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航医院:1957年的湖北右派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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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的湖北右派言论 
——读《右派言论选集》 
剑 云 
      我一直有一个深深的疑虑,为什么不少人不坚持讲真话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说是粉碎“四人”,春回大地,“假大空”的时代过去了,人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话真话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依然在悲哀地呼唤诚信,呼唤真话的回归。巴金老的去世,似乎是一个标志——标志着一个“呼唤真话回归时代”的结束。再也没有一个喋喋不休的老人在我们耳边聒噪“真话、真话”这两个字了。
       但是盛世小人的伪君子面孔实在使我们的生活事业常常蒙羞,每当此,我的忘年之交隐居乡间的李升堂先生的话就响起耳边:
       “剑云啊,可不是,不是假话的问题,流行假话就盛行假事,风行假货——那是假人吃香了!是人假了。假人多了,真人就难活了。”先生的为人处世原则就是,不说假话,不写假文,不做假事,绝不与假人交往,一生刚直。
        每谈及假人真人问题,先生总要感慨,唉,过去的人可不是这样!我纳闷,他的过去无非就是文革期间以至以前吗?那不是真大空的时代吗?他解释说,那是政策偏了,国家胡弄,可老百姓的心是真的,情是诚的。现在是整个社会风气变了,民众普遍变得假了,这就更可怕。
        社会没有正义,群众失去正直,对当官的失去了社会环境的威慑。贪污腐败的社会条件是很简单的:就是干了没有人管!
      忘年之交久隐乡间,埋头文史,是确已偏激愚腐了,我也渐渐成了一个个见人说好、见事说了的人,觉得自己也已在假人之列,耻羞汗颜。每觉羞耻,每觉气郁,我会拿起一本沉重的书来看——《右派言论选集》看。
      那是1991年我在武汉大学进修,武大图书馆似曾在一个老礼堂里存了不少旧书,选出好多作下架处理。老礼堂有数亩地大,褐灰如积雪,旧书散乱铺其上,任师生自选。我发现一本白皮蓝字的《右派言论选集》,一翻,被当年右派的言论震竦,拿了回去来,那一个买了一大捆,托运不便,邮寄没钱,一直拎在身边,差点没有累死我!
    《右派言论集》这本是“续编”,显然还有正偏,我没有找到。“中共湖北省委宣传部编”,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汉口新华印刷厂印刷。1957年10月第1版,第1次印刷,印数23,0000册,书号3106·67,定价0.70元,全书312面,特别注明“内部资料,注意保存”。看“借出日期”知该本其实无人借过。
       打开目录数来共有吴开斌等48位右派的言论。
       阅读这些言论,再和当年编者加上的标题“借检讨,向党进行反朴”“诬蔑民主制度,任恨咒骂,诬蔑领导”“敌视党的各项运动”等断语对比,你直觉正好相反。这些天真的右派都是说了些天真的真话而已!正是这些说真话的人构成了一个说真话的群体,当时要“打倒”的,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说真话的知识分子群体。翻着这发黄的书页,似在揭动历史的岩石,那岩石上雕刻的是一群说真话的真人的群雕,是他们真的喉咙,嘴巴和头颅——我不知道这些右派的实际命运,那时我还没有诞生,但我由他们发自人的良知的话语能感受到人性的温暖,人血的价值。
        吴开斌当时是武汉大学中文系三年级学生,在武大大学学委会举办的民主论坛辩论会上讲:“我觉得在斯大林的时代,社会主义国家有排他性,只注意团结社会主义国家,而对于别的国家基本上是采取排斥态度的。”
        “我认为资本主义在目前还有很大的生命力的,直到目前为止,还是社会主义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为什么我要强调这一点呢?就是因为过去几年来,我觉得我们国家里宣传工作存在一个根本的偏向,也就是一个错误吧。一个什么错误呢?我感觉到解放后很多年以来,我们对于资本主义这个敌人重视不够。那么,在整个社会上造成的风气就是资本主义不堪一击,资本主义是最腐朽的制度,是最落后的制度,好象三天两天就要死的样子。那么,在报纸上也好,杂志上也好,在书籍上也好,都引一些理论来说明资本主包含着矛盾,什么它的社会性和私人占有性,总是这样说,说它总危机要来了,说工人阶级是资产阶级的掘墓人。这是过分从说理上来分析资本主义,而很少联系到资本主义活生生的现实来阐明这样一个问题。我感觉到很长时间内我们生活在真空里面,就是生活在理论和教条里面,不大了解资本主义活生生的现实到底是怎样。我认为这一点对我们起了很不好的作用,我们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养成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不愿意谈资本主义的成就,就是不愿意谈资本主义某些优越性,好象你一谈,就是反对社会主义。
         知识分子不敢开口,不敢谈到资本主义某些科学的成就,害怕人家扣帽子;相沿成风,成了风气,谁也不敢谈,这认为这是我们国家一个很不正常的情况。
         在逮捕胡风党徒们的时侯,是不是对每个人逮捕都是正确的?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胡风分子?是不是都是犯了反革命罪行?所以当时产生一些怀疑罗,不过我的怀疑有一个条件,就是说如果有新的材料的话,我就愿意放弃这个论点。
        你说象斯大林所犯的这样大的错误,难道仅仅是个人原因吗?个人负责吗?难道这个制度没有一点缺陷,没有一点毛病吗?这个问题很难令人同意,在斯大林犯了错误以后,有人问赫鲁晓夫,你们当时都是苏共中央的委员,你们当时知道不知道呢?或者知道了为什么不提出来呢?结果赫鲁晓夫关于斯大林的错误曾经有一个解释,说他当时也是艰难的地步,就是当时斯大林的威信在苏联的各族人民中间很高,人民非常爱戴和信仰斯大林。在那情况下,如果提出跟斯大林不同的意见,批评了斯大林的话,就很可能被看成是反对党反对苏维埃,就很可能被看成叛徒。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而且自己还有杀身之祸。他的解释是这个样子罗。这样的解释就更不能说明问题,反而更暴露了问题,就是说赫鲁晓夫他们这样一般人在当时是知道斯大林的错误,那么当时没有提,这当然与赫鲁晓夫的个人有原因,也许是原则性吧,给他扣个帽子,但是我认为这个制度还是有些问题,既然斯大林有错误,为什么制度本身不能保证一个公民,甚至中央委员当他犯了很多错误的时侯,为什么整个的部长会议,整个的苏共中央以及当时的监检部门,司法部门,都不能够通过正当手续赴来制止,起来干预,起来提意见。斯大林当时威信当然是很高,大家是很尊重斯大林,那么是这样的话,整个国家的法纪,整个社会主义的法制就可以不管了。如果说这个社会制度是很健全的话,一点毛病也没的话,那么人民也好,苏共中央的委员也好,应该是有可能通过正常的手段和正常的手续来表达自己意见。那就应当指出斯大林的错误,如果斯大林坚持错误不改的话,就撤换他嘛。我认为,究竟是斯大林的个人威信要紧呢?还是社会主义事业更要紧呢?斯大林的错误是很长时期的罗。浊一朝一夕,在那样长的时期内不可能和到纠正,那么这就使人不得不怀疑到,某些政治制度是不够健全。不是正常的集体领导的原则被破坏了吗?民主生活貫彻得不够,使大家在这种情况下不敢让话,也不愿意让话,看到一个最高的领导同志犯了错误,我认为这就是政治生活上的不正常现象。这种现象长期得不到纠正,绝对不能解释为个人原因,所以我让为斯大林同志的错误,跟苏联的政治制度有一定关系。但是,关于具体关系究竟怎么样,应该由那些同志负责,那我没有仔细研究过。过去嘛,也是脑子随便想一想,让一下子,今天要我深刻的分析也是不可能的。
    
     徐真当时是华中工学院教授,他在华中学院农工民主党座谈会上有个发言,他说:
     对政策稍异议,或是对社会现象提点批评,那么“对新社会有抵触”,“思想有问题”一大堆帽子就会落到头上来,不甘做落后分子的人,于是被训练成“国王的新衣”的赞美者;不愿随声附和的人只有少开口一条道路可走,结果,阿谀成风,被阿谀的人得意忘形!官僚产生了!宗派形成了!社会腐化了!“共产党即是真理,毛主席被捧成了不容怀疑可能有一丝一毫错误的神,自思想改造迄今,我始终想不通这个辨证逻辑。”
      江心纹当时是华师范物理系301班学生,看名字似是女性。她说“片面的强调集中忽视民主就是等于专制”“向敬爱的毛主席和周总理提一点意见:我觉得中央对反革命力量的估计是值得研究的,根据5%的指数,那么全国六亿人中就有3000万反革命分子,这当然是不包括已被镇压和在台湾的反动派,也不是少年儿童,同时工农群众及党团员是极少的,那么这3000万反革命就大部分存在知识分会子中,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也就反映了中央的某些领导人存着主观主义,希望中央检查一下。
      古希天是武汉水利学院水建系助教,他在方章中对1955年的隶反提出异议:在毛主席的报告中,说到我国肃反工作既不象苏联左,也不象匈牙利右。听说在毛主席报告中,让了1950——1953年间镇反杀掉的数字,大得惊人,我不能不怀疑,是否真的不左不右,是否杀掉的这一大批人都是该杀的而没有枉杀的。就拿我家乡广东梅县、兴宁、五华一带来说,1950年冬1951年春开始镇压反的,几乎每天都有一批一批拉去杀的,有时甚至有一大卡车载着二、三十个面上毫无血色的人。据我知其他各地也都差不多。难道罪大恶极非杀不可的反革命真有这样多么?听说央会派人到广东兴宁检查过,发现大部分案件是错判的。现在事情已过去几年,杀的杀了,社会秩序也安定下来,反革命基本上压下去了,但是否有许多好人被枉杀了?我没有掌握任何资料,不敢随便肯定,但却打了个大问号,希望共产党中央认真对待这个问题,认真检查过去判死刑的反革命案件。
       一提起1955年的肃反运动,我的内心就无法平静下来,这是我有生第一次看到最恶劣的事件,旧社会我正在童年时代,听过许多比这罪恶百倍的事,可没有亲眼看到。而1955年,解放后六年,共产党竟会做出严重违反自己亲手制定的宪法的事来,实在百莫大的遗憾。不经任何法律手续即大量扣押人,严重侵人身自由,一切既可气又可笑的事都出来了,肃反中被枉斗而自杀的,决不是一个二个,也不是十个百个,而是以千以万计。无数被关起来的、被斗的,更是不计其数,搜查信件也是普遍的事,更有无数森严的“纪律”
       “你承认是右派分子的帮凶?”——武汉体育学院副教授李雨三的辨解倒让我忍俊不禁:
       在我准备发言的当时,我还不知道有该打倒的右派分子。
       我的发言之所以有某些部分是属于右派的言论,是因为有了右派分子出现,并经过大家帮着分析之后,我才明白的。如果没有右派分子,即使有,他们不做有计划的反动活动,我也检查不出我的发言中会有某些部分是属于右派言论的。通过反复的分析批判,我才认识到发言中某些部分属于右派的言论,无意中成为右派俘虏,成为右派的帮凶,就因我的发言中某些部分和右派分子的言论有不谋而同这处。这都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引用成语、过甚其词的结果。因为右派分子是反党的、反社会主义,右派分子的言论是反动的,我的某些部分的发言既然属于右派分子的言论,当然就变成反动方法论了。但是我并未反党,更未做到反党工作。我提拥护党的,因此我不承认我是右派分子。
     下面我换一种摘录方式,再引一些话。封章谏(华中师范学院学生):
      “人,应当是自由的。它可以自由的劳动创造,也可以自由的思想,但任何人的自由都不应妨碍别人。
        对鸣放运动的感想
        1、不放则不鸣,放则鸣,表示人们的思想已到僵化程度,思想言论被控制了,这真是对思想言论自由的莫在嘲笑。
         2、不少人由于思想僵化脑筋不灵活或由于文化知识水平有限,对事物真相缺乏了解,往往逐流,得过且过,这对于国家民族都是很危险的,我们应急不及待的提高人民的文化小平,增进知识,允许人们思想自由鼓励独立思考是解决社会矛盾的基本办法:
         3、思想问题不能用行政命令也不能只靠群众运动解决的,借助于命令或群众运动,都不是充分依靠群众的表现,只能说是领导缺乏自信与无能,和不负责任。
          4、人非机器也,所以想控制人是做不到的事,要想控制人的思想理更是荒唐,思想是存在于人脑的反映,要解决思想问题应从存在及各人的具体情况着手,企图用暴力控制别人的思想是行不通的,这种所谓控制思想,不如去摧毁作为存在的物质世界和砍掉产生思想的脑袋好了。
          胡善恒(中南财经学院财政贷系教授):
      过去中国共产党员们长期间受反动统治的迫害和压制,不能公开活动,于是数十年间养成了秘密活动的习惯,若非如此,即难存在,这是事实。同时正由于保持机密行动的习惯,党的组织力量才能够发展得很大很强,也才能够在革命事业进行中,从一个胜利。这种严守机密的习惯曾经是党员的一项必具的锻炼,已经深入人心,因而党员走到那里墙就设在那里,非党的人走到那里,那里就不免要“碰壁,有些人知道墙壁是无法可碰的,于是只好“到此止步”望望而去之,现在的形势不同了,党领导人民实行人民民主专政,要人民打成一片,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社会。全国人民已经表明态度,一致拥护中国共产党,一致拥护毛主席,接受党的领导。在全国这样的情势下,大家都了解用不着设墙壁。
      好了,我不引了,对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和大学的老师我由衷敬仰!我看到了一个时代讲真话的人的风采。而这风采在当今的社会生活里,太少见。如果我生活在1957,我很可能也是一个右派。如果不是,我会会是一个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