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医院 宋佩华:没有得零分的作文不是好作文

没有得零分的作文不是好作文

这两天，有一本书网上火的不行，书名叫做《别笑，我是高考零分作文》。

此书我原本没听说过，即使听说了，我想我也根本不会翻开。但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慕然间在央视新闻台瞅见了有关它的一则新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上网一搜，果然被我搜到了。

编者在序言中说，他炮制出这本书，就像很多网友炮制出雷人的“高考零分作文”一样，是要以一种轻松的方式指出高考制度的不完善，顺便调戏、恶搞一下被不少人误解为“严肃精英文化形式”的高考作文。换句话说，孔夫子如果是高考阅卷老师的话，那么此君的角色便非楚狂人莫属。

先抛开书中数十篇零分作文的真伪不谈。说到作文，我想起很久以前读过李敖的一篇文章。在60年代初，李大师日子过得紧巴。独居新店山脚的他，除了自由撰稿之外，每日依靠改成功中学的学生作文为生。虽然“每本一元，多多益善”，但收入不恶的代价，换来的却是精神上的极度痛苦。因为每赚一元，就得跟台湾“高考体”的文章纠缠至少三分钟。改一本还不打紧，但连改几十本下来，李大师已觉得人生乏味，恨不得自沉于山旁边的碧潭。

我始终感到，李敖作为语文老师其实过于负责了。据统计，大陆高考作文的平均阅卷时间是1分半，当然，数据出自比较负责的老师。还有西部某省的一位语文阅卷老师披露说，自己批阅一篇高考作文的时间在35秒。以李大师的蜗牛速度如果也参加阅卷，显然是要遭淘汰的。

不过，如果说一个正常人类用半分钟的时间就能读完一篇800字的手写文章（手写体，这一点很重要的哦！）然后立刻判定它的高下优劣，并在0至60之间寻找一个数字作为对文章一锤定音的、权威性的评价。对此，我只能解释为，这些改卷老师上一份工作肯定是东莞某无线电厂的车间装配工人，早就给生产流水线训练得手脚麻利，进阅卷场之前，他们看的也不是高考改卷的相关规定，而是《车床操作规程》。

还存在一种解释，就是这些高考作文或许看上去都长的差不多，写作的套路也大致相同。于是，改卷的老师成了解牛的庖丁，在吃透了高中作文的那固定的几个套路之后，他们早已是目无全牛，不对，应该是目无全“卷”了，判起分来，自然会高出平均速度一大截。这种让眼睛具有X光功能的境界着实高，使用起来也属于蜻蜓点水的三段式。老师们一般先看首尾段之间有无照应，后看中间部分有没有气势如虹、夹带成语的排比句，最后再看字写得好不好。所以说，改作文基本上和看女生是一个道理，先扫一眼胸、腰、臀的三围，最后看一下长相，还可以的话就pass了。

问题在于，写作文毕竟不是选亚姐。仅按照三围来选亚姐实际上也选不出真正好看的亚姐，即使选出来，也只能是港姐，而且还是2009年那种百年不遇的港姐。

不过，中国人对文章的评判多年来一直是笼罩在这种“三围”的标准之下。比如老先生拿戒尺敲你脑门：小子记住不要“蜂腰鹤膝”哦，写文章要先破题，再承题，再起讲哦，否则是会犯忌讳的，等等，等等。当然，现代这些标准已经统统简化为了“切合题意，中心突出，内容充实，感情真切”的十六字诀。

这个判分标准妙就妙在，它能让一位老师可以用半分钟左右的时间，给一篇花了半个小时写的800字文章打出一个分数，作为“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其中的60分。但诡异的是，这个标准对一个人的写作而言完全没用。因为你会绝望地发现，如果说打分的老师是个孔乙己，那么出题的那个老师完全可以被归类为798的行为艺术家。很南北，却不是东西。

在这本《别笑，我是高考零分作文》中，最引人入胜的就是参阅这些出题人智慧的结晶——全国历届高考作文的题目。随便举几个例子：

一．2009年江苏卷的题目很上档次，把大标题和小标题都加起来以后，一共是四个字“品味时尚”。这个题目让绝大多数农村学生面对考卷干瞪眼、无从下笔的同时，还让一个在考前花了大量精力进行猜题、押题的考生彻底缴械：“我承认当我看到这个题目时，我湿了”，他在开篇这样写道。怎么会不湿呢？当一个人遇见从画家村流窜出来的出题老师，那么他在长时间地痛哭流涕之后，也只能对自己说，“老师，你的题目让我很纠结，纠结！”

二．2008年北京卷题目叫做“大事与小事”。但我来回看了半天题目只觉得是一道物理题，既不见大事，也没寻着小事，和作文更是不挨边。题目说：老师拿了一个玻璃杯，里面放了一个大石头，差不多和杯子一样大，老师问大家：杯子满了吗？一个学生回答：没满，还可以放沙子。待学生放完沙子，老师又问：满了吗？全班同学回答满了，有一个男孩却回答没有满，还可以放水。老师笑了，接着把沙子和石头倒出来，杯子是空的。这回老师是往杯子里放沙子和水，然后问大家，杯子满了吗？如果要放石头进去，该怎么放？男孩就把杯子里的沙子和水倒出来，先把石头放进去……

三. 2007年辽宁卷题目也需要我们膜拜一下，叫做“我能”，题目说明只有一句话，分明便是移动公司的那句广告词。一位事后被证明得了零分的学生当即给题目惹火了，愤而写道，“我能我能些什么？”并开始为今后十年的高考设计题目：“《我能你也能》、《能不能都能》、《你不能，我让你能》、《能了不白能》、《能了也白能》……”我能说的是，不是学生火太大了，而是出题人太懒了。并严重怀疑此题有植入性广告的嫌疑。

四．2006年江西卷“燕子减肥”，题目是“小雨燕长大快要离开窝的时候，必须努力减肥，这样才能平稳地飞起来。”以这句雷人的话写一篇文章。一位同学依样画葫芦，写了一位名叫燕子的女孩的减肥故事，结果不幸被判零分。说实话，我不懂这个题目与出题的老师身材是否有点联系。

五．2005重庆卷出的是“筷子与自嘲”二选一题目。看了之后，除了不想动笔以外，只觉得整个题目烘托出了一种特别特别二的氛围。而2006年福建卷题目三选一的境界更是再次给直接整进798：“1.诸葛亮借箭未满十万支；2.戈多来了；3.留下一点空白。”不要说写，连读起来都吊诡得很，后现代得很。

…………（略）

很快看完了这本神奇的书，我猛然发现，其实自己当年参加的不是高考，是寂寞。自己写的不是作文，是传说。与此同时，我也对祖国高考作文命题创意在短短数年间取得的突飞猛进欣喜若狂。如果说唐代以诗意取士，宋代以经义取士，真的，现代就是以创意取士。谁说我们的教育改革不成功？谁说高考不公平？能够看了这种作文题目没有当场笑场、按题目写作过程中没有骂娘、文章写毕没有撕考卷的人，无论是学识、意志品质、抗击打能力等方面一定能够达到国家211功臣大学的本科入学门槛。什么是素质教育？请在《别笑，我是高考零分作文》里面找。这本书，袁贵仁同志应该好好摩挲之、阅读之，那上面整个承载着的，就是我国教改的功劳簿啊。

所以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正如没有得零分的作文不是好作文。最后，祝阅卷老师们一路顺风，半路失踪。

《别笑，我是高考零分作文》 编者：安坤 海天出版社 200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