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售货店能赚钱吗:《文学周报》文选七:《老牛》等诗文,茅盾等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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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周报》文选七:《老牛》等诗文,茅盾等译著 http://www.ywsl.com/bbs/bbsshow.aspx?id=9552
目 录 一、短篇小说与小说选译
1.《老牛》(保加利亚 潘林),茅盾译
2.《树叶》(美国Beecher),徐调孚译 二、评论与杂文
1.《陀螺》(书评),无逸
2.软性读物与硬性读物(杂文),茅盾
3.魔法(杂文),叶圣陶
4.读《倪焕之》,茅盾 三、随笔与幽默小说
1.记车站所见(小泉八云),樊仲云译
2.恋爱——一个恋人的日记(丹麦 维特),茅盾译
3.伯爵的裤子(匈牙利 Fugen),胡愈之译 四、小诗八首
1.乌克兰结婚歌(五首),茅盾译
2.做一桩买卖罢——波兰恋歌,褚东郊译
3.印度抒情小诗(两首),傅东华译 0:09 04-9-2肖毛
老牛 保加利亚 潘林 作 沈雁冰 重译 肖毛 扫校 原刊第234期《文学周报》 扫校说明 本来扫了一些茅盾的译文和文论,准备做一个小选集,但为着将这些扫校自《文学周报》的所有文章尽量类编,索性将这些茅盾的文章拆散了。因此,对其余那些也不再交待了,仅在这里说一点。
茅盾先后翻译的那些《乌克兰结婚歌》等,诗还没什么,要紧的是那些丰富的注释,可以作为文化人类学的资料看,单是了解一下,也是很有趣的。
另有一篇《恋爱——一个恋人的日记》,是很有趣的讽刺小说,也可以说是“世情小说”,末尾的后记也好玩。
《软性读物与硬性读物》是一篇杂文。另外还扫了一篇叶圣陶的杂文《魔法》,对比着看,也是很有意思的。茅盾的杂文,目光往往那么敏锐,我看过的,不少竟比他的抒情散文要好。但是,茅盾的散文天赋也是不容忽视的——在他的短篇小说里,尽可以提出精美的散文,不少竟比他的抒情散文还要美。
这篇《老牛》,非常感人,但语言有些涩,很想看看英文本的,不知网上是否能找到。译文的后记介绍,《老牛》的作者是保加利亚的潘林(Elin Pelin,1878-),以前没听说过。但在不久前买到的光明书局1953年4月6版《保加利亚短篇小说集》(陈登颐、邱威合译)中能看到一篇他的小说《小马车夫》。该书将作者名字译为叶林·培林(1878-1949),说他善于写农村生活,还写过儿童文学作品,他的短篇小说曾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出版,茅盾翻译这篇《老牛》,当是据英文本所译吧。 23:53 04-9-1肖毛
老牛 保加利亚 潘林 作 沈雁冰 重译 肖毛 扫校 原刊第234期《文学周报》 在我所有的儿时的回忆里,除了那温暖的家庭的窝,除了我的本乡,那是横贯著有一条急水的河,像一个快乐的姑娘,我们常常在她的岸旁玩的;是呀,在我所有的可爱的故乡的美景——十分温柔地向著我微笑的美景的回忆里,总是耸立著那庞大的瘦骨嶙峋的牸尔忒畜——我家的老牛。
依著牛类的大耐性与沉静,它于许多年来任重服劳,曾无一些怨意,而现在它是老了,衰弱了。我的父亲看著它从一头小小的犊儿至于壮大,以至于老弱,我的父亲是知道它一生辛苦,总是顺著命运地服从和劳作。我的父亲爱这个老工人——老伙计;他对于它想不出一毫一丝的不满意,他是满心的可怜它,所以不再拿什么工作去磨烦它了,只是让它安逸地自由地终老它的余年了。
可怜的牸尔忒畜!它的样子多么叫人痛心,而它的灵魂又是多么温柔呀!它是全村中最高大的牲畜,浑身白的像一个雪球,一对长而且粗的好角,透明而有贝光,形状又极像女神抱中的七弦琴。① 牸尔忒畜惯常躺在谷仓前的荫地上,有本村的孩子们环绕着看好它。我们很亲爱地抚摸它,梳理它的毛,极温柔地拥抱它,取了草料来喂它,并且采花缀成球,装饰在它的美丽的角上。这么,它就十分像一个好修饰的老鳏夫了。它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怪相,但是永不肯和我们生气。这位和善的老家伙总是张大了它的黑巨眼,和气的看著我们;它的目光是这样的沉静,这样的有意思,并且这样的动人怜悯,似乎她有这许多话要告诉我们。我们也回看它,静默了一会儿,总是这样问道:“什么,牸尔忒畜?……嗳,——告诉我们。你要什么?”于是牸尔忒畜总是摇了摇头,低而深长的叹了口气,慢慢的开始咀嚼它的没有牙齿的嘴巴。
我们给它很多的草料。它不休息的吃,镇日价反反覆覆的咀嚼,但是尽管这么著,它还是瘦的可怕。它的腹部深深陷入,肋骨嶙峋可数;他的肩胛骨,它的脊椎骨,总而言之全副骨骼,都耸露出来,极像巴尔干山地的连绵起伏的山峯。
每天早晨起来,牸尔忒畜抖去了身上的稻草,弛展了它的麻瘅的筋骨以后,便从它的棚里钻出来,跑到河边去喝它的早茶。它走的慢慢地,镇静地,安详潇洒地,并且傲然举高了它的头,似乎自负它往日的伟大工作一般。它的瘦瘪的肚皮,它的挂满了我们所做的花球的美角,它的干净的毛,以及它的庞大露骨的躯干,合起来成就了它的魁梧奇美。
牸尔忒畜到了河边,喝了些水,然后又慢慢的,不受什么打扰,回到它的棚里来。日暮时人们吃晚饭以前,没有人邀请,也没有人阻拦,牸尔忒畜总是照样的出去喝水,照样的回来。它做这短距离的散步,是这样的准时刻,以至于人们把它当作时辰钟看。
在夏季里,我们常常带著牸尔忒畜和村里的牛羊一同出去放草。但是那些牛羊常常跑到深山里,喜欢爬那些峭壁,或者是越过那些多尖石的山峯;这种游戏,现在对于牸尔忒畜是十分为难,而且是很危险。因此它常常落后,并且直到极晚,才见它孤独的回来。有一次,它失踪了,我的父亲在树林里整整的找了它一夜。他找到它躺在交叉路口,已经疲乏到不能动弹。以后,我的父亲就不让牸尔忒畜和村里的牛羊一同出去了;他想最好还是让它和村里的小牛一同出去,因为它们不会跑到深山里,并且决不会去爬那些多尖石的山峰的。
但是牸尔忒畜却又不愿意和那些不懂事的莽撞的小家伙做伴。在先它倒一同出发了,但是既出了村庄,它掉转身子向后跑,要回到它棚里,很动气,并且无聊的怪可怜。牧童用尽方法赶它在小牛队中走,然而无效。牸尔忒畜“牟牟”的怒叫,并且举它的大角对著牧童,那样子是十分凶狠,竟使那孩子不得不任由牸尔忒畜照自己的喜欢去做了。第二天,它踌躇了许久,又很生了一会气,这才跟着走了,但是快到正午的时候,它又独个儿回来了。小牛们,这些淘气的坏坯子,在草地上那样快活的跑,跳,但是这种轻狂的举动,牸尔忒畜是看不入眼。然而过了几天之后,牸尔忒畜的固执是打败了;它以哲举家的谦恭,屈伏于运命之下了。村里人听得有这么回事,于是都特地出来看牸尔忒畜跟著那群小牛出去放草。每天早上,牧童赶那著那些小牛在尘沙阵中向前去的时候,牸尔忒畜在大队的旁边走,像一个小学教师领著一班小学生游行。它的威吓的眼光,时时罩住它们,并且时时举它的锐利的角儿向它们示威。
每天清晨,牸尔忒畜一听得牧童的呼声,立刻就从棚里出来,站在草场上,两眼望着那块绿油油的牧场,这时候,初出的阳光正在晒干那牧场草叶上的露珠。它又极目远瞩那麦田,那草地,这都是它少壮时用过工夫的。它的润泽的眼睛望着这些熟习的风景,颇有黯然神伤的样子,分明像一个老人倦念旧事。
这个哑口的静默的灵魂,正不知是怎样的难过呢!
后来,牸尔忒畜忽然病了。它不出来站在草场上远望那绿油油的牧场了;它只是静悄悄的躺在栅里。它的身体一天一天的衰弱,抖的很可怕,毛都直竖;从她的无力的眼里,可知它是十分受苦。我们替它披上一条毯子,弄东西给它吃,但是它并不尝一尝。我们拿水来给它。它把鼻头浸在水里,但立刻像有人扯它似的退缩回来,大声的哼。我们去唤那钉马蹄匠来,因为他又是兽医。他很仔细的诊视这个被医治者,卷弄它的尾巴,拉它的耳朵,又翻起它的眼皮来看,最后,拿了些辛辣的黑色药粉放在它鼻孔边,强迫它吸进去。
牸尔忒畜躺着受苦了几天。这几天里,它是如此的衰弱,甚至没有气力看一看我们给它的食物和水。它实在是衰弱的可怕了。它的身体,瘦得像一块木阪。后来它能够起来尝些食物了,它几乎站不稳。
一日,春光明媚,又是星期。人们都从家里出来,上教堂去,都很快乐地穿著他们的星期日的新衣。在我们的园子里,李树开著烂漫的花儿,繁花压在枝头,直使那些软枝儿互相倚偎,富有笑意,宛如老处女盛粧了去赴别人的结婚礼。昨天晚上,却又刚下过雨。空气很清新,天空无片云。大阳正爬上那些山头。这太阳儿真是美丽,真像一个休息日,似乎他也是跟着那些做礼拜的人们刚从教堂里出来的。
牸尔忒畜今天也像比往常爽健些,快活些。为的它已经复元了,我们格外高兴,特做了杂色花朵的大花圈,挂在它的角儿上。我们都抚拍它,它也闪动眼睛,表示很乐意接受我们的礼遇。
它起身了,慢慢的离开我们。它很用力的挪动脚步,走出门去,仍旧和往常一样的庄重而美丽,不过更瘦些,更衰颓些罢了。我们想止住它,可是母亲说让它出去散步也是好的。所以我们只跟在它后面。
牸尔忒畜一直向河边走。人们好久不见它了,都站住了呼道:“怪可怜的牸尔忒畜!”
它到了河边,喝了些水,又闲立一会儿,破例的不同家来,却反走到我们近旁的田里,在那边,和风拂着长成的小麦,麦浪下面藏着无数的斑鸠,而在上面呢,有千百的小蝴蝶逐队飞舞。
牸尔忒畜站在麦田边,静静地看著,像对一个熟人,并且还啃去了田边的几茎草儿。忽然它站不稳了,它全身摇荡,长呻了一声,就倒在地下。我们见起不来了,都喊著,飞奔回家去报信。
当我们同父亲再来时,牸尔忒畜已经死在田里,它的头枕著那花圈,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著天上,幽悒的,静点的,又美丽的,可是已经没有知觉。
就是这么的死了,那老的有用的劳动者,那哑口的我们的朋友。于是在田边,就是它从前工作过并且休息过它那疲倦的头的田边,我们葬了它,竟应了葬人的规矩。在它的坟上,那是铺了白石的,每逢春季便生了些美丽的花儿。
人们就称呼这块冷僻的田边为“牸尔忒畜坟园”。
而今我每次回家乡去,总不忘记去拜望两个坟——一个是我母亲的,又一个便是老牸尔忒畜的。 译注① 七弦琴即Iyre作V形,故谓牛之双角似之也。 今年二月,滞留广州,暂寓东山庙前街某宅;离寓数十步,即为广大之农事试验场,此外弥望田野,风景尚佳。广州天气温暖,四时皆春,花草烂漫。每日晨起,拣行箧中所带小说,至东郊公园中,坐石凳上读之,至潘林此篇,凡三四过,尚不忍释。因于暇时翻成白话,拟寄铎兄,聊填本刊空白。不意因事中辍,总未完篇。今夜无事,因检旧译,勉强续完。深恨未能传达原文风韵之什一。 潘林(Elin Pelin,1878-)本名Dimeter Ivanoff,保加利亚人,生是于沙非(Sofia)县某乡,曾为小学教师,所著短篇小说甚多,大都描写保加利亚农民生活。此篇《老牛》朴质缠绵,云可代表潘林之作风。衰弱的老牛,退休养老,委实是寂寞而无聊,回忆壮年事业,不胜今昔之感,表现出来宛如人类,而又非直用拟人格;即此一端,亦足见潘林艺术手段之巧妙圆熟了。 七月三日夜,上海。 23:36 04-9-1肖毛扫校 树叶 Henry Ward Beecher的寓言 徐调孚 译 肖毛 扫校 原刊1925年1月19日第157期《文学周报》 扫校说明 这篇小文非常有韵味,据译者说,它是从一个美国文学家Beecher的小说《Noiwood》中选出来的。想必小说很有意思,但查不到它。作者倒是查到了,是美国的一个善于演讲的牧师。牧师写的小说,想必更有意思吧?
22:52 04-9-1肖毛  树叶 Henry Ward Beecher的寓言 徐调孚 译 肖毛 扫校 原刊1925年1月19日第157期《文学周报》 看见人家翻译寓言,心里也痒痒的,怪高兴似的,便译了下面这一篇。
这一段短的譬喻,是从美国文学家Beecher(1813—1887)所著的长篇小说Noiwood中节译下来的。
从前有一片小小的树叶,人家听见他在叹息而呼喊,和树叶所常常干的一样,当着温和的风来吹拂的时候。
小枝向他说,“小叶儿呵,这是什么一回事?”
小叶回答道,“风刚才向我说,有一天我将要脱落而坠下,死在地面上!”
小枝就把这件事告诉他生长着的大枝,大枝告诉他的树,树知道了,终于沙沙地响着,叫他们去回覆树叶,“别怕罢;紧紧地支持着,你不等到你要去时,且莫离去。”于是这片叶儿不再叹息了,安居着而歌唱着。
无论什么时候,树的本身摇动时,也扰及他的一切的树叶,大枝摇动时和小枝摇动时,这片小叶老是快乐地跳上跳下,好像不会有跌落下来这么一回事的。
这样的生长着,经过了长夏而直到十月。当着萧索的秋天来时,这片小叶他看见邻旁的一切叶片,都变得非常的美丽,有的是黄色,有的是深红,也有兼有两种颜色面成斑纹的。
于是他询问他的树,这是什么意思。
树说,“这些叶子都是要预备飞开去的,他们的身上所以缀着美丽的颜色,因为是快活。”
于是小叶开始要离去了,他想着要生长得非常优美了,当他的颜色变得极艳丽时,他看见树枝却没有什么颜色在他们身上,树叶便问道,“呵,树枝呵!为什么你老是铅色而我们是金色?”
“我们必须保守着我们工作的衣服,因为我们的生命还没有完了;但是你的衣服却是放假穿的,因为你的功课已经毕业。”
正在这个当儿,吹来一阵微风,叶儿还没有转念到便飞去了,风把他载起,翻了几个身,在空中回旋着,好像一星的火花,然后慢慢地坠下在篱笆的角里,成百张的落叶的中央。他永远酣睡在梦幻里,永不会再醒来告诉你们他梦着些什么! 0:12 04-9-1肖毛扫校
《陀螺》 无逸 文 肖毛 扫校 原刊1925年第198期《文学周报》
扫校说明 这篇小文的作者,不知是谁,里面对《陀螺》作了比较详细的介绍,还摘录了译序与译文片断。用钟叔河先生编的《周作人文类编》中的《陀螺》序对了一下,两者的文字有所不同。这篇《陀螺》序,后来曾收入到《苦雨斋序跋文》里面,河北教育版已经出过了,为了省钱,没买,不知与那里的正文是否有差异。不过,有差异也不奇怪,因为《文学周报》的印刷质量实在太差,每期都有不少错字。但比较一下也是有意义的吧。 23:23 04-9-1肖毛   
《陀螺》 无逸 文 肖毛 扫校 原刊1925年第198期《文学周报》 《陀螺》是周作人先生翻译的诗歌小品集,其中分希腊小篇,法兰西小篇,日本小篇三部分,及杂译诗二十九首。希腊小篇中,为牧歌三篇:(一)情歌,(二)农夫,(三)私语;拟曲二篇:(一)媒婆,(二)密谈;对话三篇:(一)大玄,(二)兵士,(三)魔术;小说五节:(一)苦甜,(二)断片四则;及希腊古诗二十一首。法兰西小篇中,为散文小诗八首,田园诗六首,法国的俳谐诗二十七首。日本小篇中,为《古事记》中的恋爱故事二则,一茶的俳句五十首,啄木的短歌二十一首,诗三十首,俗歌六十首。据周先生自己说,其中日本的全部,希腊的二十九篇,均从原文译出,其余八十七篇,则依据英文及世界语本译出。
周先生的翻译,素来用他所特有的一种直译法,便是朴实而有风致。他在这书序中有一段论到翻译法的话,我觉得很可以作为我们译书者的金箴,现在顺便抄在下面—— “我的翻译向来用直译法,……我现在还是相信直译法,因为我觉得没有更好的方法。但是直译也有条件,便是必须达意,尽汉语的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保存原文的风格,表现原语的意义,换一句话,就是信与达。近来似乎不免有人误会了直译的意思,以为只要一字一字地将原文换成汉语,就是直译,譬如英文的lying on his back一句,不译作‘仰卧着’而译为‘仰卧在他的背上’,那便是欲求信而反不词了。据我的意见,‘仰卧着’是直译,是可以说即意译;将它略去不译,或译作‘坦腹高卧’以及‘卧北窗下自谓是羲皇上人’是胡译;‘卧着在背上’这一派乃是死译了。” 集中所收,虽多是非常简短的文章,但都非常隽永而有味。尤其使我最感兴味的是日本小篇的一部分;像日本俗歌六十首,没有一首不是言简意深,使人愈读愈爱,现在且择录几首于这里。 和人家结交,只要淡淡的,却结交到底。请看红叶罢。
淡的先落么!浓的先落!可不是么?(三)
独自凄凉的睡看,被叩柴门的稻鸡欺骗了。心想或者——可不是他么?出来看时,【却只见】月下可羞的我的一个人影。(四)
—把火盆拉过来,平了炭火,抹去了重又写上他的名字。(十二)
在栅门口告了别,在廊下哭了,在那讨厌的房间里假笑着。(十四)
梦里也罢,让我们聚会一回,在梦里未必会有什么流言罢。(十九)
说“要想起我”,那是因为忘记了的缘故呀。【我是】不想起,也并不忘记。(二七)
鸡呵,你不要啼,乌鸦也不要闹;天亮了,寺里的钟【自然】会响的。(三五)
在恋爱里焦灼着叫着的蝉,还不如不叫的萤火,将身子都焦灼了。(三九)
这虽是尝鼎一脔,但知味的人,大约可以从此中寻得了味儿罢。
全书二百九十页,小六开本,用上等道林纸精印,实价大洋八角,北京新潮社发行。但还觉得美中不足的,就是错字太多,校对未免尚欠精密,希望再版能严格地重校一番。 23:04 04-9-1肖毛扫校 软性读物与硬性读物 沈雁冰 肖毛 扫校 原刊第174期《文学周报》 浊世不可与庄语。这句话若用现代语来作个解释就是:当政治昏暗,思想迷乱的时候,即使有人喜欢看看什么出版物,大抵只喜软性读物;决不喜看费脑力去记去思考的硬性读物;做文章的人极该了解这个道理,多做些软的,莫做硬的。
这句话究竟对不对,我们只要稍稍考察现在的社会状况,便可以知道。
日报可算是最普通——不,普通的读物了,然而十个读报人中总有九个不是从头至尾一字不漏的读完的;他们大都先拣了和自己有关系的新闻来看了(假定这十个人不是属于同一职业同一阶级同一智识程度的),然后再拣几栏看看,——被拣的大概是软性读物,如《申报》的“自由谭”,《新闻报》的“快活林”,《时报》的“小时报”……。如果那位看报的先生是无所事事的,他不喜欢看电报——尤其路透电,不喜欢看商业新闻,教育新闻,那么,他大概是首先看软性的“报屁股”,其次,则到本埠新闻中去寻几条记述争风吃醋打架捉赌……诸如此类的琐闻来看看,就完了他的事。至于报馆里编辑先生们很重视的什么国外通信,北京通信……之类,恐怕除了对于政治特有兴味的人,一股的读者总嫌太硬性,多半是不看的。
日报不过是一个例,然由此而一般人对于其他出版物的迎拒已可概见。即以文学书而论,如果你去调查一下各种文学书的销数,便知道小品文随笔创作小说等销得最多,其次是诗集和翻译小说,又其次是戏曲等等,至于文学原理的书和什么文学史,简直销得极少。从销售的数目字里,分明表示现在读文学书的人们也喜欢软性的读物,不喜欢硬性的。
读物犹如食物,只要无碍于卫生,软硬原亦无择。我们不能说硬性读物会比软性读物好。然而一般读者的智识胃之消化力太弱,故而只能吃些容易消化的软性读物,却也是不能掩饰的事。
说得严重些,这竟是国人智识的病的现象。这分明表示民族精神的苶疲颓丧,没有勇气来企圆繁剧艰重的事业了。
四五年前,国人始感觉得智识的饥饿,颇有饥不择食的样子,对于各派的学说无选择地整个儿吞下去;当时颇有人担忧,以为长此以往,必要吃出病来。但是我还觉得四五年前饥不择食的
现象,虽有似于卤莽盲动,尚不失为康健的象徵,在盲动之中带着一种奋发有为凌厉迈往的气概,比起日前的虚弱无力的病的现象来,实在好得多;但是昔日的则或者以为忧,今日的则大家不
以为可惧!
智识的胃和食物的胃毕竟是不同的。食物的胃消化力弱的时候,自然不宜强进不容易消化的食物,但是智识的胃消化力不强的时候,我们不应该专进容易消化的软性读物,致使它的消化力
愈加退步。我们应该鼓励那正害着胃弱症的读者界努力进些硬性的读物。我们尤其希望青年们别只让血液沸腾而动感情,应该绞绞脑汁起点理智作用! 23:29 04-9-1肖毛扫校
魔法 叶圣陶 肖毛 扫校 原刊第174期《文学周报》
到民间去!到民间去!阁下是公爵么?侯爵么?贝子么?贝勒么?阁下现在住的是天上的琼楼玉宇,皇家的深宫魏阙么?
本来是民众,本来在民间,何所用其“到民间去?”鱼游于水,却号呼着“往水中”,不是虚伪浮夸的坏鱼么?
我知之矣,当漂亮地唱着这句口号时,魔法在那里使弄它的神通了。第一套它幻成一乘华美的飞艇把你载着,上升上升,你始而还看得清下方人的顶项,既而只见模糊的黑点,末了是一片混茫,只约略记得其中包含着成千成万的生物:你于是靠着飞艇的绿绒的窗沿悲悯地想,“这是民众,这么扰扰攘镶得可怜!”不禁重又脱口而呼道,“到民间去!”
一套完毕,再来第二套。它幻成一所庄严又富丽的宫殿把你留着,四围是葱翠的林木,珍异的鸟儿上下飞鸣,你偶尔从林隙望去,看见路上丧家犬似的人们来来往往,仿佛有长条的鞭子跟在背后;或者当午梦醒时,听得鸟声繁碎之中杂着一片邪许声,同时也感得血腥和汗臭:你于是放下半盏清茶悲悯地想,“这是民众,这么扰扰攘攘得可怜!”不禁重又脱口而呼道,“到民间去!”
到民间去做什么?这还待问么?自然是教训他们,指引他们,帮助他们,救援他们咯。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总而言之,这就是入地狱主义;老实不客气,鄙人就是我佛。
我佛之与地狱里的小鬼,其间相去何止十八级?一位“鄙人”忽然不次升迁,化为十八级以上的“我佛”,这是魔法的第三套。
虽然一齐喊着“到民间去”,但以下这等情形也是常情所难免:坐飞艇的往往喜欢找驾飞机的,住宫殿的往往喜欢访居园林的。而我佛固常常间罗汉们坐在同一个寺院里。这样,坐飞艇的与驾飞机的,住宫殿的与居田林的,我佛与罗汉们,还不是“咱们一伙儿”么?“咱们”唱得顺口了,自然而然也漏出了“他们”来——“他们”是谁?是民众呀。于是一条鸿沟横界在“我们”与“他们”的中间了,这是人工凿成的,有如巴拿马运河。
原没有彼岸与此岸,却吃饱了饭没事做,特地凿起一条鸿沟来,然后唱着“到彼岸去!到彼岸去!”这是魔法给你的好处,你若不以多事为嫌,自然应该感谢的。至于到底能去不能去,当然是另外的问题。依我的愚见,无论你能够造船罢,能够架桥罢,总不如自始不要凿这条鸿沟的好:因为你即使从桥上或者用船只渡了过去,而“此岸”“彼岸”的见解已深种于心,不可磨灭,这就与没有渡过去毫无二致;又况你究竟能否造船和架桥还是个疑问。
从前人说“正能克邪”;魔法之类总算不得什么正道罢,只要你心地清明,它的神通便化为一阵淡烟而吹散了。试试看,试试看,先服一粒清心丸:
你便想受教育之类犹如偶然打中一条彩票,纸面同口头的学问犹如会场中飘飘地挂着的花纸,所知所能只不过方面不同罢了,谁也不能多过了谁:这时候,你不见有华美的飞艇,当然不会飞升起来,你只与一切的人同站在地面上;你就破了魔法的第一套了。
你又想袋里多几个钱无非不动手的窃掠,服用好一点只不过多光顾了几回百货公司,用力气,滴汗血,彼此还是半斤八两(说不定你还及不来人家);这时候,你不见有庄严又富丽的宫殿,当然不会独个深居在里头,你只与一切的人同挤在大街小巷之中;你就破了魔法的第二套了。
同时你决不复自认是先觉者,自认是有力者:教训和指引,帮助和救援,都是些大言不惭的诡语,你是吐弃惟恐不尽了。你只这样想:世界若是地狱,谁都是小鬼,你也是一名小鬼;直到世界化而为西天,谁都成佛,那时候你当仁不让,自然也是一尊佛。——不是第三套又破了么?
于是你同所有的人全包在“我们”里头,更没有什么“他们”。你犹如一片平原上无量数草中间的一株,回头四望,青青的,摇摇的,全是你的火伴。这片平原岂但没有鸿沟的界画,简直一线的小溪都不存;你高兴时顺着轻风唱歌,就说“我们住在这里,我们住在这里”,——决没有“他们住在那边”。
哈哈,魔法完全失败了!魔法的失败,恢复了平常的原始的你。你放行须要结伴呀,你要生活也得结伴。你所有——仅有——的火伴不是围着你的一切人么?你自然拉住他们的手,钩住他们的肩了。手拉得愈紧,肩钩得愈牢,还有什么不相往来不相解悟的事情呢?
这样地拉着钩着到底向西天呢还是向地狱,现在且不论;但是比了高高地乘看云端的飞艇,默默地住在深深的宫殿,以及特地凿起鸿沟来,然后站在此岸望彼岸,至少要不寂寞有味道得多了。所可惜者,清心丸不容易弄到荷包里耳。 23:29 04-9-1肖毛扫校 读《倪焕之》 茅盾 原刊《文学周报》合订本第八卷P591 (第351~375期,1929年) 肖毛扫校 扫校说明 沈先生的这篇评论,以前找了很久,但除非我买全集,否则就找不到它,因为一般的选集都不收。本以为该收在某一版的《倪焕之》中,可手头的两种建国后出版的《倪焕之》中都没有它。所以,既然《文学周报》有,而且还是“非常原始”的,就扫校出来了。看完,我终于明白那些建国后新的《倪焕之》为什么不收它了。
这篇评论,其实对《倪焕之》谈得并不多,也不集中,因为里面有很多“跑题”的地方。可是,那些“跑题”的地方,实在很有趣呢。 22:49 04-9-1肖毛  一 即使是善忘的人们,想亦不会忘记了十年前的今日曾经掀发了划时代的“五四”运动。谁也还能够想像出,或是清晰地回忆到,那时候的初觉醒的人心的热力!
现在是整整十年了!“五四”的壮潮所产生的一些“风云儿”,也早已历尽了多少变幻!沿著“五四”的潮流而起,又跟著“五四”的潮流而下的那一班人,固不用说;便是当时的卓然的“中坚”却也很令人兴感。病死的,殉难的,退休的,没落的,反动的,停滞的,形形色色都在历史先生的跟前暴露了本相了。时代的轮子毫无怜悯地碾毙了那些软脊骨的!只有脚力健者能够跟得上,然而大半还不是成了Outcast!
有一位朋友发表过这样的意见:“许多人以为自‘五四’到现在是一线的继承,错的,它是不同的显明的两个时代。”他把“五卅”分为另一伟大的时代,而称现代为“第四期之前夜。”我承认这个观察是很对的,但是我们亦不能不承认,活跃于“五卅”前后的人物,在精神上虽然迈过了“五四”而前进,却也未始不是“五四”产儿中的最勇敢的几个。没有了“五四”,未必会有“五卅”罢。同样地会未必有现在之所谓“第四期的前夜”罢。历史是这样命定了的! 二 现在我们回过头去看。高高地堆在那里的这个伟大的“五四”的骸骨是些什么呢?几本翻译的哲学书;几卷“新”字排行的杂志;其中并列著而且同样地热心鼓吹著各种冲突的“新思想;”几本翻译的法国俄国文学作品。新文学的提倡差不多成为“五四”的主要口号,然而反映这个伟大时代的文学作品并没有出来。当时最有惊人色彩的鲁迅的小说——后来收进《呐喊》里的,在攻击传统思想这一点上,不能不说是表现了“五四”的精神,然而并没反映出“五四”当时及以后的刻刻在转变著的人心。《呐喊》中间有封建社会崩坍的响声,有黏附著封建社会的老朽废物的迷惑失措和垂死的挣扎,也有那受不著新思潮的冲激,“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老中国的暗陬的乡村,以及生活在这些暗陬的老中国的儿女们,但是没有都市,没有都市中青年们的心的跳动。有人据此批评《呐喊》,以为鲁迅并没有表现了现代中国的人生,以为《呐喊》的主要情调是依恋感伤于封建思想的没落;这种看法,却不公允。我曾经做过一篇论文,对于这些见解,有所辨正;不料人家便说我是“捧鲁迅。”现在我还是坚持我从前的意见,我还是以为《呐喊》所表现者,确是现代中国的人生,不过只是躲在暗陬里的难得变动的中国乡村的人生;我还是以为《呐喊》的主要调子是攻击传统思想,不过用的手段是反面的嘲讽。如果我们能够冷静地考量一下,便会承认中国乡村的变色——所谓地下泉的活动,像有些批评家所确信的,只是最近两三年以来的事,而在《呐喊》的乡村描写发表的当时,中国的乡村恰正是鲁迅所写的那个样子。再如果我们是冷静地正视现实的,我们也应该承认即在现今,中国境内也还存在著不少《呐喊》中的乡村和那些老中国的儿女们。王统照最近发表的短篇《搅天风雪梦牢骚》便是一九二八年山东的一部分乡村的写真,虽然我们不喜欢那中间的人物的回顾感伤的心情,可是事实总是事实,我们无法否认。从《呐喊》的自序中,可以看见作《呐喊》中数篇时的鲁迅颇带些悲观的心情;这也就说明了何以鲁迅要在“五四”的前后特拣那死水似的乡村来描写,给乐观太甚者一个深刻的反讽,同时也和那些被“五四”的怒潮所冲激的都市人生作一个辛辣的对照。我以为我们应该这样地去了解《呐喊》的内容,虽然同时亦不能不指出《呐喊》是很遗憾地没曾反映出弹奏著“五四”的基调的都市人生。
正像《呐喊》这题名的用意是在自叙中表白了一般,《彷徨》的意义也可以在题辞的引用了《离骚》语句中看出来。在《彷徨》中,有两篇都市人生的描写:《幸福的家庭》和《伤逝》。这两篇涂著恋爱色彩的作品,暗示的部分要比题面大得多。“五四”以后青年的苦闷,在这里有一个显明的告白。弹奏著“五四”的基调的都市的青年知识分子生活的描写,至少是找到了两个例了。然而也正像《呐喊》中的乡村描写只能代表了现代中国人生的一角,《彷徨》中这两篇也只能表现了“五四”时代青年生活的一角;因而也不能不使人犹感到不满足。 三 鲁迅而外的作家大都用现代青年生活作为描写的主题了。郁达夫的《沉沦》,许钦文的《赵先生的烦恼》,王统照的《春雨之夜》,周全平的《梦里的微笑》,张资平的《苔莉》等,都是卓越的例证,但是这些作品所反映的人生还是极狭小的,局部的;我们不能从这些作品里看出“五四”以后的青年心灵的震幅。最近罗美给我的信中说:“我觉得在这一时期中,《彷徨》的心理实是非常普遍的一种心理。其他的Keynote就是智识者物质生活的穷困;这在许多小说中表现得从来没有的Sharp。”(原信见《文学周报》第八卷第十号)这个论断是很对的,可是我犹以为这一时期中的作品实在还未能充分表现了实生活中的青年的彷徨的心情。进一步说,这时期的作品并没表现出“彷徨”的广阔深入的背景,——比如思想界的混乱,社会基层的动摇,新旧势力之错综肉薄而无显著的进退,——而只描写了一些表面的苦闷。也就是因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此一时期的作品缺乏浓郁的社会性。《沉沦》描写青年的苦闷,可谓“惊才绝艳”的了,然而我们试分析主人公苦闷的背景,便要惊讶于所含的社会性何其太少!无怪《沉沦》的摹彷者便成为毫无可取的色情狂的恶札,连最小限度的时代的苦闷也不能表现了。
同样地,张资平,许钦文,周全平的描写恋爱心理的作品,都不能很有力地表现出这是“五四”时代的彷徨苦闷青年的恋爱心理!在这点上,《赵先生的烦恼》和《苔莉》两者纵使写得好,却可惜的是并没带上时代的烙印;我们分析赵先生的恋爱的烦恼,便觉得赵先生的精神世界里只有恋爱以及由恋爱而来的疑和妒。苔莉也是相同的一个女子。纯从恋爱描写这一点而言,这样的作品也不能说不是成功,然而在寻求代表“五四”的时代性的条件下,便不能认为满意。
《春雨之夜》的内容,现在不很记得清楚了;但总的印象是并没感到透澈的时代性,王统照比较的是有意识地想描写“五四”对于青年思想的影响,可是他并没抓到了“五四”的基调来描写,也是不必讳言的。
自然不是说上列的几位作家就可以代表“五四”时代的全般文艺;客中没有带书,仅凭记忆所及,聊作如是云,但敢信大体适如鄙论。
四 为什么伟大的“五四”不能产生表现时代的文学作品呢?如果以为这是因为“新文学”的初期尚未宜于产生成熟的作品,那就不是确论。单就作品之成熟与否而言,则上述诸作家何尝没有成熟的作品!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在当时的文坛议论庞杂,散乱了作家的注意。更切实地说,实在是因为当时的文坛上发生了一派忽视文艺的时代性,反对文艺的社会化,而高唱“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这样的入了岐途!
在这里,应该略略提起当时的一番事情。
现在讲到文艺的时代性,社会化等等话头,所谓革命的文学批评家便要作色而起,大呼是“太旧,太灰色”了;但想来大家也不曾忘记今日之革命的文学批评家在五六年前却就是出死力反对过文学的时代性和社会化的“要人”。这就是当时的创造社诸君。即使人们善忘,总还记得当时创造社诸君的中坚郭沫若和成仿吾曾经力诋和他们反对的被第三者称为“人生派”的文学研究会的一部分人的文学须有时代性和社会化的主张为功利主义。在当时,创造社的主张是“为艺术的艺术;”说过“毒蕈虽有毒而美,诗人只赏鉴其美,俗人才记得有毒”这一类的话。感情主义和个人主义的调子,充满在他们那时候的作品。去年成仿吾所痛骂的一切,差不多全是当初他自己的过犯,是一种极有意味的新式的忏悔。当时创造社的主张颇有些从者。何以故?因为那时期正是“彷徨苦闷”的时期,因为那时候“五卅”的时代尚未到临,因为那时期创造社诸君是住在象牙塔里!因为“彷徨苦闷”的青年的恋态心理是需要一些感情主义,个人主义,享乐主义,唯美主义,权当一醉。“五卅”时代的尚未到临,创造社诺君之尚住在象牙塔里,也说明了当时宣传著感情主义,个人主义,享乐主义,唯美主义的创造社诸君实在也是分有了当时的普遍的“彷徨苦闷”的心情。而当时他们的遁路却是拾起了他们今日所自咒诅的资产阶级文学的玩意儿以自娱,不但自娱,且企图在人海中拱出一个角儿。可是就在那时候,近在中国,则“五卅”的时代已在酝酿;远在西欧,则新兴的无产文艺已经成为国际文坛注目的焦点。(不过日本的无产文艺运动还是寂然。)假使当时成郭诸君跑出他们的霞飞路的“蜗居,”试参加那时的实际运动和地下工作,那么,他们或者不至于还拾起“资产阶级文艺的玩意儿”来自娱罢。再说得显明些,并且借用去年成仿吾的话语,如果那时候他们不要那么“不革命,”不要那么“小资产阶级性,”那或者成仿吾去年的雄纠纠的论调会早产生了几年罢。谁知道此中的机缘呢?怕只有“时代先生”罢哩!
我这一番话,并非是翻旧账簿,不过借此说明了时代对于人心的影响是如何之大,从而也指出了何以六年前板著面孔把守了“艺卫的艺术之宫”的成仿吾会在六年后同样地板起了面孔来把守“革命的艺术之宫,”正自有其必然律,未必像有些人的不客气的猜度所说的竟是投机,是出风头。并且借此也说明了当时他们因为不曾参加实际运动和地下工作而错误地拾起了“资产阶级文艺的玩意儿”以自娱的影响,竟造成了“引人到迷途,”像他们今日所切齿诅咒别人的。所以“五四”期的没有反映时代——自然更说不到指导时代——的文学作品,决不是偶然的事。
试看当时“资产阶级文艺的玩意儿”把文坛推进了一个怎样的局面。想来大家还记得,感情主义,个人主人,享乐主义,唯美主义的“即兴小说,”充满了出版界;这些作品所反映的,只是个人的极狭小的环境,官能的刺戟,浮动的感情。而“非集团主义”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也成为彷徨苦闷的青年的玩意儿,麻醉剂。在这灰色的迷雾中,文艺没有时代性,更谭不到社会化。
直到地下工作的第一次果实的“五卅”运动爆发时,这种迷雾还是使人窒息。但是时代的前进的轮子这一次却推动了象牙塔里的唯美主义者。大概是一年以后罢没,创造社有了改变方向的宣言。记得去年春初,《太阳月刊》和《文化批判》(创造社的)还有些互相改讦的文字,很不能讳饰地在互争“革命文学”的正统,或是“发见权。”健忘的成仿吾不但忘记了五年前的自己的艺术派时代的主张,(自然这个健忘是应该恭贺的,)却也忘记了昨天刚学得的辩证法的ABC,正是人的思想乃受社会环境所支配,而社会环境乃受经济条件所支配,因而“正统”或“发见权”之争,实在是很无聊的。不用说,创造社的改变态度的宣言,并没忏悔以往的表示,而是一种“先驱”的,“灼见”的态度;这使得不健忘的人们颇觉忍俊不禁。但是我们也可以了解于从个人主义英雄主义唯心主义转变到集团主义唯物主义,原来不是一翻身之易,所以觉得他们宣言中留着一些旧渣滓的气味,也是不足深责的。
五 上面说了那些话,并不是想揭穿人家的“旧创疤;”不过借此证明了时代对于人心的势力之伟大,便是创造社也不是例外。在表面上看来,他们终竟觉悟了而且丢去了出死力拥护过的“资产阶级文艺的玩意儿”,而跟着“五卅”时代向前走了。他们是一个手头的现成的例。但是并没结会立社,只单身地跟着一个一个时代的潮流往前走的无名氏,正不知有多少呢!这些无名氏便凑合成了时代的社会的活力。描写这些活力,即使并没指引出什么显明的将来的路,至少也是不背于集团主义的作品。我常常想,“五四”时代是并没留下一些表现这时代的文学作品而过去了,现在如果来描写“五四”对于一个人有怎样的影响,并且他又怎样经过了“五卅”而到现在这所谓“第四期的前夜,”粗如上文所说创造社诸君的经历,那亦未必竟是无意义的作品罢。我这意见,最近在叶绍钧所作的长篇小说《倪焕之》,找得了同感了。
《倪焕之》曾以“教育文艺”的名目在《教育杂志》上发表;就全书的故事而言,这个“教育文艺”的称呼,却也名副其实。到第十九章止,差不多占了全书的大半,主人公倪焕之的事业是小学教员。他和同志的小学校长蒋冰如很艰辛地在死水似的乡村里试验新的教育。他们得不到社会的同情,也得不到同事的谅解和热心赞助;但是倪焕之很有兴趣地干着。这时候,教育是他的终身事业;他又把教育的力量看得很大,“一切的希望悬于教育。”但是“五四”来了,乡村中的倪焕之也被这怒潮冲动,思想上渐渐起了变化;同时他又感到了几重幻灭,在他所从事的教育方面,在新家庭的憧憬方面,在结婚的理想方面。他感到了寂寞了。他要找求新的生活意义,新的奋斗方式,从乡村到了都市的上海。接着便是“五卅”来了。“五卅”的怒潮把倪焕之冲得更远些;虽然他还是在做什么女子中学的教员,但一面也参加了实际运动;一九二七年的革命高潮时,他也是社会的活力中的一滴。然后,在局面陡然转变了时,他的心碎了,他幻灭,他悲哀,他愤慨;肠窒扶斯来结束了他的生活的旅程,在弥留的谵呓中,他这样说:“三十五不到的年纪,一点事业没成功,这就可以死么?唉,死吧,死吧!脆弱的能力,浮动的感情,不中用,完全不中用!……成功,不是我们配得的奖品;将来自有与我们全然两样的人,让他们得去吧!”
在近十年中,像“倪焕之”那样的人,大概很不少罢。也许有人要说,倪焕之这个人物不是个大勇的革命者;那当然不错。只看他目击大变之后,只是借酒浇愁,痛哭流涕,便可明白在临死的时候,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脆弱,感情浮动,完全不中用了。但是他的求善的热望,也该是值得同情的。
叶绍钧以前有过《隔膜》,《火灾》,《线下》,《城中》,《未厌集》等五个短篇集;《倪焕之》是他的第一个长篇,也是第一次描写了广阔的世间。把一篇小说的时代安放在近十年的历史过程中的,不能不说这是第一部;而有意地要表示一个人——一个富有革命性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怎样地受十年来时代的壮潮所激荡,怎样地从乡村到都市,从埋头教育到群众运动,从自由主义到集团主义,这《倪焕之》也不能不说是第一部。在这两点上,《倪焕之》是值得赞美的。上文我所说“五四”时代虽则已经草草地过去,而叙述这个时代对于人心的影响的回忆气氛的小说却也是需要,这一说,从《倪焕之》便有个实例了。上文我又说起“五四”以后的文坛上充满了信手拈来的“即兴小说,”许多作者视小说为天才的火花的爆发时的一闪,只可于刹那间偶然得之,而无须乎修炼——锐利的观察,冷静的分析,缜密的构思。他们只在抓掇片段的印象,只在空荡荡的脑子里搜求所谓“灵感;”很少人是有意地要表现一种时代现象,社会生活。这种风气,似乎到现在还没改变过来。所以我更觉得像《倪焕之》那样“有意为之”的小说在今日又是很值得赞美的。
但或者《教育杂志》当初是要求叶绍钧做一篇和教育有关的“教育文艺,”所以《倪焕之》的前半部全是描写乡村教育,在全体上发生了头重脚轻的毛病。这在艺术的意味,不能不说是结构上的缺憾。并且也许有人因此而误会此书是专谭教育的。
“五卅”运动在本书中有一段正面的明显的描写。第二十二章的前半段写得颇有气色。倪焕之在此时是一个活动的角色了。但是接下的一章——二十三章,却用了倪焕之个人的感念来烘托出当时的情形,而不用正面的直接描写,在艺术上也不能讳言地是一个缺点。这使得文气松懈,很不合宜于当时那种紧张的场面。并且二十二章后半段的回叙,倒接在火刺刺地的正面描写下,也很能够妨碍了前半的气势。在此时的倪焕之,大概已经参加了什么政治的集团了罢。可是二十二章以后写倪焕之的行动都不曾很显明地反映出集团的背景,因而不免流于空浮的个人的活动,这也使得这篇小说的基调受了不小的损害。作者忙于职业的谋生,小说是偷闲写的,大概一章一章是间歇地作成的,因而在全般的结构上虽然还保持着一贯,而在局部的穿插上便不免有了罅隙。
最后一章写倪焕之死后的倪夫人金佩璋突然勇敢起来;这是作者信赖着“将来”的意识使他有这转笔,然而和第二十四章开头所描写的倪焕之感念中的金佩璋比照起来,便觉得结尾的金佩璋的忽变是稍稍突兀些了。从二十四章到最后一章,中间相隔一年多,而又是极变幻的一年多,所以金佩璋思想的转变是可能的,但是作者并没在二十四章以后说起金佩璋的动静,却在结尾蓦地一转,好像一个人思想的转变是“奇迹”似的骤然可以降临的,也就失之于太匆忙了。
所以就故事的发展而言,就人物的性格的发展而言,《倪焕之》的前半部都比后半部写得精密。在前半部,我们看见倪焕之是在定形的环境中活动;在后半部,我们便觉得倪焕之只在一张彩色的布景前移动,常常要起空浮的不很实在的印象。又在人物描写上,前半部的倪焕之,蒋冰如,金佩璋,都是立体的人物,可是到了后半部,便连主人公人公倪焕之也成为平面的纸片一样的人物,匆匆地在布景前移动罢了。因此后半部的故事的性质虽然紧张得多,但反不及前半部那样能够给我们以深厚的印象。大概那时作者是急于要完篇,下笔时已经没有写前半部时那样周详审度踌躇满志的心情;而《教育杂志》一年十二期的结束也已逼近,事实上不能容许作者慢慢地推敲,怕也是一个原因罢。
六 我以为批评一篇小说是不应该枝枝节节地用自己的尺度去任意衡量。一篇小说的艺术上的工夫,最好让每个读者自己去领受。所以上文云云,至多不过是我读后的印象——关于《倪焕之》的艺术上的印象。我的注意点并不在此。我的注意点,除了上文已经说过“有意识地描写‘五四’对于某个人有怎样的影响,并且他又怎样地经过了‘五卅’而到现在这所谓‘第四期的前夜’”这一点而外,还有该小说的“时代性。”现在请就此后一端再说几句话。
一篇小说之有无时代性,并不能仅仅以是否描写到时代空气为满足,连时代空气都表现不出的作品,即使写得很美丽,只不过成为资产阶级文艺的玩意儿。所谓时代性,我以为,在表现了时代空气而外,还应该有两个要义:一是时代给与人们以怎样的影响,二是人们的集团的活力又怎样地将时代推进了新方向,换言之,即是怎样地催促历史进入了必然的新时代,再换一句说,即是怎样地由于人们的集团的活动而及早实现了历史的必然。在这样的意义下,方是现代的新写实派文学所要表现的时代性!
我们现在再看《倪焕之》这部小说是否具有这样意义的时代性。
时代的空气,不用说是已经表现了的了。虽然主人公在小学教员时代是确信着“一切希望悬于教育,”但“五四”以后他对于专谭教育的怀疑以及所感到的寂寞,也差不多近于我在上文所说的“五四”以后弥漫在智识界中间的彷徨苦闷了。其次,时代给与人们的影响,在倪焕之身上也有了鲜明的表现。谁也不能否认倪焕之是受了时代潮流的激荡而始从教育到群众运动,从自由主义到集团主义的。但是倪焕之究竟是脆弱的小资产阶级智识分子,时代推动他前进,他却并不能很坚实地成为推进时代的社会活力的一点滴。他虽然说“我们应该把历史的轮子推动,让它转得较平常为快;”可是他实在对于历史的轮子以及如何推动这历史的轮子使它更快,两者都没有明了的观念。所以他在那革命局面极紧张的时期所鳃鳃过虑者是“学生们停下了课,也不打算几时让他们开学,”而且因此竟感到了幻灭。所以他在局面突变以后,便回复到十几年前独个儿上酒店买一痛醉的现象了。所以他在临终的昏迷中看见了运动铁椎穿青布衫露胸的人终于被压在乱石底下,像一堆烧残的枯炭,而他对于此的解答是“这时没有你的分!”所以他即使有迷惘中的将来的希望,也只是看见了妻和子,并没看见群众。
不但倪焕之,便是那更了解革命意义的王乐山,并没表现出他做了怎样推进时代的工作。关于王乐山的描写,用的都是侧笔;我们隐约可以推求他的活动,只是不能得到正面的更深切的印象。
七 这便是我所见的《倪焕之》的时代性的分析。我猜想来,大概有许多人因此而不满意这部小说。但在目前这样的时代,在落后的东方,我们便盼望有怎样了不得的伟大作品,岂不是等于“见卵而求时夜?”在目前,许多作者还是仅仅根据了一点耳食的社会科学常识或是辩证法,便自负不凡地写他们所谓富有革命情绪的“即兴小说”的时候,像《倪焕之》那样的“扛鼎”的工作,即使有多少缺点,该也是值得赞美的罢!
“五卅”时代以后,或是“第四期的前夜”的新文学,而要有灿烂的成绩,必然地须先求内容与外形——即思想与技巧,两方面之均衡的发展与成熟。作家们应该觉悟到一点点耳食来的社会科学常识是不够的,也应该觉悟到仅仅用群众大会时煽动的热情的口吻来做小说是不行的。准备献身于新文艺的人须先准备好一个有组织力,判断力,能够观察分析的头脑,而不是仅仅准备好一个被动的传声的喇叭;他须先的确能够自己去分析群众的噪音,静聆地下泉的滴响,然后组织成小说中人物的意识;他应该刻苦地磨练他的技术,应该拣自己最熟习的事来描写。去年我做了一篇随笔《从牯岭到东京》,曾经指摘着当时(一九二八年春初)文坛上的“空肚子顶石板”的怪现象,——我以为那是既然顶不起石板,而又压坏了肚子的勾当,我劝那些有志者还不如拣他们自己最熟习的环境而又合于广大的读者对象之小资产阶级来描写,我简直不赞成那时他们热心的无产文艺——既不能表现无产阶级的意识,也不能让无产阶级看得懂,只是“卖膏药式”的十八句江湖口诀那样的标语口号式或广告式的无产文艺;然而结果是招来了许多恶骂。在这黑白不明,是非不朗的中国,恶骂原来不算什么一回事。使我出惊的是,在我所看到的《创造月刊》上,克兴君的一篇和《认识》上潘梓年君的一篇,都居然也承认我的那篇随笔中提出了不少的“革命文学”上的具体问题,可是他们都避开了这些问题不讨论,专注力于痛骂。我应该追悔我那篇随笔《从牯岭到东京》写得太随便,有许多话都没说完全,以至很能引起人们的误解,或是恶意的曲解。但是看到克兴君说:“至于他的《动摇》呢,据他自己说,‘《动摇》所描写的就是动摇,革命斗争剧烈时从事革命工作者的动摇。’怎么是动摇呢,据茅先生的解释是,‘由左倾以至于发生左穉病,由救济左穉病以至右倾思想的渐抬头,至于大反动。’这种解释从首至尾可是茅盾先生的解释,去年十一二月的客观却完全不然。这时候(去年十一二月)的客观情形却不是因救济作左穉病以至于右倾思想的抬头,终至于大反动,而是旧的高潮发展到一个最高点,封建地主等串通民族资产阶极为保全自己的利益,大施其恐怖政策,小资产阶级虽然在资产阶级底压迫底下,但是一则因革命的高潮同他们本身冲突,二则为恐怖政策所威吓,所以不得不动摇。”我不知道克兴君有没有读过我的《动摇》?如果他是读过的,他总该看出来,《动摇》所描写的时代是一九二七年一月至五月,是湖北省长江上游的一个县内的事;这是写得极明白的,然而克兴君却认为是一九二七年的十一二月,徒然无的放矢地大骂起来,岂不是大大的笑话!(克兴君该文作于一九二八年十一月,所以他文中的“去年十一二月,”即指一九二七年十一二月。)从这一点,可知现在的“批评家”竟也捏造事实,随便改动别人作品的内容以便利攻击,那样的事也悍然做了,何况把别人的含蓄的文句来一个恶意的曲解呢!在这一点,我就觉得对于恶骂者的辩驳,真是徒费笔墨,所以直到现在,不曾有一句的回答。
至于他们所自负的“革命理论,”——在这方面,克兴君较胜于潘梓年君,——却使我想起我的《幻灭》中所写的“政治工作人员训练委员会”中的人物来了。失敬得很,当时的“政治工作人员训练委员会”中的人物早已被教会了说这一套话!
八 《从牯牛岭到东京》这篇随笔里,我表示了应该以小资产阶级生活为描写的对象那样的意见。这句话平常得很,无非就是上文所说一个作者“应该拣自己最熟习的事来描写”的同样的意义。再详细说,就是要使此后的文艺能够在尚能跟上时代的小资产阶级广大群众间有一些儿作用。我并没说过要创造小资产阶级文艺。我虽然不喜欢在嘴头上搬弄“革命文学家”所夸炫的一点点社会科学常识或是辩证法,然而我将他们的谈论看来看去,总不曾发见有什么理论是出了我所有的关于那一方面的书籍的范围以外;再说得不客气些,他们的议论并不能比我从前教学生的讲义要多一些什么。所以想拿那一点点辩证法来“克服”我,实在不能领情。因而,从武断我是主张创造小资产阶级文学,又发见了新大陆似的说明小资产阶级文学不能成立,那样的他们的议论,在我是只觉得又听得了卖膏药式的喇叭。
实在当他们忿忿地痛骂我以前,他们对于描写小资产阶级生活的文艺已经抱着一种极不应该有的成见。他们对于描写小资产阶级生活的作品往往不问内容,很武断地斥为“落伍。”自然,描写小资产阶级生活的小说小间一定很有些“落伍”的人物,但这是书中人物的“落伍”而不是该著作的“落伍”。如果把书中人物的“落伍”就认为著作的“落伍,”或竟是作者的“落伍”,那么,描写强盗的小说作家就是强盗了么?然而不幸这样地幼稚不通的批评居然会见世面!像这样的武断不通的“批评”,会引幼稚的中国文坛到一条什么四不像的路,我们很可以拿一九二八年春初的所谓“革命文学”作品来借镜。
如果我们能够平心静气地来考量,我们便会承认,即使是无例外地只描写了些“落伍”的小资产阶级的作品,也有它反面的积极性。这一类的黑暗描写,在感人——或是指导这一点上,恐怕要比那些超过真实的空想的乐观描写,要深刻得多罢!在读者的判断力还是普遍地很薄弱的现代中国,反讽的作品常常要詖误解,所以黑暗的描写或者也有流弊,但是批评家的任务却就在指出那些黑暗描写的潜伏的意义,而不是成见很深地斥为“落伍,”更无论连原作还看不清楚就大肆谩骂那样的狂妄举动了。譬如克兴君说:“至于《追求》呢,更无容讲,是暴露他自己的缠绵幽怨激昂奋发的狂乱的混合物,其余更谭不上;”那便是克兴君连原作还没看清楚就谩骂的狂妄的举动!《追求》所表现的是什么,仔细地看过这部小说的人们当会有一个判断;钱杏邨有过一段批评的话:“书中每一个主人公都有一个憧憬,‘一个追逐一个的在淡黄油漆的四壁内磕撞,’但是,在结果,‘就是到得了手的,却在到手的一刹那间改变了面目,’全部的陷于失望了。”钱杏邨是主张“力的文学,”主张文学须有创造生活的意义的,所以他不满意于《追求》之每个人物都陷于失望,他说:“在全书里是到处表现了病态,病态的人物,病态的思想,病态的行动,一切都是病态,一切都是不健全。作者在客观方面所表现的思想,也仍旧的不外乎悲哀与动摇。所以,这部小说的立场是错误的。”我应该承认钱杏邨的观察是不错的;《追求》是暴露一九二八年春初的智识分子的病态和迷惘。但是钱杏邨说“这部小说的立场是错误的”这个结论,我却不能赞成。我觉得应该在此地有个小小的说明。《追求》下笔以前,是很费了些工夫来考虑的,最后的决定是差不多这样:我要描写在幻灭动摇以后的一般智识分子是怎样还想追求,然而因为他们的阶级的背景,他们都不曾在正当的道路上追求,所以他们的努力是全部失望。根据了这样的决定,我把书中人物全数支配为徒有情热而不很明了革命意义的小资产阶级智识分子,他们没有正确的认识,所以他们所追求者,都是歧途。像这样的人物不该给他们一个全部失望么?如果在他们中间插进一位认识正路的人,在病态中泄露一线生机,那或者钱杏邨要满意些罢。我应该尚能见到这一点,可是我并不做;因为我相信《追求》中人物如果是真正的革命者,不会在一九二八年春初还要追求什么,他们该是早已决定了道路了。这就说明了《追求》何以全是黑暗的理由。
九 话再回到《倪焕之》罢。
因为也是描写小资产阶级智识分子的,所以我觉得《倪焕之》中间没有一个叫人鼓舞的革命者,是不足病的。再显明地说,主人公的倪焕之虽然“不中用,”然而正可以表示转换期中的革命的智识分子的“意识形态。”这样有目的,有计划的小说在现今这混沌的文坛上出现,无论如何,不能不说是有意义的事。这样“扛鼎”似的工作,如果有意识地继续做下去,将来我们大概可以说一声:“五卅”以后的文坛倒不至于像“五四”时代那样没有代表时代的作品了。当代的批评多半是盲目的,作家要有自信的精神,要毫不摇惑地冷静地埋着头干!
十 正和先前那篇《从牯岭到东京》一样,这篇随笔也是随便地谭谭,也是有了不少的半句话,可以给人曲解,给人攻击的。受攻击,早已是家常便饭,不过总希望攻击者先看清了文章再下笔,免得我无从作答。我是素来不护短,也是素来不轻易改变主张的。
又或者这篇随笔里也“提出了许多现实的具体的问题”罢,那么,我更希望“革命的批评家”们不要尽管翻弄卖膏药式的江湖口诀,却来把这些具体问题“从各方面去批评分析。”
直到现在,我还是等待着《从牯岭到东京》中间的“现实的具体的问题”有什么革命的批评家稍稍按捺下骂人的情热而给与一些从各方面的批评和分析! 一九二九,五,四日。 [附注]《倪焕之》单行本将由开明书店出版。 15:57 04-8-31肖毛扫校 记车站所见 小泉八云 著 樊仲云 译 肖毛 扫校 原刊1925年1月12日第156期《文学周报》 扫校说明 这一篇,又是樊仲云先生译的。扫之前,见是小泉八云的作品,看也没看就扫了。今天校对出来,才知道是这样的东西。
作为随笔本身来说,倒没有什么,就是个纪实罢了。可文中表露出来的那种思想却让我感到恶心,虽然这同小泉八云无关,他只是忠实的记录和归纳,在心中暗暗推测而已。
在日本,杀人如麻的大盗也不杀小孩吗?“原来在日本人的心灵中”对儿童“潜在”着“爱”吗?也有“忏悔”意识吗?
当年,他们在中国以屠杀为乐时,又放过了几个孩子呢?他们在当时和后来,也曾稍稍忏悔过吗?他们的后人,也曾为这些“先烈”感到过羞耻吗?
难道,中国的孩子不是人?
小泉八云被骗了。
但我不会,因为我是中国人。 另,文中有几个日文,只打出几个猜得出的,但也未必对,剩下几个,只好空着了。 23:03 04-9-1肖毛
记车站所见 小泉八云 著 樊仲云 译 肖毛 扫校 原刊1925年1月12日第156期《文学周报》 接昨天福冈的电信说:在那边捕获的一个重罪的犯人,将于今天的午班火车解至熊本来受审判。熊本的警署已派警察到福冈去押解那犯人了。
四年之前,有一个强盗于夜间闯入相扑町的某家,威吓着家中人,抢了不少的贵重物品走了。事后,因警署侦捕手段的敏捷,于二十四小时内即受逮捕,——那时,他连脏物还没有卸掉呢。可是在他被押到警署去的途上,他忽然脱去了捆缚,夺刀杀死了押解的警官,免脱了。自此以后,直到前星期,才听到他的消息。
有一个熊本的侦探,因到福冈的监狱中去,在囚犯中忽然看见一个在他脑海久久贮留着的面影。他问看守人道:“这是什么人?”看守答说:“他自己说名叫草部,是一个窃贼,”侦探走近囚犯的前面说道:——
“你的名字不是草部!野村贞一,熊本地方因杀死了人要你的人呢!于是这个囚犯遂承认了他的罪[恶]。
我和许多人同往车站去看囚犯的到来。据我的预料,以为必要引起众人的愤怒。或者甚至发生暴动。因为那个被杀的警宫,平时很得人民的爱戴;而在许多观看的群众中,一定也有警官的亲朋;况且熊本的人民又都是刚强成性的。所以我心想车站上必定戒备森严了罢。但是我的推测,却完全错了。
火车和平时一般的在喧嚣声中到了。搭客踢踏踢踏的下驮声,儿量兜售报纸和熊本柠檬水的叫卖声,都和平常一样。我们在铁栅外面等了五分钟光景,
就见警官押着一个犯人向收票的小门来了。犯人低垂着头,两手反剪着,是一个状貌犷悍的人,警官和犯人到了门口便立停了,于是大家拥上前去观看,但都静悄悄的默不作声。接着那警官即大声说道:——
“杉原□□!杉原さ□き!她在这里么?”
有一个立在我身旁的矮小的女子,背上驼着一个小儿,听了这叫唤,便应着“唯”!挤开人丛走上前去。她是那被杀的警官的妻子,她背着的小孩,便是他的儿子,警官把手一挥,众人便纷纷的让开,在囚犯的的面前登时留出一块空地。那个女人背着小孩便面对着囚犯,立在这空地上。一切都默无声息,静的和死一样。
那警官开口了。他的说话好像非全对那女子,乃是专对那小孩而说似的。他说的很轻,但非常清楚,差不多每个字我都能闻之了了:——
“孩子,这便是四年前杀你父亲的人。那时,你还在你母亲腹中,没有出世。你现住所以没有父亲来[疼]爱你,便是这人的造孽。看着他,(警官言时用手托住犯人的下颚,强迫他举起眼睛来)仔细的看,孩子!不要怕!这虽是可嫌,但这是你的责任!仔细的看着他!”
这时,伏在母亲肩上的小孩张大着眼睛,好像有所恐惧似的。起初像哽咽欲泣,接着便流下泪来;但他却忍住哭泣,只对着那觳觫着的囚犯的面孔直视,——目不转睛的视着。
这时众人都静悄悄的屏息无声。
忽然,那犯人的面孔一侧,我见他不管两脚是钉着脚镣,仆的跪在地上,面孔磕着地面,发出一种破碎的悔恨之极的呼声,真是谁听了都要伤心而战[栗]的:——
“饶恕我!饶恕我!请饶恕我,孩子!我并不是与你父亲有什么怨恨,这只是我想谋遁逃时的狂行。真的,我是罪大恶极,万死莫赎;我对你的负罪是不可以言语述说的。但现在我是服罪就死的人了。我是情愿去死,也喜欢去死。唉,孩子!千万望你可怜我!饶恕我!”
小孩只默然的泣着。警官扶起战[栗]着的罪犯;一言不发的群众便向左右分开,让道,给他们通行。这时,观众全体忽地里都泫然欲涕。就是那面色铁青的警官也不胜酸梗。日本警察的涕泪,这是我生平所未见的,——也是鲜有人注意的,——或许我也不能再见了。
观众都散去了,只剩我独自个思量着这事的异样的教训。在这当中,因罪恶最简单的结果之悲痛的表示,使知道其不可宽宥的罪恶,是有同情及正义的存在。这当中有只能于未就死前希望恕宥的绝望的悔恨。这当中也有能了解一切,能感知—切,满足于悔恨与惭愧,不由人生困难与人性弱点之深的经历而单因对罪孽的大的悲哀而愤怒的群众(当愤怒时是帝国中最危险的群众)。
但是,在这段事实中,因为是最东方的缘故,我们可以看出一桩很显著的事实:便是因罪人有一种父亲的意识,遂促起他的忏悔;——原来在日本人的心灵中其一大部分是属于对儿童的潜在的爱的。
有一则故事说:石川五右卫门是一个日本最有名的强盗,一天夜间,潜入人家想去抢掠或杀戮什么东西。他看见身旁一个小孩天真的微笑,不禁心为之醉,遂与小孩共同玩耍,而把他抢东西的目的完全忘怀了。
这则故事,似亦真有其事。据警署的记载说,一般职业的犯人,每年对小儿表示怜悯的事,真也不在少数。当几个月前,地方新闻曾载着一桩可惊的杀人事件:一家全被强盗惨杀的事件。家中七人在睡眠中被强盗惨杀,他们的尸身真如文字所示般是斫为片片的。但据警察调查有一个小孩却毫不受伤,只独自在血泊中哭着。他们并确言强盗的杀人对于小孩必格外留意,所以才能毫不受伤呢。 这是小泉先生的随笔短篇集心( Kokoro)的第一篇。《心》为小泉先生描写日本人内心生活之作,去年胡愈之先生曾译其一,题名《街之歌者》(A Street Singer),载东方杂志第十九卷第一号,读者可以参看。——译者附注 22:53 04-9-1肖毛扫校 恋爱——一个恋人的日记 丹麦 维特 作 沈雁冰 重译 肖毛 扫校 原刊第204期《文学周报》
七月三日——
赫尔巴·斯宾塞(Herbert Spencer)说过,一切殷勤献媚都起源于“性”的要求。这是稍稍的过甚其词;因为我现下正和一位虽有二十万奁资但也有硬髭的四十岁老姑娘调情。 七月十一日——
昨天,我向她开口了,她的回答是偎在我的怀里。这就什么事都定规了。 七月十二日——
她也有个母亲,整天结绒线,整天多嘴嚼舌的老“木乃伊”。 七月二十日——
我们要立刻结婚了,是她在那里上紧。后事如何,天晓得。 七月二十三日——
我要在市政厅和大会堂,女人们要在礼拜堂。我们瞧著罢,谁是胜利者。 七月二十八日——
女人们胜了,自然——礼拜堂的婚仪!!! 八月二日——
我的岳母说,我应该戴高礼帽。好,我就买一顶高礼帽。我恨那些高礼帽! 八月六日——
更不成话。要在旅馆请人吃喜酒呢!我,最不赞成,最恨,什么喜酒!但是看银钱面上,什么事情不好做! 八月十日——
三个星期后,判决词(指婚仪——译者)就要执行,圣色巴斯丹呀,保佑我。 八月十一日——
她今天穿了短裙子来吃饭。哈,花花绿绿的老妖精呵,活像! 八月十一日,晚——
我想,天哪,我真想逃走。 八月十二日——
二十万元一年的利息,至少也得八千元。我做伙计的薪俸是一千二百元一年。我还是不逃走,还是盼望着流行性感冒病罢。 八月十三日——
现在,她要和我接吻了。但愿我嘴唇上生著一个小小的疮。 八月十四日——
十二卖七种的酒!我不知道怎样喝下去的。 八月十五日——
我当真不走么? 八月十六日——
老天救救我呀,现在我的岳母要和我接吻! 八月十八日——
我想我在行结婚礼前假装发烧罢。 八月二十一日——
吾爱!吾爱!吾爱!谁知道他们离死有多么远呵? 八月二十二日——
不!……… 八月二十三日——
“我的阿芳”,今晚离开我这里时,她说,“可爱的汤隆儿,我的阿芳”。说着,她将她的硬髭刷在我的额角上……噁啵! 八月二十四日——
我不信人家买金子是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的?还有八天——鬼作弄你,还有八天! 八月二十五日——
我的熟人见了我总用着极尴尬的面孔和道喜。 八月二十六日——
岳母要来和我们同住! 八月二十六日,晚——
有一点儿常识有一千二百元薪俸的人儿,会过得快快活活么? 八月二十七日——
两个戴着假发的老年的什么亲戚正商量着要住到我们“家”的楼上——现在我知道立刻要怎样办了。 八月二十八日——
一个蹋鼻子的什么姑母来看楼下的一间房。 八月二十九日,早晨——
已经企图反抗但是极狼狈地被压伏了。 同日,正午——
一小时前,岳母说,一切有她作主! 同日,晚,六点钟——
我到亨宝去了。 八月三十一日——
当我到了那老亭色底克镇,我发出一个电报:
“爱黎维拉·卡司泼生小姐,
沙漠街第一百○一号,
古本哈金城,丹麦。
因为人生观忽然改变了,我请你恕我,明天的佳礼,我不能奉陪了。
阿芳斯上”
右文乃丹麦小说家维特(Gnstav,Wicd)所著,据Toksvig的英文译本重译。维特卒于1914年,他的许多小说,剧本,短篇小说和对话小品,都是现代人生的真确的反映。从前我在《小说月报》曾约略介绍过此位作家。
昨天,CT君约几位朋友在某处吃饭;既醉既饱以后,座中有Youngs L.先生大发其“恋爱观”的议论。结果,CT君给了个remark:“单纯的恋爱是没有的,现今所谓恋爱大抵是许多极复杂的动机的混合品。”我生平没有对异性言爱,所以CT君的remark我不能以经验断其是非,但是在理论上,我很觉得是不错。今天,适要为本刊做点稿子,因取维特此文译之,以质CT及Youngs L.——也是一个老朋友而且正在有事于爱之国——两君或不以维特的描写为太尖刻么?
雁冰记。 23:33 04-9-1肖毛扫校 伯爵的裤子 匈牙利 Fugen Heltal 著 胡愈之 译 肖毛 扫校 原刊1924年第122期《文学周报》
上一次我过见我的体面的朋友颇勃罗虚伯爵时,他比平常的时候都还穷。有好久他没见过金钱的面,甚至连想也不曾想起了。他碰见我,似乎也不大高兴,大概因为他的一双精于赏鉴的法眼,已经看破了底细,知道我和他正是同病相怜,尽我的所有,至多不过能付一杯咖啡的钱罢了。话虽如此,我们俩却仍旧踏进了一家咖啡店里。
“上次我看见一张值一百克伦的钞票,这是正月里的事。”伯爵说,说时带着欣慕的神气。“那张钞票真是美丽……还是全新的,而且没有皱摺……是一位先生——约莫三四十岁光景——拿出来会帐……他坐在那边靠着窗子,就是现在那位太太坐着在看《Figaro》报的那个座位……我从这里看过去,十分清楚……当时我看的很仔细,仿佛我预先知道只有这一次——以后再没有机会看见同样的美丽的钞币了。……”
伯爵沉默了半晌,我想用话去安慰他,可是想不出话来。
“我是一个贵爵,”他说,“可是我倒也很愿意和下贱的金钱握手。真是说也说不尽,要是我有这样的一个钱币揣在怀中,我将怎样地宝爱啊!我一定紧紧地藏着,连风儿也不许吹坏它,而且……”
忽然听到了一种碎裂的声音,伯爵的脸色变为灰白,他就不说了。才后他向身上摸索了一回,很伤心地说:
“钉子把我的裤子撕破了。现在我的裤子已吊在钉上,我也只好吊死在旁边了。我只有这一条裤子,才算是从荣华的日子留下的唯一纪念品,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我正打算这一条裤子给他,他却已捺着铃叫堂倌过来,堂馆便立刻必恭必敬的站在这位伯爵老爷的跟前。
“掌柜呢!掌柜在哪里!快去叫他来!”
那堂倌立刻出去,掌柜果然来了。伯爵摆起一副大架子,向着他说:
“当我踏进你们的不大体面的铺子的时候,这条裤子,你瞧,还是很新没有破的。我就好好地坐在这把椅子上,和我向来坐在那家著名的大咖啡时一样的坐法。后来怎样呢?钉子竟会把我的裤子撕破了;你明白了没有?是那脱出了的钉子!”
“真是糟糕!”那掌柜说。
“是啊,真是糟糕!还亏你说的出!”
“你老别生气!小的一切都知道。这裤子值多少?”
“三十法郎。”
“你老请收了罢!”
掌柜拿出三十法郎赔还了伯爵,就出去了。
颇勃罗卢瞧着我,颇有得意的神色。
“这是非罚他一下不可。可是还坐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还是上别家咖啡馆去罢!”
他吹着唇立起身子,从新向那椅子瞧了一瞧,这椅子使他交了三十个法郎的鸿运。
“害人的钉子!”他说时便把那钉子拔去。“不然,还会撕破了别人的裤子呢。”
这时伯爵的兴头已和刚才大不相同了。他差不多是跳着舞着,踏进了最临近的一家咖啡店。在那里他命拿了许多东西,大喝特喝,有了三十法郎,他像是永远用不了似的……他扯东扯西地讲了许多不断头的话,忽然停住不
说。
“真是怪事,”他很激动地说。“我难道竟是着了鬼迷了。”
“是什么事?”我惊异地问。
“我又坐在一枚钉子上了。”
于是他又喊了堂倌,吩咐他去叫了掌柜来。
“当我踏进你们的不大体而的铺子的时候,这条裤子还是很新没有破的,后来怎样呢?钉子竟会把我的裤子撕破了。”
那掌柜立即赔还了三十法郎给伯爵,伯爵拿了钱好像还不大高兴的样子。
我现在无须再说,走进了第三家咖啡馆里从新又撕破了裤子,而且在第四家第五家里也都是一样。我到那时才起了疑心:便离开了他。
“你大概想着我是行骗,不是吗?”伯爵问道。“但是我实在并不有意行骗……我坐下去的时候,总是恰巧坐在钉子上头,不过钉子,是我自己带着的……无论到哪里,都带在身边。”
直到夜里,他用了他的裤子,总共弄到了六百法郎。
——从世界语译出—— 23:27 04-9-1肖毛扫校
花冠 ① 雁冰译 原刊第174期《文学周报》——肖毛 —乌克兰结婚歌— 喀梨奴②生在幽谷;
盛开着白白的小花朵。
伴娘们去时想采那么一丛,
但她们回来时两手空空。 为的是她们不配采那姣艳的喀梨奴。
于是那边来了玛鲁森珈,
这位小公爵夫人③来了时,
那些小白花便欣然辞别枝柯。 玛鲁森珈喜悠悠的回到她的房里,
于是又到美貌的女伴们的家里。
她将她的小白花放在面前整理,
她对着这些美丽的花儿深颦凝睇。
很担心的她低声问她的爸爸:
“这个喀梨奴可能和侬相比?” “当你住在我的家里时,宝贝孩子,
姣艳的喀梨奴也不能及你。
“但当你既离开了这道去奔你的前程,
咳……,美貌也将一天一天的离开你。
小女儿呵,美貌将一天一天的离开你,
你的秀发的黄金色将褪成了淡灰!” ① 花冠乃结婚时新妇所戴,此歌唱于加冠时。
② 喀梨奴(Kalina)即红莓苔子。在乌克兰,这种花视作美艳的象证,犹英国的玫瑰。女郎们常被此作喀梨奴,有一只歌道:“我愿我再像喀梨奴那样红艳,那时我永不知道忧愁;我那时的双颊和嘴唇都是红红的,但现在已渐成了苍白。”又一传说言有一女郎被人谋死,她的亲族在她墓上种植了喀梨奴。女郎的哥哥取喀梨奴的枝条作为笛吹之,似闻低叹道:“哥哥呀,别吹得那么响呀,——莫将烦恼吹上我的心坎!”
③ 乌克兰风俗,凡新婚男女在结婚的三天内,男的被称为公爵,女的被称为公爵夫人,虽然他们只是极贫苦的人儿。
乌克兰结婚歌(二首) 原刊第185期《文学周报》——肖毛
沈雁冰译 一、我的花冠① 花冠呵,
我的“巴威奴克”花冠,②
多么灿烂可爱!
我编制了一个, 就只编成了你一个。
我还不曾将你戴坏;
自从星期六下午戴上你,
经过了整个的心爱的星期日,
星期一仅戴了一个时间……
我还打算将你染了色,
让我戴着跳舞再用一夜;
我又打算将你镀了金,
那末我就可时常用你和往日一般鲜艳。 ① 此为新婚女郎宝爱结婚花冠之作。因为冠是恋爱的纪念品,所以新妇十分珍重着。
② 巴威奴克Borwenok是一种长春藤,在雪冬里生长,叶小色绿。乌克兰人用以制花圈,置在坟上:又用作结婚时新妇戴的花冠。有一首极普通的歌: “小小的巴威奴克呀,
你爬,爬,伏在地面尽爬;
那么,巴威奴克呀,
我愿我的恋人也永久黏附着我
像你那样永久伏在地面!” 又六月二十四日,在乌克兰是霜神柯伯洛(Kupalo)归天之日——是一个令节。此日,南俄的女郎都采巴威奴克编为环,投于流水。如果那花环沉到水里,那是一个恶兆。如果随流水而去,那就是一个喜信——编这环的女郎在本年内必定出嫁。
二、烘科罗伐叶饼① 我的“科罗伐叶”,
多么甘脆香甜!
用什么做的?七小堆的荞麦;
用什么调的?七口井里的甘泉!
我们有的炉子,黄金作肩,
我们有的大炉子,白银为翼。
我们的礼饼②便在那里烘烤,
呀呀,预备给我们的“科罗伐叶”! ① 科罗伐叶Korovai是一种大面包,盛戴着葡萄干和旁的糖饰,是结婚筵上一件重要的物品。
②即指科罗伐叶。
乌克兰的结婚歌 沈雁冰译
原刊1923年第89期《文学周报》——肖毛
一、辞母(行于Bukovina地方,新娘所唱) 好母亲,请不要哭!
我不会把东西全带走;
看,你看那栅栏里
好好地留著母牛和公牛。
我只带走了黑的眉毛,
蓝的眼睛;
在你的桌子上——
还给你留下了晶亮的眼泪。
还有那小小的草径,
那是我每天
给你从井里舀水的时候
脚底儿一步一步印成的。 母亲回答——
小花园里的小草路——
唉,女孩儿终须出阁!
我仔细对著你看时,
晕倒了我破碎的心儿。 23:54 04-9-1肖毛扫校 做一桩买卖罢 ——波兰恋歌一首 扫校说明 除郑振铎、茅盾等人外,《文学周报》的作者就像各自分了工似的。“轮”到褚东郊的,似乎是外国民歌翻译。他在《文学周报》上先后发表了立陶宛的民歌、英国恋歌、威尔士民歌、挪威恋歌、德国恋歌、瑞士民歌等十多首各国民歌。这首波兰恋歌《做一桩买卖罢》乃其中之一,原刊于1926年第201期《文学周报》上。
22:44 04-9-1肖毛  褚东郊 译 一 好人儿,做一桩买卖罢!
请买我这支小小的歌。
它的代价只要亲亲的
在你朱唇上接吻一下。
我是个很诚实的商人,
这是桩很便宜的买卖,
你要听一支可爱的歌,
让我朱唇上接吻一下。
二 哦!亲爱的抿着嘴笑了,
眼睛向我轻轻的一瞟。
脱拉拉,脱拉拉,脱拉拉,
我高兴而快乐的唱了。
她将倾心听,我能预料。
我的歌里充满着爱情;
要唱得这纯情的爱情,
融化进她心里的细胞。 十四年十月十六日译于台州六中,三十夜,月明如画,改于台州北固山之八仙岩畔。 21:57 04-8-31肖毛扫校  印度抒情小诗 印度女诗人 Laurence Hope 作 傅东华译 原刊于第179期《文学周报》  一 紫色的薄暮 明知转眼便又须昼,
却觉得恋爱初尝不胜羞,
啊,慈悲的云头,愿你赐殊恩。
遮没了月儿和星斗! 啊,银样的波涛击海滨,
愿你暂停激荡休宁。
须知沉默因你的怒吼而震惊,
又须知我所爱的温语甚低沉。 沙漠的风儿,你且撇下了橘花,
任它们把香气散与海和沙,
你来,可别带着香气,来到我们的榻上,
吹过他的卷发,把它的芬香吹与咱。 啊,时间,你会把这宝贝置入我的胸怀,
我明知你的厉害,
所以我趁此时就要死,
不等你将我情人的嘴唇从我扯开。 二 “不如尘” 我不如你那车轮下的灰尘,
我不如铁锈,永不得在你刀上生,
我且轻于你对我的信心,
啊啊,大人,我并比这些都轻: 我不如野草,还得在你们旁长生,
我且轻于我孤零中虚度的时辰,
我更轻于你对我的关心。
我并比此都轻。 啊啊,大人,我既于你无足重轻,
且看这里你的刀,我将它磨得锋利晶莹,
为爱情最后报酬的“死”,今晚将来临我身,
长别了,Zahir-u-diu! 23:26 04-9-1肖毛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