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80后人口数量:我选择了没有悬念的人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03:41:03
1、有人说知识决定习惯,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每个人将来做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命运在左右着。离开农村的教师职业,我还是选择了教师职业。不同的是,我从最为贫困的江西山区来到了中国最为繁华之一的大城市广州,由最为闭塞的地区到了最为开放的地区,由中学教师而成了大学教师,甚至是教师的教师,校长的教师。其实无论在哪里当什么样的教师,只要选择了当教师就如选择了做牛,与做了牛就要学会耕田一样,选择了教师职业就是选择了没有悬念的人生。 2、生活在城市里越久,对农村的教育也就越来越淡忘了,留存心中的只是一个越来越模糊的记忆。因为在农村困扰着我的那些事,随着我来到城市里,就再也没有了,但我知道,我曾经教过的学生们有许多仍然在那样的环境里挣扎着,我在城市里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尽量不要忘记中国广大农村恶劣的教育环境,不要去说那些没有社会良知的话,写那些站着不知腰疼的理论文章,更不要去挣那些挣扎在贫困死亡线上的农村教育的养命钱。

            我选择了没有悬念的人生

                     许锡良

一、我选择了教师职业

   与许多成为名师的人的经历不同,许多名师当上教师当初纯粹是因为偶然,我当上教师既是一个偶然,又是一个必然。偶然是因为我在高中时的成绩只是班上一个中等偏下的水平,在当时师范没有多少考生愿意光顾的情况下,填报师范显然会胜算大些。农村的孩子读书能够吃上皇粮就很不错了,在这里是没有什么挑选余地的。我当农民的父母也没有要我将来做什么,只说不种地就是好的。当我高考超常发挥,以高分考到了一所师范院校的时候,我的班主任还不相信我能够考出这样的成绩,拿到成绩单后还特地叫了一个同学到县招生办里寻问我的高考成绩是不是搞错了,因为我居然有二科成绩,语文与政治是全县第一名,特别是语文,居然比考上北师大的那个全县的状元同学还多了十几分,总分在全班五十多名同学里是第五名。当确认我的成绩就是如此的时候,班主任又连连为我只报了师范院校而深感惋惜。当时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如果按现在新课程改革只重视过程的话,我可能连当时的高考资格(因为那时凡参加高考的人都要先参加全省统一的高考的预考筛选,约有一半学生没有资格参加高考)都没有了。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后来当教师时一直对学生强调,一个人在关键的时候如果不能把握住机会的话,就不能说是强者,更不能说是素质过关。平时行,最为关键的高考却不行,这肯定是有严重缺陷的人生,是素质不全的表现。我对学生说结果最重要,不仅因为现实只看结果,而且结果也可以反过来说明学习过程的质量。论公平更是结果能够显示,如果只论过程,像我们农村出来的孩子就永远没有希望,没有出路。那年高考很有趣,我们县的高考状元是县委书记的女儿,去了北京师大,而县长的女儿也在我们班上,却名落孙山了,可以说当时的高考还是相对比较公平的。那时没有谁有拿钱买大学读的可能,也不可能在没有上分数线的情况下依靠手中的权力硬上一所大学。这是我对传统高考最为欣赏的地方。

   说必然是因为我以长大了要当教师早就有一个长期的思想准备过程。说来有些令人不可思议,我是在小学三年级时,一次在课堂上被一个下放的知青男教师严厉体罚之后,就在幼小的心灵里萌生了将来要当一名教师的想法。这是我最早产生要当教师的念头。我当时心里想,为什么热爱学生的教师这么少啊,我将来一定要做一个教师,而且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学生喜欢的教师,这个念头于是就这样一直保持下来了。在填写高考志愿时,我把所有的学校都填了师范院校的中文系,而那个时候师范是最不吃香的学校。我当年考上大学的同学中几乎所有上师范的都是在盲目无知的情况下被调剂过去的,他们在志愿里并没有填写师范,而是因为第一志愿没有被录取后,被师范院校收罗走的。当时的师范院校非常难招收到学生,据说连北京师范大学这样的最高的师范院校也有一些专业招不满第一志愿的学生。这些被师范录取的同学并不象其他同学那样兴高采烈,很少有被那时称大学生为“天之骄子”的那种感觉。当时流行着这样的话语:“考上大学上了天,进了师范入了地”。我虽然是一个农村出来的,即使是考上师范也意味着我从此摆脱了农村的苦难日子,而吃上了皇粮。但是即使是农村里的亲友面对我考上了大学而进了师范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值得庆幸的表情。许多同学在被人问到为什么进了一所师范学校时,都说是被调剂进去的。只有我说是自己选择的,于是,在这个时候会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

二、要有一个健康的体魄

   我还没有进师范读书的时候,已经感觉到将来要到农村去当教师会是一个非常辛苦的行业。于是,我在师范读书时其实已经为将来回到江西的农村学校当教师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我是在农村学校读书成长起来的,我也生长在农村,我对农村实在是太清楚不过的了。农村学校里没有可读的书,不会有热水洗澡,也不会有什么体育运动,我就必须在毕业后能够适应这样的环境。我在大学时只去过一次澡堂里洗热水澡,尽管那时每个星期可以由学校发澡票去澡堂里洗一次热水澡,女同学则可以有二次,体育系里的学生则可以有三次以上。这些都是农村学校里不可能有的特殊待遇。可是,我怕在大学里洗惯了热水后到农村学校里因为没有这样的条件而不适应,所以大学里我就开始了洗冷水澡,我在宿舍里的洗浴室里,无论冬天多么冷,外面下着雪,我都在这里洗冷水浴,这让当时我的同学感到惊讶并且难以理解,我把澡票都给了其他的同学。每天早起就去跑步锻炼身体,我认为一个强健的体魄对于一个教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不认为一个整天病恹恹的人能够把学生引向阳光明媚的春天。我从小对生病的教师就没有好感,更不喜欢教师带病坚持工作。我要让学生每天都看到一个精神饱满,神采飞扬,充满生命活力的形象,这对于一个教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不喜欢有人把教师比喻为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也不喜欢把教师职业视为多么崇高纯洁之类。我一直是把教师职业当作是一个平凡的岗位,要过一个平凡人的正常生活,而一个健康的体魄是一个人幸福的保证。

   我后来当中学教师六年几乎没有请过一天病假。可是也因为我没有带病坚持工作的经历,所以也没有当过一次先进劳模。学校负责选拔先进的书记说当先进一定要有带病坚持工作的经历,这样写出的事迹才会感人。我后来对先进产生一些偏见也是有这样的根据的。后来我在农村中学当教师的六年里,果然几乎没有能够洗过一次热水澡。好在学校门前有一条常年清澈见底的河,如果是夏天,这里是全校师生们的公共澡堂,那时师生一起有说有笑,倒也是一种师生共乐的场景,只不过大家自觉地把男女的地段作了区分。但是一到冬天的时候,就只有我们少数几个年青小伙子才敢到这个河里洗澡了。当时的条件也就只能这样,冬天无论多么冷都只能在学校前的那条小河里洗澡,最苦的是女教师与女学生,他们不得不把洗一次澡当作几乎是天大的事情来对待。我能够很好坚持下来,而没有觉得有多么苦,是因为我对将来的艰苦的工作环境作了充分的心理和身体准备。 

三、阅读、写作与思考:教师成长的关键

  我在大学时几乎每个周末都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广泛地涉猎各种书籍。这不仅是因为我所读的学校在一个偏僻的小城市,没有多少可以让我们分心的东西,而且我知道,我读书的机会不会很多,我毕业后到农村中学里任教是这必然的,因为我没有别的门路,也不会有可能进县城当教师,因为我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关系,更没有钱送礼。

   我现在还保留着的走到哪,读到哪的阅读习惯就是在读师范的时候养成的。我当时并不限于读自己的专业书,也不像现在的学生要用大学四年中的至少三年的时间去攻英语“四、六级”考试,我当时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自由选择的空间。我的阅读兴趣非常广泛,几乎在图书馆里能够找到的书我都会拿来随手翻翻,先读几页然后才决定是否系统地来读。有时读到有兴味的东西,也会拿笔记本来记下几句。对教育学的关注其实在我入大学时就已经开始了。当时我自己瞎看了不少有关教育学与心理学方面的教材与专著,虽然在没有教师的指导的情况下,走了许多的弯路,但也学会了用自己的眼光来看问题。除了中文专业方面的书与当教师的书,我还读了不少历史与哲学方面的杂书。包括从《彭德怀自述》到朱光潜先生的《西方美学史》我都是从头读到尾的。八十年代的中后期,是我国思想启蒙思潮最为活跃的时期,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如饥似渴地了解了法国的萨特,德国的弗洛伊德、英国的波普尔与哈耶克之类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思想家。这些思想家的书给我打开了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我最早看到的波普尔的书是《猜想与反驳》,这是1987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一本书,但是当时并没有怎么看懂,不过,里面提到的新知识观却对我有非常大的影响。但是最得益的还是通读了《鲁迅全集》,虽然当时也并不是完全读得懂,特别是鲁迅的《野草》似懂非懂地读了一遍,但是鲁迅的小说与杂文对于我思想方式的形成影响是最为巨大的。在这里我学会了用自己的眼光来看待一切现成的结论,最主要的是我学会了怀疑。在我没有真正认识一个东西之前,我不会轻易去相信它。这是我从鲁迅的书里读出的一个感觉。这些人的书,凡能够找到的我都是从读到尾的。

   我在中学任教时,不仅教学生语文,而且还教学生地理课。到农村了,就没有什么专业这一说,有学历的人在这样的中学里本来就少得可怜。有高等教育背景的人,在农村里就是什么都能够教的人。

   我当时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个习惯是我初中时就开始的。一直保留到我整个大学毕业,并且当了六年的中学教师才宣告结束。这些日记堆在一起有大大小小的本子共六十多本。有时回过头去看看也觉得很有意思,中学时写的日记只是一些具体发生的事或者是一些想象性的东西。但是,在上了大学以后,我开始记一些有思想性与学术性的东西,这些写作习惯对我作为一个语文教师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我在大学时还喜欢与同学一起争论,积极参加即兴演讲比赛,这可是最能够检验口才与思维敏捷性与知识面的一个方式了,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有一个比较好的表达能力。当教师的怎能不会讲呢?会读,并且爱读,教师的知识面才会广,当时还流行着“教师要给学生一杯水,教师必须要有一桶水”的说法,不像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教师要有长流水”的高度。长流水虽然比一桶水要多,但是做起来其实是一样的,就是要教师不断地学习充电,自己对知识有兴趣才可能让学生对知识有兴趣。会写,这也是我对自己的一个要求,我有十几年写日记的习惯,我高考时的作文几乎得了满分,而且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就一挥而就,一气呵成,几乎没有涂改过一个字,这得力于我多年来的写日记练就的写作本领。我不一定能够写得多好,但是有一点就是,如果我想清楚了,写的过程会非常迅速,在农村中学任教时,我写作之快是有名的,如果学校要急就一个报告,往往就是我的差事。当时校长常用“立马可待”来形容我写东西快,这一点并不夸张。当一个语文教师如果自己张口不成句,提笔不成文,怎么能够让学生热爱读、写、说呢?又怎么让学生过读、写、说的关呢?语文教师对学生的影响有时是无形的,潜移默化的,教师的示范作用胜过教师对学生的要求。而作为工具性质的语文,练习又是最为重要的,比如作文就是一个熟练的过程,而要熟练没有相应的练习量是不可想象的。我在中学时就要学生写周记甚至日记。为了练习学生的读写的能力并且把这二者结合起来,尝试着让学生在一个时间里读一篇范文,要学生熟记里面的结构、观点及用词,然后再把范文收起来,让学生凭记忆来复写这篇文章。这样做的方法,是我大学时在《富兰克林自传》里读到的。这是美国政治家、科学家富兰克林自己用来提高阅读与写作能力的做法。我自己也多次尝试,觉得练习的效果非常好。在中学里当语文教师后我就是这样来训练学生的。我教过的那所农村中学的第一届毕业生,在毕业前参加省里的作文比赛拿了全县参赛学生中的第一名,全省的一等奖,参加地区的语文知识与能力竞赛,全区的第一名也在我班上,这在当时引起了全县的轰动。以至于当时全县唯一的省重点中学县一中的全体教师在校长率领下来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农村中学听课取经。当我们的校长介绍说,这些参赛得奖的学生全部在我班上时,县一中的教师眼中都露出了敬慕的目光。那时我还只有不到三年的教龄,也就二十出头的一个毛头小伙子,这是我当中学教师六年最为得意的一幕。

   但是有一件事,我至今还感觉有点内疚,那天大约是我们学校第三个月没有发出工资了。前几个月倒是发过工资,但是每月只有90元的工资却被作为修建水电站的捐资捐走了70元。这对农村中小学教师来说是常常遇到的事。教师其实也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说是到时有还的,但其实只是打了一张白欠条,上面并没有说准备什么时候还清,其实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教师拿到过当年这个欠款。连续好几个月就这样扣下去,我们这些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青年们实在有些吃不消。因而上课的心情也非常不好。一次上晚自习时,我正去教室值班,却觉得教室里有许多嘈杂的声音,很显然班上有许多学生在说闲话打闹。我带着火气闯进了教室,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了,但是我发现一个坐在前排的女生还在自顾自地偷偷地说笑着,我一看火气不打一处来,在她用的课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响声振动了教室。这下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了。这时这个女学生反过来责问我道:“不只是我,你为什么单独对我这么凶啊?”我一听居然说了话还敢与我对抗?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我对全班同学说:“我就是听到了你讲话,你还争什么?”说完就对她的桌子猛地踢了两脚,声音很大,桌子这下歪到一边去了。这个女学生哭了,说我对她有偏见。这下子,全班都没有办法晚自习了。于是我对这个女学生说:“你先去外面五分钟,等哭完了再进来”。这个女学生听了,就赌气地对我说:“我偏不,这个教室又不是你家里的”。我一听,就动手去拉这个女学生到外面站,我们这样来回了几次。这是我当教师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学生动手。但是,我内心里有一个标准,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手打学生,这是我自己有过惨痛的教训的。后来政教主任来了,这个站在外面的女学生才没有再回到教室。我把事情的经过对政教主任说了,说让学生站在外面主要不是为了惩罚学生,而是让他冷静一下。五分钟后,我让学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这个学生坐在座位上仍然哭个不停,说我不是男子汉,与一个女孩子这样计较。我回到了自己宿舍里马上记下了一段,我把这件事发生的原因作了分析,觉得这一段时间里的心情不好,工资总是被拖欠克扣,学生又不那么遵守纪律,内心里糟糕透了。后来我还是有点后悔自己作为一个教师怎能这样粗鲁地对一个女学生呢?第二天一上课,我就把这个事向全班学生解释,并向这个女学生道歉。这个女学生才开始恢复往日的笑声。后来,这个学生初中毕业后,没有能够考上高中,去了厦门打工。有一次我在山东读研究生放假回家,遇到了往日教过的几个学生,说到过去,我问起这个女学生的情况,有一个学生说:“她一毕业就去厦门打工了,临走时还说到你呢?”我问,说我什么呢?学生说:“她说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那天那样粗鲁地对待了她。”我内心里一震,这么多年的事了,学生仍然没有忘记,也仍然没有原谅我。可见教师如果犯错的话,对学生的影响可能是终身的。我已经犯过这个错误了,再也不可能挽回了。当然,我是从一个教师的良知来说的,如果没有这个良知,我觉得我这样做,在我们农村学校里却是非常平常的事。我本来这次回家就是想去见见她,再次向她道歉的。学生有错,教师是永远无权那样对待学生的。后来《中国青年报》有一个栏目向全国征求处理师生关系的案例,我就把这件事写成一个案例去投稿,编辑看了后来信赞赏不已,并说我是一个师德高尚的人。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我教师生涯中最不应该出现的事。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再也不可能挽回对学生心理的创伤了。这就是为什么说只有教育是犯不起错误的事业。 

五、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

  对于现在流行的一个说法:“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我对这个是深有同感的。我们学校的校长叫李广扬,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中年人,我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是一个下放知青,老家在上海。因为家里是资本家出身,所以全家的兄弟都被派出到外面“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了。他是一个酷爱读书的人,17岁那年,初中刚刚毕业就在“文革”中被派到江西与福建交界的武夷山区的一个只有六户人家的小山村里劳动改造。他去了以后就住在一个有六个女儿而没有男劳动力的一户人家家里。后来他娶了这家从来没有上过学、也没有进过学校门的二女儿为妻。最为巧的是,这个二女儿的名字就是叫“小芳”,到1992年从广州传出的由李春波唱的《小芳》一歌时,我还带着歌词去见校长笑着说:“看来他们也知道你的故事”,校长看完歌词后说:“不对,这个歌是非常虚伪的,说声谢谢你的爱,就把人家姑娘一脚踢了,而我的小芳却一直在我身边”,的确他们结婚后,太太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他自学照相技术然后手把手地教给他的妻子。并且回到上海买来照相器材,在当地开起了第一家照相馆。他还利用晚上的时间把他妻子的文化提高到小学毕业水平,能够借助字典写一封五百字左右的信。也因为他在当地结婚了,所以在知青回城的时候,他就没有了机会,于是就这样留了下来。一直到我考上研究生那年,他也才受公开招聘调回了上海一所中学工作,他的太太也随着他到了上海。他是从上海带来了《资本论》、《自然辩证法》、《资治通鉴》、《史记》等当时能够允许读的读物来到这个小山村的。后来他在这个小山村里创办了第一间小学,这是一个夜间有野猪、豺狼出没的地方。白天劳动改造,晚上用煤油灯看这些书。也是后来因为这些书,让一个从武汉大学下放来的右派分子发现了,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人在读这些高深的书!于是他由一个民办教师来到了这个镇里的中学当起了公办教师。他是因为自己的农村妻子而放弃参加高考的,如果他参加高考考上是一点问题也不会有的,因为到中学后,他几乎教过了中学的所有文科课程,自己就同时教着高中的语文、英文、历史、政治这些课程。我问过他如果自己考上大学,到了城里也一样可以把现在的妻子带到城里啊。他说当时正青春年少,我又不是圣人,我如果上了大学,到了城里肯定是会变心的。知道了校长的身世后,我从此改变了对这个资本家出身的校长的看法,内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敬意。

     但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因为房子的事,我们上班第一天就与校长吵了起来。后来才知道,校长自己一家三口在学校里的一间只有十来平米的土屋里一住就是十几年,这破屋刮风就透风,下雨就漏雨。当校长知道我是一个热爱读书的人时,他特意把我带到他家里去。家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张用来吃饭、备课、看书的课桌外,就是一个自己动手做的破旧的书橱,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杂书。后来,我考上研究生离开这所中学时,校长李广扬还特意把这个他亲自做的书橱送给我做纪念,我也把它运回了老家,至今还保留着。我从此知道了,在农村从事教育事业意味着什么,即使做到校长其命运也不过如此。

   我在中学任教时读过许多的书,大部分是从校长家里借来的。从校长家里的书里我第一次了解到中国历史上还有过一个叫潘光旦的学者翻译过一本蔼理士的《性心理学》,也是在校长家里的大量藏书里第一次接触到了中国的许多旧书,他大哥是北大历史系的研究生,南京师大的历史学教授,受他影响,他也喜欢读些历史书。他家里有许多旧书,如《论语》、《孟子》、《老子》、《庄子》、《史记》、《资治通鉴》、《太平广记》之类。我虽然是中文系毕业生,但是这些书也没有能够在刚刚经历过的“文革”后的大学里的图书馆里保留下来。有一次我写了一篇文章拿给校长看,里面引用了庄子的一句话,却说成是老子说的。校长立即指出这个引用有错误。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这是个常识,再说庄子与老子虽然是同一个流派的思想家,但是他们毕竟是不同年代的人,从他们不同的叙述的语言风格来看就知道这应该是庄子而不可能是老子。我去查阅原文,果然是庄子说的。我对校长知识的广博非常佩服,从此我成了校长家里的常客。

  校长因为是资本家出身,到八十年代初以后,政府对当年没收的资本家的财产有了一个补偿,这样校长在上海的家才开始殷实起来,因为解放后政府没收了他家的一栋洋房,所以作为补偿除了在上海的市委宿舍里分到了二套三房一厅的房子外,还得到为数不少的现金,据说当年吴邦国还做过他上海老家的邻居呢。这样不仅我们这些小年青人经常在开不起饭的时候去他家借钱,而且就是学校一时没有办公经费的时候他也代垫着。这个校长在这个小山村里为江西的农村教育事业奉献了二十五年的青春年华,却没有想到离开的时候的境况却是那样悲惨凄凉。每每到上海出差,我总要找一找这个当年的老校长,谈起当年,内心里无限感慨。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快退休的人了,还在上海的一家重点中学里任教务主任,担当着重担。我在中学时之所以没有像其他学校的青年教师那样沉沦下去而选择了一条以知识伍,以书籍为友的路,是与遇到这样一个校长分不开的。这以后我来到繁华异常的广州工作,也接触过无数的校长,像这样爱好读书,这样喜欢与青年教师及学生打成一片的、有着这样特殊经历的校长再也没有遇到过。在我的许多同学中几乎都在走着一条相同的路:大学毕业时感觉“大有作为”,过了一年感觉“难有作为”,再过一年感觉“没有作为”,再过几年于是都开始“胡作非为”了,他们的理想都成了麻将桌上的砖头,但是他们的官运却因此大兴。因此总结的经验说:“不会打麻将的人是不会有出息的”,我知道他们的所谓出息就是当官,这点是不假的。像我这样的人如果还留在那个农村教育事业上,真是难以想象会是什么样子。我很怀疑我还能够像现在这样从容以教师生活为生存方式,以知识与思想为伍。李广扬校长从来不打麻将,更不参与赌博,偶尔下点围棋,他是当地围棋最高水平的代表者,也是当地围棋的启蒙者,他说下棋的目的是开启智慧,而不仅仅是消磨时间。他每到过年过节只到教师家里拜年访问,从来不去领导家里。这在当时非常糟糕的社会风气里是非常难得的。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领导。我一次问他为什么不像其他干部那样去领导家里拜访拜访,他对我说做校长的不能把自己当成是做官的,解放前蔡元培做到北大校长都不把自己当成官,一个小小的中学校长算得了什么官?如果因为不去领导家里送礼拜年就当不成校长,那么这样的校长不当也罢,我还可以是很好的教师。

  在农村那么苦,但是我仍然要坚持阅读,我每天都要用一到二个钟点来阅读,并且用一个小时左右来写感想。我知道越是在艰苦的环境中,越是要以知识为伍,以知识为伍才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时我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我要与学生一起成长!我不喜欢当时流行的教师观,说教师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了别人。我要做太阳的光辉,燃烧自己却并不牺牲自己,照亮别人也照亮自己,老师的价值不仅在于学生的成长,也在于自己的成长。我阅读不仅是要把学到的知识在课堂上教给学生,而且是要在平时留给学生一个热爱学习,愿意阅读的形象。用自己热爱学习的态度来打动学生,影响学生。因此,除了自己阅读外,我还与学生一起读一点书,我用班费给学生订了几本学生可以阅读的杂志。我尽量不在语文课上布置给学生太多的作业,但是要求学生每周必须写一篇周记,可以写成读书笔记的样式,但是字数必须在500字以上。我这样要求的理由是因为初中一年级的学生词汇量少,感受不深,语文作为工具使用不够熟练,因而写得不多,练习的量太不够了。现在新课程改革对语文学科的定位为:“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但在实践中,实际上并不重视工具性,而是改成感悟、创造、想象之类不可教的东西。这样的语文教学观其实是把语文教学引入了一个歧途。感悟、创造、想象之类的东西虽然好,但是有哪个语文教师能够把这些东西教给学生呢?感悟、创造都是学生自己的事,教师是无能为力的。教师在感悟、创造面前能够做的只是给学生一个自由的空间。一个教师能够给学生什么?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否则我们可能会去把精力花在没有作为,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的地方。还是一个法国的著名外科医生杜布艾(DR。DUBOIS)对自己的医学能力把握的分寸好:“外科医师包敷伤口,上帝使伤口愈合”,能够这样认识医术的局限是非常重要的,这里不仅蘊含着一个高明的医生的一份对生命奥秘的敬畏之情,而且对自己的医学能力并不是那么盲目乐观。我想教育其实也一样,而且在许多方面甚至还不如医生对生命的挽救能力强。

  新课程改革后,有许多专家向教师们提出了这样的口号:“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教师”,相比而言就比医学要自负得多。我后来在中学教学六年,虽然费尽了当时我几乎所有的聪明才智与精力,力图想教好我所教过的所有学生,但是事实并不如我一厢情愿的那样理想。我的学生中还是有一些没有教好的,至少相对社会与家长的愿望来说我没有能够满足他们的要求。如果是现在我能不能把原来那些没有教好的学生教好呢?我对此仍然没有信心。尽管我当时自费订阅包括《教育研究》、《江西教育科研》、《语文教学参考》、《地理教学》等教育类的刊物,连续好几年我都订阅,还花了我近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本《辞海》。我不认为我读了几本教育理论著作就可以解决教育部长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但是直到我离开这所农村中学时每月工资都没有超过150元,我实在是舍得花钱买书,这已经是1994年的事了。一些学生也经常到我这里借书看,但是适宜学生阅读的书确实不多。我当时除了看书、锻炼身体外,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在花在与学生在一起。我真正的感觉到了农村的确是需要我这样的教师。

  但是,人毕竟是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贫穷与困苦成了农村教师的代名词,当时我们这所只有三十多个教师的农村中学就有十几个光棍男教师,找对象难成了学校的一个大难题。也难怪我们学校里,每个单身教师都住在破烂的集体宿舍里,真是上无片瓦,下无立足之地。别说不可能会有姑娘会看中,就是有姑娘会看中,连个亲热的私人空间都没有一个。而我当年高考失利的同学后来考上中专分在县城里工作,早就分了三房二厅的房子,有的还第几次的分了房子,并且都陆陆续续结婚生子,而我及我的同事却迟迟不能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每每到县城里找到同学玩我都有点自卑,因为我很显然没有能够过上作为一个有人的尊严的正常人的生活。我热爱教育事业,但这个社会却并不热爱我。我在农村其实是一个另类,我的兴趣离农村的现实太远了,我必须离开农村到城里去才会有出路。我在这个只离我家四十公里的学校里工作六年却只回过六次家,实在是因为我不敢回家,因为在家乡里,有出息的人是离开了农村到了城市里工作的人,而我六年的时间都在农村,并且在农村工作六年的时间里我也没能给过我父母一分钱,很多的时候我都是向校长借钱开饭的,而我却是我家里唯一考出来的宝贝儿子,我曾是家里的唯一的骄傲,但是工作后我没有对家里有过任何贡献,我的父母仍然在田里日夜耕作,种那么多田,我也只是偶尔在暑假的时候为家里帮帮忙。我是能够吃得下任何苦的人,但是条件是作为一个男子汉必须要有点出息。在中学教书的时候我们几个年青的男教师还要利用周末到山里砍柴做饭,仅仅为了省下几块钱,其实我感觉自己并没有脱离自己农民的家庭背景。直到我离开这所学校的时候也仍然是一间只有八个平米的泥土房子,伴随着我风风雨雨的教学、读书六年整。现在的教师应该说至少不会需要考虑我当年的那些生存的问题。如果当年不出现一些意外的事情,就是如此清苦,我也不会走出这座大山,因为我本来就是想要扎根农村的教育。

  有一次我从上海的《文汇报》上看到了上海著名特级教师于漪培养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年轻教师,却因为某公司愿意每月出二千元的工资就把她招聘走了,而学校只能够付这个教师每月四百元工资,面对这个无奈的现实,于漪老师痛哭流泪的消息时,我的眼泪禁不住也出来了。因为我当时的工资才九十元,我拿着这份报纸给校长看,并对校长说如果我一个月能够拿到四百元工资,我愿意一辈子甚至下辈子也在这里当教师。校长笑了,说我现在也才一百三十元工资呢,我可是在这里教了二十多年了,这就是农村教育,农村教育的现状。我喜欢与学生在一起读书,一起去山里野营,喜欢那些与学生一起打球下棋的日子,虽然生活苦点,但是我也有我的精神支柱,我并不是特别在乎钱,但是我必须不为生计发愁才行。

  我知道我一定会有成就的,在特别艰难的日子里我也是多么希望有点成就啊。我那时心中的榜样是陶行知先生与苏霍姆林斯基。我甚至学苏霍姆林斯基写教学观察日记,我把班里的学生记录在日记本里。当后来我离开这所学校去山东读研究生时,我班上的学生来为我送行,帮助我整理房间,仅这样的笔记本就整理了一大箱。但是,我毕竟还是在六年后离开了这里。虽然我仍然选择了教师职业作为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从此我再也没有回到农村的教育事业上来了。直到2000年,我在广州的高校里工作了三年后,被上级派往广东佛冈县支教才总算是找回了一点这样的教育感觉。但是,仍然不同的是我在佛冈县蹲点的是县城的教师进修学校,教的是中小学教师甚至小学校长,更主要的是我知道我只是临时在这里,这种感觉与扎根的感觉是大不相同的,这也使我想起大城市里的一些专家教授自觉下到农村中学里去听课(其实这样的教授现在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以为自己就是当年的陶行知先生再世,其实这与在农村真正当教师还是不太一样的,这种感觉其实与仙女下凡差不多,与扎根在农村是大不相同的。

  现在新课程改革出现那么多培训,对教师成长有那么多理论,而当时我并没有参加过一次任何形式的培训。学校也没有什么校本培训,校本课程的说法,但是我作为教师的成长的确是非常迅速的,我得益于对自己教学的反思,但是这并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怎样来反思,如果我心目中有一个理想的教育与教育的理想存在的话,我会知道我什么做得不够好,我也会主动到有丰富经验的同事那里,甚至著名教育家的著作里寻找良方。其实我觉得一个教师的成长最为关键的是要热爱教育事业,热爱学习,要喜爱学生并愿意与学生一起成长,一起学习,你就会努力去学习,你就会发现学生也发现自己。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培养成为一个优秀教师的,优秀教师中至少有一半是靠了天赋的。那种一有空闲时间就去了麻将桌上的教师或者总想做点生意发财的教师是永远也成不了优秀教师的。这样的教师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培训也是没有什么用的。魏书生学历很低,只有初中学历,更没有受到过什么校本教师专业课程的培训,但是他勤学不断,善于钻研,于是他成功了。这比一个拿到博士学位或者当上教授后就中止学习的人还要高明许多。

  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至少对教师的成长来说是这样的。校长是教师的教师,他的兴趣爱好,领导风格对教师都是无形的作用和影响。那种一年里教师也见不到几次校长面的学校,教师的成长请专家无论培训多少次都是没有用的。苏霍姆林斯基一辈子就既当校长也当教师,还当班主任。校长首先是教师,而不是什么领导。一个好教师不一定是一个好校长,但是一个好校长一定是一个好教师。但是现实中常常是有一些不能当好教师的人被提拔去当了校长,也许这些人心思并不真正在教育事业,而是把学校当成一个谋求功名利禄的场所。更为严重的是现在校长也被纳入了官本位体系,再也难于见到陶行知先生当年那样的有书生气的校长了。相反官气十足、霸气十足的校长却不少见。一些专家、教授公开在校长培训上对校长说:“现在有书生气的人当不了校长,经常喜欢看书的人也当不好校长,校长就是不要读书太多。因为读书太多,就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公关,书中的东西也会防碍自己在社会中的有效实践”。这可能是现在校长观的一个绝好的解释。如果此话是真的,则只能说是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与这个民族的不幸。什么是有书生气的人?不就是那种还保留了社会良知的人吗?什么是经常喜欢看书的人?不就是那种对知识与智慧、思想还保留了浓厚兴趣的人吗?一个最需要良知,最需要知识、思想与智慧的职业却被流氓、野蛮、愚昧行为霸占。这样的社会还配谈什么民族的伟大复兴呢?

 

六、我哭着离开这所学校

我从一开始就准备扎根农村的教育事业,并且作了终身从教的准备,但是我终于还是离开了农村的那所叫“德胜关中学”的地方,离开了武夷山脉里这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我是通过考研究生离开的。那时我们学校已经经常发不出工资了。如果仅仅是发不出工资,也不会是我离开的全部原因,更不会是校长离开这所学校的主要原因。如果校长李广扬还在这所学校里当校长,如果每月百十元的工资还能够发得出来可以维持最起码的生计,如果学校里的正常教学工作还能够维持下去,我与校长可能都不会走,至少不会就这样走了,也许还会在这里干上一辈子。“哪里的黄土不埋人?人终究是要死的,为追求一点值得追求的事业而献身也是值得的。”校长李广扬经常对我们这样容易见异思迁的青年教师如是说。但是,人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来的,没有一个人是为了受穷受苦而来的。教师毕竟不是耶稣基督,教师原本没有什么原罪感,教师也要过上一个正常人的有尊严的生活。只有过上一个有尊严的人的正常生活才可能把学生引向一个有人的尊严的生活。我不想从学生的眼光里读出同情与可怜。因为我曾多次告诉过学生,人要靠自己的自强自立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才可以活出人的尊严来。那年我同时教高三与初三两个毕业班,每周十七节课,而且是不同的科,语文与地理。我对学生的鼓励就是:“我今年也要准备考研究生,同学们,我希望在大学里我们再次相见”,于是,我离开了这所学校,与我的学生一起离开了。我从初一到高三,把学生教了一轮,我做到了自己与学生一起成长。下这个决心是不容易的,但是既然已经下了就要坚持到底。

有一件事直接引发了我要考研。那年,学校里不但发不出工资,而且校园里经常有外面的流氓地痞来骚扰,我们学校几乎每个男教师都被外面的流氓打过,直到校长的眼睛差点都被打瞎,而我当时很少在外面活动,一有时间就在小屋里看书写日记才几次勉强逃过这一劫难,但是有一次一个学生在上晚自习时被外面的流氓打得耳膜穿孔,我出去制止,几个流氓就冲进了我的小房间,如果不是全校的教师都出来,我这次也肯定是在劫难逃。有一段时间,我们晚上都不敢开晚自习课,怕学生在半路上出事,女生宿舍每天晚上要教师来值班,因为晚上外面的流氓经常到学校主要是为了骚扰女生宿舍。有时教师值班也不能劝阻外面的流氓的滋事,值班的教师也与学生被一起挨打,我们报警也没有什么用,据说我们这所学校算是好的,同在一个镇里的另外一所中学已经被流氓重伤了好几位教师,学校不得不自己组织自卫队,把高三的男同学都组织起来,每人发一根木棍,上课时随时放在身边,由一个体育教师领队。我们学校由于一直比较小心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就是这样小心也还是出事了。有一次高三晚自习,校长正在给高三学生上英语课,外面的流氓来教室滋事,校长出来劝阻,我们有教师报了警,报警之后,来了两个警察,警察抓住流氓一只手,而流氓却用另一只手抄起一把学生用的櫈子朝校长的脸上打去。就是这样当着警察的面把校长的眼睛差点打瞎的,校长被打后,我们把校长送到医院,而流氓也一直追到医院,派出所却通知流氓赶紧逃走,这事一直没有得到处理。在这个地方为山区教育事业奉献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二十五年青春年华的校长李广扬,这个一直正直善良,并且有着渊博学识和多才多艺的校长,得到的却是这个社会这样的报偿。第二天,全校照常上课,上课时,我站在讲台上对学生说了几句话,就泣不成声了,我面对即将毕业的高三学生说了一段话,我说我非常喜欢这个地方,也非常乐意在这里任教,但是政府无能,不能保一方平安,连学校上课的秩序都不能保证。昨晚校长被外面的流氓打了,可是派出所却眼看着凶手跑掉了。这个世道还有没有公理啊,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我也希望你们在我离开之前努力考出去。学生们低着头,默默无声,有的女学生也开始流泪了。这节课我没有能够上下去,我对学生说你们自己看书吧,我现在没有办法上课了。可是奇怪的是这一年这个派出所的所长却成了全国优秀派出所所长,而且还代表江西省公安系统到北京开会。

校长没有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天,第二天就直接回上海医治眼睛去了,临走时对我说:“现在看来这个地方也并不适合你待下去。你还年轻,有着很好的前途,你是靠知识脱离农民的家庭的,你现在仍然要靠知识来改变你的命运,你一定要去考研究生,你去打报告我马上就批准。”我听完这话,眼泪禁不住地往下流。那时刚好是1993年的11月份,正是准备报考研究生的时间,我就是这样在意外中急匆匆去报名考研的。由于我平时一直没有放弃学习,我只是稍作了一些准备就去考试,没有想到我能够以最好的成绩考上,命运也就从此改变。我大学时的班主任老师在得知我又考上了研究生时对其他同学说了一句话:“许锡良又换了一次命。”

我总算可以轻松地一走了之了,但是我的心情却始终轻松不起来,我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对学生上课,那时我还兼着一个初一年级的语文课,也不知道学生是从哪儿得知我要走的消息,学生特别认真,教室也特别安静,真有点法国的都德的《最后一课》的那种感觉,下课了,学生们都围绕着我,问这问那,突然一个平时非常调皮的男学生抱住我哭着说:“许老师,你不要走,我们会听话的,都是我们不好,我们这里会有工资的,我们这里也会变好的!”我的眼睛也开始湿润了,面对学生的哀求我无言以对,学生的确是需要我这样的教师的,我也从内心里是多么喜欢这些孩子啊。每到过年过节,学生们总是送我一束从山里采来的野花,或者自己动手制作一个名信片,上面用自己稚嫩的字迹写上自己的祝福语和名字,我知道这些学生是可爱的,也是无辜的,从社会需要来说,农村更需要我这样的教师,但是,我们这样的教师却只有去城市才能够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理想与目标,从来只是想过一个正常人的、有人的尊严的生活而已。结果可以想见,我还是在学生的哀求声中走了。有的学生家长听说我要走了,也开始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外地学校去读书。我拿到通知书那天,也是校长李广扬拿到调到上海的调令的那一天,于是,我们一起离开这所学校,离开这个地方。

那天,我清楚地还记得,我就要走了,初一年级班上的几个女学生到我宿舍里来帮我整理杂物。我的宿舍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整理的东西,但她们从平时的一些日用品,到我的饭碗,从书本到日记本,她们都非常整齐地替我放好,整整一个下午,她们默默地、小心翼翼地为我整理着、收拾着,看不出她们其实只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有个女学生甚至对我说些,以后到了新的地方,不要只为了看书,也要注意身体之类非常温馨的话,这是我作为男性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话,此时他们似乎是家长,而我却是一个孩子。说这个话的那个女学生后来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的外语系,毕业后在深圳一家大型外资公司当翻译,到现在我们还一直保持着联系。每当我说到一件有成就感的事情的时候,她总是在电话里说:“这当然,因为这是许老师啊。”我离开她们时,她们那时只不过十一二岁,转眼都十多年过去了,她们也大学毕业在城市里找了一份工作开始自立了,可是我对他们仍然有着深刻的印象,可见我在他们心中的记忆有多深。后来一个女同学还对我说她班上有一个男同学高考失利,心情非常不好,她于是把那个男同学带到我原来住过的那间土屋,指着这个房间鼓励她的男同学说:“我们这里原来有一个许老师,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学习考上研究生的,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老师。”我越是听到这些话,越是心里过意不去,我背叛我了的初衷,我只不过在十分无奈之中,选择了逃跑,当了一个逃兵而已,我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赞扬的。

那天,她们耐心细致地收拾着的这些日记本,一直到完全收拾完了不还肯离开。我们在一起说了许多劝勉的话,比如在大学里相见之类的话。这些日记本里记载着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一些故事,我甚至想有条件的时候把它整理成一个教育故事集,但这事到现在也没有能够去做。生活在城市里越久,对农村的教育也就越来越淡忘了,留存心中的只是一个越来越模糊的记忆。因为在农村困扰着我的那些事,随着我来到城市里,就再也没有了,但我知道,我曾经教过的学生们还有许多仍然在那样的环境里挣扎着,我在城市里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尽量不要忘记中国广大农村那恶劣的教育环境,不要去说那些没有社会良知的话,写那些站着不知腰疼的理论文章,更不要去挣那些挣扎在贫困死亡线上的农村教育的养命钱。

校长在上海医治好眼睛后就留在上海,当代课教师,半年后上海一所重点中学招聘教师,他完全凭自己的雄厚实力去应聘,在一百多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一举成功,一年后还当上了这所学校的教务主任。后来一同离开这个地方去上海任教的还有好几位教师,有一个在上海师大的一所附中当了教务主任,另一个已经通过竞争上岗当上了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其余的教师也分别来到了广东珠江三角洲地区任教,也分别成为所在学校的中层干部或者教学骨干,这些教师都是在校长李广扬带领下成长起来的。没有谁会比我们这些从农村中学里出来的教师更了解农村教育意味着什么。每每谈到中国的教育改革应该如何如何时,在我眼前就浮现了在德胜关中学任教的日日夜夜,一幕幕历历在目。从此以后我对教育问题的关注多了一层教育之外的因素。如果这个社会是腐败的,流氓的与颓废的,那么想要保持学校的一份清静与纯洁,是不可能的。据说校长被打是被人指使的,原因是他身上有太多的知识分子的怪脾气,有人还说毕竟是资本家的后代,到什么地方都要充大方,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其实他只是喜欢借钱给年青的教师,有时也为学校垫付垫付教育经费而已。他的行为与当地官场风气完全格格不入。

 有人说知识决定习惯,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每个人将来做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命运在左右着。离开农村的教师职业,我还是选择了教师职业。不同的是,我从最为贫困的江西山区来到了中国最为繁华之一的大城市广州,由最为闭塞的地区到了最为开放的地区,由中学教师而成了大学教师,甚至是教师的教师,校长的教师。其实无论在哪里当什么样的教师,只要选择了当教师就如选择了做牛,与做了牛就要学会耕田一样,选择了教师职业就是选择了没有悬念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