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灿权哪里人:拾壹 读《化声叙》的感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22:34:33
拾壹                                  读《化声叙》的感想

        【文章来源:《陈撄宁仙学文选》,水帝子周武、阳帝子梁彝珠、阴帝子刘碧城编注,澳门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

        前月蒙武昌佛学院张化声先生寄赠我《化声叙》一小册,拜读一过,言言中肯,皆是今时一般佛教大居士所不敢言、不能言、不屑言、不愿言者。而张先生居然大胆的痛快言之,科学的条理言之,谦虚的公平言之,忠实的恳切言之。虽化声本人,及化声本书,皆未得见,即此自敍一篇,已足知其大槪矣。张先生现在所持宗旨,与仆等宗旨相同,有互相切磋之必要,茲特将《化声叙》原文逐条披露於本刊,并附以“按语”,还以质之张先生,并与当代贤豪共商榷焉。
        一、原文:现在理解方面的佛法,有欧阳竟无先生,指示他的门人,索隐显微,整理藏书,给同人一份偌大的家产。复有太虚上人,领导一派优秀分子,把佛学适应到世界新潮上去。浪漫如化声,似乎无须饶舌。
        撄宁按:佛学至今日已发挥尽了,已庄严灿烂到无以复加了,不必再需要我们钻进去出死力弘扬了。若仍旧追随於诸位大居士大法师之后,拾其残余,自命为佛学家之一份子,未免太学时髦了。化声先生卓见,我极端赞成。
        二、原文:家庭两箇字,建筑在心理学之直觉上,与我们的意志和感情,固结缠绵,很难分开。世界与社会,那些名词,起源於人类之槪念,不过在利害上常与知识发生关係。把家庭性发挥到世界社会上去,俾世界与社会成为家庭化,那是好的。若要打倒家庭,而谈什么世界主义、社会主义,我大胆批评他一句,非惟不知世界学社会学,並且不知心理学。
        撄宁按:家庭与社会,因为组织法不同的缘故,所以就有差别相。然而在人类情感上讲起来,本无不同处。推爱家之念以爱乡,推爱乡之念以爱国,推爱国之念以爱全世界人类,推爱全世界人类之念以爱全世界动物,由亲而及疎,由近而及远,由同类而及於異类,依次类推,自然合乎情理,容易做到。若谓必须打倒家庭,推翻国界,而后方能使世界大同。再进一步,扩而充之,可以说必须杀尽全世界人类,而后全世界动物方能享自由幸福。非但事实上办不到,在理论上亦说不能。
        家庭不是箇箇都快乐,当然也感受痛苦;不是箇箇都自由,当然也难免压迫。试问吾辈自从脱离家庭,或打倒家庭之后,不是已经跳入社会之圈,置身世界之海么?其快乐何在?其自由何在?只觉得痛苦与压迫,日日加重於吾身,至死未有已耳。
        今时一般青年,有种口号曰:奋鬬、奋鬬。岂知奋鬬工作尚未到底,阎王老子就请你去了。倘无入圣之階梯,超凡之学识,专在世界人类之中讲奋鬬,其结果比一大羣蝨子,在裤裆中跳来跳去,何以異乎?
        三、原文:谈到化声的家庭教育,尤其寤寐难忘。化声並无兄弟姊妹,家庭之爱,钟於一身,出入顾复,不言可知。五六岁时,云溪公教以字义音韵,及虚实用法,牙牙学语,已沐教育之曙光矣。
        撄宁按:家庭教育,对於吾人一身之成败,是很有关係的。余观世上各种奸人恶人庸人愚人等等,皆未曾受过家庭之良好教育。甚至於其父母就是奸恶庸愚之辈,其子孙当然不能例外。倘若家庭教育根本既坏,纵受社会教育,亦不能改变其坏习气。此是实事,不是理想。试一调查各顽劣儿童之家庭,便知其故。
        四、原文:孩子时的化声,便不好惹,父亲要他读书,他便提出条件,要父亲讲演小说。坊间所有之才子佳人、神仙高僧、妖魔鬼怪、巨盗大侠等等野乘,几乎买尽。於上几年,他的字认得多了,自己就可以看了。
        撄宁按:孩子们看小说,最欢喜的是《西游记》、《封神榜》、《济公传》一类的神怪小说,其次是《水浒》、《彭公案》、《七侠五义》一类的武侠小说,再其次方是《三国演义》、《说唐》、《征东》、《征西》、《岳传》等历史战争小说。最讨厌的是《红楼梦》、《花月痕》、《儒林外史》、《品花宝鑑》、《官场现形记》、《九尾龟》、《繁华梦》等类爱情社会小说。一箇孩子是这样,十百千万箇孩子,也是这样。因此可以晓得人类的先天根性,就是布满了神怪种子,兼带点侠义的气味。除此而外,什么爱情呀,伦理呀,国家社会呀,道德学问呀,完全是不相干的事。我们不要笑他们知识幼稚,要晓得这纔是人类先天本来的根性。
        五、原文:最不景气,就是那时的学风,《朱子集註》外无书,八股试帖外无文。看了一部《御批纲鑑》,便是文通古今,学贯天人。素性不覊之化声,若何能耐?
        撄宁按:那时的学风虽坏,现在的学风更坏。试看各省市各学校,除了几本教科书以外,请问尚有何书可读?春假、暑假、寒假、星期例假、各种纪念假,一年已经去了半年,其余半年的光阴,都消磨在几本教科书之内。自踏进学校门槛以后,直到得著毕业文凭为止,他们脑海中印像,不过几本教科书的影子。毕业文凭到手以后,连几本教科书也都束之高阁,更谈不到再求深造了。
        从前科举时代,学生们既读过《朱子集註》,当然不止一部《四书》而已,照例《五经》总要读一读。现在的学生,提到《四书》、《五经》,不要说读过,恐怕见过面的也是很少。一部《御批纲鑑》,比较《二十四史》,自然极其微末,但内容尚有数十本之多。若拿现在的历史教科书同他比较,可称得起小巫见大巫了。
        我敢说,假使现在人们,幼年时,读过“孟子驳斥许行”一篇文章,必不肯迷信劳工万能;若再读过《礼记》中“孔子大同学说”,必不肯卖身投靠於苏维埃共 产旗帜之下。可見得《四书》、《五经》未尝沒有用处,不是轻易能彀打倒的。
        八股这样东西,的确是无用,应该打倒。但是第一变废八股而改策论,徒尚空谈,终鲜实际,其无用亦等於八股。第二变废策论而改学堂,震惊於欧美皮毛之科学,忘记了本国固有之文化,学生们在校内鬼混几年,虽然博得一张毕业文凭,等到在社会上做起事来,其无用之程度,比较旧时代八股先生,未必有何高下。此等人可名之为新八股先生。还有一般出洋回国道地舶来品,他们的声价,当然比土货要高过百倍,但其无用之程度,亦复不甚相远。此等人可名之为洋八股先生。
        我并非对於八股有什么恋爱,对於科学有什么恶感,况且我也是学校中出身,也混得有两张毕业文凭。当年校中考试,每次都不出前五名,功课一层,总可以说过得去。所恨者,就是自己在校内学来的功课,拿到社会上做事,完全不适用,必要另外换一副手段方可。至於毕业文凭,不过是个敲门砖,门敲开了,砖就要丢了。若仍旧把块砖头拿在手中,舍不得抛棄,大家要笑你是傻子了。当年科举时代,不能不藉八股猎取功名,功名到手,八股就是废物,因为他也是敲门砖一类的东西。所以在我的眼光中看,秀才、举人、进士,学士、硕士、博士,实在没有分别。
        六、原文: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其惟思想欤?几点钟可以飞渡太平洋,一口气可以传达全世界。数十年前之人,若有发此思想者,目光如豆之心理学家,必以为与事实距离太远,无可能性。但不知现在之航空以及无線电播音机,何以会有此成绩?妇人生产,算甚么事,若对於未习见未习闻之小儿曰,你妈妈肚子里,将来要爬出几箇像你一样的东西来,他必定不信,或者且大骂。因为这件事,离他的思想太远之故。远距离之思想,一旦见诸事实,未必不成惊天动地之举。西人谓优等思想,发为事实;劣等思想,被习俗伦理等压抑下去,成为梦想,或顚狂病,亦不尽然。
        撄宁按:西人本承认思想为事实之母,但其所以有优劣之分者,或又是根据科学去评判。我的见解,以为思想不应该受科学所拘束,若不能跳出科学势力圈以外自由活动者,不得名为思想。
        思想是精神一方面事,科学是物质一方面事(此处所谓科学,是狭义的,不是广义的)。现代人类,尚不能彀把精神与物质中间的界限打通,所以思想与事实,常相矛盾。若果以人类为主体者,必须要做到将自己精神来统驭物质,不可让物质来征服我的精神,然后方有人生幸福之可言。否则终归大乱而已。
        七、原文:中山先生自欧来日,留学生开会欢迎。化声随诸君子之后,上下议论,於归宿处,得两结论。一我国不宜再行产生帝王,二政局负责有人,十年皇帝梦,且付笑谈中。於是死心踏地,开始求学。
        撄宁按:两箇结论,是照当时的情状而言,化声君自己以为是很对的,若事后细心研究一番,恐怕尚要发生问题。若说帝制定是不好,何以大英帝国、大日本帝国,居然称霸?中国推翻帝制,已二十余年,何以至今仍受彼等大帝国所威迫,幾於不能立国?可見得此事不是隨便能下結論的。虽然当时政局负责有人,但不知所谓负责者,有几位巨头?是否堪胜此大任?是否足以救民族於水火?措国家於富强?若曰民族国家等等,都是古代的名词,现在是要讲世界大同主义的,那末就要请问中国可有资格配说这一句话?
        八、原文:政治、哲学、地理、历史,这种学说,有何不了?偏要随木屐儿之后,哑咿喔野阿,岂非咄咄怪事?别国人来本国留学,受本国人一同待遇可矣,何必另行发布什么取缔规则?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乡,於是遂与三岛话别。
        撄宁按:化声君以为怪事,我不以为怪。倘若不如此,如何能得文凭到手?没有毕业文凭,回国来如何能弄到官做,骗到钱用?若认为彼等是眞心求学,有所不满,彼等反以我为怪事矣。
        又按:日本文部省取缔中国留学生的规则,自然是看不起支那人的一种表示,但尚不及用武力夺取我东四省的厉害。若果日本留学生箇箇都像化声君这样血性,老早跑得精光。但事实上又如何?
        九、原文:科学的好处,固不待言,但他对象所含之形形色色,未免容易诱发人类的兽欲。门户见深之科学家,复从而推波逐澜,处处要打倒哲学,推翻伦理,或更进一步,自己代表哲学,自己製造伦理。阎魔王失其制裁之能力,地狱的饿鬼自然闹得不成世界。
        撄宁按:科学不免诱发人类之兽欲,诚属遗憾,然科学本身不任其咎,各种科学发明家亦不任其咎。譬如空中飞机之本意,原为便於交通,今乃用为战争之利器。於是乎,各国空军实力之比较,都市防空技术之演习,风声鹤唳,全球震惊,庸人自扰,飞机何罪乎?又如画图之本意,原为肖物象形,谁教彼等专绘男女之裸体乎?音乐之本意,原为养性怡情,谁教彼等一闻音乐即羣起搂抱而跳舞乎?内分泌药品之本意,原为培补身中之亏损,谁教彼等自恃药力而纵慾宣淫乎?化学工业之製造,原以供给人类生活之需求,今乃利用化学知识以製造毒气矣。催眠术之研究,原以探索人类神祕之潛能,今乃利用催眠方法以作奸犯禁矣。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是岂科学之咎哉?!
        十、原文:酒后茶余,呼卢排闷;花前月下,拥妓消愁。极心理之放诞,亦极人间之乐事。同人旣以此自遣,化声何妨卽以此自杀?
        撄宁按:花酒二字,神仙家另有别解。请看吕纯阳《敲爻歌》云:“色是药,酒是祿,酒色之中无拘束;只因花酒悟长生,饮酒戴花神鬼哭。”又云:“酒是良朋花是伴,花街柳巷觅眞人。”又云:“仙花仙酒是仙鄕。”又云:“时人不达花中理,一诀天机值万金。”张三丰《无根树》云:“无根树,花正清,花酒神仙古到今;烟花塞,酒肉林,不断荤腥不犯淫;犯淫丧失长生宝,酒肉穿肠道在心;打开门,说与君,无酒无花道不成。”张紫阳《悟眞篇》云:“须将死户为生户,莫执生门号死门;若会杀机明反覆,始知害里却生恩。”又云:“若能转此生杀机,反掌之间災变福。”安知昔日化声所认为自杀之途,不是今日化声求长生所必由之路耶!
        十一、原文:牵牛入屠场,道逢青草,咀嚼若有余味,旁观者代为流淚。虽然,吾人之灵魂,每至万分无聊,宛转待毙之时,倏有一盏心灯,大放光明,接引之入於别一境界,以组成新生命。
        撄宁按:古今来,仙佛种子所以能相续不断者,赖有此一转变。
        十二、原文:“任他聪慧过颜闵,不遇明师莫强猜。”道家之言,千百门中,吐露一二门;千百段中,发表一二段。或节目易其程序,或字句变其先后,或泛论乌兔龙虎等法象,或广演乾坤坎离等卦爻。扑朔迷离,莫测端倪。博如朱熹,渴好《参同》,不得其解,遑论余子。虽然,一得口诀,便开锁钥;满库宝藏,任人取攜;万卷丹经,悉我注脚;畅快生平,莫此为甚!速死不成,得闻长生,仙师之恩,刻骨难忘。
        撄宁按:朱文公集宋儒理学之大成,曾著《周易本义》並《启蒙》二书,对於《易经》甚有心得,独不能解释魏伯阳之《参同契》,然又酷嗜此书。穷年累月,钻研不已,费尽心力仅成《参同契考異》一卷。今世所存《参同契》善本,除五代时彭晓註而外,当以考異本为最古,故朱子之功亦不可沒。后人有诗曰:“神仙不作《参同契》,火候工夫那得知?千载晦翁拈一语,可怜无及魏君时。”此诗深惜朱子不能亲受伯阳之传,故难通祕旨。然当时正大有人在,奈朱子无缘,未与相値。
        考宋神宗熙宁乙卯岁,张平叔作《悟眞篇》,阐明金丹大道,为继《参同契》而后第一部伟著。前於朱子时不过数十年,再传至翁葆光,宋孝宗乾道癸巳岁作《悟眞篇註》,正与朱子同时。平叔张眞人虽於宋神宗元丰五年化去,而徽宗政和间,复出现於世,尚书黄冕仲曾亲见之。高宗绍兴戊午岁,刘顺理又见之。而朱子固未之闻也。又石杏林、薛道光二人,皆与朱子同时,亦不能遇合。或者因为儒家面目,理学门庭,足以拒人於千里之外乎?此等问题,暂且搁置。
        现在有一箇问题,须当研究。《参同契》书中所有卦象,原出於《易经》,故名为《周易参同契》。朱子旣有本领解释《易经》,何故对於《参同契》不敢作註?盖《易经》所表现者,不外乎象数理。凡是聪慧之人,又肯用功多读书者,总可以就自己所悟入之途径,发挥几句奥义,搬弄几句玄言。说得对,固然是好;说得不对,亦无甚关係。
        若彼《参同契》者,乃千古丹经之王,重实事不重空论。註得不错,自可利己利人;註若差谬,不仅误人,而且误己。朱子当日旣未遇明师得传口诀,当然不懂《参同契》是什么作用,岂可“望文生义”强为解释?此正是朱子诚笃不欺之美德,为吾辈所应该效法者。设如后世浅识之徒,强不知以为知,武断前贤,文饰己陋,瞎猜乱註,七扯八拉,弄得一部书中非驴非马,欺人适以自欺,未免有愧於朱子矣。
        佛家心性之理,可以自悟;仙家修炼之术,决不能自悟。纵然得遇明师传授口诀,尚要刻苦试验,方可有几分希望;纵然本人有志刻苦,尚要外缘具足,方可许你试验;纵然外缘具足,尚要自己道力坚定,方可不被外缘所诱惑;纵然道力坚定,尚要学识精深,方可不致弄巧成拙。世上若有专讲自悟之人,请他一心皈依佛门,好去参禅打坐,念佛往生,不必踏进神仙的门槛,因为这种人没有资格学神仙。
        十三、原文:人生必赖资生工具。有资必有求,有求必有争,故争存两字,已成生物学家钦定之名词。加以经济一元论旣出,举凡人类思想学术政教风俗等等,无不趣向於麵包问题。弱小民族联合起来,打倒帝国主义,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打倒资本主义,是耸动全世界人类来抢麵包也。无国界,无种界,无政治界,无知识界,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食,是欲避免爭端,合全世界人类而生产麵包分配麵包也。
        虽然,爭麵包固是一场杀机,分配、生产麵包,其能免於爭乎否耶?分配之途径,未必无爭,生产之手续,未必无爭。卽退一步言,分配同心,生产合力,麵包彀用,而人类根性,饱煖思淫慾,又复拚命製造人类。此后起多数之人类,又复消费多数之麵包,几何级数,相加无已,将有地球人满之患,不开杀运,更循何道?社会学者,请语我来。
        撄宁按:这箇问题,永远不会有解决之日。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即是全世界人类,男不婚,女不嫁,更不野合,老弱逐渐死亡,婴孩从兹絕跡,敢保百年以后,天下太平。可惜这是一种理想,在事实上,万万办不到。
        十四、原文:尘垢粃糠,犹将陶铸尧舜,漆园老吏,断不欺人。神仙学所有成绩之最低限度,已足解决此问题而无余。其道维何?即“辟穀”是。
        撄宁按:“辟穀”之法虽佳,但非人人能用,故只可为上智说法,中材以下,难知难行。若信“辟穀”足以解决普通人类爭食之问题,仍是一种理想。惟少数脩仙学道之士,隐居深山穷谷,食物运输,深感不便,储蓄乾粮,常忧匮乏,“辟穀”之方,正为此辈而设。
        十五、原文:心色连持,刹那无住,新陈代谢,奚须火食?固体之物,牙齿咀嚼,研成细末,唾液酸化,由喉入胃,胃有酸汁,脾体蠕动,合成乳糜,是谓液化。或由渗透,或由挥发,穿肠胃壁,和合肺气,分布全体。过低热度,凝成精血,以是变化,资养生命。
        试观穀食,必须饮水,鼻孔呼吸,一息不停,可知资生,非穀一物。取其精华,酸化成液,由液而气,经过三态,已非故物。其余沉淀,成为老废,大便排出,液中杂质,则出小便。生理学中,尽可研寻。
        撄宁按:以上二段,首言食物资生之变化,继言食物有固体液体气体三种之不同。凡是读过普通生理学者,皆能了解。
        惟首段原文有“心色连持,刹那无住”二句,乃佛典中专门术语。化声先生研究佛学有年,此等话头,自然摇笔卽来。吾恐一般脩道的人,及专习科学的人,对於此二句,难免要发生疑问,今特浅而言之。此二句就是说精神与物质,在相续不断的运用中,无一刻停止,所以下面就接上新陈代谢等句,以证明其说有因。
        十六、原文:然则三种物质,辟去一种,或辟两种,吾人生命,能否保存?此一问题,极有价值。
        撄宁按:所谓三种物质,就是指固体液体气体三种而言。所谓辟去一种,就是说不吃米饭麵包肉食蔬菜果实等类,这些东西,都可以算是固体。所谓辟去两种,就是说旣不吃固体,又不吃液体(液体如乳汁汤水之类),只要有空气呼吸,就能维素持吾人之生命,因为空气到处都有,用不著花钱去买。
        彼植物者,自其根鬚並与根瘤,吸收溶液,由纤维质生长层中,提升枝干;叶中毛孔,吸取炭酸,由叶綠素化学作用,吐養纳炭。以是因缘,植物食料,仅气与液,已废固体。
        其在动物,例如蜩蝉,吸风饮露,天然高洁;节足一类,吸食血液;蜜蜂蝴蝶,仅吃花汁;寄生蛔虫,消耗养液。凡此等类,其於器官亦有变更,因为所食无固体物,不须咀嚼,故其口舌牙齿,或针状形,中通以管,以便吸收,或由皮肤通过溶液。
        原始动物阿米把类,手足头目,一切皆无,仅有圆形,表似水母,中有一核,屈伸凸凹,以营活动,此核非他,即气体是。
        总观上述,自植而动,辟去固食,仅液与气,以营生活。然而原始动物,实无死理。松柏梓枏,苍翠千年,昆虫变态,死里求生,寄生分裂,生殖无穷,何以吾人而不如物?
        撄宁按:以上四段,首言植物营养,不需固体,继言动物营养,亦不需固体,何以人类一定要吃固体的食物?愚意认为,习惯使然,实无理由可讲。假使人类专食液体,不食固体,亦未尝不可生存。有许多病人,不能消化固体的食物,日只饮少许流质,他们也能生活。可知辟去固体的食物,对於营养上毫无问题。
        爬虫一类,冬入土穴,深固闭藏,不食外物,至次年春,惊蛰节内,始行出现,动物学家,名曰冬眠。
        俄国边地有墨斯哥,其地人民,秋冬两季,长眠不起,无须饮食。英国所出医药杂志,称此现象为“陆益加”。
        普通人类,日则三餐,犹嫌未饱。夜无一饭,並不饮水,清晨睡足,披衣而起,满口津液,腹无飢态。虽无爬虫及俄民之时间耐久,然而现象与其原理,则为同一。此则辟去固体与液,纯食气体,亦足营生。
        撄宁按:以上三段,首言爬虫冬眠不食,次言俄民长眠不食,再言普通人类夜眠亦不食。在化声先生之意,以为如此便可将固体与液体二种食物一槪辟去,纯用两箇鼻孔吸受空气,卽足以维持吾人之生命。虽然原文所举三例,都是眠睡以后方能不饮不食。譬如火车轮船停止行驶,当然用不著大批燃料,等到一朝要开行时,就要增加充量的煤炭。吾人肉体正在睡眠时,五官四肢皆停止活动,完全入於休息状态,譬如火车轮船靠了码头一样,所以此时无须饮食。等到一朝睡醒,要起身做事,要劳心劳力,有劳便有损,非极丰富之滋养料,不能塡补人身上所銷耗之物质。仅恃空气,恐不足以应用。质之化声先生以为如何?
        十七、原文:万物之灵,信非虚称。非唯心理高瞻远瞩,即其生态,亦能表现有情全体。例如普通食备三种:其在婴孩,三年哺乳,早辟固体。胎儿时期,若固若液,均非其食,仅营气机,以促发育。盖其脐带连接胎盘,盘上绒毛细丛如髮,入母子宫,亦如树根插入地中。母一呼吸,由此绒毛传达胎盘,通过脐带,以育胎儿,口舌与鼻並无工作。改变生理,适应环境,实生物学家之“金科玉律”。何况囘复本来胎儿大道?世人对於此点绝无研寻,偶闻人言,即骂迷信,寸光鼠目,可笑可怜!
        撄宁按:胎儿在母腹中,卽是全体浸在胞浆水内,耳目口鼻四肢髮肤,都为水所包围。水之外,卽是胞衣。胞衣之外,卽是子宫。子宫上有一层内膜,与胞衣紧贴相连。胞衣上有脐带,接联胎儿肚脐。故胎儿周身之血运循环,全恃脐带之功用,以便与母身息息相通。因此胎儿肺部虽不呼吸,而赤血紫血之变换往来,新陈代谢,无異与伊之母亲共一箇生命。可知胎儿身内所需要之养气,乃由母血中间接的传送而来,非由空气中直接呼吸而得。及至出胎以后,大哭一声,空气自鼻孔而入,肺部遂有呼吸之动作。於是脐带可以剪断,不必再作功用矣。讲究脩仙、学道、辟穀、服气之工夫者,请於此段理论,特别注意。
        十八、原文:神仙之术,无他巧妙,开关展窍,斯为第一。及其方法,则在调息。短者使长,粗者使细,若存若亡,分布全身。《庄子》云:“缘督以为经。”吾人脈络,任督总持,二脈若通,百脈随行。又云:“众人之息以喉,眞人之息以踵。”人身各部,唯足后跟,位最低下,息能至此,全身毛孔,开通无余。成体呼吸,更加脐穴,恢复祖气,磅礴太空。如母子宫,食息养育,我似胎儿。囘视“段食”,犹如粪土。谁谓辟穀,无可能性?若第二步,体同虚空。第三步者,此虚空体,一拳打破,鸟雏脱壳,醯雞出甕。至此方知壳与甕外尚有天地。
        撄宁按:开关展窍之法,有旁门,有正道,正道中又有勉强与自然之别。化声先生所言调息法,卽自然法中之一种。此法有利无弊,人人可行。
        “缘督以为经”句,见於《庄子》第三篇《养生主》篇中,下文“庖丁解牛”一段寓言,卽是申明此义。虽其本旨亦在养生,然是否有合於神仙家黄河逆流之诀,尚未敢断定。
        “眞人之息以踵”句,见於《庄子》第六篇《大宗师》篇中。踵即足后跟也。或疑:人身呼吸之空气只可以到肺部,若到下丹田,已觉不易,到两腿可谓绝无,若再要到两足踵,岂非梦话?庄子惯作寓言,如何能认为实事?虽然庄子明明说眞人之息与众人之息不同,若是众人,其息固仍以喉而不以踵也,再者庄子所谓眞人之息,是指内呼吸而言,不是两鼻孔的呼吸,若用鼻孔呼吸,依旧是箇凡夫,不足称为眞人。
        又按:段食二字,是佛家名词,道家向无此语。普通解释食字的意义,皆指养生之物质从口而入者,方名为食。道家扩而充之,逐指空气自鼻而入者,亦名为食。佛家所谓食者,范围更广:一曰段食,卽人类每日所必须之食料也;二曰触食,谓触对於六识顺情之境而资益身心者;三曰思食,谓於顺境而生希望,意思资润,诸根增长者;四曰识食,谓地狱众生及无色界诸天,皆无段食、触食、思食等三种,仅以识持体,故名识食。
        以上四种,因其皆能持有情身命全不坏断,故名为食。如此理论,是否精确不移,今亦无暇置辩,然其对於食字之本旨,可谓愈说愈远。地狱及无色天,有与没有?尚是一箇问题。食与不食,我们更无从证明。
        今姑就人类所居之世界加以研究,凡是动植物之长养,必须摄取其本身以外的物质,加入本身之内而组合之。虽有固体液体气体之不同,其为物质则一也。若废去各种物质,专恃外界之感触,或自己之思想,而谓卽此遂足以维持其本身之生命,恐无此事。只有禁絕感触,停止思想,专心在食气上做工夫,方能神明而永寿也。
        十九、原文:道家由生理入手,一段一层,皆有印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此妙法,愿尽形寿,稽首受持。虽然,口口相传,不依文字,《老》《庄》《参同》而外,理论太少。加以《道藏》全豹,方内难窥。坊间丹经,不及一年,读尽无余。文词结习,眞理要求,以是因缘,得窥佛学。
        撄宁按:道家虽是由生理入手,但是要用方法改变常人之生理,所以他的目的是超人的,而非平凡的;他的学术是实验的,而非空谈的。此处所谓道家,即是神僊家,与普通之道家有别。
        神仙家口诀不肯轻传,又不肯在书上发表。就是因为他是超人的,凡人听了,定要惊骇;又因为他是实验的,你只要依他的法子去做,就可以得到同样的效果,用不着许多理论;尚有其余种种原因,已见拙著《口诀钩玄錄》中,茲不赘说。
        《老》《庄》是道家,《参同契》是神仙家,本截然两事。卽专就老庄学说而论,庄子之见解,亦大異於老子。试观《庄子·天下篇》,可以知其槪矣。盖老子所讲的是教相,庄子所扬的是宗风。於是同一道家,而有老子之道与庄子之道,譬如同一禅法,而有如来禅与祖师禅也。
        《老》《庄》的道理虽极其玄妙,《老》《庄》的文字虽极其古奥,假使学者,费十余年光阴,专研究这两部书:第一步校其版本之異同,第二步考其训诂之定例,第三步析其名言之类别,第四步会其义理之旨归,如此研究下去,必有豁然贯通之一日。今世学者,对於老庄及周秦诸子,皆未能刻苦用功,动辄拾他人之余唾,评判佛道之优劣,非但不知道,並不知佛,可笑可歎。
        《参同契》称为万古丹经王,历代脩练家对於此书,极其重视。而《参同契》之难解,实百倍於《老》《庄》。东汉的文章,流传到现在,约有一千八百年左右,本不易明了,况且满纸都是隐语。就让你费尽心力,把他的文章解释清楚,仍旧丝毫摸不著头脑。因为他所讲的是实事,不是空理,所用的又是许多代名词。其学术直接黄帝之传,更旁通於周易阴阳之说,亦有合於老氏玄牝之机,而与庄子之“齐生死”、“一彭殇”者,其宗旨极端相反,学者不可不知。
        坊间丹经,嫌其太少;而《道藏》全部,复嫌其太杂。太少不足以供研究,太杂亦不便於学人。俭而鲜通,博而寡要,盖两失之也。
        唐宋以来,学道的人大半兼学佛,因为他们都是虚怀若谷,并且希望得一箇眞实的比较,化声先生亦不能例外。
        学佛的人则多数不肯兼学道,因为他们看不懂道书,同时在佛门中得着一知半解,遂自满自足,又沾染些宗教的习气,故不敢研究教外的学术。
        二十、原文:杨仁山先生刻经金陵,曹镜初先生桴应星沙,长江流域,请经甚易。民国建元,三湘维新,谭畏公特开省议,化声承乏会员,此行得经论百余种,阅三四年。月霞法师,讲《华严》於哈同花园,化声与二三同志,买轮东下,至则法会已经解散,遂由有正书局运囘经典又百余种。法海无边,偃鼠得以满腹。
        撄宁按:杨仁山居士,当初本是学僊者,因无人传授,虽将坊间所有之道书丹经阅过不少,仍未得其解,后来遂改而学佛。於是讚歎佛门之广大,极力提倡淨土宗,並将《阴符》《道德》《冲虚》《南华》等书一槪拿佛家的义理去融会贯通,当然不免有牵强处,但大部份尚能折中於至当。其见识比较寻常佛教徒,高低实有霄壤之别。
        杨老先生曾对我谈一故事。他说:北魏昙鸾,初本学佛。后因有病,欲藉长生之术,延其寿命,以便於研究佛学之精蘊,遂从梁之陶弘景处得仙经十卷,拟往名山,依法脩炼。行至洛下,遇天竺三藏菩提留支,昙鸾因问佛经中长生不死之法,可有胜过此仙经者?菩提留支曰:是何言耶?佛教中那有长生法?纵得长生,终轮迴於三有耳。即以《观无量寿经》与昙鸾曰:此是大仙方。鸾拜而受之,遂焚仙经,专脩淨业。
        我当时对杨老先生言,昙鸾这箇人,有四大错误:
        第一错处:把仙道看得太低。他心中认为神仙家只晓得长生,凡长生以外的道理,仍旧要在佛法中探讨。他所以要学长生者,就是恐怕自己的寿命太短促,一朝大限临头,不能满足他学佛法之志愿,故要兼学长生,他对於神仙家並无眞确之见地。其实佛家所具的理论,中国《易经》並《老》《庄》书上早就说过,惟名词不同而已,昙鸾何尝领会到此?!
        第二错处:不应该问及菩提留支。因为长生不死之法,是中国神仙家所发明的,印度佛教徒如何能懂得?假使佛教中果有长生之法,释迦牟尼何以只能活到八十岁左右?他们的始祖尚且不懂得这箇法子,何况后来的一般佛教徒?其程度去释迦牟尼盖远之又远,岂非是“问道於盲”么?!
        第三错处:棄实求虚,心无主宰。长生是实,有目共覩;往生是虚,拿不出凭据。昙鸾忽而要学长生,忽而又学往生;忽而要受仙经,忽而又焚仙经。在迷信家看来,必定说他勇於改过,从善如流,一遇菩提流支,便尔大彻大悟;在我看来,可以说他本人毫无定力,完全随他人之意思为转移,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也。
        今试问:当日昙鸾旣称有病,不能继续研究佛经,料想其病,必非轻微,是否须延医服药?若一方面延医服药,求病之速愈,一方面又鄙视长生,岂非自相矛盾乎?!若谓当日身体虽有病,并未医治,乃是听其自然,那末就应该老早生西方去了,如何尚能延长到六十七岁乎?若谓世间有一种病,本非死症,儘可带病延年,用不著医治,则是手边原有却病之方,免死之术,只因菩提流支一语,遂棄之如遗,而对此衰朽多病之躯,偏又舍不得抛棄,旣不屑从事长生之术,为什么尚要带病延年?其将何以自解乎?
        若谓昙鸾所以不学长生,因为怕堕入轮迴,昙鸾所以带病延年,因为要精脩淨业。我们姑且不论长生是否必定堕入轮迴,以及淨业是否必定免除轮迴,这些都是空谈,无从取证。就算是淨业成熟,卽可以免除轮迴,设若不幸,莲胎尚未结於西方,肉体早已埋於秽土,岂非又堕入轮迴乎?
        若谓临终一念,卽可往生,不必费许多岁月,则昙鸾初见菩提留支之日,信愿眞切,当无以复加,何不立刻往生极乐,尚要迟至六十七岁方能脱离此肉体乎?
        若谓肉体生死,本有定数,不能自由作主,只要灵魂能彀往生淨土,卽算达到目的,不必计较肉体寿命之长短,则是把肉体与灵魂分作两截,心之外有物,物之外有心,理论亦欠圆满。
        第四错处:擅焚仙经,行为乖谬,甚於秦始皇。当日始皇虽说是尽收天下书而焚之,然对於医药种植之书,尚要保留,因为此二种书关係吾人之生命甚重。昙鸾从陶弘景学长生术,所得十卷仙经,姑不论其依法脩炼眞能长生与否,起码的效验,也可以达到却病延年之地步。此书之价値,至少也与秦始皇所保留的医药书相等,或者竟驾於其上。昙鸾自己不看,何不送把别人看?
        现在普通的善书,封面常有“自己不看,转送他人”字样,仙经纵不好,比较善书还高一级。若说所得的仙经方法难免误人,故尔焚之,请问昙鸾,得书到手,尚未依法试验,如何能判其方法之优劣?若说凡是延长寿命的书籍,都是不好,毋须分别优劣,则世间所有的医药书籍,以及药店中所售的草药,农家所种的五穀,都与延长寿命有关,昙鸾何不悉举而焚之乎?
        杨老先生听我滔滔一顿辩论,默不作声,半晌方曰:“仙佛各有独到处,是非本不易说,学者亦各有因缘,难以勉强,只好各行其志而已。”余曰:“先生此言甚善。”遂告别。
        今日思之,杨老先生之度量,确与其他佛教徒不同。虽然受著我许多嚕囌,仍是平心静气,若换箇别人,恐怕就要“怒髮冲冠”、“面红耳赤”了。杨老先生的宗旨,虽与我极端相反,但是对於他人格上,亦有相当的敬仰。
        二十一、原文:由家庭教育而科学,由科学而神仙,由神仙而佛学,似乎舍此取彼,有甚么历史进化观。然而化声生平治学,最不同情於入主出奴门户见深之辈,忽儒忽佛,忽科学,忽神仙,似乎东扯西拉,调和三教之流。然而化声自问,其前后思想,实有一贯之处。诸君少闲,请谈一二。
        “朝闻道,夕死可矣。”孔子何尝不了达生死?“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性与天道,讳莫如深。仅以诗书六艺之文,传之其人,乃教育家为学生之程度支配,无可如何,然而已足应用。佛道两家,每以为儒门淡薄,姑置不论。最讨厌是卖洋货的,尝欲打倒“孔家店”,要中国人尽吃麵包,而抛棄白米饭;要中国人尽着木屐,而抛棄大布鞋。未卜是何心理?
        撄宁按:孔子不但能了达生死,孔子並且能预知死期。观“泰山其颓”之歌,可以想见孔圣人悲悯之怀,溢於言表。唉!有什么用处呢?度世有心,囘天无术,天命旣已告终,虽大圣人亦无法挽囘,於是七十三岁的孔老夫子,遂与世长辞了。
        不论古今什么大宗教家、大哲学家、大豪傑、大圣贤,到了结果,也是同愚夫愚妇一样,埋在土里拉倒,总没有法子能彀对付他们的肉体。就让你心性工夫登峯造极,亦不过预知死期、坐脱立亡之类,总沒有法子能彀打破生灭之定律,总没有法子能彀使肉体长存。於是乎把肉体与精神分作两橛,遂高唱肉体虽毁精神不灭之论调:肉体是虚幻的,精神是眞实的;肉体是秽浊的,精神是洁淨的;肉体是罪恶的,精神是善良的。这些理论,若认为一时之权巧方便,聊以解嘲则可;若认为宇宙间之眞理,就是如此,则未免为古人所误。
        儒门淡薄之语,是张方平对王安石说的。王安石云:“孔子去世百余年而有孟子,其后绝而无人。”张方平曰:“岂无人耶?亦有过於孔孟者矣。儒门淡薄,收拾不住,皆归於释氏矣。”
        若以我箇人历程而论,初以儒门狭隘,收拾不住,则入於老庄;复以老庄玄虚,收拾不住,则入於释氏;更以释氏夸诞,收拾不住,遂入於神仙。吾将以此为归宿矣!
        又按:张方平所谓胜过孔孟之人,盖指马祖道一、汾阳无业、雪峯义存、巗头全豁、丹霞天然、云门文偃诸禅师而言。这几位古德,在佛教禅宗一宗,自有相当的声望,但不足以代表中国全部的佛教,如何能与代表全民族的孔孟相比拟?何况硬要说他们过於孔孟,未免言大而夸。当时王安石、张商英辈,皆为斯言所折服,可谓浅识。
        二十二、原文:飞机不坐,而乘肩舆;电话不用,强作手势。化声无似,何至乃尔?高深科学,虽不能望其项背,即其研究神仙术所应用之物理学、化学、动物学、植物学、生理学、发生学、生态学、胎生学、解剖学等等,试问是否普通科学?对於讨论佛学,尤有两条定律:一以科学证明佛学;二以佛学淨化科学。
        撄宁按:将科学与佛学沟通,固是一种美谈,但於科学本身,未必有何等利益。因为每箇科学都有其独立的资格,決不倚赖佛学而增高其声价。至於佛学虽可用科学证明,亦只限於极少数的部份,而佛学中大部分,仍旧不能与科学发生关係。譬如佛经中最喜讲前世与来世之事,又喜言天堂与地狱之现象,又喜言西方极乐世界之庄严,这类的话,在佛书上赛过家常便饭,毫不稀奇,若要拿科学去证明,使大众共见,眞可谓难之又难。
        神仙之术,首贵长生,惟讲现实,极与科学相接近,有科学思想科学知识之人,学仙最易入门。若普通之宗教家,以及哲学家,皆不足以学神仙。因为宗教家不离迷信,哲学家专务空谈,对於肉体之生老病死各问题,无法可以解決,亦只好棄而不管,就算是他们高明的手段。
        二十三、原文:佛道两家之教主,无非应化神圣,凡外何能测其高深?即其门庭设施之粗跡,化声亦不愿多谈。就一时所认识的而言,仙学简而要,佛学博而精;仙学以生理变化心理,佛学以心理改革生理;仙学以色身冥通法界,佛学以法界融化色心;仙学在打破虚空,佛学在显现眞如;仙学在白日飞昇,佛学在超出三界;仙学应用眞一之炁,是唯生的,佛学建立阿赖耶识,是唯心的。
        撄宁按:化声先生此论甚为公平,毫无偏袒,可谓一语破的,片言扼要。当代一般宗教家哲学家能认识到此者,诚不易多得。余对於化声先生之论,尚有补充,今条举於后:
        一、仙学简而要:乃化声先生已经入门之语。若彼门外汉涉猎道书者,亦正如《文献通考》上所说“道家之术,杂而多端”,何尝认为简要乎?
        二、仙学以生理变化心理:浅而言之,如吃麻醉药者,则知觉全无;吃安眠药者,则昏迷不醒。此西药之效也。吃黄连龙胆草,则怒气立平;吃人参枸杞子,则精神愉快。此中药之效也。肉体感受痛苦,则意志不宁;四大时刻调和,则心神安定。斯皆生理变化心理之实据。
        三、仙学以色身冥通法界:依眞理而论,法界与色身,本无分别。法界即在色身之中,色身亦不出法界之外,既不可以大小论,又不可以精粗论。勉强设一譬喻,就如拿木桶装一桶水,放在大海里,桶中之水,与海中之水,其水之性质,虽是相同,而水之能力,则彼此大異。海水有无量无边之作用,而桶水则丝毫不起作用。何以故?为桶所限耳。将桶打破,则桶中之水即等於海中之水矣。桶水譬如色身,海水譬如法界,木桶譬如障碍物,但不可误会色身是障碍,而起厌恶色身之见解。须知打破障碍之后,色身即是法界,离色身而觅法界,即与眞理不合。
        四、仙学在打破虚空:打破虚空,或又曰粉碎虚空,皆是后来道书中的词句,古代仙经,不见有此。因为古仙大半是从外丹入手,完全是物质方面事,对於虚空,不起交涉,对於肉体,亦无所作为。后代脩炼家,畏外丹之繁难,喜内炼之简易,改由肉体之精气神下手,遂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之说。后又以为不足,再加上“炼虚合道”一层,於是乎丹道与虚空遂发生关係。
        莹蟾子《炼虚歌》云:“为仙为佛与为儒,三教单传一箇虚;亘古亘今超越者,悉由虚里做工夫。学仙虚静为丹旨,学佛潛虚禅已矣;扣予学圣事如何,虚中无我明天理。道体虚空妙莫穷,乾坤虚运气圆融;阴阳造化虚推盪,人若潛虚尽变通。”和阳子《虚中歌》云:“我身自向虚中来,我身应向虚中去;来来去去在虚中,可於虚中种业树。”以上皆主张以虚空为归宿者。其他讚美虚空之论调甚多,未及详述。至於人名用虚字者,如张虚靖、陈虚白、伍冲虚、陆潛虚、李涵虚之类,数不胜数。同时复觉执著虚空,亦非玄妙,遂用“打破虚空”、“粉粹虚空”之说,以调剂之,旣不著相,亦不著空,伊等自以为理论圆融。据我箇人的参证,这些都是虚伪空谈,毫无实际。盈天地间,充满了物质,何尝有一处是虚空的?不过因为人类的眼睛看不见许多微细的物质,假名之为虚空耳。冰一变为水,水再变为气,气再散则为虚空。虽名为虚空,而实非虚空。因为冰水之质体仍在也,若认为眞是虚空无物,岂非大错?
        五、仙学在白日飞昇:白日飞昇这箇术语,由来已久。不必说知识阶级普遍传闻,就是那些村夫野老市侩流氓,虽学问全无,而对於白日飞昇之说,总能领会其意,決不至於误解。当然不是从书本子上得来的知识,必是古代神仙有此等事实表现,众目共覩,方能流传於民间如是久远耳。
        《魏书·释老志》已经有“白日昇天”及“长生住世”之说。可知古代神仙家是以此二者为目的,若不达到此种目的,则不足以言成就。后世一般学道人士,畏难苟安,不求深造。上等的成就,不过坐脱立亡;中等的成就,不过预言死期;下等的成就,不过无疾而终。能出阳神者,就算是“凤毛麟角”,“白日飞昇”四箇字,简直可以不必谈了。
        或问:“阳神出现”与“白日飞昇”究竟有什么分别?答曰:古人所谓“白日飞昇”者,就是连自己的肉体跳出这箇地球之外“神形俱妙”。后人所谓“出阳神”者,因为沒有法子摆佈这箇肉体,只好把自己肉体当作房屋看待,把自己灵魂当作房屋中的主人翁看待,灵魂暂时住在肉体之中,用工夫脩炼,一朝瓜熟蒂落,则灵魂可以独立自由行动,与肉体脱离关係。灵魂轻清,飘然飞出此地球之外;肉体重浊,块然抛棄於山谷之间。此卽“出阳神”之说,在仙道中也算是大成。但可惜神虽妙而形不妙,比较古仙,有愧色矣。
        六、仙学应用眞一之炁,是唯生的:遍虚空界都是物质,物质精微到了极处,本不可用言语形容,我们随便替他取箇名字,皆无不可。横竖只有这一件东西,把世界人类所造的千千万万抽象的名词,加到这一件东西上面,他都不会拒绝。“眞一之炁”不过是千万名词中间之一箇名词,是假造的,不是固定的。所以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名之曰道。”“道”尚且是强名,其余的名字,就可想而知。说对都对,说不对都不对。所以我们今日修仙学道,要从方法上研究,从事实上认识,不要被那些玄言弄糊涂了。
        历代以来,学佛的人们,都被名词所误。尤其唯识宗,花头经格外来得多,以毕生数十年最短之光阴,钻在这许多名词中间,永无出头的日子。到了结果,佛仍旧是佛,我仍旧是我,倒不如老老实实念几句阿弥陀佛,尚有往生极乐的希望。
        可是话又说囘来了,我们若要做工夫,是名词越少越好;我们若要做文章,是名词越多越好。果能“若网在纲,有条不紊”,名词虽多,亦无妨碍。
        “是唯生的”这四箇字批评,甚为切当。设若世上有人不赞成仙家唯生的宗旨,我敢说这箇人必定是唯死的。盖生之反面就是死,不能生,唯有死耳。
        二十四、原文:佛学全系,本有五乘,称量而谈,常在菩萨。焦芽败种尚骂声闻,何况卑劣乃在人天。所以五戒十善,四禅四定,具体而微,似宜以人乘摄受儒术,天乘摄受道家,科学居人天之间,以超人而享天福,门户打破,广收机缘,世界有情,同登彼岸。
        撄宁按:此条我不敢赞同,今且略释名词,然后再发议论。
        五乘之义,各种佛书上所判,颇有異同。今据天台宗说:一人乘、二天乘、三声闻缘觉乘、四菩萨乘、五佛乘。
        焦芽败种,乃大乘菩萨骂二乘之语,谓其如焦芽败种,不能发无上道心也。
        人天卑劣,即轻视人天之意,乃佛教中一种夸大之习惯,实不足为训。做人的道理,尚未曾明白,做人的品格,尚未曾具足,他们就要看不起人;昇天的路径,尚未曾认识,昇天的力量,丝毫都沒有,他们就要看不起天,幼稚得可笑又可怜。等於一羣小學生,手上拿着白紙旗,口里喊着打倒帝國主義,鬧來許多年,今日反而被帝國主義把我們打倒了。可以見得,无论做人或学道学佛,皆须有实在的力量,不是徒唱高调就算完事。
        一般看不起人看不起天的朋友,遇到天災人祸交迫而来,他们想逃避又逃避不了,想抵抗又抵抗不住,性命交关的时候,急得无可奈何,大家就念阿弥陀佛,束手待毙。幸而全中国像这一类的人,或不满百分之一。若箇箇都如此样,请问世界上尚有中华民族生存之余地么?
        五戒是不杀、不盗、不邪婬、不妄语、不饮酒。十善是不杀、不盗、不邪婬、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贪欲、不瞋恚、不邪见。
        四禅四定,谓用四禅定工夫,卽可生於色界四禅天也。初禅三天、二禅三天、三禅三天、四禅九天,是为色界十八天。
        佛家教义,谓人类若能守十善戒,再能脩四禅定,则死后必生於四禅天。
        老子是道家代表,研究道家学说,先要看老子《道德经》。《道德经》说到天字甚多,试列举如后:
        一、无名,天地之始。
        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三、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
        四、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五、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
        六、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於人乎?
        七、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八、天地相合,以降甘露。
        九、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
        十、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编者注:也曰: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十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十二、不窥牖,见天道。
        十三、王乃天,天乃道。
        十四、治人事天,莫若啬。
        十五、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十六、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十七、天之道,不爭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十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
        十九、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二十、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以上所列举者,约二十条。其中天与地並言者,约有九条,皆是指自然界的现象,乃吾人肉眼所可见者。天是虚空,而地是实体;天无范围,而地有界限。除地球及日月星而外,皆名为天。其他各条,皆指循环之定律,善恶之感应,盈亏之公理而言,儒家所谓天人相与之际也。盖道家与儒家,同是以人为本位,言天者必兼言人,离人而谈天,贤者不为也。
        佛家所谓天者,如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有方所、有国土、有人民、有宫殿、有饮食、有衣服,虽名为天,仍是像我们所居的地球一样,实在是地,而不是天。自从前代梵文翻译家将华文天字用到佛书上去,於是儒道两家之天,与释家之天,遂纠缠不清。佛教徒原来看不起印度的天,因此连带看不起中国的天。他们不知中国人思想所造成的中国天,与印度人思想所造成的印度天,名词虽然一样,义理迥不相同。
        化声先生研究老庄之学有年,当然能认识这箇不同之点,如何可以把道家摄到佛教天乘中去,恐怕是言不由衷吧?若当眞如此,岂非令老子悲啼弥勒笑么?至於把儒术摄入佛教人乘的话,只要他们孔教徒甘心愿意,我也犯不着多管閒事了。
        二十五、原文:近来学术,光怪陆离,大放奇彩,实足自豪。科学倏兴,横绝宇宙,儒术精深,远过汉宋。尤其佛化,突飞猛进,方兴未艾。唯有道家,噤若寒蝉,黄老有灵,同声一哭。
        某书馆者,编一文库,古今中外,搜罗殆徧。於道家言,有两三部,以其量论,二三十页,若论其质,牛头马嘴,眞箇不对。此类鸿宝,请抄书手,一二十人,略加指示,一月之内,可成百册。奈何嗜痂,成此癖性,牛溲马勃,鼻息岛国,梨枣何辜,受此奇辱?毁我黄钟,夸人瓦缶,国际文化,体面何存;中华道术,自有师承,内圣外王,实无多让。化声再来,或者在此;然须条件,且待五年。
                           
                                                           中华民国廿三年甲戌仲夏
                                                           
武昌佛学院世界图书馆化声自叙
        撄宁按:儒道两家,同出一源,本无異议。佛教虽是外来的,但已经被中国人改造过了,比较印度原始佛教,大有分别,未尝不可以说是中国自己发明的,仅仅借重“释迦牟尼”一块招牌而已。三教各有所长,谁也不能把谁打倒,久已成为鼎足之势。
        道家宗旨,向来是抱定“利而不害,为而不争”,決没有打倒别教的意思。我敢说别教要想把道教打倒,亦是徒劳而无功。所忧者,道教中人材太少,难以维持,慢慢的煙銷火灭,不打而自倒。若沒有整箇的学术作为骨干,没有超拔的天才继承絕学,仅仅靠几处乩坛在那里製造迷信,几处道观在那里拜忏唸经,又何济於事?现在全国中眞心实力替道敎摇旗呐喊的,就只有我一箇人,化声先生,你想可怜不可怜?
        某书馆本是营业性质,只求出版物能彀卖钱,就算达到目的,书之好坏,何必过问?况且国人素有崇拜洋货之劣习,岂敢批评他的错误?日本是箇佛敎国,做道教的书,当然做不好,这也难怪,独惜吾国人之盲从耳。我劝化声先生不必待到五年之后,现在就可以动笔,否则,那班似是而非的道敎书籍,越弄越多,道教名誉将“一败涂地”,更不可收拾矣。
        【编者注:陈撄宁在《答江苏如皋知省庐》中写道:“(二)宁现时之工作有二:
        一则,古代道书丹经虽汗牛充栋,其论调大半腐旧,而不能适合现代人之眼光,每为知识阶级所鄙视,长此以往,不加改革,则仙道恐无立足之地,宁只得勉为其难。
        二则,仙学乃一种独立的学术,毋须借重他敎之门面。试观历史所紀载,孔子生於衰周,而周朝以前之神仙,班班可考,是仙学对於儒敎毫无关係;佛法自汉明帝时方从印度流入中国,而汉朝以前之神仙,亦大有人在,是仙学对於释敎毫无关係;道敎正一派始於汉之张道陵,道敎全眞派始於元之邱长春,张邱以前之神仙,载籍有名者,屈指难数,是仙学对於道敎尚属前辈。不能因为儒释道三敎中人偶有从事於仙学者,遂谓仙学是三敎之附属品。请问像目下基督敎、天主敎、囘囘敎等,人才亦復不少,设若将来其中偶有一二人性喜研究仙学,居然僥倖成功,吾等肯承认仙学是耶囘两敎之附属品乎?肯认承耶稣与穆罕默德二位为仙敎之发起人乎?有以知其必不然矣。
        中国仙学相传至今,将近六千年。史称黄帝且战且学仙,黄帝之师有数位,而其最著者,羣推广成子。黄帝至今,计四千六百三十餘年,而广成子当黄帝时代,已有一千二百岁矣。广成子未必是生而知之者,自然也有传授。广成之师,更不知是何代人物,復不知有几千岁之寿龄。后人将仙学附会於儒释道三敎之内,每每受儒释两敎信徒之白眼,儒斥仙为異端邪说,释骂仙为外道魔民。道敎徒虽极力欢迎仙学,引为同调,奈彼等人数太少,不敌儒释两敎势力之广大,又被经济所困,亦难以有为。故愚见非将仙学从儒释道三敎束缚中提拔出来,使其独立自成一敎,则不足以绵延黄帝以来相传之墜緖。环顾海内,尚无他人肯负此责,只得自告奋勇,盡心竭力而为之耳。
        (三)来书所誉‘作普渡慈航’之语,宁自愧无此法力,不敢承当。况且普渡慈航,乃宗敎家之美名,宁非宗敎家,亦不敢掠他人之美。
        至於来书所谓異敎纷爭之现象,在今日与将来,诚难避免。只求仙学能自由独立,不再蹈前车覆辙,陷入宗敎漩渦,则无虑矣。否则宗敎迷信有一日被科学打倒之后,而仙学亦随之而倒,被人一律嗤为迷信,正应着两句古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岂不冤枉?
        宁观全世界所有各种宗敎,已成强弩之末,倘不改头换面,适应环境,必终归消灭,所谓異敎纷爭者,亦不过最后五分钟之掙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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