,省省打到,处处打到,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咱们兄弟打红不打黑,一个好字旗,我兄弟可以打得起。连香凯连香,都是梁山一炷香。不共山来也共堂,不共爷来也共娘。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只有金盆栽花,哪有梁山分家?只有一个梁山,哪有两个水浒?你老哥果有天才、地才、文武全才。三十六本天书,本本看到;七十二本地书,页页看清。我兄弟三十六条全不晓,七十二款并不知。你哥哥威风过界,仁义过天,真正肚大量宽。老哥开龙山,设贵堂,龙兄虎弟,会合一堂。"
  二人问答到这里,才将拜码头令辞念诵完毕。何步鸿便请孙琪坐了客位,问道:"大哥千里到此,有何贵干?"孙琪道:"日出东方一点红,秦琼打马过山东。跨下一匹黄标马,五湖四海望仁兄。秦通六国访伊尹,文王渭水访太公,张良背剑访韩信,刘备关张访孔明。敬德曾把白袍访,孙权自出访周郎。天下英雄访英雄,地下豪杰访豪杰。惟有兄弟无处访,今日幸得遇仁兄。"这个叫做"出山访友令辞"。何步鸿听了,连忙作揖谢道:"承蒙哥哥厚爱,远道相访,不知有何见教?"孙琪道:"盛大哥闻得你哥哥招聚天下英雄,会合终南山,同登万寿堂,齐心灭满,协力复明,甚是爱慕,特嘱兄弟下山,来与哥哥贺喜。"何步鸿道:"敬谢盛意。兄弟虽然自立山头,一切仪节都照春保山式样。将来如有作为,仍该听候盛大哥调遣。"孙琪道:"如此最好。以后两个山头,应该时常通报消息,那就容易扩张声势了。"何步鸿很以为然。当晚盛筵相待,坚留孙琪,一连住了五日。孙琪推托事故告辞回山,何步鸿便写了一封问候的信,托交盛春山,孙琪才得告辞而别。
  却说孙琪出得绍兴府城,一路行来,忽闻背后有人唤道:"孙大哥,如何来到这里?"孙琪回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正是:
  告辞头领归山去,背后何人唤姓名。
  欲知那人是谁,孙琪何故吃惊,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重友谊孙琪送银钱 依帮规李寅致封赠
  说话孙琪出了绍兴府城,忽然背后有人叫唤,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张龙、赵虎两个,衣衫褴褛,形如乞丐。孙琪不觉暗暗纳罕,慌忙问道:"两位兄弟,别后没多时候,怎样弄得这般地步?"张龙道:"说来话长,请到酒店里去细谈。"说着,便指出前面一爿小小酒店。
  三人进得店门,坐定后,筛了酒,喝了几杯,张龙道:"如今,我们的差使已被知县老爷撤除了。原来那天我和哥哥走出烟铺子,听得大盗劫狱,我们就惊得慌,不顾哥哥,只管奔到衙里探问消息。得知大盗顾三麻子果被他的把兄弟蒋六子等一班好汉混进城门,当场劫夺去了。最可恨的,那蒋六子劫狱的时候,吩咐兄弟们高声叫道:‘我们江洋大盗,现有三五千人马到此,与此间公差张龙、赵虎等里应外合,只要劫出兄弟,不伤良民一个。'等到他们劫了同党,呼啸而去,知县老爷听了此言,顿时大怒,飞签传拿我们。恰巧我们奔进衙门,就听知县喝令钉镣收监。晚堂审问,我们辩道:‘这顾三麻子,便是我们去拿来,如何反与大盗勾串劫狱?这定是该盗挟嫌陷害,造下这种谰言,求大人明察。'那知县不问是非,将我们各打皮鞭一百,仍旧收监,等待申详上宪,再行发落。我们受冤不过,乘着黑夜,串通狱卒,一齐逃走。逃到这里,那狱卒先是客死了,只我们两人,要去求见何步鸿。奔走几天,没有探得他的去处,只在此间勾留。如今盘川用罄,只得在街头行乞,聊存性命。今日得见哥哥,真似乳孩遇着生身父母一般,喜出望外。"
  孙琪听罢,不禁唏嘘了一回,说道:"蒋六子因为你们不肯援救顾三麻子,所以劫狱的时候造此谣言,谁知害得你们如此地步。现在你们无处安身,何不随我到春保山去共聚大义?"张龙、赵虎都道:"大哥肯收留我们,十分感激。但听得顾、蒋二人同在贵山,将来我们和他相见,必然不肯罢休,弄出笑话来,在哥哥面上须不好看。我们只求哥哥引去见了何步鸿,就在何大哥那边当个差使,那就感恩不尽了。哥哥若有差遣,我们自该出力,不敢偷懒。"孙琪道:"这也使得,兄弟定然引见你们。但是何步鸿举动诡秘,所做的事常不使春保山得知,这是我们最可虑的。你们若然到了终南山,能将他们一切行动时常报告我们,功劳不小。"张龙、赵虎各各应允。当下三人喝了几斤酒,几碗菜,孙琪回了酒菜钱,又将五十两一锭银子赠给两人,一同出了店门,再进绍兴府城来见何步鸿,备说张龙、赵虎无处安身愿受差遣的话。何步鸿一则见张龙、赵虎是自己兄弟,二则又是孙琪引来,自然一诺无话。从此张龙、赵虎归入终南山中,时常把消息传达春保山里,不在话下。
  却说孙琪荐引了张、赵,拜别了何步鸿,一路晓行夜宿,已到江苏省淮安府地界。夕照衔山,倦鸟归林,看看天色已晚,走进一个饭店,叫店家先打二斤酒来,独自喝着。忽见一个大汉,粗眉巨眼,直闯进来,拣着一个空座头坐了,抡起双拳,在桌子上似擂鼓一般的击着。店小二忙来问讯。那汉道:"只叫你们主人家出来说话,便知端的。你这厮只会低声下气。看你也不是好汉,如何懂得我的话说?"店小二不敢多言,诺诺连声,去招呼店主了。孙琪见他来得奇突,冷眼旁观,究竟是个什么路道。
  却说隔不一会,里面店主出来,见了那汉,不敢怠慢,上前问道:"请问贵客高姓大名,叫唤小的,有何吩咐?"那汉道:"兄弟初到贵地,人情生疏,一时盘川用尽,特来向你哥哥借些盘川。我兄弟来得鲁莽,望你哥哥高抬一膀。"店主道:"请问贵客,蹻线子来,马来?"那汉道:"轿树上烟子足,驾风来。"店主道:"哥哥,卷子有多少重?"那汉道:"有二斤十三两五钱四分九厘三毫。"店主道:"如何这样重?"那汉道:"南北二京都走过,一十三省,省省高名。五都地界多热闹,四大码头有英雄。九流三教人知晓,义兄何必盘问根?提起九流领凭学见,一流主子,二流金,三流皮,四流医,五琴棋,六书画,七僧,八道,九袈仔。十道三教。"
  那店主听到这里,便道:"哥哥既是一家人,便请先用几杯酒,有话再讲。"说着,请那汉坐定了,又叫店小二道:"快拿手巾来,给好汉洗面。"那店小二连忙拧上一把手巾,递给那汉,口里说道:"初三初四蛾眉月,十五十六团圆月。月亮团圆随天好,世上只有水为先。手捧白玉响叮当,仁兄命我破海中。亮开水浪光明现,四方八面放毫光。"那汉洗好了面,对那店小二道:"原来你也是洪家兄弟,方才错怪了你。"小二道声不敢,便自退了出去。这时店主人自去取了两壶好酒,几碟鱼肉,与那汉对饮起来。
  这时却引动了旁座的孙琪,不由的立起身来,向二人作了一揖道:"两位哥哥请了。方才的话兄弟都已听得明白,不知两位哥哥统率哪一座山头?"那汉道:"兄弟虚占飞虎山,山主刘家福,令我背领公事下山,招集好汉入伙。这里店主人叫做王春发,同在一个山头,只因没有会过一面,所以相见之时说了几句口号。只兄弟姓李,表字道生,单名一个寅字。敢问哥哥高姓大名?既然前来问讯,必然也是洪门兄弟,不知统率哪一座名山?"当下孙琪便将姓名等项一一详细告了,店主人便请孙琪一同入席饮酒。孙琪也不辞让,只管坐下。
  三人谈谈说说,无非是帮中文武差使的勾当。孙琪问道:"敢问贵山主刘家福几时开辟山头,如何我们春保山中没有知晓?"李寅道:"敝山开辟了不多几时,只在余杭一带招领好汉,一切办法都照春保山成例。现在浙江一省,刘家福、何步鸿对峙,所以兄弟众多,各州府、各码头都有自家兄弟。"孙琪听了不作一声,自肚里寻思道:"春保山成立不满一年,那浙江一省已经成立了两个分帮。若然春保山不思发展,只怕各处分帮的势力,反要比春保山来得浩大了。"孙琪心里虽如此想,却不说出来,但对李寅道:"今日哥哥既与兄弟相会,也是天缘凑合。兄弟便拟回山,欲请哥哥一同回见盛春山、陈保山两位,从此我们两个山头联为一气,岂非甚好,不知哥哥意下如何?"李寅道:"哥哥说得有理,兄弟愿随哥哥拜见贵山主。"孙琪大喜。那时店主人因见两个都是好汉,只管将出好酒好菜款待二人。等到天色昏黑,店小二掌上灯来,三人直饮到二更方散。当下孙琪、李寅都在店中宿夜,一宵无话。
  到了次日,两人别了店主上道,于路夜宿晓行,无话可说。一天,已到春保山,孙琪先进正义堂报道:"现有飞虎山的外八堂大爷李寅,由兄弟引进山来拜进众位。"盛春山一闻此言,即便约集内外八堂大爷,齐齐走出正义堂,迎接李寅,邀入堂中,分宾主坐定。寒暄甫毕,香茗款待。李寅见众人如此诚意,便依红帮宝簿所载各种套语起立致词,先对盛春山等内八堂大爷道:
  "久闻老大哥明月高照,义气万千,甚过当年关圣人。见不平,斩雄虎,蒙圣母,赐青泉,将容貌改换。在桃园拜结刘张兄弟,誓同生死。起义兵,破黄巾,其功不小。酒未冷,斩华雄,血染宝刀。过五关,斩六将,擂鼓三通斩蔡阳,义释奸曹,名扬万古,威震华夏,永立千秋。你哥哥仁义可比关公,兄弟将来学见领凭。兄弟交结不到,过门不清,钳子不快,礼义不周,烦你哥哥海涵。"(按:此系红帮兄弟封赠内八堂大爷语。)
  李寅说罢,又对高发道:
  "久闻老三哥威风世界,仁义过天。自古道,当家当家,管尽天下。掌理东仓西仓,怀抱一百零八。讲三纲,好比叔夜、叔夏;讲五常,可比伯达、伯适。你哥子果有天才,有地才,文武全才。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提刀定太平。真乃是五岳三山之豪杰,五湖四海之能人。上与五祖出力,下与兄弟分忧。我兄弟少读圣贤之书,不知周公之礼,兄弟礼义不周,少来随驾,望三哥海涵海涵。"(接:此系红帮兄弟封赠当家语。)
  李寅又对陈保山道:
  "久闻老五哥大名,如雷贯耳。红旂红半边,义气甚桃园。上与五祖出力,下与兄弟分忧。怀抱七星剑、杏黄旂,左手捧的七十二本天罡书,右手拿的三十六本地煞律,果然本本看到,页页看清。真是红袍大都督,海外天子,海内英雄。我兄弟不知不识,无能无智,交结不到,过门不清,烦望哥哥海涵海涵。"(按:此系红帮兄弟封赠老五语。)
  李寅又对周策等道:
  "素闻老六哥的大名,未见其人。今日得见,果然仁义双全。真是三山之豪杰,四海之能人。访三江,查六镇,俱已巡到;飘五湖,游四海,到处巡高。倘然冒称光棍,捆绑打送不容。兄弟特来与你哥哥打起金字旂、银字旂、威风八卦旂、龙凤帅字旂,全仗哥子与我兄弟出个好字旂。兄弟不周不全,不方不圆,烦望哥子海涵海涵。"(按:此系红帮兄弟封赠老六语。)
  李寅又对众位兄弟道:
  "久闻久闻真久闻,久闻你哥子好威风。久走江湖长在外,游遍天涯显奇能。三教九流皆知晓,五阴六阳分得清。猛虎蛟龙初出洞,自古英雄出在少年人。你哥子有能有志,有仁有义,三级连升,我兄弟再来请安道喜。"(按:此系红帮兄弟封赠老九语。)
  李寅又对一班年纪大的兄弟道:
  "久闻满大爷有仁有义,好似红光提火,月照满天。论机谋智谋广远,论武艺文武双全。有名秀才燕青之志,水旱码头多走过,高人贵客伴同游。真是三山九岭之豪杰,五湖四海之能人。常与拜兄揹卷子,提携走东走西,说南说北。有功劳,有苦劳,功苦勤劳。恭喜你哥哥开过码头,换过镇市,俟盟堂大爷开金山,立银山,扯旗挂帅,栽培龙兄虎弟。我兄弟连保三本,连奏三奏,三级连升,连升三级,再来道喜。"(接:此系红帮兄弟封赠满爷语。)
  李寅又对一班年纪少的兄弟道:
  "侄贤台,侄贤台,你起来,不必讲理,且听愚叔说开怀。双膝跪地,买田治地。有功劳,有苦劳,功苦勤劳,马前之功,马后之苦。随是哪位明叔大伯,开山立堂,扯旂挂帅,栽培龙兄虎弟。我为不才的连保三本,连奏三奏。那时节,哪位龙伯虎叔开笼放鸟,鱼龙变化,改换袍带,日久之后,记名四字,提升幺满十牌,为不才的愚叔再来道喜。"(按:此系红帮兄弟封赠少侄语。)
  李寅依着红帮规例,照读罢了各等封赠词句,然后坐下,与盛春山、陈保山谈谈江湖上的行径,极为投合。
  正说得起劲,忽然保山手下兄弟解到三人,听候发落。保山便在正义堂上当中坐了,剔起两只怪眼,对着解到的三人看了一会,吓得这三人汗流浃背,瑟瑟地抖个不住。李寅在旁看了,也是莫名其妙。正是:
  堂前方庆群英会,阶下何来待鞫囚?
  欲知保山审问这三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磔尸身伸红帮纪律 惩淫恶逞绿林威风
  话说陈保山正坐堂前审问三人。那三人是谁?待做书的交代明白。原来那三人叫做赵大、钱二、孙三,都是帮中老九,奉了盛春山之命令,分赴各处去贩卖私盐。谁料他们时运不佳,临阵失风。统率私盐三五船,没有与官兵通过关节,当面迎着,两方开火对敌,赵、钱、孙抵敌不住,弃了盐船,仅仅逃得性命。他们明知失风逃走有犯帮规,回转山头,必然得罪,当下三人计议,不再回山,流落江湖,专在长江轮船上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时春保山中因为赵、钱、孙等奉了差使好久不回,有些疑心,特派巡风出去侦察消息,尽得其详,回报山主。春山、保山大为震怒,传令捉拿赵、钱、孙回山讯办。一日,赵、钱、孙等正在长江轮中做事,却被同帮巡风撞见。欲待走时,只见那巡风打出暗号,一霎时聚集三五十人,赵等料不能脱身,只得随着巡风回山。那时陈保山身为红旗老五,兼理刑堂,所以赵等三人归陈保山审理。
  却说保山坐在堂前,看着三人,问道:"帮规第三条,你们忘怀了吗?"赵等战慄答道:"第三条说的临阵脱逃者斩,兄弟不敢忘。"保山听了,冷笑一声道:"帮规第六条,你们也忘怀了吗?"赵等一发抖着答道:"第六条说的吞没水头者斩,兄弟也不敢忘。"保山道:"这样说来,你们没有忘了帮规,如何遇了官兵临阵脱逃,在长江轮中私做差使,吞没水头?如今已被拿来,更有何说?"赵等尚没回答,保山便吩咐下手道:"快把他们拉出去,一个个放掉便了。"下手兄弟得命,走上一步,扭翻赵等三人,两个伏侍一个,拉到场上,斩下头颅,再将尸体分为数段,用破芦席卷了,拿同去投在大海之中。(按:红帮放人例无全尸。其法先断头,次断两臂、两腿,又次将中躯截分为二,然后以芦席卷成一束,抛诸江,投诸渊。土葬者殊无几也。)保山又将这事通告全帮兄弟,以为儆戒,不在话下。却说李寅眼见陈保山执法严厉,心中十分佩服,即在山中住了几日,便与孙琪各背公事下山,招领同党。书中暂且不提。
  列位看官,须知红帮中刑堂一职,手操生死大权,最是利害。后来有个好汉叫做颜鼎章,在四川省开山立堂,叫做蛾眉山大义堂,他自己做了正龙头,有个叫做金鹫大王的,做了刑堂大爷,也与陈保山一样厉害。后人撰了一段笔记,专载其事,说道:
  蜀中某岭之阴,箐篁葱郁,繁草缘径,日光射之作深绿色,与山翠空濛相掩映。径既曲邃,麋鹿绝踪,猎人亦不复至。幽蒨欲绝。顾疾风吟啸而外,时有人语马嘶,出诸穷谷。阳乌西坠之顷,更必有汤汤金革之声。伊为谁?盖峨眉山金鹫大王之帝居也。大王为峨眉山之红旗老五兼刑堂,年富矣。虬髯绕颊,黑白参半,双瞳翳若无光,长日无事,嘿不作语。顾步履绝迅,无趑趄不进状。其两臂坚若纯钢,遇者无幸免。第勿审何以名金鹫,人之骤接之者,恂恂若众人,类勿能知其为勇夫,更勿能知其为盗魁。
  岭有薮,垂数十稔矣。其始魁之者,为施某。施体硕,弗类金鹫,双眉浓黑。隐隐有杀气,尤足令人目之而怖。顾遏群下特优容,任其喧豗,都不之禁。众亦德之,出令未尝忤。时或有羽翼为官吏所执,咸怡然不为援。金鹫者,初不审其为何产。某岁夏月,一日薄暮,手衣裹及短刃,匆匆过岭。适有喽罗倚山壁间,望见金鹫,突出执之曰:"若真懵人,乃勿审是处为大王帝居!苟能献若物者,可贷一死。"金鹫佯勿之闻,径前行,喽罗意其为老而聋,追捕之,金鹫突反顾,以臂格其胸,喽罗大声呼,殒矣。喽罗既呼,群众在山内闻之,咸骇诧,亦有展颜笑者,意为行客乞命之声耳。迨出山睹状,乃始大震。时金鹫行犹迩,在数十步以外,众知其俦侣之死,必是人所为,竟出白刃,飞步逐之,光晔晔然逐人影而乱,为状奇丽无匹。少焉追及,金乃回其首,语众曰:"若曹何不惜鼠命至是?果苦苦嬲人者,当如适间之鼠。"语次,遂止其步,凝睇斜视,以待众之报命。众哗然曰:"以吾辈光泽之刃,膏若之血,殊为不值。待若大言,不自衡虑,非小试锋镝者,不足以审吾辈之辣手。"言既,竟以刃奔金鹫。金鹫无语,挥其两臂,众之颠踬丈外者可十数,更余数辈,咸惶恐不知所为,其一特黠,笑语金鹫曰:"壮士若果有勇力者,盍少待,一与大王角?"金鹫曰:"可,固所愿也。"
  无何,金革大振,黄尘翳空,施某衣锦服,手巨斧,率众百人,整队而出。金鹫猝睹,色洋洋如平时,出其短刃,努目以待。施某既至,大声曰:"若曷为伤我俦侣?陌路相逢,乃凶残至是。我苟不有以惩若者,誓不再王此众。"金鹫曰:"若言佳,第吾以一人,无能敌汝辈数百之众。若果有勇者,其屏若众,只身与某角。不者,若纵死某,亦不足为勇也。"施某曰:"可。"遂遣众远立,戒不许援,且语金鹫曰:"若志之,若固强于我者,其代我统此众,不众必磔若。若其无悔。"言既,遂纵斧奔金鹫,金鹫急以利刃格之,铛然一声,巨斧已折,施方震骇,金鹫突以刃进逼施胸,大吼一声,血下若雨,而负技自矜、杀人若草之施某,竟于是时毙矣。
  施既毙,群众震慑,且益神金鹫之技。盖渠辈畴昔心目中,以为天下雄勇迨无逾我王,初不料尚有更勇于其王者,顷刻而毙之,于是相与泥首于金鹫之前,恳渠继王之任。金鹫慨然曰:"我乃红帮领袖金鹫是也。我友颜鼎章,才艺胜我十倍,当邀之来,为尔等开山立堂,共扶大义。"众皆欣忭。于是金鹫遂邀颜至,立峨眉山,推颜为正龙头,而金鹫任刑堂。众以其大权在握,私谥之曰金鹫大王。
  金鹫宣告帮规既毕,且曰:"天下罪恶之至大者,无逾于污吏。礼在上若神明,藐下民若土芥,凭陵纵肆,匪所不为。凡尔群众,其欲有获,即取诸若辈,至贫稚衰朽,当有以援之,毋妄为也。"又曰:"凡尔群众,其各相助,遏有危难,毋得奔逸。其有左余律者,投畀豺虎。"令既出,群众大怖,相与横眉咋舌,若有所失。盖渠辈畴昔恣所欲为,未尝有所诫饬。所劫之财,非过客之资斧,即平民之什具,徒以白刃及涂面作神鬼状,为骇人之具,未尝真有膂力。至是大恧,悔前日之推金鹫进洪门,适以自苦也。
  秋风飒飒,拂树梢而过,无数败叶,辞树翩飞。尤有群雁,翱翔云表,似欲与败叶竟其飞行之技。少焉启喙一鸣,而败叶已纷纷而下,为状实至惨栗。时别深林之底,有数十人,各据石磴而坐,拊髀微语者,金鹫部下之兄弟也。其一倚于枫林之次,语左侧坐者曰:"李大哥,吾人往日本以蹈刃扬拳为能,兹乃散居,粮食且尽。长是以往,不几奄奄同毙于槁梧之侧耶?"李某闻言,应声曰:"老赵,若言良然,吾侪生涯,固不类文弱书生寂寂居家中者。"二人方语,众杂声曰:"若二人言然也。然今夕尚有些些兽脯,既醉之后,然后商议,未为晚也。"言既,呼啸同去。
  石径窈窱,阴气袭人,金鹫方独坐室中,倦而欲睡,突有一短悍之人迅步而入,睹金鹫,点首为礼。金鹫猝睹,亟离椅起,语曰:"老黄,若岂有所得耶?"老黄曰:"然。大王亦知省中俞某方服官于边塞耶?兹且解职而归,囊其剥削之资,挈其妻孥,跋涉已非一日。计明日之午,当过兹岭之南。大王诚能率我俦侣截其途径,则所有不难尽得。大王乎!某得此息,实由贿其左右而来,不者不能详稔至是也。"金鹫曰:"善,若当有赏。"
  日已逾午,太阳殷然射岭阳,昭丽作异彩。时则有短褐执械者百辈,据于途隅,若有所伺,即金鹫之俦侣也。少焉,百武以外,黄尘起,笑语声自遥而近。金鹫时方策骥立群俦中,闻声曰:"至矣。然彼辈僮仆匪寡,征此长途,当亦有备。老赵,若其悉召兄弟来,悉合歼此巨蠹。"老赵闻言,立奔去。转瞬间,百数人继至,而俞某群众已易道望西而驰。金鹫曰:"噫,蠹行逸。老赵,若其速袭山之西,截其行道。李五,若其率五十人伏丛菁中,勿为所睹。余兄弟其各返洞,某当孑身待于此。"言既,众咸遵命而去。
  无何,俞某车果已抵山之西矣。老赵亟出,鸣镗助威,竟以白刃奔俞。俞果聘有善技击者数辈随行,闻声而出,奋拳力格。尤有一人名曰刘虎,其勇倍于他人。老赵同侪虽众,僵仆累累,不获取胜。幸途窄,俞犹未得脱。丛菁间群从继至,呐喊以助。时金鹫方踯躅山阳,闻声知有异,亟趋至,则见刘虎方掣道周巨柏之干,用以格刃,干槎枒甚,遇者悉无幸免,死亡相藉。日光惨淡,俞某固犹在车中,拥家人共语。金鹫大怒,突出攫巨柏之干,掷之地,声砰然震岩谷。刘虎大骇,方欲详察,金鹫急以臂挥其背,虎噭然,背骨尽裂而尽,众各奋力共劫车从。少须,俞某屈从,遂尽劫以入洞,而山中群喽亦翕然嗟金鹫之有异能矣。
  俞既入洞,金鹫检其家人,失一稚妾。俞亦痛哭告金鹫曰:"某此行,携银十万,令诸姬各掌之。钞票千纸,存于稚妾,今既失矣。某亦甚愿以所有尽献,惟愿大王贷一死。数十稔辛勤一旦付之他人,亦复无怼。特我稚妾待我有礼意,遽尔舍去,良所不忍耳。"金鹫闻言,振喉大声曰:"若毋多语。"遂促群盗挟之出。黄白累累,则置之坐侧,检阅名簿,一一行赏。死者共二十余辈,遗骸俱在,顾独失一老赵。
  宁远城中,通衢之侧,有旅馆焉。外观轮矣,缘饰巨丽。门首有鲜旂二,似主人特简以招客之任,迎风招展,若谒行人。顾渠虽劬劳终日,作意俛仰,而行人之知其意者绝鲜,类皆掉头不之顾。一日薄暮,有客被服纨绮,偕一靓妆少妇,联臂而入,主人见贵客之贲临也,展颜而喜,似喜其旂之善招客。
  客年四十许,肤作红色,意积岁累日曝日光中,始克有此。举止粗戾,雅与其被服弗称。犹有双髯,棼若麻丝,作深黑色,映以红肤,大足使人兴怖。顾主人第求旅资,他非所计,故于客之美丑,未尝留以深意。而足致主人萦怀者,反为少妇。妇盛服逾于棼髯客,而芳容之靓丽,尤足颠倒一切世人而有余。双眸曼转,娇嫣欲绝。主人遂于款客之暇,偷目少妇,颇欲迎前询其起居,侍服一切,犹恐棼髯客之怒,则暗默而罢。
  一夕,为客至旅馆之第五日,室中灯火辉煌,列席整楚,客方与少妇据案共饭。侍者叉手拱立而待,为状至恭,亦至可鄙。久不得诏,则逡巡退去。少妇睹室中无他人,始语客曰:"果踪迹得之者,君将何以处之?"客面似微愠,亦无所答。少妇复曰:"侬甚念渠家。"言未既,客震怒,以箸叩桌曰:"若胡言。某不尝于昨日告若以利害祸福耶?后此更言者,当无幸免。"言次,门外有步履声,客乃顿止其语。既而声远,似已入他室。则复语曰:"阿俞贪酷,死人以万数,兹必不贷。若果系念,其将从之黄泉之下耶?"语时,拈须微笑,不复作语。而少妇则突起,面窗而坐,似不欲睹客,微闻声息,又大类作哭。客方啖,未之知也。
  少顷,门外哗声顿起,革囊登登之响自遐而至。客方冥想,乃绝无闻,历刻许而复寂。时侍者亦入,少妇曰:"适者喧豗曷故?"侍者曰:"夫人未之知耶?适者来者,为检旅之军士。缘今日侦报,暮间有数十匪至是,故军官遂饬若辈检视旅社,辨其留匪与否。兹已去,与夫人无与也。"言已微笑睨少妇,旋携饭具去。而棼髯客之面急惨若有丧。
  翌日之晨,客方酣睡未起,侍者忽偕数人入。客惊醒,睹其人,颜色顿异,神志大瞀,举止尽失其常。少妇坐其旁,亦泫然不得语。一人谓客曰:"若曷为犯规例,拥物潜逸?兹我实奉大王命,偕数十人行且挈汝及此女去。"言既,客欲答无从,但有雪泪。其人勿之理,挥侍者召主人既至,谓之曰:"若为旅东,亦良贸贸,乃未尝辨客之美恶。然此亦无庸多语。我今问若,若客旅食资若干?我将速持客去,资即出诸我可也。"主人知其人不易为,即柔声曰:"某不须资,听客去可也。"其人曰:"善。"众遂偕客及少妇扬长而去。
  读者至是,其于棼髯客之即为老赵,当不难寻绎而得。而少妇为谁?则俞某之稚妾也。初俞某行蜀时,诸妾分车而行。老赵力夺,乃得稚妾,既艳其色,复多其财,奇计忽生,遂相偕遁。行至宁远,计程已遐,冥冥鸿飞,当不复中弋人之弹,乃小憩旅中。初拟小住数旬,即挟资游苏省,不料行踪甫定,逐者继至,而老赵遂入网罗。其至旅之一人,即李五也。我书以上,均为追述,今当叙其后事矣。老赵既随李五而行,骤步数里,颇觉颠顿。少顷,出宁远之西郭,风柳清寥,景绝幽雅,芦屋数椽,临治而筑,为贫贱者之逆旅。李五十数人即旅于此。老赵既至,气喘如牛。俞妾犹疲顿弗能兴。李五曰:"老赵,若犹忆往日林际共酌,崖畔寻秋之情景耶?"语未既,老赵之泪已不期下坠。李五曰:"老赵,若迩日乐事何如?"老赵曰:"李五,大王果已至耶?且又何为欲得我?"李五曰:"若良愦愦,大王往日不尝以怜恤衰稚告众耶?兹大王知俞某不过为黩吏爪牙,已纵之逸。若又曷为拥其妾,显背大王旨?且若艳其多金,秘不与兄弟共,既犯帮规,又失和气。"言未既,老赵忽泣下,而俞妾亦泣。
  二人语顷,内室傍桌之扉呀焉辟,一短悍之人骤步出。老赵一见,惊悸几于忘魂,砰然一声,而此无情之躯干,遂离椅而下坠于地。盖其人即金鹫也。金鹫睹状,亦不作语,第以目遍视室间。视既,入内。而老赵此时犹悠悠然梦在旅社中与少妇作密语,风木萧然,薄曛已落,宁远西郊,寂如丘墓。少焉忽有呻吟之声,遥度芦屋而出,盖老赵乞命之声也。老赵时方跽于广桌之侧,据桌而赫赫坐者,即为金鹫,冥坐无言,大类荒龛之中神像。而老赵则觳觫有似瘦羔,面宰人而乞生。其言曰:"大王,适间李哥语,我已自审其罪。钞千纸,所耗不及百之二,兹已俱呈大王。俞氏之妇,亦已来兹。幸大王鉴其愚,肉其白骨。"言次,李五亦欲有言,为老赵乞货罪。金鹫倏离座起,暴声曰:"混奴,毋絮絮作哀语。明日,行挈汝至危崖之上,向波神一掷耳。"言已径入。老赵及李五咸失色。
  日逾午矣,峻岭为太阳所曝,灿然如被金缕之衣。山花作意,艳诸谷隅,浅碧杂黄,各矜繁彩。于时突有数十人拥一人而来。既至,缚之道周巨柏之底。缚方既,一人策骥随后而至,众争前取进止。策骥者曰:"速毙之,不则无以为侪辈惕。"众闻言,遂以刃投系柏之人。曾不几何,浓液喷涌,巨吼而尽。策骥老作惨笑曰:"若辈志之,老赵今以好货眩色死矣。"
  列位看了这段笔记,便知红帮刑堂的厉害。其中也不止陈保山、金鹫大王如此,凡是刑堂大爷,没一个不是铁面无情,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更无一些商量的余地。所以红帮兄弟个个能守帮规,不敢轻易尝试。
  再说孙琪、李寅二人一同下山,各背公事,招领同志,两人各为其主,行至半途分别。孙琪独一个行至山东地界,时已薄暮,正想寻个宿头,忽然树林里走出两个强人,阻住去路。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双雄毕竟难相并,遂使萧墙起祸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同类相残巧施苦肉计 深仇不解兜拿断臂人
  话说孙琪独自一人,行至山东地界,被两个强人阻住去路。孙琪不慌不忙,打起强盗切口道:"我又不是马子,身边并没活龙篷索(现银衣饰),你们休要认错了人。兄弟不足别人,正是春保山上好汉,特来拜见你们大王,你们快去通报一声。"那两个强人,本是强盗中的小喽罗,一听孙琪之言,早知是一个路道,即便向孙琪作了一揖,引进盗窟。那盗窟设在一个土冈之上,地势盘旋曲折,极可容纳兵马,俗名葵花冈,中有盗匪一千余人。渠魁王得标,勇悍善战,声名很大,专劫来往客商,放马巡风,掳人勒赎,无所不为。京津一带保镖局里,知道得标厉害,预先和他通了声气,每月都有金银报效,反而求他保护。至于达官显宦,虽知盗势强盛,更是一筹莫展。眼见葵花冈附近县治一起一起的报告盗案,只索搁置不理,所以王得标的势力一天大似一天,独霸山东境上,官兵不敢正眼相觑。
  却说小喽罗将孙琪引进盗窟,见了得标,但见他生的躯干肥硕,面白无须,年约四十余岁。孙琪向得标行了一礼,得标请他坐了,问过姓名来历。得标道:"多听得现在春保山上十分发达,正头领盛春山又是秀才出身,定然文武全才。"孙琪道:"不敢。敝山主不但是个文经武纬的好汉,并且礼贤下士,爱好交结天下英雄。听得大王雄名,时刻思念,只缘没有机会,未曾见面,特派兄弟到此侍候大王起居。若蒙不弃,恳请一同归入春保山中,共叙大义。"得标听了,一时没有回答,只吩咐小喽罗将出酒食,与孙琪同桌而饮,你一杯,我一杯,谈谈说说。孙琪知道得标厉害,有心要交结他,时把语言来挑动,一席酒罢,果然把个王得标说得心动了,当时进了红帮。孙琪便请得标到春保山去,得标既然进了洪门,自然要想去拜见龙头,即便应允。
  歇宿一宵,次日便同孙琪二人,引了十几个小喽罗,径投春保山来。不多几日,已到山头,见了盛春山、陈保山等众多头领,大家欢喜,开筵相待,自不必说。原来那时春保山中江洋大盗居多,陆路虽有几个喽罗,却都没有多大本事,不能独当一面。那王得标却是陆路大盗,天下闻名,山东地方百姓把他姓名颠倒读起来,唤做标得王,这也可见他的威名利害了。
  话说盛春山因为孙琪屡次下山,招领好汉入伙,先后有顾三麻子、蒋六子、王得标等水陆大盗,小喽罗不计其数,为帮出力,其功不少,吩咐陈保山立将孙琪注册记功,推为开山首将。一面恳请王得标,将手中兄弟一同招领山来,扩充帮势。得标因见春山义气深重,诚意相待,便去率领五百喽罗归入春保山中,听候盛春山调拨应用,不住话下。
  却说陈保山身任红旗大爷,兼理刑堂职务,权力甚大,有时正副龙头也奈何他不得。他自以为职掌刑堂,手执生死大权,敢谁违我命令,所以同帮兄弟无大无小,没一个不怕惧保山。保山看见众情贴服,不由的野心勃勃起来,正副龙头盛春山、蔡标等一班老兄弟他却并不顾忌,只对于许多新立的山头很是嫉妒,时常对盛春山道:"当初你拟定帮规的时候,错了主意,准许他们设立分帮。如今分帮多了,春保山的势力,不要被他们渐渐的掩盖了么?"盛春山虽善其言,却没有方法禁止他人再设分帮。陈保山道:"现在时势紧急,再迟几年,春保山的威名恐怕不能保守了。目前之计,惟有以帮并帮,把些心怀不良的龙头,逐渐消灭,才能保得春保山的威名。"盛春山道:"此话虽然不差,但是自相残害,恐怕误了大事,须要谨慎为是。"保山点了点头,并无言语,以后便也没有谈及。只陈保山知道王得标是葵花冈上大盗,声名浩大,自从他到山之后,便有了顾忌之心,时时刻刻防备得标有无自私自利的事情,常常暗派心腹刺探得标行事,虽是一举一动,都被保山探得详细。得标自知住在山上保山起了疑心,难与同事,暗约手下兄弟,不别而行。到了次日,保山方才得知,派人前去追赶,哪里追赶得上,只得回山复命。那王得标仍回葵花冈上自行开山立堂,取名东龙山忠义堂。外表虽名红帮,实际与春保山不相联属。
  那时陈保山听得王得标也已立了分帮,心头火起,只恨得标势力浩大,不能依帮规从事,左思右想,定要杀害得标。一天,保山招呼手下一个心腹兄弟,说道:"今有一件重要的事嘱你去干,你愿意么?"那心腹道:"大哥提拔,如何不愿?"保山道"好,如今先赏你五百金,将来得手回山,再赏千金。你有劳功苦功,保你做个幺满。"说着,便叫那心腹走近一步,附耳低言,如此如此。那心腹听了笑道:"些小的事,大哥放心。兄弟明天便当实行,决不误事。"保山大喜。
  次日,保山升坐刑堂,叫人绑缚那个心腹到来,拍案大骂道:"你这不识抬举的猪狗,屡次误我大事,今日更有何说?"那心腹道:"兄弟一时粗心,误了哥哥大事,请大哥赏赐罪责。"保山道:"好。"叫左右将那心腹的左手斩了一半,斩得鲜血淋淋,逐出山门。
  那保山的心腹断了手臂,走出山门,包扎好了,直奔葵花冈来,晋谒得标,说道:"兄弟与保山同处患难,共已六载有余。今因些小事故,他便不顾情分将我左手斩断。此仇不报,非为人也。兄弟特奔山主,请念旧日情义,收容部下,后日必当图报。"说着,便将左手断臂解开,给王得标观看。得标道:"保山不顾情义,斩断老弟手臂,实是可恶,但是我与保山并没丝毫仇隙。你要与保山作对,此间如何容得?即请转马他山,免碍了老弟的前程。"那保山的心腹一听得标说得落落大方,无隙可乘,便又改换口气说道:"兄弟自从春保山到此,路已走了不少,一心投奔山主。如今山主不肯收纳,兄弟其实没处安身,万望山主顾念同门义气,收留门下,感恩不尽。"得标性格本来爽直,见他这样苦求,便允他留在东龙山中,听候调用。那保山的心腹,又时常把春保山的情形告诉得标,得标便不疑他有别的心思。一天,东龙山上兄弟齐集忠义堂前,等候得标到来,筹议大事。谁知等了半日,得标依旧不到。众兄弟有些作怪,直到得标帐中侍候,但见得标直挺挺的躺在板床之上,喉间白刃一柄,晶莹耀目。大众惊呼起来,将得标尸身细细观察,那胸腹两部还有两柄插刺,直戳其中,流血成渠,全身冰冷,遍查兄弟,那春保山新来的一个断臂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大家到了此时,恍然大悟道:"这个断臂的人,定是陈保山差遣过来刺我山主。他那斩断手臂,正是黄盖的苦肉计,使我们山主不去疑心,他便可以乘机行事了。好一个毒心辣手的陈保山,既然刺我山主,我们兄弟如何不替山主报仇?有天撞着我们手里,也要给他一个三刀六洞。"
  书中不说东龙山中兄弟愤恨,以及料理得标丧事等情,却说那保山的心腹杀了得标,连夜出奔,回归春保山中,见了保山,备说详细。保山大为得意,当下取出现银千元赏了那心腹。那心腹得了赏银,满心欢喜,别了保山,要想出外化用寻乐。谁知行到半路,迎面突来一人,扭住那心腹的胸脯,连戳三刀,顿时血流如注而亡。正是:
  鸟尽弓藏古有训,功成身死复何尤?
  欲知戳死那心腹的果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众叛亲离春保山失势 开山传檄李云龙称雄
  话说陈保山的心腹得了赏银,要想出山寻乐,行至半途,被人连戳三刀,流血而亡。那行凶的果是甚人?原来也是陈保山一个心腹。保山出了千五百金,叫他心腹行了苦肉计,谋刺得标成功之后,转念一想:"我今出了千五百金,他便不顾利害,为我出力,刺杀得标。假使有人肯出三千金,叫他前来杀我,他也定然首肯。这么看来,他的存心不好。他又常常在我左右侍候,我如何防得许多?不如一发杀死了他,以绝后患。"想定主意,便叫另一心腹兄弟将那人半途杀害。即此一端,也足见陈保山为人的一斑了。
  却说保山自从杀了得标,好似胸前除了一块石头,以为心腹大害业已伏诛,逐渐剿灭别个山头易如反掌了。谁知天下事情不能尽如人意。《左传》上说的好:"尽敌而返,敌可尽乎?"大凡凭你有作有为的英雄好汉,除了一敌,必定再有敌人出来和你对抗。这保山除了得标,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不料本部兄弟看见他居心叵测,大家生了异心。就是盛春山、蔡标、孙琪等一班老兄弟,也以为保山不应如此做法,善言相劝,保山哪里肯听。话休烦絮,保山不肯听不打紧,却恼动了新进山头的一班兄弟。顾三麻子、蒋六子二人,眼见王得标无端被保山杀害,不禁起了一个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念头。大家有些栗栗危惧起来,暗约旧部二三百人,秘密下山,到山西省去自立山头,取名伏虎山。共举蒋六子做了正龙头,顾三麻子做了副龙头,其余内外八堂大爷也都分派定当。春保山上得知消息,盛春山只叫得苦,与蔡标、孙琪等只管埋怨保山。只保山不肯认错,一发大怒,主张亲率兄弟前去剿灭伏虎山。春山等怎肯依他,保山只索罢了,仍是抱立宗旨,剪除异己。谁知保山越是剪除,背叛的越多。盛春山到了此时,竟是无法可想。
  看官,那时春保山的势头虽然日渐改削,各省各县的分帮却是日多一日。详细调查起来,应有一百多个山头。就当时最著名的,除了春保山以外,还有:
  湖南省  金龙山  正龙头  杨鸿钧
  甘肃省  西凉山  正龙头  何桂林
  湖南省  泰华山  正龙头  萧松山
  浙江省  终南山  正龙头  何步鸿
  湖南省  锦华山  正龙头  刘传福
  浙江省  飞虎山  正龙头  刘家福
  湖南省  楚金山  正龙头  陈尧
  浙江省  万云山  正龙头  王金宝
  湖南省  金凤山  正龙头  胡佐臣
  四川省  峨眉山  正龙头  颜鼎章
  湖南省  天台山  正龙头  胡云
  广东省  天宝山  正龙头  萧朝举
  甘肃省  虎形山  正龙头  杨鸿钧
  江苏省  东梁山  正龙头  李云龙
  山东省  东龙山  正龙头  王得标
  山西省  伏虎山  正龙头  蒋六子
  山海关  宝华山  正龙头  萧松山
  话说当时既有如许山头,红帮势力实已蔓延全国。盛春山还没知道洋细,便派孙琪出去调查一回。
  孙琪领命下山,行至江苏镇江地界,正逢东梁山开山大典,香堂设在西城外鹤林寺里。孙琪便到西城,要想入内躬逢其盛。走进寺院,但见人头拥挤,热闹异常,不由的想起春保山开辟山头的景象。一壁想着,早已到了寺院门首,见有六七个兄弟把守大门,不许进内。孙琪行了一个抖腕礼,说道:"列位哥哥请了,容兄弟进去观看则个。"那把门的道:"若要进去,须是自家兄弟。你且读一首梁山泊大典诗句给我们听了,然后放你进去。"孙琪便诵那诗道:"梁山寨上好威风,千军万马逞英雄。宋江仁义高无下,才得招安成大功。"那把门的道:"请问你哥哥从哪里而来?"孙琪道:"兄弟从梁山而来。"那把门的道:"梁山有好高好宽?周围好多里?设立几堂、几门、几关、几卡、几酒店?设于何处?有多少景致?有多少仁义弟兄?如何这么大的威风?"孙琪答道:"若问梁山根本,有三十六丈高,周围八百里。上山有四门、四关、四卡,山下有四酒店。前有金沙滩,后有鸭嘴滩,左有明月洞,右有沙罗树。聚集一百八位英雄豪杰,所以威风甚大。"那把门的又问道:"请问四门通哪里?关卡、酒店何人镇守?"孙琪答道:
  东通广东、福建,南通河南、湖北、湖南、江西,西通云贵、四川,北通济南、北京。四关八将镇守:头关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二关豹子头林冲、霹雳火奏明,三关小李广花荣、白面郎君郑天寿,四关金枪手徐宁、铁叫子乐和。又有四卡:头卡杜迁,二卡宋万,三卡杨春,四卡陈达。山下镇守酒店英雄:东方酒店母夜叉孙二娘,南方酒店一丈青扈三娘,西方酒店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北方酒店笑面虎朱富、旱地忽律朱贵。山顶有五堂:头堂忠义堂,及时雨宋江、托塔天王晁盖牌位;二堂公义堂,玉麒麟卢俊义;三堂仁义堂,智多星吴用先生;四堂忠孝堂,呼风唤雨公孙胜先生;五堂天柱堂,大刀关胜。山上立五色旗号,二面镇山大旗,一面"替天行道",一面"水泊梁山"。堂前有点将台,堂后有擂鼓台,左有花木树,右有金鱼缸。所有英雄豪杰,一概归宛子城宋大爷督理。前人兴,后人兴,一至兴得到于今。
  那把门的听孙琪背诵梁山泊诗句,一字不错,连忙问了姓名,引到里面。其时山王李云龙正立在场中朗诵开山檄文,音吐嘹亮,的非凡器,孙琪暗暗称叹。那天聚在寺中归入洪门的兄弟,共有一千余位。一番热闹,自不必说。
  大典既毕,孙琪抄得李云龙的开山檄文,拿回山中给盛春山观看。那文道:
  窃思时衰道微,正英雄建立之秋;水秀山清,本豪杰立功之地。古帝王乌牛白马,告天地而起义桃园,破黄巾而三分鼎足。继起者或据瓦冈而立寨,或镇梁山以称雄。贤豪之崛起不一而足。迨康熙间,我祖招募英雄,平西出力,功不加赏,劳不擢爵。我祖乃独霸山东,建旆出师,登坛拜将,兴起虎龙之兄弟,栽成仁义之英豪。此当时之俊杰,乃我辈之渊源,本而行之,未敢改易前章,用谨稍参末议。云龙少读诗书,粗知礼义,飘零山岳,寄迹江湖,鲜受仁兄之指教,多蒙前辈之栽培。睹此世变时艰,焉敢不一动念?识时务者乃为俊杰,知世道者不愧英雄。云龙虽不敢自居,但既承冒昧,点作龙头,亦聊以仰慕前贤,追随骥足。爰览东山之盛,兴怀西水之清。名山曰东梁山者,因山势挺峙,卓尔不群故也。名水曰西江水者,因水势活泼,清澄且涟故也。得山之厚,得水之深,兼有人文之蔚起,故名其堂曰北汉堂。祝我祖威灵,馨香勿替,山岳祬祀,千秋永存。故名其香曰南岳香,取其火德之旺也。兹当天气朗清,惠风和畅,谨选吉日,诹良辰。设五祖之神灵,虔伸祭奠;当三光之照耀,共矢至诚。伏愿当道俊彦,执事仁兄,踊跃惠公,指挥美举。俾豪杰同心,雷雨拟经纶之盛;英雄合志,光辉如壁月之圆。聊志芜词,用伸小引。戊戌年十月十五日,在镇江府西城外鹤林寺,坐北朝南设立,齐集关帝五祖殿前。各踊跃进山,英雄聚套,豪杰同心。义声振河岳,仁德扇夏区,所厚望焉。
  此处有古七十二庵一百八殿,前有张玄庙,后有松竹林,左有朱夫子,右有放生池。寺内有一佛两菩萨。十五日酉时进香。十七日卯时圆香。戊戌年十月十五日申时进山,十七日辰时出山。此告。
  盛春山看罢檄文,呆呆不语。倏忽之间,咯血不止,顿时晕了过去。吓得孙琪等一班兄弟连连叫唤山主,春山只是不醒。正是:
  万卉只愁秋意至,英雄最怕病相侵。
  欲知盛春山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丧龙头香堂哭英雄 执牛耳酒店会豪客
  话说盛春山忽患咯血不止,晕了过去,众兄弟叫唤多时,才渐渐的醒了转来,扶到床上安睡。那时春山甚为萎顿,叹息道:"我们兄弟自从开辟山头以来,一路兴盛。近年兄弟涣散,自去设立分帮,不相统属,多因我无才无学,所以弄到这般地步。但是保山性格暴躁,不能容人,也是一个极大弊病。假使现在即便改换方法,联络各山兄弟,春保山究是洪门前辈,总还可以横行天下。但我年虽未老,精力已衰,今又骤患略血甚重,恐怕不久人世。我看李云龙一篇檄文,其才亦足惊人,将来也许做一番事业,自愧及不来他。只春保山成立到今,已经几个年头。我死之后,你们千万同心协力,扶助山头,不可互相水火,损了自家威风,伤了兄弟和气。我在泉下,也可瞑目了。"说罢气喘不止,隔不多时,两足一伸,双目仰视,从此一命呜呼了。陈保山、蔡标、孙琪等大为悲悼,就借李云龙的香堂,发丧祭奠,众兄弟不免大哭一场,厚礼葬了春山。复请僧尼羽士诵经礼忏,超度亡魂,不在话下。
  却说春山死后,众推陈保山接任正龙头,执全山的牛耳。那五面仁义礼智信(五字皆虎旁,下同)的令旗,也各重新分派。列位,原来洪门制度,凡是坐堂、陪堂、理堂、刑堂、执堂,叫做五堂,这五堂的次序,拿彪寿私合同(四字皆虎旁,下同)五字,和仁义礼智信五字,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这五堂如有命令,都用令旗,用绫罗做成,叫做黄令,又叫黄罗宝帐。当家的令旗,叫做将令,又叫龙虎宝帐。管事的令旗,叫做红令,又叫中军宝帐。其他的令旗,单叫宝帐。
  第一位彪仁公,第二位寿义侯,第三位私礼伯,第四位合智子,第五位同信男。
  这公侯伯子男五堂令旗之上,都用双金花双金珠。当家的令旗,单用金花金珠。管事的令旗,单用金花,或是单用金珠。
  话说陈保山既将各兄弟重派职司,既毕,意欲大兴山头,亲自出山,招领兄弟。一天行至东台县界,腹中饥饿,拣了一个饭店。进得店门,只见上首第一个座头上,坐着一个粗黑汉子,第二个座头上,坐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保山便就第三个座头坐了。店小二拿上酒饭,保山慢慢的独酌起来。见那粗黑汉子狼吞虎咽了一回,立起身来便走。店小二追上去一把拉住,说道:"客官!饭金没有算过,如何便走?"那汉道:"我与你家主人是同门兄弟,如何要我饭金?"店小二道:"如今主人不在这里,我也是洪门兄弟,却不认得你。"那汉笑道:"你也与我是一家人,那更好了,请我吃顿酒饭,算得甚么?"店小二道:"看你这想图赖饭金,冒充洪门,当心吃了三刀六洞。"那汉怒道:"你说我冒充洪门,看我将始祖殷洪盛出身诗句诵给你听。"店小二道:"如此便好,你且说来。"那汉便诵道:
  今住甘肃太平府,太平县内接香村,乌龙江上一富豪,仁义礼智信部人。棋盘石上有四字,白云连天写当中。水城县,去北路,草寇作乱显威风。康王下山招贤榜,招集天下众英雄。山东有个少林寺,内有一百二十八个和尚逞英雄。众位今来揭了榜,官封总兵把贼征。临行铁印赐一颗,剿贼得胜返朝廷。康王御赐功劳宴,王春美在旁起歹心。奸臣上殿巧奏本,反言少林寺内众老僧。倘若日后把心变,我主江山属他人。康王一听心中畏,依卿所奏任你行。奸臣急买干柴草,想净烧死不留根。火烈勇猛风又大,前无出路无救兵。众僧跪在尘埃地,祷告诸神救难人。喜得生路来逃走,跳出火坑把数清。可怜烧死一百十一个,只适得出十七人。号啕痛哭把神敬,保佑存者得安身。觅寻海山燕峰木阳城,高州府有白狗洞,望心岩中且安身,又被奸臣追到此,人人奋力挡追兵。不幸阵亡十余将,只救四位有能人。急急逃走四方去,高溪庙内把足停。内有和尚大姓万,名叫云龙是英雄。问起四人因何事,急得云龙气冲天。金钟玉磬本早设,白石香炉摆当中。焚香方把四人请,同跪神前结拜盟。八拜结交如手足,云龙年长是大哥。各霸一方访英豪,招集天下众英雄。洪家有如此者,请各位台听分明。"
  那汉说罢,要想脱身,店小二依旧不放,说道:"这还不能算数,还有四十八句总诗,你且一气说来,否则须要算了饭金,才放你去。"那汉无奈,只得说道:
  "手提算盘重几斤,推算木阳城内几十宗。高溪庙内三层佛,招军旗下五堆烟。旗竿之上红光现,桃李乾坤一统归。三关六将保九佛,内有洪家兄弟拱圣君。燕盘广积仙人板,白石香炉有原因。溪汰洪花白云连,天赐少林寺,又有万云龙。七星八卦不非轻,四九三台五本同。披发当头坐,头戴方巾一点红。身披袈裟铁罗汉,双龙宝剑在其身。始祖本是洪盛殷,祖母金丹有名声。高溪庙内观音佛,外有关公显威灵。花亭之中逢手段,五祖命令坐当中。复传仁义礼智信,重新日月立乾坤。号江洪内附塔印信,彪寿私合同。韩龙、韩虎、孛昌国,头门披守万云龙。七盏明灯分左右,五阴六阳定分明。江花绵棍量天尺,戥称算盘立青天。梅花镜子金交椅,太平毯子一色新。铜铁桥上兄弟过,抬头一望木阳城。松柏堂前分大小,桃李树上共一宗。千年仇恨虽要报,扭转乾坤归一统。福德寺内把愿许,公义堂上起英雄。兵饷根源真悟事,原来一百零八层。若问木阳城内根源事,四十八句逢对清。可算一位好英雄。"
  店小二听到这里,说道:"果然对得清楚,不愧一位英雄。饭金不必计较,哥哥自去便了。"那汉并不道谢,转身要走。
  只陈保山在旁目睹情形,知道那汉也是一门兄弟,不禁赶出店门,执了那汉之手,说道:"哥哥慢行,且待兄弟奉敬几杯。"那汉本要动身,突然被保山拉住了。好不耐烦,答道:"方才不肯替我回了饭金,如今店小二算了,你却来邀我喝酒,不是戏弄我么?同门兄弟相会,也有诗句,你且说了,我却来喝你的酒。"保山便道:
  "龙头龙尾正相连,南过八达定乾坤。看看红云遮日月,九州万国齐起升。有人知道江湖事,处处江湖路路通。"
  那汉听了道:"这是相会合同,还有相会皮盼(洪门底细),你且一并道来。"保山并不答话,便道:
  "五祖分开一首诗,洪家真主无人知。兄弟相逢团圆会,此谕传晓众人知。兄是洪,弟是洪,吴用先生、陈近南。义兄若还不肯信,二人搀手进华山。兄弟本是洪家后,高溪庙内结手足。天下莫逢风云会,甲子开天至今岁。三山连山两三连,血满谷来血满山。南征北扫,南北一齐开。开竹花,有两枝,不知其名,并在哪一山。三山二九秋,十人明月闹中秋。八节中原开洪树,枝叶虽知明月凡。在金山,进了香一枝,三十六殿月宫任你行。一百另八任,凡在东门打头行。九共桥上我走过。初入香堂拜佛僧。竹子生在桥边上,七皮竹叶对桥中。竹子生来交结清,紫云台上称英雄。梁山一根竹,三节共九同。左边插起三十六根大线香,右边插起七十二根小线香。玉皇赐我一把枪,有仁有义全家福,无仁无义照律行。"
  那汉等到保山说罢,便道:"哥哥果是洪门兄弟,不知高姓大名,统率哪一座山头?"保山道:"兄弟姓陈名唤保山,多蒙兄弟们不弃,推为春保山山主。"那汉听了,连忙行了一个抖腕式道:"原来便是四海闻名的陈大哥,失敬失敬。"说着,便随保山重进饭店。
  不提防坐在店中第二个座头上的那个军官,迎面而来,一把拉住保山,喝道:"官厅现有海捕公文,捉拿大盗陈保山,原来便在这里。"这一来,把个保山吓做一团。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帮并帮山主起野心 毒攻毒提台施妙计
  话说保山与那汉入得店门,即被一个军官一把拉住,口称捉拿大盗陈保山。保山吓做一团,正没有是处,忽见那汉笑着对那军官道:"哥哥休要取笑,吓了好汉。"一面又对保山道:"哥哥放心,这位也是一门兄弟,虽然当了官兵,却与我们一路,不要吃他吓了。"这话还没说完,那个军官早已释手,向着保山连连作揖道:"适间冒昧作耍,哥哥恕罪。"便请合席饮酒。保山笑了一笑,于是三人都在第一个座头上坐了。店小二重整杯盘,搬出上好酒菜,三人开怀畅饮。
  保山便问二人姓名来历。原来那汉姓唐名松,在这东台县城里面,开设赌场、烟铺,一味强凶霸道,谁也不敢惹他。那军官姓石名勋,在镇江聂提台手下当个差弁。他那二人都是东梁山李云龙手下兄弟,这天与陈保山相会,谈得投机,结为好友。酒席既罢,保山嘱托他们引领兄弟归入春保山中,扩充帮势,二人各自应允。保山因欲再到别个码头,便与二人分别。一路招领兄弟,不必细表。
  却说春保山中自经陈保山亲自出马招领兄弟以后,果然日盛一日,但是别个山头似伏虎山、东龙山等,也都竭力进行,不肯落在春保山之后。陈保山见此情形,恐怕自己势力不能充分发达。他的宿愿,要想使得全国分帮都听他一人的号令。今见东龙山等不肯相让,着实担忧。况且他自刺杀王得标后,东龙山兄弟都要与得标报仇,所以保山加倍恐慌起来。千思万想,采取以帮并帮的办法。怎样叫做以帮并帮呢?就是他见势力弱小的山头,前去说动他们兄弟,归入春保山中。如若不从,便用强硬手段,或是刺杀山主,或是率众攻打,定得手以后才肯罢手。数年之间,果然被他收服了十几个山头,声势甚壮。
  保山见得一路顺便,野心越发利害,渐渐的兼并大山,要想一统红帮。只伏虎山、东龙山等,和他有了嫌隙,如何肯受他的节制?自然不愿投顺。保山怒不可遏,便与他们打了几仗,不分胜负。后来金龙山的杨鸿钧、金凤山的胡佐臣、天台山的胡云、楚金山的陈尧、西凉山的何桂林、峨嵋山的颜鼎章,因见保山兼并同帮,野心勃勃,大为不然,便也结合起来,与保山对抗。这一来,陈保山的敌人一发多了。那伏虎山中蒋六子,颇有主见,与东龙山兄弟说明白了,遣派心腹兄弟,投降春保山,叫他们说动保山兄弟,使得上下离心。那保山虽有勇谋,一个人也将无能为力了。这种计划,两个山头兄弟都极赞成。当下即派三五十个兄弟,投入春保山中。保山不知他们自从东龙、伏虎两山而来,一齐收留了他们。三五十人即在春保山中,讲说保山的不是。一传十,十传百,合山兄弟,差不多有半数以上,被他们煽惑,不知不觉,与保山生了恶感。这保山是个性如烈火的人,容不得人家过恶。若然违了他的意旨,或是犯了帮规,他便杀却。同帮兄弟,为了保山如此,甚为怕惧,只是不敢说他坏话。一旦被人说破了,大家心里对于保山就不很愿意服从了。因之保山所出命令,有时不能立刻办到。保山性格暴躁,如今令出不行,哪里忍耐得住?性发起来,就把部下兄弟乱打乱杀,于是众人一发不服。那时保山的地位,好似大疽将发,正在作脓作血时候,症象虽然没有发现,然而病根已经种得甚深了,等到暴发起来简直无可救药。
  闲言慢表,且说有一天,保山自行巡察山头,忽然拾得票布两纸。一看之下,吃惊不小。那票布的式样如下:
  保山看了票布,自己思量道:"这楚金山与锦华山两个山头,都是与我为敌,他们兄弟,万万不到我的山头。这两方票布,如何会到这里?好不奇怪。"一壁想,一壁走,回到堂中将票布给蔡标、孙琪观看。蔡标道:"发现这种票布,定有敌人在山,哥哥须要仔细。"保山恍然大悟道:"这定是前来行刺的人,天幸被我撞破秘密。既然如此,我须严密查究,将新进山头的人一个个询问。"说着,便传令道:"众位兄弟听者,今天新进山头的兄弟齐集堂前,听候命令。"此令一出,新兄弟自然不敢违拗。保山便将新兄弟挨次查问来历,共计问过二三百人。其中有半数说得来历不清,保山心疑,留在堂中,其他印行释放。那些被留堂中的人,不知保山用意,呆呆的立着。等到近晚,忽保山手下亲信兄弟四五百个,各执短刀绳索,不问情由,将那些来历未曾说明的人,个个捆翻绑到场中,各斩一刀,尽皆死了。列位,原来保山起了疑心,恐怕我不杀他他要杀我,故将他们一一杀了,以防后患。谁知天下敌人哪里杀戮得尽?他那手下兄弟见得保山残害同门,大为不平。还加东龙、伏虎各山兄弟从中鼓吹,主张杀了保山,另推龙头,那时便有许多兄弟情愿动手暗杀。至于楚金山、锦华山的兄弟,早已陆续混进春保山中,保山拾得两张票布,就是他们遗失。他们自从失了票布,又见保山一天杀了百数十个新兄弟,料道机谋泄露,不敢迁延时日,各人胸怀利刃,要想遇着保山便刺。只保山也很乖觉,自经大杀兄弟以后,知道谋者甚众,不敢独自行走,终日叫心腹兄弟环立左右,以防不测。那班谋刺的人,见日间不能下手,商议夜间行事。
  一天,保山上床安睡,尚没有入梦,忽听得窗外有轻轻的脚步声音,隔了一会,又听得拨动窗钮的声音。保山心知事情不妙,急急披衣起身,伏在床脚之下。那时房中并无灯光,但听得一人已将窗钮拨动,开了窗门,但见一团黑影跳了进来。话说这个刺客手执雪白利刃,既进窗门,直奔保山床上,举刀便刺,觉刺了一个空,不觉一吓,便用刀在床中乱舞了一回,才知是张空床,便即轻轻的退了出去。保山等那刺客去了,惊魂稍定,从床下爬了出来,再也不敢睡觉,开了后房门,到别个室里去了。次日,保山不将夜间的事宣布,只叫心腹兄弟十余人轮流守夜,不稍疏懈。此时保山外有敌党,内有刺客,真是十分难过。
  半月以后,忽有东台县遇着的军官石勋前来拜访,保山请他饮酒。席间,石勋道:"哥哥,今有一事奉告,敬祝前程无量。"保山道:"兄弟并无事故,哥哥何故祝颂?"石勋道:"现在镇江聂提台奏准朝廷,招安大哥剿灭群盗,哥哥如肯率领亲信兄弟降了清朝,将来红顶子、黄马褂不足为奇。"保山初听此言,恐怕石勋假意说词,答道:"我们兄弟聚义山头,安肯轻易便降清朝?"石勋道:"不然,哥哥岂不闻梁山泊宋公明的替天行道吗?他虽身居梁山泊中,却时时刻刻等待宋朝招安。哥哥义气与宋公明相似,如何不学宋公明的样呢?"保山闻言,知道石勋来的真意。又想身为春保山的正龙头,内外都有谋我的人,实在不可安居,还是降了清朝,借了官兵威力,抄杀异党,也可出得我一口怨气。想到这里,便答道:"既蒙聂提台的厚意,哥哥一番热心,兄弟情愿投降清朝。但是我们都是洪门兄弟,虽然做了清朝的官员,却不可忘了始祖的威德。"石勋听了满口答应。
  看官须知,原来那时红帮势力蔓延全国,各山头分派出去的兄弟所做文武差事,弄得闾阎不宁。每逢重大的命案、盗案,官厅审问结果,都与红帮有关。各省督抚,查得春保山一帮颇为利害,主张先剿春保山,然后剿灭各处山头。那时镇江聂提台颇知谨慎,提出一个计划,请准朝廷,将春保山帮徒招安,然后便叫他们去剿灭其他山头。这种办法于官家并无耗费钱财,劳师动众,却叫他们自相并吞。此计提出以后,各大臣其为赞许,便派聂提台去招安春保山。但是聂提台与春保山中并无熟人,四面托人探听,有无与春保山山主认识的人。不料他的贴身差弁石勋正是洪门中人,与陈保山有一面之雅。当下石勋只是一个差弁,未曾有功劳,闻得此事,便去拜见提台,说道:"大人意欲招安春保山的正龙头,小的可以前去说动。"聂提台摇摇头,拈须笑道:"看你一个小小差弁,如何敢去说动大盗?"石勋冷笑一声道:"大人在上,小的并非夸口,保管前去一说便能成功。"聂提台一听大喜,委滛石勋前去招安,实行他以匪治匪的计划。正是:
  同室从此操干戈,妙计居然奏异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身首异处大圣受刑 血肉横飞统领被炸
  话说石勋奉了聂提台的命令,劝降保山,保山应允的事,书中表过不提。却说保山率领心腹兄弟五百余人,来见聂提台。提台抚慰了几句,请准上宪,特委保山当个缉私统领,专司剿灭帮匪。保山受命以后,果然连破巨案。原来保山抱的报怨宗旨,凡是与他不睦的山头兄弟所做案件,他便去捉拿;若是与他和好的山头兄弟出来做事,保山不但不去捉拿,还要代为通风报信。盗匪得了赃物,自己不敢分肥,先要孝敬保山,所以保山自做缉私统领以后,盗案虽然破获不少,但都是保山异党。若是保山兄弟所为,依旧能够逍遥法外。
  话不烦絮,却说一日,也是保山命运该绝,获得大盗一名,叫做齐天大圣袁丈青。乃是东龙山的外八堂大爷。保山心想:"东龙山与我为仇,如今他们大爷被我捕获,我可迫他供出山中主要人物的姓名年貌,不难逐个擒获,也可泄得我心头忿恨。"想定主意,便唤小卒将齐天大圣绑到面前,问道:"你们兄弟共有多少?你自小至今,共开了几次差事?共杀了多少人民?共劫了多少钱财?你是好汉,便当照实供来,不要畏首畏尾,做出没出息的样子。"齐天大圣圆睁怪眼,大声道:"看你是个背叛红帮的小人,借了官兵威力,报你私怨,直是人面兽心,算不得好汉。我自十八岁为盗,今年二十六岁,共做了一百多件案子。手下兄弟不计其数,若是抢了五万、十万,每人只得喝口薄粥。其他也不必说了。"保山听了笑道:"供得好,但你们好汉,共有几个?快快说来。"齐天大圣冷笑道:"好汉做事,一人承当,如何肯连累了同志?我既被捕,由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若要我供出兄弟,你休妄想。"保山道:"好汉说得好,但是红花桥、鹞子翻身的刑罚,你可能承受得住吗?"齐天大圣道:"什么叫做红花桥?什么叫做鹞子翻身?"保山哈哈大笑道:"亏你是个好汉,这种刑名也不知道,待我说给你听。把两根细铁链条烧得通红,离地一尺余高,搬得似一座铁桥,那时叫你跣了脚,在这桥上行走,这便叫做红花桥。再把你反仰,用细麻绳缚了你的大拇指,挂在庭中,这便叫做鹞子翻身。这两种刑罚,你若承受得来,可以不必招认。若然受不来时,还是早早招认,免受痛苦。"齐天大圣冷笑一声道:"这种刑罚算得什么?我若呼了半个‘饶'字,也不是江湖上做事的好汉。"保山见他当真不肯招认,便令用刑。齐天大圣走了一次红花桥,两只脚上皮肉足已焦烂,只是口口声声的大骂保山叛帮,兄弟姓名一个不肯吐出。保山无可奈何,将齐天大圣连用了半月刑具,眼见不能取他真供,只得申详上宪,将齐天大圣依法斩决。
  事过之后,保山不以为意。一天,保山率领小卒一百人,在镇江海口踩缉私商。忽有一个汉子,手捧木箱一只,送与保山,反身便走。保山不知箱中藏些什么,急忙开出一着,但见圆滚滚的铁球,有碗口来大,附有梅红名片一纸,上刊"徐宝山"三字,保山不知徐宝山是谁,询问随行的道:"这徐宝山我没有认识,如何遣人送此物品?"随行的道:"听说江湖上新出一个好汉,叫做徐老虎,不知是他不是?"保山想了一回道:"这个徐宝山一定就是徐老虎。"随行的道:"何以见得?"保山道:"多分他知道我查拿私商利害,特送这种礼物来。是要与我通声气的表示。"随行的不敢多辩,但见保山拿了铁球,拔出佩刀,要想剖开铁球来观看。一霎时,但闻哄然一声,火光四射,烟雾迷漫,有似放了一个大炮一般。可怜陈保山就这火光烟雾之中,一身骨肉化为灰烬了。看官,你道这个铁球是什么东西?原来就是炸弹。当时炸弹新近发明,保山没有见过,所以不晓,遂致伤了性命。
  至于徐宝山是怎样人物呢?也当略说几句。那徐宝山也是洪门兄弟,在东龙山中充当红旗老五。同帮兄弟因他利害,都呼老五为老虎。几年之间,在红帮中立功不小,江、浙、湖、鄂各省,都知道徐老虎的大名。小儿夜啼,父母恐吓他道"徐老虎来了",小儿便不敢再啼了。只此一端,也可见他威名的厉害了。他与齐天大圣同一山头,自见大圣被捕,便想劫牢。谁知事体没有办就,大圣已被保山杀了。因之访得保山所在,送去炸弹一枚,替大圣报仇。宝山此时虽在江湖上做好汉,却已与革命党合成一气,他的炸弹就是革命党供给。他后来在革命党中很做一番事业,此是后话,本书暂且不表。
  却说保山自被徐老虎炸杀以后,部下小卒有逃得回营的,备说保山遇害原因。官厅四面探听,知道徐宝山就是徐老虎,密令各州各府严密查缉。那时宝山正住镇江城中,聂提台探知他的住宅,暗派得力军队改变民装,将他住宅围得水泄不通。宝山在家,一见路道不对,心生一计,与家人说明白了,便去躺在床上,一霎时间忽病身亡。当下家人便唤木匠到家,做了棺椁,为宝山发丧,当夜便将宝山尸身运到葬所。那时围在宝山门外的军士,因为他死得奇怪,前去探听,果见宝山直挺挺的躺在板门之上。又见他那姬妾,却是围住尸身号啕痛哭,当即信以为真。直等到宝山尸棺出门,方渐次的回营报告聂提台。聂提台道:"徐老虎死得蹊跷,必是保山冤魂作祟。但他既经死了,我也不必追究,放他做个太平鬼罢。"谁知隔了三日,探子报道:"徐老虎的家属现已不知去向,多分是回归本地去了。"聂提台听了,不以为异。隔不多日,忽接一信,聂提台拆开一看,大大吃一惊。那信道:
  义士徐宝山致书聂提台麾下:窃闻顺天者生,逆天者亡。陈保山身为洪门领袖,遽变初衷,倚仗官威,残害同类。宝山为义愤所迫,炸之于海口,为天下伸公义,为友朋报私仇。麾下不察,指小卒前来捕拿。宝山略施小计,不为麾下所算。虽云人力,而冥冥之中殆有天意也。今者宝山约束旧部,竭力与麾下相周旋,维麾下熟计其利害焉。余不白。
  聂提台阅毕,面色如土,派人出去探听,方知宝山眼见官兵围住宅门,不能脱身,假作忽病身死。所做棺木用的活络底,佣人将棺木抬至荒野,即将棺底抽出,宝山便得乘间逃走了。
  却说宝山走脱之后,半途遇着马老胡子,备说其事,且道:"如今官厅捕我甚急,可有一个安身之处?"马老胡子道:"现在山东省西山一个山头,地方险要,有一班不入洪门的兄弟占着。我们去夺了下来,也可屯积得一二万人马。"宝山大喜,便与马老胡子去占领西山。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海口复仇伸大义,西山占领振威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娇啼宛转小王妃遭擒 倦眼朦胧老胡子就逮
  话说马老胡子既领了徒党占领西山,便将徒党分布各处要害,侦探的侦探,防守的防守,抢劫的抢劫,布置得井井有条,头头是路,自己便居然安安稳稳做起草头王来。从此西山一带的来往客商,就有蜀道难行之势。若不从此过便罢,若从此过,简直没有一个能够侥幸漏网,就是近山居民也不能高枕而卧。所以到了后来,几家富户移家避去,一般没有家产游手好闲的人,也就随声附和,入伙的入伙,引线的引线,弄得四方百里内的居民,个个做了马老胡子的部下喽罗。那时马老胡子一发猖獗,非但明火执杖,竟然也打起旗帜,如同军旅一般,白日也要抢劫。
  列位,你道那时官府为何不去剿灭他?只因为一来是马老胡子势大,有些害怕;二来是官府畏事,诈聋作哑;三来是那时正是光绪末年,大水成灾的时候,就是素来平安的地方也还盗贼蜂起,莫说这山东本是强梁的渊薮,盗贼出没的所在,自然不比他处了。官府既是诈聋作哑,盗贼自然无法无天。马老胡子手下徒党既多,势力也渐扩充,山东省里各山的寨主,大家都奉他做首领,听他的指挥。马老胡子欢喜得了不得,竟备了盛筵请各家寨主大宴三日。自从这一天起,马老胡子便自称起"西山王"来。西山王自接了王位,居然也摆出些王的架子,出来不似从前的滥抢滥劫,颁布了几条命令,大概是不准私行劫夺,不准奸淫杀戳,几条官样文章。部下的喽罗也就阳奉阴违,到底是强盗的脾气,哪里改得尽,各山寨主每年还要供奉些粮草,西山王俨然做了一省的强盗皇帝了。这且按下不表。
  再说这年正是光绪三十二年,北方水灾,波连了许多省份。山东、安徽是受灾最重,田舍房屋都被水冲得干干净净,淹死的人不计其数。一般灾民都向着高阜的地方没命的逃生,老年的人走不动路,淹死的也有,饿死的也有,真是伤心惨目,可怜的很呢。当时各省大臣因各地灾情重大,专摺入朝奏明,请发放急赈。光绪皇帝就派亲王载沣拨了几十万银子,出来放赈。这种有关民命的事,载沣哪敢疏忽,便即日请训起行,兼程赶往山东,先须到济南和各大臣相商一下,方可着手。不想要到济南,必须从西山经过。载沣虽有护从兵将,不过人数极少,而且都没准备。起初本不想有什么变故,这一行人护着车辆银箱,一直向西山进发。载沣和薛王妃同坐一车,看沿途风景,口讲指划,一路行来,倒也不觉疲倦。未牌时候,从人报已抵西山脚下,须过山三十里。才有客店可以安身。载沣便命火速赶程,不要停顿,从人就向山套里来。
  行不多时,未及十里,忽然树林里一棒锣声,拥出百十个彪形大汉。护从兵士一见来了强盗,便个个有些害怕,碍着王爷在旁,不得不虚张声势,上前喝道:"何处强徒,敢来惊王爷的驾?还不过来请罪。"大汉听了,暗暗的好笑,大声喝道:"狗党敢在你爷爷地方上来放肆,甚么满口的叽哩咕噜,爷爷是不懂的。若不早早将金银献出来,我可将你们这般狗头杀个尽绝。"官兵听了,个个目瞪口呆。还是个侍卫有些能耐,喝道:"狗强盗,快快过来受死。"说罢,便挥刀出马,兵士不敢动手,只在旁边呐喊。强盗看了,便一拥而上。你想侍卫一个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上八九回合,早已被他们杀死。兵士见侍卫被杀,也早哄然而散,但留着车辆和载沣、薛妃二人。强盗们见官兵逃走,亟将银箱等物件搬运上山。末后一人来到车前,正欲取物,无意之间一眼瞥见薛妃,似乎年纪很轻,美丽罕匹,再仔细一看,果然千娇百美,小巧动人。那人便上前一手抓出车厢,认了一会,哈哈大笑,说道:"我们大王后寨夫人巳自不少,然从没见过似你般的美貌。今天得了你,正可献给大王做个压寨夫人。"说罢便来抓着薛王妃。王妃宛转娇啼,吓得面色如土,禁不起众人你推我挽,已经向山中去了。
  那时载沣眼巴巴望着这伙强盗将金帛、爱妃一起抢去,心中恨不得提千万羽林扫平群寇。无如护从侍卫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一坐空车,一个王爷,一个马儿,伫立在树林内,正在无法可施的时候,忽然那面又拥出一队人来,载沣见了,还疑是强盗,吓得晕了过去。等到醒来,已经在济南府衙门里了,亟忙叫人来问,才知道自己后来所遇的不是强盗,是济南府接驾的官役人等。此时府太爷还立在旁边,见王爷醒来,便请安谢罪。载沣便将方才所遇的事一一告诉出来,并且请府尊限令捕盗,势在必得。知府自然雷厉风行。无如这般强盗都是不怕死的,且是深居穷山之中,哪里要想捉得着他们的影儿!虽出通缉示海捕文,终究是一些儿效果都没有。后来载沣先筹了巨款,放了赈,一面严向官府要西山王,并且密电来往的抚属。那时候,适荫昌做江北提督,接了王爷的令,便谕令心腹人员出去访捉,并有二千块钱的赏赐。于是人人要想捉西山王,得一种极大的赏赐,西山王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清江有个叫丁二的,也是西山王的徒弟,和西山王很是要好,西山王每到清江,必定住在他家里,这回子西山王又住在他那里。不想丁二利欲薰心,竟自用了蒙汗酒,将西山王醉倒,自己便去领了官兵,将西山王解到江北提督衙门来。荫昌连夜升堂,拷问一切,西山王睁开眼来,知道自己受愚,又看两旁兵士森严,要想逃走又是不可。回想过来,人生总有死的日子,又何必逃走?又何必乞怜?上面一件一件案问下来,他便一件一件的承认,总共有二百多件案子,他通通认了。及问他薛王妃的事,尽你如何他总是个不答。弄到后来,他才说道:"其中另有原因,你们一问王爷便知道了。"于是就择明天在西关斩首。西山王一世英雄。便从此结果了。这正是:
  强暴总难逃大辟,美人岂合属沙吒?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蔡标制定带子招牌 孙琪排演茶碗阵势
  话说西山王伏诛以后,徐宝山代领其众,将来民军独立,他那一班兄弟便即变为师旅,与清廷见过几仗,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春保山中,自从陈保山死了之后,益形涣散,蔡标、孙琪都巳灰心,大家主张出外开码头,落得掳掠一些财物。当下二人商议道:"我们出去开码头,同帮兄弟未能个个认得清楚。宝传之中虽然载着诗句,可为同帮会合之证,但是句句说来,甚觉烦碎,并且容易惹人注目。须要做个表帜,使同帮一见,不用口头问答,便能知晓。"蔡标当即拟定带子招牌,吩咐兄弟依法试用。如在轮船,将带扣在行李之上。凡为山主者,扣作口,老五扣作口,老六扣作口,作外自老九起至老大止,他那带子下垂的度数,依次增高,使同帮一见,不但能知是兄弟,并可辩明身份的大小了。若是不扣式样,就带上打结为记。譬如老大一结,老二两结,以下类推。若是没有带子,可用手巾代替。连手巾没有,又可将辫线打结代用,其法盘辫于顶,将辫须垂在左耳之旁,与耳根相齐。他们阶级也拿辫须来分别。譬如老大将须之一缕打一结,老九则将辫子九缕打九结。这种挂牌法子,蔡标制定以后通知各兄弟,出去开码头后都将依法招牌,不可疏忽,众兄弟自然欢然答应。孙琪见蔡标编定带子挂牌法,他也拟排茶碗阵势,以便兄弟相遇,不必问询,看了置放茶碗的式样,就可知道意思。他那茶碗阵势如下:
  (仁义阵)普通吃茶多用此式。
  (桃园阵)口用同前。
  (四平八稳阵)口用同前。
  (五梅花阵)
  (六顺阵)
  (七星阵)口
  (一龙阵)口一朵莲花在盆中,端起莲花洗牙唇。一口吞下大清国,吐出青烟万丈虹。
  (双龙阵)口双龙戏水喜洋洋,好比韩信访张良。今日兄弟来相会,暂把此茶作商量。
  (桃园阵)口三仙原来明望家,英雄到处好逍遥。昔日桃园三结义,乌牛白马祭天地。
  (龙宫阵)口四海澄清不扬渡,只因中国圣人多。哪吒太子去闹海,戏得龙王受须磨。
  (生克阵)口金木水火土五行。法力如来五行真。位台脂知天下事,可算湖海一高明。
  (六国阵)口说合六国是苏秦,六国封相天下阐。位台江湖都游到,尔我洪家会诗支。
  (宝剑阵)口七星宝剑摆当中,铁面无私逞英雄。传斩英雄千千万,不妨洪家半毫分。
  (梅花阵)梅花朵朵重重开,古人传来二度梅。昔日良玉重台别,拜相登台观奇才。
  (梁山阵)口头顶梁山忠根本,才捆木杨是豪强。三八二十四分得清,可算湖海一能人。脚踏瓦岗充英雄,仁义大哥振威风。
  (单鞭阵)若茶壶茶碗排如上图者,即为救命。于他同志之意能救者,可径饮其茶;不能救者,弃其茶,再倾茶饮之。
  (顺逆阵)口上图满碗之茶为孙膑,半碗之茶为庞涓。当将两碗之茶同注壶内,再倾而饮之。
  (双龙争玉阵)先须置烛别处,将两碗茶置之整齐,然后方可饮之。
  (上下图)图同前 须将下边茶碗移置上方,令两碗并列,或置于稍远之处,然后饮之。
  (忠义党阵)口或作口 若如上圈排列,当取其居中一碗饮之。
  (争斗阵)若壶口对茶碗。即献茶人欲请与争斗。其人如不应,则取中央一杯饮之可也。
  (品字阵)如此图者,须将下二碗移于上方,使与上方之碗齐,然后饮之。
  (山字阵)口 法同上。
  (关公守荆州阵)须将壶上之茶碗取下,与余二杯作品字形,然后可饮。
  (刘秀过关阵)口 受茶之人,宜执最近己身之杯,将余茶杯并列之,口呼"刘关张血盟,不可不作一列"。若原置本为一列者,即求救之意。无以应而拒之,即按前法而饮尽其茶可也。
  (四忠臣阵)口 此阵惟求援时布之,若为寄托妻子,而允诺之,即取左方一茶饮之。若为借钱,而允其请,则取次一茶饮之。若为允救兄弟之生命,则取第三茶饮之。若为允救兄弟之危难,则取第四茶饮之。设不能应其求,则变更茶碗之位置而饮之。
  (英雄入栅阵)口 移近身之二茶碗饮之,若对面之人移之,则己即置之后方,若对面之人置之后方,则己即移而饮之。
  (四隅阵)口 将上下茶碗移置一列,立而饮之。
  (赵云加盟阵)取下方一茶碗,齐置于上三茶碗,然后饮之。
  (贫困簠簋阵)口 若能扶兄弟使脱患难,则移去茶壶,任执一碗饮之。
  (孔明上台令诸将阵)口 将壶上茶碗取下,置于他碗同排列,饮之。
  (关公护送二嫂阵)取下壶上之碗置于左方,然后饮之。
  (复明阵)口 此阵当举中央一碗倾茶饮之。
  (反清阵)口 此阵惟中央有茶,余皆空杯。当弃中央碗中之茶,任取一碗倾茶饮之。
  (赵云救阿斗阵)口 先将盘中茶壶茶杯取出,然后饮茶五杯。
  (患难相扶阵)口 取盘外茶碗置于四碗之中央,然后饮之。
  (五虎将军阵)口 将茶还入壶中,再倾茶中央杯内饮之。
  (古人阵)口 取两端茶碗,一置于中央之上,一置于中央之下,作中字形,然后饮之。
  (苏秦相六国阵)口 取去茶壶,将两端茶碗移置上下作中字形,然后饮之。
  (六子守三关阵)口 取上列之中央茶碗置于上,取下列之中央茶碗置于下,作斜中字形。而后饮之。
  (七神女降下阵)口 左端之茶碗所以表利己之意,不可饮,余各碗可任饮之。
  (七星剑阵)口 此为第一阵。左右两端之茶碗不可取,惟尖端二碗可饮。
  (太阴阵)口 此为第二阵。左右两端之茶碗不可取。宜将尖端一碗置于横列三碗之一线上,然后取两尖端之茶饮之。
  (下字阵)口 宜取下方尖出之一碗饮之。
  (太阳阵)口 圈上之茶不可饮,惟中央一碗可饮之。
  话说孙琪、蔡标各制定一种招牌,教会众兄弟,即便分布到各码头去做文武差使,扰害闾阎,自不必说。一天,孙、蔡一人同在湖南长沙结识了一个日本人名叫平山周的,劝他们加入革命党中,推倒清朝,重兴汉族。正是:
  英雄都自知忠义,战斗何尝费甲兵。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合青红两帮缔密约 分黑白全书下定评
  话说孙琪、蔡标自与平山周相遇,平山周便介绍孙逸仙与二人相识。那孙逸仙是广东人,少有大志,年十七,在广东做医生,后来组织兴中会,以推翻满清、光复汉士为己志。日本平山周对他甚表同情,极力援助,各省青红帮中兄弟,都是平山周给孙逸仙介绍相识。原来平山周有志调查中国社会情形,青红两帮他都在内,所以孙逸仙得能联络青红帮徒,平山周的力量居多。孙逸仙既与青红帮徒联络,极力宣传他的主义,果然甚有效果。不过一年,杭州终南山的副龙头陶成章,便与浙江、福建、江苏、江西、安徽五省各山头的兄弟会合起来,在杭州集议,推崇孙逸仙的主义,打成一个龙华会。他那檄文、章程以及一切办法,详细分别开列于后:
  第一 檄文
  怎样叫做革命?革命就是造反。有人问我:革命就是造反,这句话如今是通行的了,但这"革命"两字,古人有得说过么?我答应道:有的,易经上面"汤武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就是这两字的出典。又有人问我,革命既是顺人应天,为这么中国古老话儿,又把造反叫做"大逆不道"呢?我答应道:列位!这"大逆不道"四个字,并不是我古时苍颉圣人造字的时候,就把来作"造反"二字注脚用的。要晓得这是後代做了皇帝的人,自己一屁股坐了金交椅,恐怕别个学他的样,就同着开国军师、文武百官造出四个字来,硬派做"造反"的罪名。又用着栗米芝麻大的官职,又冷又臭将要腐烂快的猪羊肉,骗骗那些不识羞耻、认强盗作祖宗、略识几个字的人。他说道:"咄!你们听着!把‘大逆不道'四个字,做了那‘造反'的注脚,说我做皇帝的是天上所传授,别个不容妄想的,我便生前把个官你做,你死了,我便写一尺二寸长,四五寸阔、猪血苏木汁染红的一块小小的木头,上写著‘先儒'两个字的封号,送你到孔夫子庙里去,摆在东西两廊,春秋二祭,杀猪宰羊的祭祀。"那些不爱脸的,听了这句话,便巴结到死,同狗舔屁股一样的趨奉着他。他这独夫位便可传子传孙,安稳不过了。有人要想造反,就便帮着他吠。列位要晓得,孔夫子庙里正中供的,不是孔夫子同孟夫子么?孔夫子孟夫子的说话,诸位兄弟们想必多愿意听的。他两位老先生说的说话,载在四书上面,明明白白,何尝说皇帝是不许百姓做的,造反是大逆不道的?孔夫子因为春秋时代百姓苦极了,故而教着七十二个贤人,三千个徒弟,天天商议办法。其中他第一个徒弟,叫做颜渊的来问"为邦",孔夫子就说着唐虞三代的制度,说我们做了皇帝,是要用这样制度的。还有个徒弟叫仲弓,夫子就说也可"使南面"。请看一个"使"字,孔夫子岂不比皇帝还大么?至于异种乱入中国,他老先生便恨到万分,所以说到齐国的管仲,他不过帮着桓公伐过山戎,便把他不死于纠一节大事轻轻放过了,还再三说管仲是个仁者。又恐怕后世的人解不出这个"仁"字,便道"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他老先生如今坐在大成殿上,看看这些戴红缨帽、穿马蹄袖、拖猪尾巴的,三跪九叩首的来拜他,两廊还立着元朝、清朝的走狗,不知怎样伤心呢。
  至于孟夫子说话更多了,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说到武王、汤王,便说道"汤放桀,武王伐纣","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者也"。这种说话,在下一时没有功夫细说,好在四书并不是世间什么少有的书本,列位可以自己去看,但不要相信那宋朝那个混帐东西不过姓朱的《四书集注》便好了。
  又有一个说,汤王、武王本是个诸侯,所以有力量革命,我们强煞是个百姓,哪有这种力量?所以孔夫子、孟夫子也只好嘴里说说,到底做不成皇帝。咳,这又是不懂时的话头了。春秋战国是个封建时代,所以平民做不成皇帝。到了奏汉以来,那局面就变了。列位请看看那秦始老皇,吞灭了六国,统一天下,说起他的兵力,真比后代皇帝强得多了。他恐怕人家造反,便收聚着天下的兵器,都拿来一把火烧销毁掉了。这个心思狠不狠呢?哪晓得他还没有死,韩国有个张良,拿着一个千斤重的铁椎,在博浪沙中等他出来的时候,要打死他。虽然打他不着,到处搜了十日,连影儿也搜不着半个。后来百姓晓得皇帝的本领不过如此,陈涉一把锄头,刘邦的三尺宝剑,便都等不得始皇的肉冷,就都起来了。那陈涉虽然没有做到皇帝,然中国平民头一个造反就是他,而且一个种田帮工的人,生前做到楚王,打破了封建的全局,也就可以心满意足了。那汉高祖刘邦的出身,不是一个亭长么?这秦时的亭长,就是我们现在的地保。你道他的力量,岂不比秦始皇还大么?三国时的刘备,他虽自己说是中山靖王的后代,其实这种说话,不过拿来摆摆场面,我们大家不都是轩辕黄帝的后代么?若说起刘备的出身,是个织草履卖的。至于宋朝那个赵禅郎,是列位看过戏文就没有一个不晓得他是个光棍出身。咳!可怜,可怜,他的子孙不争气,到了后来,被金国那个四太子兀术杀得无地可奔。两个老皇帝是掳到金国城去了,单只剩着一个小康王泥马渡江,做了一个小朝廷的皇帝。当时虽有个岳爷爷,惊天动地的出来,替他报仇,恨只恨岳爷爷是个宋朝的臣子,被那奸臣秦桧害死了。这个时候,岳爷爷自己肯做皇帝,怕不把江山一统打平?那元朝的贵族,也不至乘势进来,做中国的皇帝了。
  列位啊,自从盘古以未,虽有那五胡乱华,一统中国的就头一个是元朝的贵族,这是汉人第一次沦入被奴役的深渊了。幸亏坐不到百年,就出一个朱洪武,把那元朝的贵族赶出神州,仍旧是我汉人做皇帝。只是来洪武的出身,列位也都晓得,岂不是替人家看牛小厮!到着没奈何的时候,还在皇觉寺做过和尚呢。万料不到后来金朝后代女真人的贵族又乘着我们明朝年岁饥荒有了内乱、崇祯皇帝死在煤山的时节,几个做奸细的范文程、洪承畴、吴三桂,引贼开门,他又进了山海关,强占着北京城,来做我们天朝的皇帝了。那时南边都立着明朝的亲王,论理已经得了北方,他也就不当抢到南边来了。不料他狼子野心,得一想十,又带着许多军兵,把明朝南边的亲王一个个灭了。那南来的凶恶,到一处屠一处的城,不知死了多少忠臣义士,剩下来的,因为逼我们改他的打扮,又不晓得杀了多少。当时他有两句口号,叫做"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到今剃头担上竖着的那根旗杆,就是当时因为不肯剃头拿来杀了,把头挂在旗杆斗上做榜样的。你道可惨不可惨?他既削平了南北,就想出种种不平暴虐的制度,我一枝笔哪里写得尽。单只为防我们汉人造反,更各处要紧的省分驻扎旗兵,监守着我们,还要我们辛苦田地种出来养活他们。近来又想出新鲜法子,要想夺我们的各省田地。他凡是好的都想归给他们。那狗屁的上谕,反说是满汉平等,时价估买。啊哟!你这班满清贵族,北边近京的田地,二百年前已被你们圈占去了,难道南边的几亩荒田,你不肯舍免了么?再说,我们当时的老辈,哪一个不切齿痛恨他?独可惜各处所起的义兵,都被那班大逆不道的邪说所误,独立无助,终究没有成功。直到出了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天王,本来我们汉人可以再见天日了,却被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这些混帐王八羔子猪狗不吃的东西,练着汉兵,反帮清朝杀我汉人。咳!这也是满洲气数未尽,我再该多吃几十年的苦。若像今日的人心,个个都晓得清朝是应该灭的,就再出几个曾、左、李也不相干了。
  诸位要晓得今日的人心,为什么比从前几十年明白的多呢?这都是各国交通的好处。原来外洋各国,从没有异种人做皇帝的,就是同种的人暴虐,百姓也就要起来革命。我们如今与外国人来往的渐渐的多了,再把孔夫子、孟夫子的说话印证起来,这个道理就明白了。将来我们革命成功,外国人哪个不称赞我国?然而也有一种口口声声拍清朝马屁的外国人,同着几个亡心昧理的中国人,居然想望清朝立宪。列位要晓得"立宪"二字怎么样解法。外面看看像是照各国的样子,实在是把权都集在皇帝同几个大官身上,却好借着"宪法"二字,用出种种的苛法来压制我们。无论各国立宪,是因为离着封建时代不远,一时不能到平民执政的时代,就把这立宪做个上下过渡的用法。我们已是平民做了皇帝、宰相千百余年,哪里还要用着立宪过渡呢?况且立宪实在是有弊病,无论什么君主立宪、共和立宪,总不免于少数人的私意,平民依旧吃苦。将来天下各国定归还要革命,况且我们又添着一个异种的政府来替我们立宪,哪里立得好呢?所以我们今日就是同种人来立宪,还要再起革命。虽然成功以后,或是因为万不得已,暂时设立一总统,由大家公举,或五年一任,或八年一任,年限虽不定,然而不能传子传孙呢。或者用市民政体,或者竟定为无政府,不设总统也未可知。然而必须看那时候我国国民程度了。但无论如何,皇位是永远不能霸占的。列位有大本领的出来,替大家办事,余外百姓也便万万不致于像今日的样子,苦的苦到万分,穷的穷到万分,他们做皇帝大官的,依旧快活到一万二千分。到那时候,也没有大财主,也没有苦百姓,税也轻了,厘捐税关也都废了,兵也少了,从此大家有饭吃了,不愁冷了,于是乎可以太太平平,永远不要造反革命了。这才是我中华民国的万岁。
  或者难曰:皇帝传子传孙是我中国的老例,中国没有无皇帝的国家。唉!列位,要晓得我们中国古时皇帝,也不是世袭的。昔者唐尧的父亲高辛皇帝死了,大儿子名唤挚,坐了皇帝九年。因为无道,经大众公议,革了他的皇位,立了他的兄弟唐尧做了皇帝。尧之儿子不肖,尧请于大众,寻了一位在历山耕田的农夫,名叫做舜,遂传了皇位于他。后来舜的儿子又入下流,舜请于大众,因为当其时有一军犯鲧之子名叫大禹,着实贤能,遂又传了皇位于他,他就是夏朝头代祖宗大禹皇帝了。夏禹皇帝因为治了洪水,有大功劳,他的儿子又好,大家公许了承袭,遂变为传子传孙的皇帝位了。后来孔子知道此事又有点不妙了,于是将尧舜的事迹载在《书经》第一编上头,叫大家看看,庶几或者有能照此办理。又在《礼记》上面内有《礼运》一篇,其中亦有孔夫子的说话,言明皇位当由大众公举,其言曰:"大同之世,天下为公,选贤与能,使人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养,幼有所长,壮有所归"云云。从此看来,皇帝位置,岂是可以世袭的么?现今时势又变了,皇帝位置又当传贤不传子。
  至于我们动手革命的时候,外国人不来帮扶清朝,我们一概客礼相待。兵力所到的地方,无论他是传教的、做商人的、来中国游历的,都要好好保护。或者不愿在我们交战的地方久居,我们就送他出境,等我们平定清朝,立格外优待条约,无论何国都是利益均沾。若是有人帮助清朝,不要说是外国人,越是汉人的奸细,越要杀他尽绝,外国是不要说了。但我们所杀的,是令我们打仗的外国人,譬如在我国境内外国人生命财产,即使与某国失和,也万万不肯违背公理杀戮无辜的。所以就是革命的时节,就立定了两个主意:清朝是我仇人,各国是我朋友,万万不会误会的。
  至于现在所定章程,与一切所行的官制军制,等到革命成功,另外请大家议定。若是革命还没有成功,我们这个章程官制军制,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条约。有人来侵犯我们的条约,或是我们兄弟们自己违背条约做事,那是我们四万万人的公敌,决定不肯放过的。我们是亲爱的朋友啊,兄弟姊妹啊,快快前来帮助啊!
  天运岁次甲辰正月朔日 新中国军政省檄(光绪三十年正月初一日,1904年2月16日)新中国军政省檄。
  第二 会规十则
  第一条 宗旨 什么叫做宗旨呢?就是打定主意。我们兄弟家打定什么主意呢?就是我们兄弟家祖上的大仇,并现在种种暴虐我们的新仇。赶去了满洲皇家,收回了大明江山,并且要把田地改作大家公有财产,也不准富豪们霸占,使得我们四万万同胞的子孙不生出贫富的阶级,大家安安稳稳享福,有饭吃。
  第二条 命名 什么叫做命名呢?就是定所做事体的名目。我们兄弟家所做赶去皇家的事业,并非一个人可以做得去的,还要众兄弟们同心协力。所以我们的会,就叫做革命协会;山名就叫做一统龙华山;堂名呢,就叫做汉族同登普渡堂。
  第三条 职官 什么叫做职官呢?就是定的职位官衔是了。现在我们最要紧的事情,第一件就是练兵了。所以我们所设立的官职,第一个部分就是军政省。军政省分作内外二府。内府呢,就是叫做枢密府,所管的事件,就是筹划军饷,购买枪炮等大事。但因为内府职官与外府不同,凭票另给,所以详钿的职衔不载在这的上面。外府呢,就是叫做都督府。都督府有五个:第一叫做中军都督府,第二叫做前军都督府,第三叫做后军都督府,第四叫做左军都督府,第五叫做右军都督府。这五个都督府中,每一府设立一个大都督,又有一个左都督,一个右都督。都督以下,还有统制使、军正使。军正使有三等:第一等叫做正军正使,第二等叫做副军正使,第三等叫做协军正使。军正使以下的官呢,还有巡察使。巡察使有正巡察使、副巡察使二等,还有正副介士,到了副介士为止。从统制使到副介士,随多随少,无一定的额。五个都督府正缺以外的大都督、左右都督等,都加寄衔两个字于上面,权柄位置亦是一式一样的。以上新设立的官职,乃是取法于大明、大唐的,并不是杜撰出来的。现在所授的什么官、什么职,将来就是什幺官、什么职了。
  第四条 对照 什么叫做对照?就是拿新官职与旧官职比一比就是了。因为现在所设的官职,同洪家、潘家的旧官职是一式一样的。现在五大都督府呢,就是以前的五堂;左右都督呢,就是以前的新副;统制使呢,就是以前的当家;正军正使呢,就是以前的红旗正管事;副军正使呢,就是以前的红旗副管事;协军正使呢,就是以前的不管事红旗;正巡察使呢,就是以前的巡风;副巡察使,就是以前的蓝旗管事;正介士呢,就是以前的大九;副介士呢,亦是大九。圣贤总幺满并大满、小满、大幺、小八牌等,一统裁去不设。所以口号、暗号、各家名号一切者,仍其旧,内中单有黄令改作帅令,红令改作将令,蓝令改作军令。
  第五条 权限 什么叫做权限呢?就是各人守各人的本分是了。譬如大都督权柄是最大的,所以自己手下的兄弟,都听他命令。但是欲举义旗的时候,必定要同枢密府商量妥当,然后可以行。若自己妄为了,枢密府是不答应的。并且不帮助他的军火,不做他的军师了。左右都督相帮大都督行事,若左右都督的上面没有大都督的时候呢,他的权柄是同大都督一样的。统制使、军正使、巡察使都听大都督、左右都督的命令,受了大都督、左右都督的委任状(委任状就是上司的札子),然后各办各的事。正介士、副介士都听统制使、军正使的命令。
  第六条 黜陟 什么叫做黜陟呢?黜就是革,陟就是升,黜陟两个字就是革官、升官是了。我们兄弟中有功劳者升官,若本是副介士,一升就是正介士了,从此一级一级升了上去,就升到大都督了。大都督又有功劳,便在枢密府功劳簿上注定他的姓名,将来等新政府成立之后,还要大大的封着呢。若我们兄弟中犯了罪,就要革官。若本来是大都督,一革就是左右都督了,从此一级一级革了下去,就是副介士了。副介士又有罪,则受罚,或跪、或杖等不一。若不从命,则革出会,重罪劈。若犯了十条戒约,无论大都督及正、副介士,一体治罪。十条戒的附载在凭要上面,不载在此。但是升官、革官,必定要有一个凭据。因他功劳的大小,罪过的轻重,听枢密府议定,然后升的升、革的革。若正、副介士或杖、或跪、或劈等刑罚,概由大都督、左右都督为之,枢密府概不管帐。行刑之时,亦由大都督、左右都督差军政司为之,枢密府亦不过问。
  第七条 追恤 什么叫做追恤呢?譬如我们众兄弟中有为了会中的公事出力死了,或无辜受累死了,他的妻子孤苦,他的子女幼弱,家内又非凡的穷,妻子不能存活的时候,本会都有抚恤的费用。如子女三个人以下者,每月给洋三元;如五人以上者,每月给洋五元,等他的长子到了十八岁为止。如无子有女,给至嫁人家为止。此费由大都督、左右都督给之。若大都督、左右都督无钱时,可告诉枢密府,由枢密府给与。但是要切实查明,不得滥领滥给的。查明了他的出力功劳,枢密府薄上记了他的名,等到新朝廷立定以后,论他功劳的大小,还要封他的祖宗,荫他的妻子,使他的子孙世世代代食禄做官呢。井且还要铸他一个铜像,宣扬他忠义的名誉哩。另外若超度等事件,一切照洪家、潘家的旧规。
  第八条 追罚 什么叫做追罚呢?譬如我们兄弟中有坏了良心,出卖会中秘密的事件,我们是一定要劈死他的。然而或者被他逃去了,或者另有不方便的地方,一时一刻不能劈死他,亦是有的,我们必定将他的罪恶登在枢密府罪人簿子上,等到清朝皇帝赶去以后,各省、各府、各县严拿,务必拿到,处以极刑而后已,并且还要罪及妻子呢。重者满门诛戮,轻者妻女为娼,儿子为奴,世世代代受罚无穷。还要铸他的石像一个,跪在人人往来的大路上,使人人得撒尿溺其上,同西湖上的秦桧一样。并且还要行文阴间,告诉岳爷爷,沦入地狱,万劫不超生哩。岳爷爷乃是忠义贯天的人,是最恶这等样人的。做奸细等人实在比敌人可恶十倍,所以我们一定要严治他。列位,要晓得清朝皇帝的命运已要完了,大家务要勉为忠义,不作恶人才好呢。
  第九条 入会 凡入我们这个革命协会的时候,大都督、左右都督均写愿书一张,交给介绍的人,从介绍的人交给军政省收藏,然后军政省、枢密府发下委任状,给与大都督或左右都督。统制使、军政使、巡察使均写愿书一张交给自己的大都督或左右都督,然后大都督或左右都督发下委任状,给与统制使、军政使、巡察使。正介士、副介士呢,写愿书一张,交给自己的统制使或军政使,然因为不管事,所以委任状是没有的。至于各五个都督府招兄弟入会的礼式呢,各家各教各会一切都照旧,如本来不是会友、教友,则从以下所载新定的礼式。大都督、左右都督入会的时候,也且照这个样子的办法。
  第十条 称呼 正副介士称大都督叫老大哥,称左右都督叫大哥,称统制使、军正使、巡察使叫二哥,对自己平辈兄弟彼此都呼老三。统制使、军正使、巡察使称大都督也叫老大哥,称左右都督也叫大哥,对自己平辈兄弟彼此均称老二,称正副介士叫三弟。左右都督称大都督也叫老大哥,对自己平辈兄弟均称大哥,称统制使、军正使、巡察使叫二弟,称正副介士叫三弟。大都督对自己平辈兄弟都叫老大,称左右都督叫老弟台,称统制使、军正使、巡察使都叫二弟,称正副介士都叫三弟。大都督、左右都督对枢密府管事都叫老哥,枢密府管事人对大都督、左右都督也都称老哥。另外见时面的礼节,各会、各教任其旧。内中单有枢密府内的人,同大都督、左右都督相见,彼此拱手。拱手时,左手掌在外,右手掌在内,左右手是平等的,所以要行平等的礼节。拱手到胸乳止,不必过高,也不必过低。书信往来称呼,也都照上边所说的。
  第三 约章五条
  第一条 凡在枢密府的人,如大指挥、左指挥、右指挥,懂得内地情形的,可以带领都督府座堂的职衔。又,在都督府的人,如大都督、左右都督懂得外边情形的,可以带领枢密府座堂的职衔。枢密府座堂,就是大指挥及左右指挥。都督府的座堂,就是大都督及左右都督。
  第二条 凡在枢密府各部的司员,得都督府座堂差委者,亦可以做得统制使、军政使、巡察使等职。又,在都督府属下的司员,得枢密府座堂的差委者,亦可以做得枢密府联络部部长、副部长、侦探部部长、副部长及交通司大使、副使、报信使、大副使等职。
  第三条 凡在都督府的人员,带有枢密府的职衔者,然后可以直接写信于枢密府商量事情。若尚没有枢密府兼衔的,必定是要由枢密府人员介绍书为凭。枢密府这一边,也照这个样子的办法。
  等四条 凡枢密府人员同都督府人员信件往来,彼此都以图章为记号。图章一处一处是不同的,这图章从抠密府发出。如若信中没有图章呢,这个信是不中用的。如图章失去了呢,必定要告诉枢密府,枢密府再另给一个图章。以前的图章就是再寻见了,也是不再用的。如若差人往来,用铜牌为记号,与图章是一样的办法。
  第五条 枢密府所做的所办的件件完备,以后看定一处最紧要的地方,先举了义旗,立刻派人通知各处,大家都起来接应,使得清朝皇家防不胜防,大事自然而然一举就成功了,先接应为头功。所以不先约定日期同日起事的缘故呢,因为怕传了出去,清朝官家知道了提防起来,也是不好的。所以约定同日起事的旧方法不用,用现在的新法子。这个法子,就做迅雷不及掩耳了。
  第四 入会礼式
  凡进我们这个协会的规矩,最好是在岳庙里。若无岳庙或有在不便的地方,就在家里择一个干净的地方也可以的。行规矩的时候,设立公章,写少保忠武王岳爷爷的神位一个,位置中央。左首列一个杨将军再兴之神位,右首列一个牛将军皋之神位,杨将军下列一王将军佐之神位,右将军下列一施义士全之神位。用鸡、鹅并肉一方,如没有鹅用鸭或羊肉一方,都可以的,只要三牲就好。又用酒一大壶,杯五个,都盛半杯酒,供在神前。又另用生鸡一只,缚在神桌下,香炉一个,烛一对,安置神位前。主盟人呢,前向神前四跪四拜,拜完了起来,拿针刺臂上血一点,滴入岳爷爷神位前酒杯内。毕,位于神座之左。然后入会人也向神前四跪四拜,拜完了立起来,拿针刺臂上血一点,也滴入岳爷爷前酒杯内。事毕,立于神位之右。然后证盟人(就是香堂)进跪神前,四跪四拜,立起来炷香于神位之前,宣读进会祭文(用黄纸写的)。
  第五 祭文
  千载有公,继武羲轩。 气吞胡虏,威彼八埏。 觉罗不灭,公目不眠。 黄农神胄,都四亿千。 凭籍公灵,逐彼腥膻。 国命可复,配公配天。尚飨!
  读毕,将祭文向香烛上烧了,然后行刑执法者进跪神前,四跪四拜。拜完了立起来,取案下的雄鸡立在案前,叫一声主盟人的姓氏,主盟人答曰:"有。"又叫一声新入会者姓名,也答曰:"有。"又叫一声证盟人姓名,也答曰:"有。"入会人走到神前,跪下发誓:
  "第一誓 诚心入会,不敢反悔。如有反悔,天诛地灭。
  第二誓 入会之后,协力同心,不敢畏避。如有畏避,雷殛火烧。
  第三誓 会中秘密,不敢走泄。如有走泄,身受千刀。
  第四誓 祭旗起义,闻命必到。如有不到,命尽五殇。
  第五誓 兄弟同心,如同手足。如生外心,身死五刑。"
  誓毕,执法行刑者左手持鸡,右手握刀,叫曰:"岳爷爷英灵鉴者,我等协力同心,誓灭清廷,报我们祖宗的大仇。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若有不照这句话的,难逃天殛。如若不信,请看此鸡。"说到将完的时候,将右手的刀向左手鸡头上一劈,鸡头落地,亟将鸡血滴入神前五个酒杯中,于是主盟人、证盟人及执法行刑人,并到神前跪下,再行四跪四拜之礼。礼毕,将滴血的酒四人分饮之。中间一杯,主盟人及入会人分饮之。饮毕,将神位焚化。送神散祚后,将前执法行刑之鸡烹而共食之。
  行入会礼式的计开:
  主盟人(即写愿书介绍的人)
  入会人(新进会的人)
  盟证人(执香的人做盟证者,即是香堂)
  执法行刑人(就是洪家中红旗刑堂一样的人)
  以上均要会中兄弟才可以做得的。
  第六 入会规矩之次序
  第一 先写愿书一纸,交与介绍人。
  第二 愿书写后,择一吉日,行入会式礼。
  第三 行过入会礼后隔一日,或二日、三日后,发委任状。
  第四 发下委任状后,知会军政省本部或支部。
  第五 军政省得介绍人知会后,发下图章及铜牌。
  第六 本会入会的会式种种,内府的人均照此规矩。外府的人,止及于大都督及左右都督。大都督、左右都督招兄弟入自己部下时,各照各会、各教、各党的老规矩。如若大都督、左右都督本不是会党或教党中人呢,招兄弟入自己部下时,也照本会的新规。如介士以上、统制使以下的兄弟,本非会党、教党中人呢,来入的时候,也照本会新规。
  第七 附录
  以上所载的官名职衔,恐列位尚有不懂的地方,所以再为列位做一个表看看。内府职衔仅略示一斑,外府皆载入之。
  新中国军政省
  一、总司令官 二、司令副理 三、司令协理
  内府 枢密府
  一、大指挥 二、左指挥 三、右指挥
  甲、参谋部 乙、运输部 丙、侦探部 丁、交通司 戊、报信司
  外府 都督府
  凡分中左右前后五部,每部中都有下列官衔:
  一、大都督 二、左都督 三、右都督
  甲、统制司 设有统制使,无一定的额,随多随少。每统制司上加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等字为区别。次序员分,大小一样。
  乙、军政司
  一、军政使 二、副军政使 三、协军政使
  以上都无一定的额,亦都以第一至第九为区分,大小平等。
  丙、巡察使
  一、正巡察使 二、副巡察使
  以上亦无定额,亦以一至九为区别,大小平等。
  丁、介士曹
  一、正介士 二、副介士
  以上亦无定额,但无第一、第二等区别。
  现在我们的人,凡二十一行省内及新疆、西藏、蒙古、满洲等地方,都是有的。然因中国的地方太大,所以不能不分头办事。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五省为一大部。然这五省的地方也不为小,所以又要分开来办理各事。现在我们将这五省的地方分为十路,每省二路:
  第一 江苏省 江南路 江北路
  第二 安徽省 皖南路 皖北路
  第三 江西省 江左路 江右路
  第四 浙江省 浙东路 浙西路
  第五 福建省 八闽上路 八闽下路
  看官,我们看了龙华会檄文、章程,可知他们的会员众多。但是青红帮中兄弟实据大半。后来黄鹤楼头白旗飘荡,不满二月,民国便告成立,却不可不归些功于青红帮徒呢。至于其他匪类,靠了青红帮的势头,在外为匪作恶,确是不少,但是做书的无暇去详细叙述了。放笔到此,暂且搁笔。有分教:
  从此河山归汉室,还将血泪洒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