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孕症检查 巴中:文学与科技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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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科技的较量

——张爱平教授在上海大学·东方讲坛的演讲——

2010年6月27日   08:思想者·连载   稿件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张爱平

  思想者小传

    

    张爱平 生于上海。现任美国加州大学启科分校终身教授、英语系系主任,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客座教授。研究领域是美国文学史、美国清教徒文学、美国小说、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美国少数民族文学等。出版有《令人神往的地方:司考特·菲兹杰拉德小说中的背景运用》等,并在《詹穆斯·乔伊斯学刊》、《詹穆斯·库柏学刊》、《美国翻译家学会学刊》等学术刊物发表论文数十篇。

    

    今天我来到这里,与大家讨论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话题。这个问题我思考了不只是数月,而是数年。这是一个近年来困扰着众多美国文学家和像我这样的文学教师的问题。它像是一个席卷美国文坛以及课堂内外的革命浪潮:大家突然觉得现在的文学较之于我们多年来所珍视的文学已是面目全非了,对文学的评判标准也不同以往。人人都急于想知道文学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具体地说,作为文坛中占主导地位并拥有最多读者的佼佼者,小说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小说曾经带给过我们欢乐情趣及超凡脱世的体验,然而,当今的小说,或文学,还能一如既往地带来我们所要汲取的东西吗?

当文学遭遇互联网

    近年来,大学生们似乎对读书,读纸质书越来越失去了兴趣。他们说,身处互联网时代、数码时代,文学的性质和意义与以往不同了……

    

    多年来,我主要讲授“美国文学概论”,讲述美国文学发展史,从十七世纪清教时期的文学开始讲。过去,美国文学史通常是从1620年“五月花号”在马萨诸塞州的普利茅斯登陆时算起。近年来,美国多数学校修改了美国文学课的教学大纲,从美国土著印第安人的文学开始,穿插部分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的史记。到了高年级,文学课还会作些细分,课程里阅读更侧重于文学种类和断代文学。然而近年来,大学生们似乎对读书,读纸质书越来越失去了兴趣。我们发现,越来越难激发起学生学文学的热情。学生们说,身处互联网时代、数码时代,文学的性质和意义与以往不同了。因此,有关文学的教学和阅读欣赏也应随之更新。而我们教师仍然固守和传承传统的文学理念,仍然想要沿用一贯的模式来激发起学生们读小说与写小说的兴趣。结果是事与愿违,学生们对通常的阅读欣赏和课堂讨论不是意心阑珊就是阳奉阴违,师生之间时常难于沟通,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时代。显而易见,这已成师生共同面临的挑战。今天,我想就这一挑战与你们交流我的困惑和探索,就文学,特别是小说阅读与课堂教学,与你们坦陈我的拙见。

    从2002年至今,我在文学课的第一堂课上总会先放一张幻灯片,中间排列着一些千百年来代表西方传统文学的知名作家学者头像,从苏格拉底和莎士比亚到马克·吐温和斯坦贝克,然后考问我的学生是否认识每位作家。早些年,学生们只是在辨认西塞罗和苏格拉底时有点犹豫,但近年来,当我再问学生是否认得出幻灯片上所有的作家时,时常没有一个人认得全。有学生说,这些作家太老了、太经典了,不是他们愿意读的那一类作家。的确,文学已经与时俱进,深入到了生活和人性的各个方面。年轻的学生们往往更愿意依循他们喜爱的阅读方式涉猎新型的文学。然而,出于传统的考虑,那一类新型文学作品在讲述主流文学的 “美国文学概论”课程中所占比例仍然偏低。

    从学生们对待一张幻灯片的态度,人们可以感受到文学的潜移默化及其给文学研究和大学课堂所带来的挑战。

    下面我们言归正传,具体谈谈文学与科技的较量。先从纸质小说向电子小说的漫长过渡谈起。电子小说常用作电子文学的代名词。

小说早期面临的挑战

    在纸张发明以前,人们就已经开始了小说创作。自从有了人,讲故事就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故事代代相传。但在从1470年到1870年的400年间,小说的发展几经波折。

    

    在过去一两百年间,小说超过诗歌、戏剧,一直在文学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小说并不是现在才开始面临挑战,对小说的挑战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在文学史上已是司空见惯。我们常问,为什么要有电子小说?学生们却问,为什么生活在数码时代的他们到今天还在读纸质小说?我们该如何应对?可以做什么改变?怎样才能跟上潮流?

    小说由何发展而来?

    在纸张发明以前,人们就已经开始了小说创作。在文明形成之初,居住在洞穴里的人就已经开始把故事写在洞穴的壁上和泥板上。也就是说,自从有了人,讲故事就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故事代代相传。

    1475年,英国出版家威廉·卡克斯顿 (William Caxton)不愿再背着沉重的泥板书页到海滩上去,他用自己发明的印刷机印刷了自己翻译的法国传奇故事《特洛伊历史的回顾》。这是有史以来出版的第一本英文书。

    在从1470年到1870年的400年间,小说的发展几经波折,其形式和地位跌宕起伏,褒贬不一。

    十八世纪小说一开始受到了怀疑和诋毁。当时英国的读者对这种“下里巴人”的小说题材及情趣感到震惊和反感。小说的主人公不再是达官贵人,骑士、绅士、贵妇人。比如,丹尼尔·笛福的小说《茉尔·弗兰德丝》写的就是一个年轻妓女的故事,这让当时的读者感到难以接受。他们认为,怎么能够把一个出自社会下层的妓女描写成一个在生活中获得成功的正面人物?这有悖于历史和文学传统。即使对亨利·菲尔丁(Henry Fielding)的《约瑟夫·安德鲁斯传》和《汤姆·琼斯》这样的作品,在当时也有些英国人认为过于“粗俗”。因此小说这种形式从一开始就受到过威胁。一般说来,只有有闲阶层的人才买得起小说,才有空读小说,可他们却因为小说“堕落”或描写社会下层的生活,而常常抵制小说。因此,小说这种文学形式历来受到来自各方面的非议和抵制,靠写小说谋生自然非常艰难。

    再以美国18世纪末作家查尔斯·B·布朗为例。他当过律师,但一心想成为美国第一位职业小说家,靠写小说为生,可结局却很悲惨,不仅无法谋生,而且还因为写小说坏了名声,再想去当律师都不成了。

平装书革命

    因循守旧的传统派认为,平装书的出现是小说终结的开始。可实际上,因为平装书便宜、易于携带,它吸引了大量的读者,反而推动了小说的写作与销售。

    

    先来看看两位作家。大家都知道,马修·阿诺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重要诗人,他的文学评论更是精妙绝伦。他的《文艺批评文选》广受关注,他是第一位谈到文化与产业化之冲突的作家。他认为,面对科技发展,文化、特别是文学,受到了各种威胁。

    另一位是19世纪末的怪才作家亨利·亚当斯。他的《亨利·亚当斯的教育》是一部里程碑式的传记作品。他所谓的教育不只是指学校教育,而是指人的终身学习、发展与探索。他是第一位剖析美国大学教育不足之处,并且告诫人们文学与科技之间较量的作家。他指出,大学的教育不足以使学生面对科技的挑战,“面对新的变化,如果我们没有做好应对准备,我们就会被时代抛到身后。 ”

    随着科技的快速发展与运用,小说的创作、出版和鉴赏不断被推到文坛的风口浪尖上,经受了一次次冲击。 1912年,英国小说家马克斯韦尔声称,“因为英国人已经养成了读小说的习惯,因此,小说有发展前景。 ”“小说是一种超越国家机制的东西。 ”

    1931年,德国的 “信天翁图书社”(Albatross Books)首次针对大众化市场推出了平装书,扩大了小说销售市场。

    1935年,艾伦·莱恩出版的“企鹅图书”(Penguin Books),将一些图书再版,版式作些改变,使书更小,更便宜,在英语国家的英文书市场上掀起了一场平装书革命。 1935年,在企鹅图书中占据排行榜首位的是安德烈·莫罗阿(AndréMaurois)的《埃瑞尔:雪莱的一生》。

    在平装书的出版方面,美国很快就赶了上来。 1938年,第一本针对大众化市场的、可放进口袋的超小型平装书在美国出版,那就是赛珍珠1931年的小说 《大地》的一个新版本。平装书使小说的销量大增,赛珍珠成了美国家喻户晓的人物,从而使她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是第一位获得该奖的美国女作家。

    因循守旧的传统派认为,平装书的出现是小说终结的开始。他们认为,蓝领工人都买得起小说了,小说一定会失去它的魅力,走向死亡。可实际上,几年后人们发现,因为平装书便宜、易于携带,它吸引了大量的读者,为数以百万计的更多的读者提供了阅读的神奇感受。这是始料不及的结果。平装书的出现不仅没有使小说终结,反而推动了小说的写作与销售。

    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各种政治事件的发生,比如嬉皮士运动、民权运动、数位美国公众偶像遇刺的悲剧,对小说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小说创作、出版、教学和研究也不断地反复更新。

    1995年,也正是美国文学界争论后现代主义小说是否已终结的时候,英国作家彼特·詹姆斯把他1993年的小说《主人》制成了软盘版本,方便读者携带,其内容与精装本完全一样,由企鹅出版公司出版。这可谓世界上第一部电子小说,堪称小说史上的革命。与纸质小说相比,电子小说的优势是便于携带,价格便宜。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部小说带领我们进入了电子书的阅读时代。

电子书时代

    一个Kindle电子阅读器可装1500本书,下载一本书只需60秒钟。出门旅行带着Kindle很方便,因为它轻巧。它还可以连接互联网,在机场、酒店在线使用。

    

    索尼公司在2006年推出了电子阅读器,售价299美元,很受欢迎。在索尼电子阅读器商店,销量最大的电子书是丹·布朗的新作 《失落的符号》,这一排行榜与亚马逊公司推出的Kin-dle畅销书排行榜有很大区别。

    索尼电子阅读器的竞争对手是亚马逊公司推出的Kindle电子阅读器,它的售价在 259到 299美元之间,2007年投放市场。不少人很喜欢Kin-dle这个牌子,觉得Kindle是 “点燃”的意思,含有点燃对知识的热爱之意。

    一个Kindle电子阅读器可装1500本书,下载一本书只需60秒钟。出门旅行带着Kindle很方便,因为它轻巧。要读的书都放在里面,行李还不会超重。它还可以连接互联网,在机场、酒店在线使用。

    在Kindle商店里有五十多万本书可供选择,图书的种类仍在迅速增加,而且价格不贵。新上市的小说价格一般在25美元到35美元之间,畅销书接近40美元。可Kindle的电子版小说每本只要9.99美元,便宜很多。《纽约时报》的定价是14.99美元。 Kindle图书可以在个人电脑、Mac电脑、手机、苹果I-pad平板电脑、I-phone手机、黑莓手机上使用。

    截止到2009年12月,Kindle共售出图书三百万次。大多数的购买者是80后、90后。现在的学生离不开Kindle、Ipad这一类的电子产品。在美国大学,要想成为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光有真才实学似乎还不够,你至少也得知道学生在教室之外用些什么电子玩意,他们通常如何阅读你指定的作品,撰写你要他们交的论文。只有这样你才能和学生有共同语言,达到预定的教学效果。

    最近,我对中国的小说创作和销售情况作了些调研。我发现在中国也发生不少变化。中国的出版市场比任何一个地方的市场都大,读者群很大,就像是一只大比萨饼,谁都想分得一大块。到目前为止,中国已经有了很多电子阅读器,然而,这些电子阅读器供应商可提供的书籍数量还很有限。

    不过目前,中国已经有了手机小说,在这方面领先美国几步。美国还没形成手机小说市场。当然,日本是引领手机小说潮流的国家。在日本候车、候机、坐地铁,你可见好多人在读手机小说。这里是一组有趣的数据:

    手机小说始于2002年,第一部手机小说是日本作家Yoshi为手机读者写作的 《步之物语》,写的是年轻人的恋爱故事;

    日本作家Mika的小说 《恋空》售出了一百二十万册,这在日本是很大的销量,最近又被拍成了电影;

    《今日日本》声称, 2007年,日本每十部印刷出版的畅销小说中,就有五部是在手机小说的基础上写成的;

    写手机小说的通常是新手,他们使用单个名字的笔名;

    手机小说读者多为年轻女性, 最近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 86%的高中女生、 75%的初中女生、 23%的小学女生读手机小说。

    日本有那么多年轻女性热衷于读手机小说,这一现象令人震惊,引起了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和教师的关注。去年日本举办了一次会议,专门探讨这一文化现象。教育家、作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工作者参与了讨论,他们对这一现象可能带来的影响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希望学校、家庭和社会为这一新现象做好应对准备,找到行之有效的处理方法。

小说的未来在于创新

    小说面临着来自尚处在发展初期的多媒体革命的挑战,然而讲故事将永远是人类需要的学习、交流和娱乐方式。电子小说的便捷性不仅会推动对电子小说的更大需求,也会推动对纸质小说的更大需求。

    

    作家们采用各种手段进行写作,出版商们绞尽脑汁寻求发表作品的新模式,他们的共同目的就是争取更多的读者和销售利润。我们从事文学研究教学的则苦于探索如何摒弃过时的治学施教理念,创出新路,继续向学生传承文学的魅力和真谛。

    作家们要跟得上形势,留意出版和市场的变化,知道读者想读什么样的作品,他们的阅读习惯有什么变化。比如,手机小说家采用了新的写作方法,在手机上发表小说,每次发表70个词,每一章都很短,其长度适合于在列车的两站间阅读。句子压缩后,每一行都很短,分很多行。人物间的对话通常片断化,不求完整。用词掺杂着许多手机信息词汇专有的符号,我们不熟悉的人有时还猜不出那些符号是什么意思。故事情节发展很快,注重屏幕的视觉感染力。

    尼古拉·弗朗的 《这里是开始的结束》和《不自然的状态》,把文本、视频、音色和照片混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新的电子书,吸引了常上YouTube网站的一代新读者。图像和音效使小说阅读的体验更加精彩。读者参与到创作的过程中,成为完成作品创作的不可缺少的部分。这种小说已经引起了美国文学评论界的关注。

    另一种写作形式是LiveBook。在美国一个流行的大学生网站Facebook上,一个学生写下一个开头,别的学生会接下去写,然后大家表决,裁决写得好不好,可不可以采用,怎样接下去写更好。这是一种集体性的小说创作。这种写作形式在大学生中很流行。

    最后一个问题有关小说的未来。与中国文学所遇到的情况一样,在西方,小说也长久地被认为是二流文学,至少次于诗歌。近200年来,小说一直在努力获得认可,巩固其主导地位。对小说的争论总是围绕着小说对人类、对文学究竟有什么用处来展开。近几年,小说家们自己也为小说创作的走向、小说如何躲过当前网络科技的冲击而生存争吵得喋喋不休。

    美国著名小说家菲利普·罗思曾经在接受一家网站采访时表示,虽然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会继续读小说,但总的说来,小说创作的前景非常黯淡,能持续25年这已经是很乐观的估计了。小说这种形式本身无法与电影、电视、电脑、 I-pod、 I-phone、 I-pad等视频抗争。读小说需要一种聚精会神的执着,而现在不可能有很多人会长时间集中精力去读一部小说。

    与此相反,美国当代最勇于创新的小说家之一,保罗·奥斯特则对小说创作的前景仍然持乐观态度。他认为,无论采用哪种形式,人类需要故事。没有叙事,没有小说,就没有人类。现在在书店里、在图书馆里,仍然挤满了购买、阅读小说的人。与音频、影像等别的艺术形式相比较,小说这种形式更加灵活,它自身就具有重生的能力。他认为,无论是纸质的,还是数码的,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人们读的是词语,从词语中获得阅读的体验。

    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蒋子龙说,“现在许多作家都在网上读电子书,可我还是喜欢手触摸纸质书的那种感觉。坐在书房里,四面书架上都是书,那种感觉真好。网上的作家和书籍品质良莠不齐,就像嘉陵江,带着水、泥、沙等各种杂质,奔流而下。”

    毋庸置疑,关于小说未来的辩论还会在中国、西方,乃至全世界延续。

    小说面临着来自尚处在发展初期的多媒体革命的挑战,然而讲故事将永远是人类需要的学习、交流和娱乐方式。电子小说的便捷性不仅会推动对电子小说的更大需求,也会推动对纸质小说的更大需求。你会失去一些老读者,可你又会获得一些新读者。

    诸位,我的建议是,放宽心吧!世界仍然需要文学,仍然需要学文学的学生、教文学的老师,正如我非常喜爱的一位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所言,“文学是生活中更为美好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失去了文学,就失去了人性——那是构成人生的重要部分。正因为如此,我相信文学将与我们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