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生馆门头设计说明:张正隆:在雪野中寻找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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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正隆:在雪野中寻找历史 

杨东晓

2011-11-24 13:21:58

看历史

   张正隆仿佛给自己下一个结论:“历史深处,颠覆性的东西太多了,历史里头都是新闻!我就留在历史里不回来了……历史它有那种魅力,我就像是跟它谈恋爱。”


  22年岁那年,张正隆正和他的同龄人一样,被时代的大潮裹挟着,在乡下插队。不同于其他知青的是,他在本溪县小市公社插队时经常写关于知青生活的通讯稿。这一特长被县革委会发现了。1968年,21岁的张正隆被抽调到县革委报道组专门写报道。

  “那时候能写啥?写抓革命促生产、文化大革命怎么好啊、写农业学大寨呗!”,但他自己最喜欢写的还是知青文学。在县革委写了半年,反映抓革命促生产的通讯就在新华社上了6篇。

  6篇新华社通讯对于这个县城,不是一件小事;对于张正隆本人,更是得到了人生的下一个机遇。当地驻军看上了他,把他调入某军直属炮团政治处报道组。从1969年起,铁路工人的儿子张正隆,在务过农、当过通讯员之后又成为一名军人。根正苗红、专业特长突出。张正隆从战士升为排长、新闻干事、宣传干事。这些报道都是写军队中涌现出的活雷锋、战斗英雄。张正隆的第一本个人文集《爱,你就是太阳》,正是选编了他从1970年代到1980年代,以军人为题材的报告文学作品。

  1984年,张正隆正在北京的《解放军文艺》改稿子,总政要派创作人员到中越边境正在打仗的法卡山进行报道,问他去不去。他跟沈阳军区请假时特意说“不要让家属知道”,他怕家人知道他上了前线会担心。

  1987年,总政组织出版一套《中国革命斗争报告文学丛书》。张正隆的工作,是完成其中的“辽沈战役”这部分,就是后来著名的《雪白血红》。而正是这一本书,不但改变了他认识历史的方式,甚至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 实事求是

  接到写作任务后,张正隆集中一年时间,采访了上百位辽沈战役的亲历者,做了一百多万字的采访笔记,但是到写的时候,他为难了。他采访得来的内容,完全不同于他此前所知道的这段摧枯拉朽所向无敌的革命战争史。“战争太残酷了啊”,《雪白血红》出版22年后的今天,提到这段历史,张正隆还是会压低声音、身子前倾,仿佛在说一个秘密。

  不仅是残酷,使张正隆为难的还有,他的上百个采访对象多多少少地都与“四野”有工作关系,他所查阅的资料,涉及大量林彪与以毛泽东为主的中共中央之间的电文,都是当时从未披露过的。张正隆说,“我写《雪白血红》的时候,查看资料,采访,发现了许多从不知道的历史”

  “这么写,会不会打棍子?我岳父是农民,他就告诉我,不能这么写”,张正隆说。

  怎么写?

  那是一个正在讲“透明度”的年代。

  张正隆碰到问题时,就跟解放军出版社联系,解放军出版社的回复很明确:“实事求是”。

  “这是总政下的任务,我觉得是有国家支撑的,所以就敢写。”张正隆没有回避林彪是辽沈战役中主角的事实,没有回避国民党抗日,他说国民党纪律还挺好,能打。

  但是在那样的大气候下,有“透明度”三个字和解放军出版社“实事求是”的要求在,他还是写了。

  1989年9月出版的《雪白血红》,一下子震动了出版界、成为畅销书,但仅仅半年后,到了1990年3月,就有人告状,说这本书美化国民党、丑化共产党。书不让卖了,对于张正隆的影响是,后来他出的书,内容审查得更严了。

  现在,问起他当时害怕不害怕,张正隆一点都不回避,能不害怕么?“当时我才43岁,还想进步呢。”

  然而这番周折之后,张正隆仿佛给自己下一个结论:“历史深处,颠覆性的东西太多了,历史里头都是新闻!我就留在历史里不回来了”。看到那些历史的真相,他说“也害怕呀,但历史它有那种魅力,我就像是跟它谈恋爱。”

  张正隆说自己个儿不高,上阳台晒个衣服还得踮踮脚,但他是个有血性的东北男人,寻找历史的真相,就是他的目标。

■ 寻找抗联老兵

  1988年写《雪白血红》时,张正隆接触到了东北抗战史,已经开始了写一本东北抗联14年抗战史的构思,并从那时开始寻找抗联老战士。

  由于《雪白血红》带来的强烈反响,一时间有不少企业和出版社要出资赞助他写《雪冷血热》,但是一听他的采访计划,要跑完50个县,得采访5、6年时间,写完要7、8年。所有争相赞助的人都不再提此事了。5年的时间,谁愿意拿本届的钱给后任打这个基础呢?没了赞助,又不是国家项目的课题,张正隆靠自己的力量采访了整整14年。

  从1988年开始,他一个县一个县地在东北的大地上寻访抗联老战士。抗联战士本来人数就不多,在“自然法则”下又走了一些,所以他们每一个人对于张正隆所拯救的历史,都是金子般的珍贵,尤其是还能谈得多的人,更是一座富矿。

  寻找富矿的人,往往走在一片贫瘠的荒野上。

  张正隆倾个人之力,想找到散落在五十多个县里的抗联老战士。往往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老人,却已经只能歪在坑上坐不起来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曾参与到怎样的历史中,他们只能回忆自己亲眼看到的那些人和那些事,不知道自己身经过的战役有何意义、象征什么,因此,谈话没有什么“视野”,也没有反思,然而这种原生态的历史、原生态的生活的意义是不可替代的。对张正隆来说,是非常珍贵的。

  有的老人只能记起片段的东西来,要连缀起来,就要跟其他讲述者的故事相映证。这样的采访要反复进行,有位老人被张正隆先后采访了三十多次。有时白天没聊完,晚上接着聊,聊到后半夜走不了了,就睡在老人家的热炕头上。张正隆几十年没睡过热炕头了,睡一夜烤得上了火,起来后满嘴都是泡。

  为了用自己有限的钱走到更多的地方,找到更多的采访对像,张正隆尽量节省开支。全家人都理解和支持他自费采访,但是现实很冷酷,他夫人是公务员,上世纪90年代时,工资一拖就拖几个月发不下来。张正隆在县里采访,就住5块钱一晚的旅店,坐蹦蹦车。

  1990年代,他到本溪县桓仁寻访抗联一军一师的老战士赵明山,一军一师被打散后,赵明山回家乡当了农民。当时的本溪县已经有了桑塔纳和夏利出租车,可他花不起这么多钱,叫上一辆电动三轮车,一路“蹦蹦蹦”地到了村里。那时的电动车还没有铁壳,只是在车身外扯个塑料棚,在风中唏哩哗啦地响着。东北的寒冬腊月里,开车的和坐车的一个模样,全冻得“鼻涕啦渣的”。

  找到赵明山的家,这位1980年落实老红军待遇开始发放补助的老人,已经有几个月没领到补助了,本溪是个工业城市,和全国其他工业城市一样,1990年代末,也在下岗的大潮中挣扎,整个县财政都困难,很多人发不下工资。

  赵明山的房子漏了没钱修,他告诉张正隆,头痛病犯起来,想买三毛钱的止疼片都买不起。采访结束,临走时,张正隆给赵明山老人留下一百元钱,老人说什么也不收,他说他是享受政府补助的人,只收政府给的钱,个人的钱一个也不要。推搡半天,陪同张正隆一同采访的县武装部的一位科长说:他的官呀比县长都大,钱比县长还多,他就代表政府了。这才在推推搡搡中把钱硬塞给老人。

■ 复原“九·一八”之夜

  与没有资金相比,找人更加困难。

  张正隆几乎到了逢人便问的程度。这种“每事问”的态度,有时能带给他天大的惊喜。2000年5月,东宁县请张正隆去采写一篇日本人在东营筑要塞的作品。他就向对方明确提出来,你们得帮我找抗联老战士。东宁县武装部真的帮他打听到一位,93岁的陈广忠,当年北大营7旅通讯连战士,原籍河南,年轻时从张学良招兵来东北,说着一口东北话,耳朵已经失聪。待张正隆到绥阳镇见到陈广忠,大喜过望,他是1931年9月18日北大营事件的亲历者,当晚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左腮,满口牙顿时没剩几颗。那个晚上,最关键的两个小时,日本人如何如入无人之境地闯进北大营的,陈广忠记忆犹新。

  正是这一人证,使张正隆在查阅了无数资料也无法复原的北大营现场复活了:

  9点,熄灯。

  10点多,西南方传来爆炸声,接着是密集的枪声。

  陈广忠所在的7旅是个对外开放的窗口式军旅,常有外军参观。是夜,长官告诉他们,那是日本人搞演习。结果炮弹就落进大营了,有人伤亡了。长官还是喊“原地待命”。动作快的去拿枪,床上床下那些手无寸铁的人,衣服没穿上就被冲进大营的日军打死了。服从命令的军官还在原地“挺着死”,结果死的死,俘的俘,还有被部下架出去的。

  仓库里轻重机枪、步枪、火炮、坦克,都整齐地摆放着,没一支一门射击过。

  陈广忠说:“东北军算是把脸丢裤裆里了。”

  在找到陈广忠之前,所有资料、电文只能告诉张正隆,那一夜,张学良正在北平前门外中和戏院,带着于凤至和赵四小姐,听梅兰芳表演的《宇宙锋》。他到北平还带着东北边防军副司令长官兼黑龙江省主席万福麟。

  另一位东北边防军副司令长官兼吉林省主席张作相,正在锦州老家服丧。奉天坐镇的东北边防军参谋长、代司令长官荣臻,前一天为父做寿,“九·一八”当晚在家应酬。

  当晚在职位上的辽宁省主席臧式毅、东北特区(哈尔滨)行政长官张景惠,事变之后即当了汉奸。

  活着的陈广忠,把故纸堆旧电文中的“九·一八”之夜,变成了战场。

■ 抗联十四年

  东北从1931年“九·一八”之夜开始,就进入了抗战,东北抗战的时间,比全国的八年抗战早六年。在东北抗日联军组建之前,东北各地已有东北抗日义勇军、东北反日游击队和东北人民革命军。

  张正隆在讲到抗联坚持斗争的残烈时,提到了长征。长征最艰难的是爬雪山过草地,抗联则是十几年如一日在酷寒的环境中与日军抗争。他们在被逼到绝处时,唯一的活路就是往更深的山里钻,钻到人类无法生存的地方去喘口气,再跑出来打游击。他们也往草甸和泥淖里逃,穿过泥淖去找额伦春和达斡尔人要点吃的,让他们指条路出山。因为要豁出命去,所以这些地方,日军是走不到的。抗联战士只能在“要命”的地方,和日军周旋、打游击。

  没有食物,饿死的人比战死的人多,人吃人的事也发生过。张正隆找到一位风烛残年的老战士,他什么都不愿意说,而知道他的一些老兄弟,全向张正隆指证:他吃过人,就是他吃过人。张正隆说,不吃,他当时就过不去(生死关);吃了,他一辈子都过不去了(良心谴责)。

  中国战争年代,各种激进的错误,在东北抗联也同样存在过。

  1933年6月,苏维埃政权发展到东满,完全效仿苏联而不顾中国东北的节气,当地人还以为苏维埃是个人,也不明白集体农庄是什么,但是满洲省委已发出农庄8小时工作制、妇女和青年6小时工作制的指示。职业革命者也越来越多,对集体农庄大加赞美和提倡,认为形势大好。原来肯干的年轻人不再劳动,而是骑着大户家里拉来的马到处闲逛。一些本来支持革命的大户,被共产党批斗后,吓跑了,而农民变成了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乌托邦式的农庄破产了。

  这样的事件,张正隆如实地记录下来,不做论述,不展开写。他认为:能看懂的自然就看懂了。

  东北抗联14年的历史,张正隆靠自己的力量也采访了14年,他给这本书取名《雪冷血热》。14年中,他采访过的八十多位抗联老战士,而到他的书出版时,只剩两位还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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