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厘米尺子:“怪僻的人”卡内蒂 貌似不在乎名声实际是冷僻孤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6 07:31:58
“怪僻的人”卡内蒂 貌似不在乎名声实际是冷僻孤傲

 
 
 
小说《迷惘》可能是读完后消耗了我最多脑细胞去反思的一本文学作品,一方面是因为这书的确算艰深,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知道作为小说家的卡内蒂只写了这么一本小说,这迫使我必须把它解读出点深刻的东西,不然就好像完全不了解他,读了也白读。
后来我发现我想得太复杂了。卡内蒂其实就是想表现一个把自己封闭在书屋中的汉学家,在被恶管家驱逐进大千世界时的惊恐和迷惘,最后把图书馆和自己付之一炬。但是,纵然把这个名叫彼得·吉恩的汉学家刻画得瘦骨嶙峋,性格怪异,作者并没有完全站在他的对立面,着意以他来寓意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之交,维也纳乃至德语世界躲进自己的天地避问政事的众生相。相反,他塑造的人物,不管是吉恩还是迫害吉恩的邪恶女管家特蕾瑟都有原型,都是年轻的卡内蒂寄人篱下时观察到的凡人而已。特蕾瑟是他构思小说时的房东,一个根本谈不上邪恶的普通妇女,而吉恩,在我看来,莫若说就是卡内蒂想象中的自己。
我在《眼睛游戏》里找到了这一说的根据,当时和卡内蒂保持长期姐弟恋关系的薇莎看了这部小说后“忍无可忍”地说:“你书中的他(基恩)死了以后,就附体到了你身上,你就跟他一样,这大概就是你悼念他的方式。”何尝不是如此!卡内蒂实际上是虚构了一个可怜的吉恩,拿他做个试验,把他自己感受到的、来自整个世界的压倒性威胁对一个人的神志所产生的后果作一番文学想象,希望可以驱散他内心中的恐惧。这种恐惧与他犹太人的身份有关,在《获救之舌》里已多次有体现,但更多的是和那桩改变了他一生的事件有关:1927年7月15日,维也纳暴乱的工人烧毁了司法大厦,“群众”和“火”两者自此在他心中划上了一根连接号,成了他后来在论著《群众与权力》中的主线,同时,他也感到这个世界对每个个体所具有的巨大威胁。
就直接效果而言,卡内蒂的试验并不成功。他自己承认,他让吉恩烧掉了整座图书馆,非但没有一释焦虑的快感,反而把自己扔进了走火入魔的境地,此后的一段时间,他茶饭不思,心神忧郁,每天回家都没有读书的胃口,总感觉四壁密密匝匝的藏书上正在冒出烟来。不过,这是他自找的,谁让他从小就有一种受迫害妄想狂的倾向呢。在《获救之舌》里,五岁的卡内蒂曾经因为一言不合,差点用斧子劈死姑妈的女儿劳里卡——那个女孩长大后果然成了一个俗气、冷酷的人,“她23岁,而且还怕人家已经把她当成老处女来看待了。”
上大学的时候,卡内蒂在画廊里看到了布吕格尔的画作《参孙被刺瞎》,再次被恐惧揪住了心灵:大利拉对参孙下阴招,让他“学会了什么是仇恨”,让他明白了人对人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有这方面特殊敏感的作家,不可能不写出一些耸人听闻的东西来。后来,当他坐在维也纳哈根贝格街的房间里,遥望着著名的斯泰因霍夫疯人院时,脑子里冒出的创作蓝图,就是一批个性极端的人,在一个极端的世界里获得的极端的遭遇。他计划给这些人各写一部小说,合称“疯子的人间喜剧”。
如果卡内蒂的三部曲回忆录(现在已有四部,记录战时伦敦生活的《闪电战中的聚会》已在他去世十年后出版)早些译出,我对《迷惘》的认识也许能少走不少弯路。后来的论者,包括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皇家学院,都认为这本小说预言意味极强,其实从回忆录来看,写出《迷惘》这样的作品,乃是卡内蒂个性的必然产物。他刻意地培养出一副冷冽先知的气质,警惕群体的裹挟力和集体无意识,并很以把本人和时人的偶像(如卡尔·克劳斯、布莱希特、乔伊斯)一个个推倒为豪;与其说他洞察到魏玛时代德奥等国的社会和政治危机,不如说是他放大了外部世界针对他个人的威胁。因而他塑造了吉恩这样一个“疯子”,把威胁都转移到他的头上。他还想塑造其他七个怪人,继续满足其他受虐的幻想,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是一只猛禽,在八个版图上游走,也不会走进一个安全的鸟笼。”
这个比喻充分显示了卡内蒂特殊的、出于受虐想象而产生的攻击性。他喜欢观察人,是为了寻找各种猎物,把他们身上细小的性格毛孔放大成骇人的黑洞,震撼他的读者,由此产生了著名的小品文集《耳证人》,在那本书里他用苛酷的笔调刻画了五十个“怪人”。不过,他付出最多心血刻画的还是他的另一个自我——汉学家彼得·吉恩,于是《迷惘》成了一本“自噬”式的小说,同时满足施虐和受虐的双重想象。恐怕也正是因此,他无法写出后面的七本书: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场自焚的沉重打击让他不敢再虚构第二场虐待了。
德国文学批评界的赖希·拉尼茨基在1964年曾和寓居伦敦的卡内蒂有过一段联系,拉氏称他“德国怪僻的人中的怪僻的人”,貌似不重写作,也不在乎名声,实际上都是出于冷僻孤傲,懒得与世人多打交道。在他看来,卡内蒂写这些回忆录为的是突出他的过去,“为自己制造个人神话”,多争取一些追随者。他还真得逞了。这个人老早就把自己判了火刑,现在终于洋洋得意地涅槃了。(文/ 云也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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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利亚斯·卡内蒂(1905-1994)是198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在世界文坛享有盛誉。日前,卡内蒂自传三部曲《获救之舌》《耳中火炬》和《眼睛游戏》中文版由新星出版社引进出版,该书是由德文原版直接翻译的中文译本。除《获救之舌》外,自传的另外两本在中国均为首次出版,三部曲分别记述了作者少年、青年、中年时代的生活。
卡内蒂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文学大师之一,一般认为他在文坛的意义远非诺贝尔文学奖所能涵盖。因为卡内蒂是二十世纪惟一一个在政治哲学和文学原创两大领域均取得了重要成就的人,所著《群众与权力》一书早已被政治哲学界奉为经典之作。
卡内蒂还是一位有名的“难以归属”的作家:他生于保加利亚北部,祖先是居住在西班牙的犹太人。他1938年迁居英国,但终生使用德语写作。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说:“卡内蒂,这位萍踪不定的世界作家有自己的故乡,这就是德语。”
卡内蒂不仅有惊人的天赋,其际遇也为文学史所津津乐道。他在青少年时代就认识了卡夫卡、布罗赫、穆齐尔、布莱希特等文学大师,并凭借自己杰出的思想和文学才华受到这些前辈大师的赏识。在自传三部曲中,他详细记述了自己与这些大师的交往,读者从中可以感受到大师之间思想的交锋。
卡内蒂的一生是在不断的流亡、放逐和漂泊中度过的,不安、焦虑和惊惧似乎总是与他如影相随。有评论者说,卡内蒂代表的是二十世纪文学的一种十分特殊的现象——不断的流亡和放逐,其一生是二十世纪欧洲苦难和战争的缩影。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权威的《理想藏书》编者认为,“《获救之舌》是一部不同凡响的精神上的《奥德修纪》,是二十世纪的伟大见证之一。”《理想藏书》将《获救之舌》列在有史以来“回忆录与自传”类作品的第一位。
卡内蒂的作品,此前译为中文的有长篇小说《迷惘》、小品文集《耳证人》和论著《群众与权力》,其中《迷惘》当年曾经轰动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