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博多物流有限公司:苦恋(上)白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2 09:05:12

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把美展现出来,再亲手一一毁掉;世间最无奈的事,莫过于赤血丹心的人,最终凄惨的结束他悲凉的一生。一位苦苦恋着祖国的归国老画家,面对这个让他备受磨难的国度,只有在临死前在雪地里划下一个巨大的问号——这是对他灵魂的质问,也是对这个国家的质问。

 

苦        恋 

白桦 

◆原载一九七九年第三期《十月》文艺丛刊◆

 

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屈原

 

深远无际的蓝天,白云像画家随意抹上的一笔白粉..

画面的一角,首先出现一枝被狂风猛烈晃动着、挺立着的芦苇。

芦苇不停地晃动着,坚强地挺立着,衬着广漠的蓝天..

只有风声..

远远的雁鸣声越来越近了。

银幕的一个下角飞出一只大雁,艰苦、疲累而又矜持地航行在透明的蓝海里..随着大雁的出现,出现了一声撼动人心的电子琴颤动的声音。镜头跟着这只大雁不停地摇着,摇着。电子琴演奏出深情的旋律,让人感到自豪但又有着淡淡的耐人咀嚼的苦味,像芦根、像杯底里最后一滴咖啡。和声部分又是那样的辉煌和深沉,好像宇宙都在如醉如痴地歌唱。

天空中出现一只雁、三只、五只..雁阵用世界上最大的一个民族的文字在苍穹上写了一个铺天盖地的“人”字。

一个自豪的声音轻轻地唱着:“啊..欢歌庄严的历程,我们飞翔着把人字写在天上;啊!多么美丽,她是天地间最高尚的形象。啊..欢歌永恒的希望,我们高唱着把人字写在天上;啊!多么明亮! 她是银河中最灿烂的星光。啊..欢歌深沉的痛苦,我们前进着把人字写在天上;啊!多么辉煌,

她是宇宙间最坚强的形象。”

推出片名:苦恋

我们升腾在高高的空中,透过薄薄透明的云带俯视着苍茫大地,像母亲胸膛那样亲切的祖国大地..翻滚的云海,起伏的山峦,一条条宛若银带的河流.. 

演职员表..

镜头从苍穹向大地推去,不断地推,群山中有一个小小的黑点..

画外亲切的独白:“让我们介绍一个人吧!一个画家,一个我们的朋友!相信也会成为你们的朋友!”小黑点渐渐扩大起来,原来是一个画家,一个痴恋着祖国和人民的苦苦的恋人,在巨大的画幅前绘画。

画外独白:

“无论多么大的伟人和哲人,在祖国大地的面前,总是谦恭的,微小的。在母亲的面前他只穿着背心和短裤,描绘着哺育过我们思想和血肉之躯的母亲的胸膛。”

他在如醉如狂地画着,拼命地画着..

画家的眼睛。

祖国大地。

画家的眼睛。

祖国大地。

演职员表..

神妙的自然景色在不停地变幻着:春花、秋月、衰柳、枯桐..

千山竞秀..

演职员表..

一支笔出现在画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镜头的面前已经不是大地,而是一张巨大的画幅了,他在挥笔画着……画家背靠着祖国坐在我们面前,磕着烟斗、抽着,烟不断从他脸上掠过。

画外独白:

“从何说起呢?世界这样大,道路这样长,爱得又那样深..” 镜头推向画家的眼睛,越来越近,一双矜持、凛然的眼睛充满了整个银幕..

当镜头再次快速拉开的时候,场景已经变了。

一九七六年,夏夜将尽的南方的苇荡。

微弱的反光中,水面上有一条小船,慢慢地划动着。船上有个渔翁,把竹竿等距离地插进湖水,竹竿与竹竿之间的连线上挂满了鱼钩。 夜很静,只能听见轻微的水响。

小船远去了..

一条鱼上钩了,摇动着发出响声。

苇丛动了一下,闪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逃亡者。他警惕地向四下望了一下,急速地游过去,用发抖的手从钩上摘下摆动着尾巴的鱼,连忙游回苇丛,用指甲匆匆刮去鱼鳞,贪婪地大口大口地生吃着,鱼的尾巴不停地摆动着..

突然,传来一声使人心悸的雁鸣,逃亡者浑身一震,猛地把脸转向天空。镜头急速向他推近,这简直是一张原始人的脸,长长的胡须,斑白的头发,从那双眼睛上,我们认出了他正是影片一开始出现的那个画家——凌晨光。

欲晓的天边飞来一队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悠然地飞翔着..画家深情地望着空中的雁.. 人字形的雁阵在空中飞着飞着.. 画家含着热泪的眼睛..骤然传来遥远回忆中的“辰河高腔”..夹杂着风铃声、呜呜的芦笙的哀鸣..

画外独白:

“人在痛苦和孤独的时候总会想起故乡,总爱去重温童年欢乐和温暖的梦:作为画家,永生难忘的还有那丰富的光影、色彩、轮廓和线 条..”

十二岁的凌晨光站在喧闹的南方山区市集上,向我们幽默地眨了一下眼睛.. 

镜头前出现了苗族的跳傩,呜呜的芦笙,美丽的衣裙.. 一切音响渐渐微弱下来,取代阳光下鲜艳色彩的是夜幕笼罩着的一座山城,稀疏的灯火闪烁着.. 画外传来清脆的更梆。

古老而漏气的破风琴声把我们引进一座高大的屋子里,昏暗的灯光,破旧的家具..母亲在小学生们的美术作业上批改着,那些能看见四个角的房子,方不方圆不圆的桔子,伸开二十个指头的小人儿.. 祖母用拐杖敲着地板,叹着气骂: “连饭也吃不上,还咿哩啊啦..” 

瘦弱的父亲自得其乐地踩着破风琴,可以说有些陶醉,摇晃着头和肩膀,把全部的穷愁都发泄在这些不准确的和声里..有时不得不停下来连连咳嗽着,咳得喘不过气来。

儿时的晨光蹲在台阶上,看着隔壁文庙飞檐上挂着的风铃,风铃援着发出叮叮的使人产生幻想的声音.. 各种不同角度的檐角,都挂着风铃,风铃援着,衬着星空,叮叮的声音随着风时紧时慢.. 

明丽的早晨。童年的晨光提着书包在林间小路上奔跑着.. 一座小小的土地庙,晨光撅着屁股爬进去。喜气洋洋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脚下,已经摆了一排书包,他把书包放在最后,然后向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抱歉地笑了笑转身跑走了。 

一群快活的寄存了书包的逃学孩子,像一群自由的羔羊奔向喧哗的市集。 

晨光一个人却单独走向另一个所在。 

一条有半里长的狭窄的街道,沿街都是以做泥菩萨为生的贫民。 

画外独白: “逃学的晨光到了这儿就变得勤学了..” 

他以肃穆和敬佩的神情,慢慢地走向这些创造着绝妙艺术形象的泥塑大师们。但他们个个穷困潦倒、衣破露肘.. 妙趣横生的罗汉..像街头的醉汉和疯颠和尚。 狰狞的有十足官衙气息的判官.. 像农村姑娘那样可爱的仙女.. 红胡子钟馗.. 踏着白莲花的观音.. 高亢的“辰河高腔”在画外传来.. 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华丽而劲健的纸扎的鬼王。红发绿须、青面獠牙、袍带当风飒飒发响.. 纸扎的轿子、宝塔、楼房、龙船、箱笼、骏马高车、一脸奴才相的马.. 

他惊呆了,屏住了呼吸,鲜艳的色彩和强烈的动态感使他不能自已.. 威风凛凛的鬼王衬着蓝天白云,好像在旋转着御风飞翔.. 他恋恋不舍地往前走,“辰河高腔”渐渐远了.. 惊人美丽的庞大的蝴蝶——原来是一只风筝。他连忙奔过去,那么多的风筝:飘飘欲飞的嫦娥、蜿蜒摆动的蜈蚣、双燕、以吕洞宾为首的八位仙人.. 进行彩绘的却是个默默不语的中年人,他的笔那样神奇,一张白纸扎的蝴蝶一会儿就变得五彩斑斓了。 

小晨光问他什么,但他只能用灵活的拿着笔的手指打着哑语,他的喉咙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小晨光学着他的样子,他笑了。

画外独白: “一个做风筝的哑吧教会了他色彩的协调、匀称、曲线和造型美..

民族民间的艺术才真正是他的基础课..” 

他怯生生地用笔尝试着往风筝上着色,哑吧用手指的语言鼓励着他。

空中飞舞着的风筝..上百个各式各样飞舞着的风筝.. 他仰着脸迎着刺目的阳光跟踪着风筝..   

小晨光提着书包站在门前,屋正中摆着一块板,门板上躺着父亲那瘦长的尸体,母亲伏在父亲身上无声地抽泣着,祖母用拐杖敲着砖地干嚎..

小晨光完全呆住了,不知所措。  

眼睛——童年的晨光含泪的眼睛。镜头拉开,我们看见妈妈在给小晨光洗脚。祖母在屋里不停地走着,用拐杖敲着砖地。小晨光哽咽着说: “妈妈!我不离开家,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婆..” 

妈妈颤抖着说: “儿呀!妈妈也舍不得你走呀!可怎么能不走呢!不走咱们可就都得..饿死..” “我不离开家,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婆..”  

小晨光背着小包袱走过菩萨街,那些穷雕塑家们停下手里的活儿,目送着小晨光.. 生动威武的鬼王在风中飒飒发响.. 哑吧默默地目送着小晨光,突然他拿起一个美丽的蝴蝶风筝跟在小晨光的身后.. 蝴蝶风筝飞起来了,越飞越高.. 

小晨光在路上走着,回顾着风筝,回顾着家乡的小城,回顾着绿色的森林和清清的小河.. 风铃声非常清晰地传来.. 风筝摇曳着向晨光告别.. 小晨光的眼睛模糊了..他转过身,突然朝故乡的方向跪下来,头触地磕了一个响头.. 

“辰河高腔”应声而起.. 小晨光毅然转过头去,再也不回头了,任凭风铃怎么响.. 小晨光在山路上走着,路两旁都是迎春花黄色的枝条,长长的枝条比小晨光还高。小晨光的两侧,交叉着迎春花高高的枝条..   

晨光站在早晨的苇荡里。一望无际荷花的海洋,色彩千变万化,朝霞美丽得惊人,红遍了天空和湖水,水波在晨风的簇拥下闪动着奇妙的光亮。他惊奇得微微张着嘴看着这绚丽的大自然。

一只水鸟突然从水里拍着翅膀飞起来,吓得晨光连忙伏身在苇丛中,他在苇丛中爬行着。 一群白鹭从荷花中游出来,自由自在地游到开阔的湖面上来.. 晨光往苇丛深处爬行.. 鱼群游出水面,用它们那圆圆的小嘴大口大口地吞食着空气和霞光.. 

人世间的农舍冒着炊烟.. 水天相连的地方出现了点点白帆.. 新的一天开始了,万物充满了生机.. 晨光却在快速地往苇丛深处爬行..不时倾听着、四下张望着.. 

太阳升腾在中天..  

晨光躺在苇丛深处,枕着自己的胳膊肘,仰望着天空。远处传来几声雁鸣,他欠起身来,从芦苇梢头望出去.. 

雁群排成人字在头顶上飞过..  

山间公路,难民的人流涌来,路有多宽,人流有多宽.. 背着小包袱的童年时的晨光,却向着与人流相反的方向走..

画外独白: “在兵荒马乱中投亲,就像在暴风雨中的大海上寻找一艘救生船那样毫无希望..” 

隆隆的炮声传来。 

惊惶失措的难民狂奔起来,叫着:“日本人来了!” 一群疲惫万分的女大学生跑不动了,有的歪倒在地上,有的相扶而行.. 一辆半新的“道奇”卡车停在路边。一个肥头大耳的司机用戴着防护手套的手拍着叶子板: “愿意嫁给我的,请上车!” 炮声更清晰了.. 一个女大学生朝汽车走来.. 又一个,又一个..女大学生们蜂拥着扑向卡车,她们互相拉着往卡车上爬.. 汽车司机钻进驾驶室骂了一声: “妈的!老子养活得起这么多?” 汽车起动了,飞快驰去,十几个女大学生从后箱板上摔下来.. 

小晨光痛苦、惊骇地凝视着尘土飞扬的公路..

苇荡上是繁星点点的天空.. 

芦丛深处,那个逃亡者——凌晨光被惊醒了,他侧耳倾听着,有一种越来越近的在浅水中的脚步声和碰撞苇叶的声音,他立即翻身坐起来,躬着腰做了个自卫的姿势。 

一个小老头出现了,穿着一套渔人的短衫、长裤,苍老但很精干,有点像京戏里的时迁。晨光先下手为强,一跃扑过去把小老头冲倒了。晨光正想乘机逃走,没想到被小老头一把扯住腿,只一拉就把晨光拉倒在地。两个人抱住翻滚起来,只听见喘气的声音。最后小老头完全把晨光制伏了,骑在晨光身上,双手卡住他的脖子,晨光挣扎着。 

小老头把脸贴近晨光仔细一看,连忙松了手: “哈!你!你不是大名鼎鼎的画家凌晨光吗?” “你?”晨光坐起来,仔细看着这个小老头。 小老头有些得意地说: “不认识了吧!”小老头站起来夸张地自我介绍说:“前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一级教授冯汉声!” 

“啊!”晨光惊奇地注视着这位前研究员、名教授,他现在完全是个很穷的老渔人,但精神抖擞,目光锐利。晨光疑问地说:“你?..” “你是想说我为什么闹到这般田地,对不?”冯汉声叹息着说:“唉!为了爱情?..” 

“爱情?”晨光十分惊异,问:“..谁?..” 

“美极了!美极了..”冯汉声真正地激动了。 “您大概有七十多了吧?” “七十四..”冯汉声回过味来说:“老弟!你误会了,”他解开衣服拍拍自己的腰说,“我爱的是它!” 晨光这才注意地看看他腰里缠着的像板带一样的东西,用手触了一下: “钱?” “钱?!”冯汉声解下板带,拿出一个笔形电筒照着抽出一个手订的纸册来:“你看!” 密密麻麻的绳头小楷。 “您的手稿?” “对了!”他重新束上板带说:“历史,一部真实的历史!为了她不遭到强奸,我就落到这般田地..你呢?” “..我,当然是因为画..” “我这本书在近百年内是拿不出去的,可能要在几百年之后才能和世人见面。那时候考古学家把我这把骨头从地底下掘出来,发现了这部手稿,我只希望他们看完这部手稿说:'啊!公元一九七六年能够出现这么一个诚实的老头子!奇迹!’行了!我就在黄泉之下闭上我的嘴巴,一声不响地躺它几万年..” 

两个人沉默了,远处传来水鸟的怪叫声,倍增凄凉。 

冯汉声一挥手说: “得!有什么东西好吃吗?” 晨光把吃剩下的半条生鱼从苇竿上取下来递给冯汉声,冯汉声用笔形

电筒一照,哈哈大笑起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文明人吃的是公元前两千多年的伙食!”随手把半条鱼扔得远远的。“有烟吗?” 晨光摸出个烟斗来,说: “早就没烟丝了!” 冯汉声掏出一个烟丝口袋和打火机塞在他手里: “抽着烟等着,我去搞点文明人的伙食!”说罢,一转身就消失在苇丛中了。 

晨光按了一锅子烟,打着火,坐在苇丛边上抽起来.. 一星明明灭灭的火光,他又坠入往日的回忆..

..田野,绿茵茵的秧田。 一行白鹭从田野里飞起。 

灌满水的田像玻璃那样映着明丽的天空.. 小晨光头上顶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一排陶罐的泥坯,他走在狭窄的田埂路上.. 

画外独白: “有了职业就有了一碗饭,可走起路来就没有背着小包袱那么自由和轻松了..” 

一个小泥罐的泥坯旋转着,这里是一个陶瓷作坊,小晨光很熟练地做着泥坯.. 泥坯旋转着,小晨光熟练地做着泥坯.. “真好玩!”一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在小晨光的背后出现,小晨光转过身来,他看见一个穿着洁白衣裙的美丽的女孩站在他近旁,紧袖口的衬衣,短短的裙子,白袜子和白色的网球鞋,圆圆的脸,乌黑的大眼睛,童话头。 

小女孩好奇地看着。 

泥坯旋转着,小晨光习惯地用手往泥坯上抹着水,泥浆溅起来,几点泥浆溅上了女孩的裙子,小晨光连忙用手去擦,不擦还好,越擦越黑。 女孩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她说:“不要紧,一洗就好了。” 小晨光涨红着脸,埋头做着泥坯.. 泥坯旋转着,他转身偷看了一下女孩,女孩还在看着他笑,一身耀眼的白色衣裙.. 满天的玉兰花,衬着晴朗的天空。 小晨光仰面惊喜地望着这些明亮的花朵。这里是大寺院的一个小禅院,非常安静,长着青苔的砖地上落满玉兰花的影子。 

小晨光脱了鞋子,三把两把爬上玉兰树,选了一枝摘下来,又像猴似地溜下树..  

一枝插在破瓶子里的玉兰花。镜头拉开,我们才看见这是一座倒塌了一半的破窑,很像一座古城堡。小小的晨光在这里布置了一个自己的画室,壁上贴着他画的画和木刻。他正抱着一块木板,用一把手工刀在吃力地刻着。一个人影落在他的身上,他抬起头来一看,又是那个小姑娘出现了,小晨光没有理睬她,小姑娘看着他的画和这座奇怪的古堡: 

“真美!”她说着用手抓起小晨光包着破布条的手说:“用这种刀?..要是您有把真正的木刻刀会刻得更美!” 小晨光缩回自己的手。小女孩说: “先生!您愿意到我们家做客吗?” 小晨光茫然地看着她。 “我们家有书,..很多书..” 

小晨光开始被吸引了。 “还有关于绘画的书..” 小晨光的眼睛明亮起来.. “我有一个好爸爸..”  小女孩的声音变成画外音了: “非常好的爸爸!”

画面已是陈家了,高高的落地长窗,窗外是一析耀眼的红梅,陈先生笑容可掬地站在小晨光面前。 

画外小女孩的声音: “我还有个好妈妈,她是个钢琴家..” 陈太太在钢琴上笑着弹着肖邦的夜曲.. 小女孩站在小晨光面前伸出手: 

“我叫娟娟..” 

小晨光伸出自己的一只黑手: 

“凌晨光..”然后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画稿送给娟娟,娟娟狂喜地接过画稿.. 

娟娟把小晨光让在绿窗下一个小沙发上,给他一大叠厚厚的画册..

小晨光着迷地看着画册.. 

娟娟着迷地看着晨光的画稿。 

陈先生给小晨光拿来一杯茶,像对待一个成人那们和他攀谈起来: “看吧,我们的书统统给你看..朋友!我一生的时间大部分在国外,是个搞科学的。我以为抗战了,回到祖国有点用,唉!无人闻问..”陈先生慢慢地吐着闷气,用手梳理着愁出来的白发..  

小晨光深受感动地看着他,傻乎乎地抱着书。  

那个小小的禅院,还是那棵巨大的玉兰树,满树玉兰,满院玉兰,满天玉兰,晨光在树上采着玉兰花,他透过玉兰花看下去,一个老和尚仰面注视着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长老微笑着向他招手,晨光从树上溜下来,一个小沙弥质问他: 

“摘花干什么?” 

“老子要摘!” 

“为什么?” 

“老子要画!” 

“你会画?” 

“老子当然会!” 

“会画什么?” 

“老子什么都会!” 

“我看看!”长老温和地问他:“可以吗?” 

小晨光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纸团。 

“啊!”长老把他带进一间檀香缭绕的禅房,画案上文房四宝,几函经卷,一束画笔,桌上铺着一张写好的字。长老把小晨光那些纸团一个一个地铺开,长老的脸渐渐开朗起来,指着这些白描玉兰对小晨光说:

“送给我吧?” 

小晨光点点头。 

“有图章吗?” 

“有!”小晨光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 

长老打开印泥盒。小晨光把自己的黑手指沾着印泥在画上用起“印”来。 

小晨光看见几案上有一条写好的字,问: 

“你也会来两下子?” 

长老点点头。 

“给我写一张。” 

长老又点点头: 

“过几天来拿吧!” 

小晨光四下张望着这个幽静的禅房,忽然看见神龛里的佛像,他问长老: 

“为什么这个佛像这么黑呀?” 

长老深沉地说: “善男信女的香火把他熏黑了..” “啊?” “奇怪吗?孩子,尘世间有很多事情的结果和善良的愿望往往相反..” 小晨光似懂非懂地在衣服上擦着手指上的印泥,然后拿起那几枝玉兰花退着走了。 

长老微微一笑。  

娟娟在自己家里找出一个陶制的储蓄罐,抱在怀里走出去了。 

手绢包在玻璃柜台上打开,娟娟在小文具店里向掌柜的指着一盒木刻刀。掌柜的数着小钱,摇摇头,拿出一把木刻刀,娟娟的眉头皱起来了,掌柜的手要缩回去,娟娟连忙夺了木刻刀就跑..  

娟娟独自坐在绿窗下,往木刻刀的柄上拴着红丝线结成的一个有同心结的缨子.. 陈太太远远看见了,叫着: “娟娟!在做什么?” 娟娟把手藏在背后说: “妈妈!不许问..” 妈妈笑了。

又是那个满天玉兰的小禅院。 

画外独白: “只过了几天,玉兰花还在怒放,禅房还是那么幽静..” 当小晨光涉足玉兰花下的时候,他惊呆了。满院子盘腿打坐的和尚,他在和尚的空隙间走进禅房,檀香炉仍然喷着香烟。 

长老侧依在榻上,一只手撑着头,似乎是疲倦了,在打盹,榻前尽是盘腿打坐的和尚。他注视着已经圆寂了的长老,最使他激动的是他那些玉兰白描被裱成长卷挂在长老的榻上。壁上挂着一幅写好的屈原《离骚》中的两句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上面还十分庄重地写着: 

“凌晨光居士雅属” 署名是: “弘一法师。” 那幅字在微风中飘动着..  

小晨光并没去摘取,肃穆地慢慢倒退着从和尚们中间走出去,在院子

里才想起应该跪下来一拜。他跪下了,生平第二次磕了一个头。  

小晨光独自对着破瓶子里的玉兰出神.. 

那幅白描玉兰长卷在幻觉中出现了,圆寂了的长老安详的面容.. 

早上,背着小包袱的小晨光走上山间小路,南方常绿的树林列队欢送他.. 

“等——一——等!”娟娟的声音。娟娟飞奔而来,在小晨光的面前喘息不止: “先生!您不能留下吗?” 

“我很想留下..不能!”小晨光笑笑,把那双已经破得露脚指头的鞋往草里藏。 

娟娟掏出那把木刻刀说: “您不会嫌这礼物太轻吧?” 小晨光接过木刻刀老老实实地说: “我..没有礼物给你..” “你给过我了..” “是吗?”小晨光不解地看着她。 

“你忘了,那么美的画..” 

小晨光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忽然身后传来娟娟的歌声,他停住了,转过身来,他觉得很好听。 

娟娟真情地唱着,她那初解人事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我们相见在阳光下, 我们相知在月光下; 我们相爱了, 我们相爱在星光下..  阳光多么慷慨, 给我们相见的路上铺满鲜花; 月光多么温柔, 照耀着我们眼睛里的泪花; 星光多么亲切, 教会了我们尽情地倾吐悄悄话..  我们相见在阳光下, 我们相知在月光下; 我们相爱了,  我们相爱在星光下..”   

小晨光转着圈走了,跟着娟娟唱的很容易上口的旋律哼着..

苇荡。烟斗里冒着烟,晨光闭着眼睛哼着童年时的歌.. 

“怎么?”冯汉声出现在他的面前,用笔形电筒照着他还沉浸在回忆中的脸。“沉醉在甜蜜的回忆里,我懂!回忆的是过去。过去,过去就是历史——属于我研究的范畴,不过还得先解决任何帝王都得解决的问题——民生!来!”他说完从一个背囊里掏出许多纸包来。 

“您这是偷..”晨光很冒失地把个偷字给冲了出来。 

“偷?”冯汉声着实有些生气了:“怎么能偷呢,不管我们属于法家还是儒家,斯文一脉大概是没有问题的。情操!情操!情操太重要了,我宁可饿死也不会偷,这都是借来的,借和偷可有原则性的区别!”说着摸出个笔记本“教授手册”,“你看,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烧鸡一只,二斤八两——湖滨区食品商店橱窗:西红柿四斤半——光明街菜场第二售货组;烧饼二十个,红卫合作食堂..以后要还的..这儿还有酒..放心大胆、踏踏实实地吃!喝!”说着他撕了一只鸡腿递给晨光。“..当然,借,也得有很高超的技术才行,否则人家不仅不相信我是个还得起帐的教授,反而闹得很不愉快。开始也不行,后来这双手就熟能生巧了..”冯汉声把小酒瓶举起来,首先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晨光.. 

苇荡在晨曦中显得神秘而迷人,青蛙渐渐沉寂下来,远处传来鸡鸣.. 包食物的纸包都空了,满地狼藉,晨光和冯汉声枕着自己的手仰

面朝天地躺着,显然已经有些醉意了。 “老弟!”冯汉声含混地说:“又在想老婆了?” “..”晨光没有回答,坐起来问他:“您老伴儿..?” “什么?”冯汉声一跃而起:“我还敢有老伴?为了它!”拍着自己腰里的手稿,“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再要有个老伴,那就更美妙了!” 晨光重又躺下来,感叹地说: “我有老伴,我们是患难夫妻..” “说说,我本人从来没有罗曼史,倒是很爱听别人讲..”

空中咿哑咿哑的雁鸣声之后,出现了人字形的雁阵..  

一双赤脚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走着,当镜头摇起来的时候,我们看见的是成年的晨光,背着小包袱。  

他的前边走着一队形容憔悴的壮丁,每人的左手腕上都戴着一只铁环,他们之间又用一根长绳联结着..他们艰难地移着步子,前后都有荷枪实弹的大兵押着,一个瘦长个儿的上尉跟在队尾,他不时往后看着这个流浪汉,眼珠子转着.. 

忽然,两个大兵抓住了晨光。晨光的手上被扣上铁环,三个人抓住他,给他穿上绳索,使他成为壮丁队伍中的一名,他用牙咬着绳索,大兵用枪托打他。 

壮丁们席地坐在路边草地上,他们排成一个圆圈,每人一把剃刀,循环着剃头。晨光也在这个圆圈上,他只给前面的人剃,不许后面的人给他剃,他用手打飞身后那个壮丁手里的剃刀。 

一转眼又变了,还是壮丁坐着的圆圈,每人手里不是剃刀,而是一块竹片,循环打手板。响声在山林中发出回响,晨光不打别人,也不让别人打他。 

上尉向几个大兵悄悄说了一句话,大兵们把晨光放在圆心上,剥了他的衣服。上尉喊着: 

“都打他!” 壮丁们的竹片像雪片般飞来,晨光抱住了头..  

夜,壮丁队伍的剪影,一根绳子连着一群壮丁.. 

晨光在队列中得到了特殊待遇,脚上拖着脚镣.. 

壮丁的队伍突然乱了,响起了枪声..喊声..  

脚镣急促的响声消失在坡下树林里.. 枪声传来,不断的枪声。晨光在枪声中用手提着脚镣十分困难地跑着..

晨光奔出树林,发现一条河挡住了去路,河里正好驶过一只乌篷船,发出“咿呀咿呀”的摇橹声。 他向河里的船扑过去,但落在水里。他抓住舶沿往上爬,打得水“扑通”响,就是爬不上船舷。 

仓促中出现一双有力的手把他轻轻地提起来扔在船舱里,他想站起来,枪声更近了,还有喊叫声,他伏在舱底不动了.. 乌篷船不快不慢地划行着,一个船家女沉着地摇着橹.. “站住!”上尉鸣枪喊着:“站住!” 船家女沉着地摇着橹,只是暗暗地加快了速度.. 枪声渐渐远了。晨光抬起来,慢慢才看清船尾坐着一个老头,抽着烟袋掌着舵。再往上看,月亮从云朵里飞出来了,一个船家女摇着橹的侧影呈现在面前。他呆住了。她那样健美,衬着月明如水的夜空,大眼睛里反射着月光,青春的面庞在月光下特别妩媚,鬓边插着一个小小的白兰花环,印蓝花的围裙,宽脚裤..不断地随着航向的变化改变着角度,几乎每个角度都是那样美,长长的辫子垂在丰满的胸前,在晨光的眼里每一瞬间都是完美的画幅..  

船家女的眼睛。

早晨,乌篷船停泊在河湾里。绿娘从船头小锅上端下小篾笼,从笼里拿出两碗热饭,饭上搁有两条小鱼,她把两碗饭分别递给自己的父亲和晨光。 晨光用满是伤痕的手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连小鱼的刺也嚼了。

船家女坐在船头上欣慰地笑着.. 

晨光吃光了,自己去揭笼盖,发现已经没有第三碗了,只好把碗筷放下来.. 晨光很抱歉地打着手势:你没吃饭,怎么办呢? 船家女温柔地笑笑,摇摇头.. 晨光合掌向船家女致谢。 船家女又是温柔地笑笑,摇摇头.. 

晨光用手搬动自己的脚,才发现脚脖子已经被铁镣磨烂了。 老头向女儿示意。 

女儿把橹交给父亲,拿了一只小木盆,从壶里倒了些温水端在晨光面前,把他的脚拿起来,细心地洗着,涂上油膏..晨光感激地看着姑娘,姑娘一抬头,看见晨光正在看她,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晨光连连用满是伤痕的双手合十姑娘道谢,姑娘只会低着头微笑..

绿娘摇着橹.. 

晨光半睁着眼睛躺在舱里,他感到那样温暖和舒适..  

前面远远一阵吵嚷声,枪声。绿娘停住橹。

迎面划来一条船..

老头问划船的青年: “出了什么事?” “抓壮丁!” 

两条船错肩而过.. 晨光一惊跳起来,背上小包袱。 

绿娘向他使着眼色,不让他走,但他不懂。 “大伯!小妹,我得走了..” 

老头问: “你能走吗?” “我..不想走,又不能不走,不能拖累你们..” 船家女把目光落在他那双没有鞋子的烂脚上。 

“我走了!”晨光毅然站起来,走出船舱,恰好站在船家女的面前。 

船家女抱怨和愁苦地看着他,他犹豫了,画外独白: “能留恋一时的温暖吗?不!在人生的航程里谁都有很多非常留恋而又不能留恋的港湾..” 晨光轻轻地问她: “小妹!你叫什么名字?”  “绿娘!” “绿娘..”晨光从甲板上一个箭步跳上岸边。 绿娘的眼眶里顿时涌满了泪,但她仍然“咿呀咿呀”地摇着橹,她乘父亲没看见的时候,脱了自己的一只鞋,向岸边的晨光掷去,接着又是一只.. 晨光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双女人的绣了些小花的旧鞋,他看了看就用劲往脚上蹬,不仅可以穿上,而且还大得可以插进一根手指。 晨光得意地靠着石头躺在那儿,穿着绣花鞋的脚蹬在大石头上.. “咿呀咿呀”的橹声里,船家女和船的剪影渐远了,但久久没有消失..

苇荡,朝霞已经布满了半个天空。 “后来呢?”冯汉生像小孩听故事那样追问着:“后来呢?” “后来..”晨光眯起了眼睛.. 

..上海外滩的高楼大厦.. 

像潮水般的示威群众在上海外滩滚动.. “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标语在人群中闪动。 

传单飞舞,镜头追逐着传单里的一张木刻。 

又一张木刻、木刻、木刻.. 木刻占满整个画面,饥饿的人不是捧着碗,而是拿着武器,棍棒,眼睛喷射着怒火.. 

晨光在人群中用力向天空散发着木刻传单.. 一只有力的手握着木刻刀,正是娟娟送给晨光的那把系着同心结缨子的木刻刀.. 木刻刀在木板上滑动,长长的木屑飞卷着..

候船室。陈先生夫妇和长成大姑娘了的娟娟坐在长靠椅上,他们面前放着箱子和提篮。晨光双手插在口袋里像无事人似地,有选择地把传单塞给她,轻声说: “小姐!在为祖国的解放而斗争的事业中,希望您不是旁观者..” 

娟娟一抬头认出了晨光,一把抓住他: “你!你不是凌晨光先生吗?” 晨光连忙辩解说: 

“小姐!您认错人了,我不姓凌!” 娟娟着急地说: “不会认错,我是娟娟!这是我爸爸,妈妈!” 

晨光这才认出这一家人,立即叫着: “陈先生,陈太太!您们这是..” 

娟娟说: “到国外去!” “到国外?这个时候..” “凌先生!”陈先生说:“祖国看来是没有希望了,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陈太太说: “走吧!凌先生!” “走吧!”娟娟热情地说:“这条船的船长是我爸爸的老朋友,可以马上补票。” “不!”晨光说:“我和你们的看法恰恰相反,祖国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大有希望..”他指着窗外示威的人群,“这不就是希望吗?” 

娟娟的目光始终跟着他的神情移动.. 陈太太说: “你想得太简单了吧!” 娟娟深深地失望了,反复地捏着自己的手,痛苦地看晨光,轻声地说: “您不能再想想吗?..我请求您再想想..” “不!”晨光坚决地说:“我早就想过了!” 

娟娟捂住了自己的脸.. 

铃声响了,乘客们开始从座位上站起来。 娟娟一动也不动..  

娟娟把埋在手里的脸仰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行驶着的额轮甲板上了,一艘远洋客轮在黄浦江上刚刚起锚离岸,爸爸妈妈站在她的身后。 岸边扶着栏杆送行的晨光轻松地笑着向他们举起手.. 

娟娟的嘴唇开始嚅动着唱起歌来:  “我们相见在阳光下, 我们相知在月光下; 我们相爱了, 我们相爱在星光下。..  阳光依旧慷慨, 而我们却要分离在海角天涯; 月光依旧温柔, 在我的身影边却没有了他; 星光依旧亲切, 我向谁倾吐心底里的伤心话?  我们相见在阳光下, 我们相知在月光下; 我们相爱了, 我们相爱在星光下..”  

在娟娟唱歌的时候,晨光慢慢地跟着移动着的轮船向前走..船速加快了,晨光渐渐听懂了娟娟的意思,他笑着停下来,把手伸进嘴里,朝着远去的轮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轻捷的海鸥在船尾翻飞着..

苇荡。 冯汉声叹息着说: 

“唉!你真幸运,为什么这种罗曼蒂克的事我一次也没遇到呢?唉!..” 

镜头又回到解放前的上海苏州河之夜.. 便衣特务向正在逃跑的晨光开枪.. 晨光跳进一只乌篷船,船上的人把他往外推,他又跳进另一只乌篷船,船上的人也把他往外推.. 他又跳进一只乌篷船,钻进舱里,这条乌篷船却移动了,由慢而快地划向黄浦江心.. 晨光在舱里向外看,他吃了一惊,船尾上摇橹的正是那个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面影的绿娘。

他走出船舱,走近绿娘,绿娘那双含泪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绿娘的身后是都会的灯火,江上的帆影,反射着月光的江水..她慢慢跪倒在船板上,喃喃地说: 

“老天爷!世上有千万条路,您到底还是给了我们一个重见面的十字路口..”说着抽泣起来.. 晨光眼眶里含着热泪。 绿娘看着他,晨光慢慢走向绿娘,晨光伸出手,绿娘把头深深地垂在胸前,晨光抱住她的肩头,把绿娘扶起来.. 

月光深情而温柔地凝视着他们。 他们拥抱着,长时间地吻着.. 船在江心里缓缓旋转起来..  

船舱里,绿娘打开一个小布包,出现三双男鞋,俩人都笑了,眼睛里充满着泪花的笑。 无人管的舵柄摇动着.. 绿娘拿出父亲的烟袋管交给晨光,晨光点着烟管走到船尾坐在舵边,

向绿娘使着眼色,绿娘走过去摇起橹来.. 橹声“咿呀咿呀”地响着。 

高高的木梯下,成千学生们仰望着木梯上显得很小的晨光,他在挥笔画一幅宣传画:一个号召斗争的年轻工人。 

一声刺耳的枪声.. 木梯下的学生们向晨光伸出手叫着: “下来!下来!快!” 晨光沉着地画完最后几笔从木梯上滑下来。 

连连几声枪响..

苇荡。晨光和冯汉声猛然立起飞奔起来.. 

枪声、喊声传来.. 搜湖的船只飞快地驶来。 

晨光和冯汉声在苇丛中奔逃着..

..往日的上海。晨光在两个学生的掩护下奔入一条小弄堂,枪弹射在墙上..  

苇荡.. 晨光和冯汉声在枪声、喊声中飞快地踏着浅水的苇滩逃着。

..往日的上海。晨光在枪声中和学生们翻越一家花园的墙。

苇荡。枪声喊声不断.. 

晨光和冯汉声向苇丛深处爬去.. 

枪声和喊声渐渐远了。 

晨光和冯汉声脸对脸喘息不止..湖荡完全平静下来。 冯汉声喘着,轻声问:  

“后来呢?老弟!”  晨光不停地喘着气: “..后来..” 

..机舱里。一个水手扔给晨光一支点着的烟,晨光抽着烟问他们: 

“这船往哪儿开?”  “美洲!” “什么!”晨光一下就跳了起来:“美洲?!” 水手们点点头。 晨光立即往扶梯上爬,一个水手一下就把他抓下来,把他推到舷窗旁,指着窗外让他看。窗外是趸船,只能看见一排宪兵打着皮绑腿的腿和枪托..

“不!”晨光仍然挣扎着往扶梯上爬:“我不能离开自己的国家..”水手一抓又把他拉下来,晨光又往上爬,水手把他抱下扶梯,自己爬上去关了舱门,加上锁.. 

晨光绝望了,坐在一个角落里喘气,他痛苦地大睁着眼睛凝视着那个小圆窗。

一切声音都消逝了,他听见了风铃的叮叮声,破风琴的声音,更梆声,芦笙的呜呜声..随着这些声音的出现,他的瞳仁上叠印出他经历过的故乡、故国的美丽风光..风筝..美丽的河岸,飞起白鹭的水田、含雾的青山..林间月光..荷塘晚霞.. 

他一跃而起,扑到舷窗边,窗外的浪花遮住了舷窗,柴油机发了..

起锚的声音传来,轮船摆动着身子离岸了。

舷窗清晰起来,晨光看见一只乌篷船渐渐在向这里靠拢..渐渐近了..

他认出了划船的正是绿娘,他向外挥着手,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