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机配件:马连良独树一帜 丁秉鐩(台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19 10:54:49

马连良独树一帜

作者:丁秉鐩(台湾)


    过去北平戏院的戏单、海报和报上的广告,对于演员都要加上头衔,并且还要堆砌形容词。像什么"谭派嫡传,正宗老生"啦,"南北驰名,第一武生"啦,"驰誉平津,文武花脸"啦;而对坤旦的形容词,最普遍的是"绮年玉貌,色艺双绝"。北平的戏班很多,有时候在一天的报上,能让你发现"六绝或八绝"(三人或四人)。其为滥调是可见一斑了。

    坤旦论艺,雪艳琴仅逊于梅程尚荀四大名旦,而剧艺高于其他一切男女旦角(筱翠花另当别论),但非绝色。陆素娟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但是剧艺不够精湛。她二人都不足称为"双?quot;,何况他人?只有个言慧珠,能称"色艺俱佳"罢了。

    但是有两位男演员,他们的头衔恰如其分,为内外行所公认。一位是杨小楼的"国剧宗师"。他的武生戏渊源于乃师(俞菊笙)、其父(杨月楼),却又吸取各家(张淇林、姚增禄、杨隆寿、牛松山)之长,自己融会贯通,蔚成一代宗匠,堪称空前绝后。一位就是马连良的"独树一帜"了。他艺宗谭、余,旁及贾洪林,对唱腔、念白、做表、身段、扮相、服饰,演员阵容、舞台气氛,都加以考究,自出机杼,俨然成为马派。虽然誉之所至,谤亦随之,但是"独树一帜"四个字,他却当之无愧的。

一 家世、学艺

    马连良是回教人,世居北平,从祖父起就在阜成门(俗称平则门)外开茶馆儿,人称"门马家"。他父亲名西园,行二,叔父昆山,叔父沛霖,外一位名不详,一共昆仲四人。母亲满氏生连良、连贵,及女一人。四房的兄弟在一起排行,连良行三,成名后一般内行都称为"马三爷"。(很奇怪,国剧演员行三的太多了,金少山是金三爷,言菊朋是言三爷,马富禄是另一位马三爷。)连贵行六。连良之妹适杨姓,早孀,遗一子,名杨元勋,入富连成学须生,后改经励科。

    马家茶馆院落很大,最早是普通茶馆,后来不知怎么成了戏迷的聚会所了。于是大家成天聚在那里,吊嗓子、打把子、练功、排身段,快成了非正式的科班啦。茶客多,自然生意兴隆,马家更为欢迎,而在这种国剧气氛之下,马连良的叔父马昆山、叔父马沛霖,也就都拜师学戏了,全工老生。到了连良这一辈,四房的弟兄们,也都进入梨园界。大爷马春樵,先学梆子,后改二黄,戏路很宽,本工花脸,能兼演武生、老生、红生。二爷不详。四爷马四立,工小花脸,也会老生(纪玉良就拜他为师学老生),后来给马连良管事;有时候也在台上配戏。五爷马全增,学经励科,后来帮着陈信勤给奚啸伯管事。马最良工老生,学他哥哥(连良),艺宗马派,唱做身上都稍有相似之处,就是体力差了一点。一度在天津日租界中原公司妙舞台长期演唱,在各处也跑了不少码头,他不是行七就是行八。

    单说马连良这一房,他父亲马西园,身材魁梧,人很豪爽,慈眉善目,个性忠厚。连良成名以后,马西园就享福了,常往清真寺去,很近教门,逝世后的葬仪很隆重丰盛。母亲满氏,身量不矮,前额高而宽,眼睛较小。非常健康,享寿快到九十岁才逝世。马连良的前额和眼睛,非常像他的老太大。马连贵长得与连良酷似,自然也是像母亲,他学场面,工大锣,有名于时,一直帮他三哥。马连良原配王氏,与马连昆妻为姊妹行,所以马连良、马连昆是连襟。马连昆工架子花脸,非常渊博,文武昆乱不挡,戏路极广。他还擅武术,最早搭马连良班,还为连良个人保镖。就是人性太差,喜欢在台上恶作剧,在内行圈里人缘极坏;后来也因故脱离马连良的班儿了。他儿子马少昆,也唱架子花脸,来台后曾搭大鹏国剧队,十几年前就辞出改作外行了,人也发胖啦。王氏进门几年没有生养,就抱养一个儿子马崇仁。谁知崇仁进门以后,王氏就开怀生产了,生了三男二女。名字随着崇仁排,依次叫崇义、崇礼、崇智。这时马连贵太太穆氏生产头胎儿子,也随着三哥屋里的孩子起名字,名崇信,排行小五儿,长大了入荣春社学老生,艺名马荣祥。他的面相和嗓音,与他三伯父(马连良)很像,在台湾大鹏国剧队有年,可惜没有把他伯父的戏,往深刻处研究,否则马派传人就非他莫属了。马连贵太太穆氏,是北平前门外穆家寨清真馆的姑奶奶,穆家寨的"炒疙瘩儿"最出名,马太太当然也熟悉炒法了,马荣祥也学会了这独得之秘。在大鹏剧队时常请队友到他家去吃"炒疙塔儿"。从二十年前起,他就曾虚邀了笔者两次,到他家去吃"炒疙瘩儿",但是迄未实现。现在他已长期居留美国了,笔者更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才能吃到嘴了。(一笑!)倒是希望他在美国把"炒疙瘩儿"发扬光大,能大发财源就好了。

    马连良的姑母适哈,生哈宝山,所以马连良与哈宝山是表兄弟。哈宝山是现在大鹏国剧队老生哈元章的四叔,于是哈元章与马荣祥也算表兄弟。

    王氏所生两个女儿,大女儿嫁与黄元庆,系富连成社六科武生,外号"小老虎儿"。在笔者三十七年离开大陆时,其次女尚待字闺中,后来嫁与何人不明。王氏死后,马连良续娶陈慧琏。陈慧琏人很精明强干,也辅佐连良办不少事情。她进马家门时,连良已是大红,所以她是多年来大家所熟知的马三奶奶,而对连良原配王氏,知道的人却很少了。马连良抱养,带王、陈二氏所生,一共有十一个儿子,也够得上是"多产作家"了。

    马连良是光绪二十七年,岁次辛丑正月初十日生,那年他老太太三十五岁。乳名"三赏儿"。自幼聪颖过人,光绪三十四年他八岁,送人喜连成科班学戏,排名连良。那一科原有七十四个人,截至民国二十一年,故去九位,就剩六十五位了,现在恐怕都荡然无存啦。富社学生,都经萧长华老师给起个"字",按"如"字排。譬如侯喜瑞字"蔼如",叶盛兰字"芝如",李盛藻字"瀚如",马连良字"温如",他成名以后,又自称"扶风馆主",组的班名也是"扶风社"。他进科班以后,先学武生,教师是茹莱卿(茹锡九的父亲,茹富兰的祖父,茹元俊的曾祖父,茹家是四代武生。)有《探庄》的石秀(严格一点说是武小生的戏),《淮安府》的贺仁杰,《小天宫》的造化仙等,所以马连良的武功,是有良好基础的。后来又从蔡荣贵、萧长华等各位老师学老生戏。以前科班学戏的过程,是从底包、零碎儿、配角学起,逐渐再学正戏。不像现在国剧训练班的学生,一开始就打算学正戏,唱大轴;于是许多基本的小戏不会,却学些复杂见功力的大戏。就如同小学生念大学课本一样,那能念得懂吗?那么演出的成绩也就可想而知。这完全是"腊等躁进",但现在已蔚成风气,而主其事者也都不懂,也就言之可叹了。马连良起先连学带演的老生戏,都是零碎儿、扫边、配角之类。如公案戏的施大人施仕纶,彭大人彭鹏,《殷家堡》和《落马湖》里的王殿臣,《取洛阳》里的刘秀等。但是在观众印象里,已经认为这个小孩儿不凡了。到了演《金雁桥》的孔明,大露头角,从此科班老师们,就开始教他老生正戏了。

    有一出戏《朱砂痣》(现在已经没有人唱了)是演叙韩员外因战乱失落一子,老妻亦已故去,后来打算纳一姬妾,生儿养女,接传后代香烟。凭媒将新妇江氏娶进门以后,新妇啼哭不已,询问情由,才悉是有夫之妇,因家贫夫病卖身。韩员外马上放弃身价银子,命家院将新妇送回夫家,另赠银百两。新妇感恩不已,后偕同其夫吴相公(名惠泉,内行称为病鬼)来谢。韩员外之子原名迈运,生下不久即丢失,被一老抠金氏拣去,夫名权在经,改名天赐。后来因家贫将天赐出售,途遇吴惠泉,吴以对韩深感厚恩,无以为报,知其乏嗣,遂价买天赐,赠与韩员外。此时天赐已十三岁,韩问其生身父母,天赐答以父亲去世五年,母亲现年七十六岁。韩问难道汝母六十三岁生你吗?天赐答以并非亲子,系自幼拣来的。韩盘算年岁,与失子同庚,又验左足有朱砂痣,遂告父子团圆,韩员外好心终有好报。唱全了称为"带认子",也有称"带卖子"的。这原是孙菊仙的拿手好戏,但是谭鑫培也唱。以后时慧宝、高庆奎就都是孙派唱法了。

    宣统二年四月十二日丹桂园春庆班的日场戏,谭鑫培曾在压轴演《朱砂痣》带"卖子"。他饰韩员外,陈德霖饰江氏,谢宝云饰金氏,贾洪林饰吴惠泉。大轴是余筱琴的《飞叉阵》。(那个年月,压轴戏最要紧,大轴子演武戏,就为送客了。)又有一次在文明茶园义务戏里,谭鑫培又贴《朱砂痣》,配角仍是陈、谢、贾等原人以外,马连良饰韩员外之子天赐。那时他才十岁,表现卓越,被观众目为神童。

    有意思的是,民国三年,马连良入科班学戏已有六年,经常参加富连成社的公演,六月二十七日在吉祥园的日戏,倒第三是小连卿的《朱砂痣》,他已由饰韩员外之子,升任为饰演吴惠泉了。那年他十四岁。

    民国五年,富连成科班已经长期在广和楼唱白天戏了,二月二十七日日场,马连良在倒第四唱《雍凉关》。七月三十日,在压轴唱《法门寺》,大轴是骆连翔的《两狼关》,送客的武戏。富连成当局,已经倚重马连良为主角了。

    民国六年三月三十一日,岁次丁巳的二月初九日,马连良从富连成社出科,算是结束了十年的科班学戏生活。那年他十七岁。     二 搭班过程
 
    马连良头脑很新,他觉得打算剧艺进步,一方面要自己多走些地方多闯练;一方面要观摩先进,好来积累舞台经验,自然在剧艺上有进步了。他在民国六年春出科以后,就到福州去开码头了,以一出《珠帘寨》红遍了半边天。当然还跑了些别的地方。(与其他演员比较起来,他这一辈子,跑码头的次数和到的地方,比任何人都多。)民国七年中秋节以前回到北平,仍旧回富连成社演戏。不过,这时社方对他已经是出科后的同仁待遇了。回来以后的头一天戏,是十月一日广和楼的日戏,他在大轴演《八大锤》,茹富兰饰陆文龙。十二月十六日,在广和楼白天,首次贴出《姻脂褶》,也就是《失印救火》。

    民国六年冬天,余叔岩在三天京兆水灾义务戏里,露了三出谭派戏:《打棍出箱》、《阳平关》、《宁武关》以后(这时谭鑫培已经去世好几个月了),剧艺精湛,一鸣惊人,内外行都目为谭派传人,立刻杨小楼、梅兰芳、孙菊仙三个班,都托人来约他加入。余叔岩却一概婉拒,继续在家里吊嗓子、打把子,整理戏词,研究音韵,再下一番准备功夫,一直到了民国七年十月十七日,他才加入梅兰芳的裕群社,正式问世;而他这谭派传人的地位,就此稳固,而开始一番风顺了。在他所露的戏码里,便有以后马连良称为拿手的《琼林宴》、《庆顶珠》、《铁莲花》、《九更天》、《宫门带》、《打登州》、《打严嵩》、《群英会》、《乌龙院》、《盗宗卷》、《胭脂褶》、《一捧雪》等在内。

    自民国以来,凡是唱老生的,自以学谭为正统;谭鑫培死后,便以学余为尚了。因为这等于间接学谭吗,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马连良的学习谭、余,也自不例外。但是他聪明绝顶,自忖在天赋条件上,不能全宗谭、余,于是就选择自己相近的戏路,学余的唱念做表身段,而再融会贯通,稍加改换。余叔岩因为演戏卖力,身体不佳,总是时演时辍,到了民国十七年,索性谢绝舞台了。而前述那些戏,终马一生,时常演唱,所以后人不察,全以为那是马派戏了,其实,骨子里马连良全是以余叔岩的演法为基础,他又兼学刘景然、贾洪林的艺术,都融会在一起,而产生马派的演法罢了。

    他自从福州回来以后,虽然仍在富连成演戏,但却非学生时代,可以住在家里。没有戏的时候,可以尽量观摩余叔岩的演出;何况,富连成以日戏为主,这时余叔岩所加入的裕群社,却是以夜戏为主,很少有时间冲突的可能。因此,马连良从此时起就猛看余叔岩的戏,同时他的领悟力强,深能体会,而也就日益进步了。

    《失印救火》是老生的念白戏,重做表,要把白槐这个多年猾吏的世故、机智表达出来,玩弄金祥瑞于股掌之上,还要使他浑然不觉,这就要靠演员火候了。马连良对这一出戏很下过研究功夫,可以说是他拿手戏之一。与他搭配饰金祥瑞的小花脸,先后有茹富蕙、马富禄两个人。论玩艺儿,茹富惠的确规矩地道,尤其方巾丑,是萧长华以后第一人;马富禄则较为伧俗。但是马的嗓音响堂,较易受台下欢迎。马连良挑班后为了营业,就舍茹而用马了。民国七年十二月十六日,他初演《失印救火》,码列压轴,大轴是筱翠花、何连涛的《战宛城》。民国八年他演《胭脂褶》的记录,是五月九日广和楼日戏,仍是压轴,大轴茹富兰的《八蜡庙》。八月三日日戏,他大轴唱过《焚绵山》,他饰介之推,马富禄反串老旦介母,这出戏的老旦要有许多跌扑功夫,马富禄那时年轻,还摔得动,后来摔不动了,马连良这一出也就挂了单了。十月八日日戏,唱过《审头》,十一月二十一日日戏,贴出新排首演的《骂王朗》,是根据《三国演义》编的小本戏。十一月二十七日,推出新排的《云台观》,也就是《白蟒台》。 民国九年三月九日日戏,马连良初演《三字经》,这是一出纯念白戏,有如相声的"歪讲三字经",把"人之初"和"人之伦"说成是兄弟二人等等,编成一个故事。听戏多年,只有马连良唱过此戏,别人从未演过。也许别人有这个本子也不敢演,因为在白口上如果念不出彩来,是吃力不讨好也。八月十四日,演过《天雷报》,这也是以念做见长的衰派戏,后来成为他拿手杰作之一。

    民国十年五月三日日场,富连成在吉祥园和广和楼分包也就是同时在两个戏院都有戏,富连城固然人多,但是有叫座力的主角,还是要两边跑。这一天马连良、何连涛、沈富贵、茹富兰四个人,要分赶两边,要怎么赶法呢?这里不妨说明一下,以资谈助。广和楼这边,派五出戏;吉祥园那里,派六出戏。广和楼开戏早一会儿,吉祥园开戏晚一点儿,也就是原则上在广和楼唱完了,往吉祥园赶。这要把在广和楼唱完了、卸装、赶到吉祥园、化装、再上台的时间都算好了才成;否则稍有脱节,台下就起哄不依了。单说马连良、何连涛两个人吧,马连良先在广和楼倒第四唱完了《天雷报》,赶到吉祥去唱倒第四《九更天》,因为吉祥倒第五是谭富英的《珠帘寨》的时间很大,就使马连良从容赶上了,这就是派戏的经验。如果派谭富英一出《黄金台》,那马连良要命也赶不上了,何连涛呢,在广和楼唱完大轴《铁笼山》,再赶到吉祥唱大轴《青石山》。这也就是五十多年前能这样赶;现在就没有这种状况了,万一有的话,演员也不肯这么干了。两个月演一次戏还嫌累得慌呢,一天赶两场?那就谈都不要谈了。十二月十日日戏,唱过《汾河湾》。到了阳历年,马连良便脱离富连成了。

    马连良民国六年自富连成出科,他才十七岁,虽然到了福州等地跑了一年码头,民国七年回来他才十八岁,一来剧艺还不算十分成熟,二来太年轻,也不敢搭外班,怕人家不考虑。因为那时候北平的名老生太多了,孟小如、贯大元、王又宸、高庆奎等以外,资深的还有王凤卿、言菊朋、余叔岩,所以他暂回富连成,一来可以继续学戏,二来可以观摩余叔岩和其他名老生的戏,在自己科班里借台实习练戏。等到在富连成唱到民国十年,他已二十一岁了,觉得这几年他进步很多,人家也不会把他视为小孩子了,不能再囿于母校,有到外边各大班必要了,所以就在民国十年年底辞离富连成社。

    民国十一年,先是搭沈华轩的临时班,短期合作,一月二十四日日夜两场,曾在城南游艺园,演过《南天门》和《游龙戏凤》。后来三麻子自沪北上,由沈华轩帮他成班,七月二十六日在庆乐园演过夜戏,大轴《三国志》,就是《群英会》带《华容道》。三麻子饰关公,马连良饰鲁肃,朱素云饰周瑜,沈华轩饰赵云。究竟因为红生戏不多,也不好挑班,就由沈华轩把三麻子介绍给高庆奎,加入他的庆兴社,从八月初就演出了。

    到了十一年年底,马连良入了尚小云的玉华社,同班还有谭小培、王瑶卿等人,常川演出地点是前门外粮食店的中和园。十一年十二月十六日日场,大轴与尚小云合演《宝莲灯》带"打堂",侯喜瑞的秦灿。二十三日日场,马连良与王瑶卿在倒第三演《珠帘寨》,尚小云大轴《奇双会》。

    民国十二年一月十日场,尚小云、马连良、王瑶卿、谭小培合演全本《红鬃烈马》。一月十四日日场,马、王再演《珠帘寨》,不过这次是压轴了,大轴尚小云《游园惊梦》。尚小云此时演些老戏重排和新编的本戏,马连良也加入演出了。一月三十一日日场曾演过《福寿镜》,尚、马以外,还有王瑶卿、谭小培。这时马连良在老生地界已经声誉鹊起,在春天和尚小云被上海戏院邀请,两人联袂赴沪,唱了快半年才回来。

    尚、马回北平以后,被俞振庭邀请参加他的双庆社,同台还有王又宸、筱翠花诸人,而以尚挂头牌,马挂二牌。八日十五日首在广德楼夜戏演出,尚、马大轴《宝莲灯》。九月七日夜戏,尚、马大轴《戏凤》。十月十六日夜戏,马连良压轴《定军山》,尚小云、王凤卿、朱素云大轴《御碑亭》。十二月七日,尚小云推出首演新戏《红绡》又名《青门盗绡》,马连良也加入配演。

    十三年一月二十日夜戏,尚小云贴本戏《刺红蟒》(《混元盒》里一折),马连良加入配演。一月二十五日夜戏,尚小云初演新戏《张敞画眉》,马连良则在倒第三唱《八大锤》,由小振庭(即孙毓堃,他是俞振庭的外甥,所以有小振庭艺名。现在大鹏国剧队的孙元彬、元坡兄弟,是他的哲嗣)为配。

    十三年春,马连良个人又应聘赴上海公演,秋后才回来,他在上海已经奠定了红底子啦。回平以后,就参加了朱琴心的和胜社,朱琴心为了捧捧他,头一天合作在九月十三日吉祥园演出日场,那天正是甲子年的八月十五日,中秋节,让马连良的《定军山》唱大轴,朱琴心、王凤卿《汾河湾》码列压轴,可称捧足输赢。而马连良从此也就越发红紫了。十一月二十日,前门外鲜鱼口的华乐园改建完成,头一天就进和胜社的班,可见得这个班儿在当时是实力可观,颇有号召力的。日场戏大轴朱琴心、王凤卿的《汾河湾》,马连良《盗宗卷》码列压轴,倒第三是尚和玉的《英雄义》,倒第四是郝寿臣的《取洛阳》。尚郝当时已成名,码列在二十四岁的马连良前边,也就可见当时马的地位了。十一月二十四日,和胜社又在华乐园演白天,马连良,王凤卿、尚和玉、郝寿臣的《定军山》,《阳平关》码列大轴,朱琴心则在压轴与马富禄合演《打花鼓》。十一月三十日,华乐园日场戏,马连良、王凤卿、郝寿臣大轴《三国志》、"群英会"起,到"华容道交令"止。朱琴心在压轴唱《闹学》。十二月十三日,华乐园日场戏,大轴《战宛城》,朱琴心饰邹氏,马连良饰张绣,两个人都是初演,尚和玉饰典韦,郝寿臣饰曹操。十二月二十日场,华乐园日场推出一场戏来,除了朱琴心以外,主要演员每人双出,把这戏单录了下来,读者们当有过屠门而大嚼的感觉:前三出不谈,第四出郝寿臣《闹江州》,第五出马连良、尚和玉《连营寨》,第六出王凤卿、郝寿臣《鱼肠剑》;第七出也就是大轴,朱琴心--潘巧云,马连良--"吵家"石秀,尚和玉--"杀山"石秀,王凤卿--杨雄,《翠屏山》。怎么样,您只看戏单也够过瘾吧!

    民国十四年,马连良仍搭和胜社,二月七日日场大轴朱琴心本戏《陈圆圆》,马连良饰吴三桂。二月八日日场,大轴是马连良新戏初演《广泰庄》,他饰徐达,这出戏后来李盛藻唱过,还没有其他人动过。压轴朱琴心、尚和玉、王凤卿《翠屏山》。二月二十八日日场,大轴《四进土》,马连良--宋士杰,朱琴心--杨素贞,郝寿臣--顾读,荣蝶仙--万氏。三月二十日日戏,朱琴心大轴初演新戏《无双》,马连良压轴《南阳关》。

    当三麻子搭高庆奎班的时候,留下一出南方流行的本戏《七擒孟获》。他饰孟获,高庆奎饰孔明,在北平很轰动,卖了好些场满堂。朱琴心见猎心喜,他也排这出戏,不过以祝融夫人为主角了,改名《化外奇缘》。四月四日在华乐园日戏首演。马连良饰孔明,郝寿臣饰魏延,周瑞安饰马岱。五月二十九日,马连良三国戏《流言计》首演,码列大轴,朱琴心压轴《打花鼓》。六月七日日场,朱琴心、马连良合作了一出唱工繁重的戏《四郎探母》,在以后常见朱、马二人演做表重、唱工轻戏码的观众而言,认为这是罕见,而当年他们俩人正在年轻,是有此实力的。十四年秋天,马连良又去了一次上海。

    十四年冬天,马连良自沪返平,再度参加了尚小云的班子,班名协庆社。十二月十七日在三庆园夜戏首演的戏码,还和他十一年年底首次加入尚的玉华社时候一样,与尚小云、侯喜瑞在大轴合演《宝莲灯》。十二月二十日三庆园日戏,尚小云大轴演本戏《贞女歼仇》,马连良压轴唱《盗宗卷》,两位配角都是他的老师。刘景然饰陈平,他是以衰派戏拿手而出名的,《九更天》、《天雷报》全有独到之处,外号?quot;叫街刘"。王长林饰"灯笼杆儿",即是提灯笼引路的那个衙役。王曾与谭鑫培、余叔岩配戏有年,深知谭余在台上的地位、身段,马连良从他学了不少玩艺儿,对他很尊重,以后挑班的当家小花脸就用的王长林。

    十五年一月二十八日,协庆社在吉祥园夜戏,大轴尚小云演本戏《谢小娥》,演完就去上海了。马连良在压轴演《乌龙院》,诸如香饰阎惜姣,王长林饰张文远。五月底尚小云自沪返平,二十八日在吉祥园夜戏,大轴唱《奇双会》,马连良与侯喜瑞在压轴唱《闹府》。十一月底,马连良转入玉华社,二十七、二十八两天,在开明戏院演两天夜戏。大轴是小翠花、水鲜花,分演头、二本和三、四本的《梅玉配》。马连良与郝寿臣在压轴分演《失街亭》和《打严嵩》。十五年底,又加入了朱琴心的协合社。十二月十五日开明戏院夜戏,大轴朱、马、郝寿臣、马富禄合演《四进士》。十二月二十日夜戏,朱琴心首演全本《玉镯记》(就是全本《法门寺》),马连良饰郿邬县。

    十六年一月六日夜戏,朱琴心首演新戏《秋灯泪》,马连良也加入配演。一月二十日夜戏,朱琴心首演新戏《关盼盼》,马连良与尚和玉、郝寿臣压轴合演《阳平关》。演完就辞班休息,积极准备自己挑班了。

    从民国十一年到十五年,马连良过了五年的搭班生活,戏路日广,声誉益隆,从以上的记载里,就可窥见其演进的过程了。    三 马连良挑班二十年
民国十六年一月底,马连良辞了朱琴心的协合社以后,又去了一次上海,回来稍事休息准备,就自己挑班了。
在这里,先把搭班、挑班、组班作一个说明。

过去有清一代梨园行组织严密,界限分明,有"七行"、"七科"之分。凡是在舞台上表演的人归"行",分"生"、"旦"、"净"、"末"、"丑"、"流"、"上下手"七行。前五行不必解释,大家都明白。"流"行,就是跑龙套的,即俗称"打旗儿"的。"流"字读如"六"。"上下手"即是翻跟头的,俗称"跟头虫儿"。凡是在正面人物这一方面的,如官将神仙的部下,称为"上手";在反面人物这一方面的,如盗贼、妖魔的部下,称为"下手"。

凡是从事舞台工作,而并非表演的人归"科",分"音乐"、"盔箱"、"剧装"、"容妆"、"剧通"、"经励"、"交通"七科。

音乐科:就是担任伴奏的文武场面人员。

盔箱科:就是在后台管理一般行头、盔头、把子、大衣箱的人员,俗称"箱官儿"。

剧装科:就是管理铠靠、打衣裤、武戏行头的二衣箱人员,并且还要为演员扎靠,帮同穿戴。

容妆科:就是给旦角化妆、梳头、擦粉、贴片子的人员,俗称"包头的"。

剧通科:就是在场上搬放桌椅、安置砌末、施放火彩的人员,俗称"检场的"。

经励科:就是对外接洽演出事务,对内组织演员、支配戏码的人员,有如现代的经纪人。俗“管事的”,在后台权威很大。

交通科:就是给演员送信、催场的人员,俗称"催戏的"。

这七行七科,都是专门人才,每个人都要拜师学习知识、经验与技术,才能吃这碗饭。换言之,没有师父,就不能在梨园行混。所以《樊江关》里,薛金莲与樊梨花口角时的插科对白,才有"我是有师父嗒!""我也不是票友哇!"即指此而言。

各行各科的人,各执所业,不能随便改行,如果改行一定要重新再拜师父。这里且举两个例子:高庆奎有一次反串《连环套》,让马富禄也反串朱光祖,马富禄没有细加思索就答应了。岂不知,高班中有开口跳傅小山,应该他扮朱光祖,马富禄是文丑,虽然能演朱光祖,也算犯了行规。结果,戏完以后,傅小山在后台把马富禄的鬃帽摘了去,加以责问,马无词以对。第二天请客赔罪,才把鬃帽取回。按梨园行例,用现代语来解释,马富禄“捞过界"了。

杨宝忠绝顶聪明,除了唱老生以外,精娴音律,对于胡琴和西方乐器小提琴,都拉得很好。后来他嗓败打算改行拉胡琴就重新拜锡子刚为师。锡是南弦子名手,资格很老,在杨小楼、梅兰芳的班儿都待过。杨宝忠拜他,不是为向他学弹弦子,而是他从"生行"转入"音乐科"了,必须重新拜师,是一个挂号手续而已,否则他“音乐科”没有师父,是不能吃在台上拉胡琴这碗饭的。

在清代,梨园界有"精忠庙"的组织,由七行七科的资深人物公推一人为"庙首",执掌梨园会务。凡是组班,或是七行七科的人犯了行规事情,由"庙首"裁决,必要时七行七科元老陪议,赏罚分明,公平判断,梨园行全体人员遵行,毫无异议。程长庚(人称"大老板")就当了多年的精忠庙庙首。

鼎革以后,改为"正乐育化会",北伐成功后,改为"梨园公会"。事执人员,仍由七行七科资深人物担任,再公推一人为会长。杨小楼、尚小云、赵砚奎,都当过会长。其性质有如现“影剧协会”,但却比"影剧协会"权威多了,是一个名实相符的梨园界工会组织。

单说组织戏班儿,惟有经励科的人,方有资格出面,再经精忠庙或梨园公会审核合格以后,才能着手进行。经励科的人,有的自幼专学这一科,有的是演员半途改行。但是主要条件需要对演员熟悉,了解观众心理,会派戏码,知道什么戏能卖座,对市面上戏院、税警机关、报馆都有很好的"人际关系",才能出头组班,起一个××班的名义(后来改为××社了),由他担任老板,招兵买马,罗致演员演出。营业收入,除了戏院分账和税捐、宣传费用以外,再减去演员酬劳(俗称"戏份儿"),就是他的盈利了。如果遇见天气不好,或其他原因,影响上座,收入不佳。那么,他对演员酬劳可以打折扣支付(俗称"打厘"),总之,他是要多少有点盈余的。组班的人,赔累的机会很少,表面上,看经励科的人赚钱好像很容易,但是具备上述条件的人可说少之又少,这种钱不是容易嫌的。
民国以后,北平有名的经励科有王久善、李绍亭、常少亭、陈椿龄、陈信琴、赵世兴、梁华亭、万子和、赵砚奎等人。以万、赵二位为成功人物,像佟瑞三、刘铁林等,都是后起之秀了。而在这一行里最出名、最有影响力、赚钱最多的人,却是武生俞振庭。

俞振庭是绰号"俞毛包"的老辈武生泰斗俞菊笙之子,与尚和玉、杨小楼是以师兄师弟相称的。他最拿手的戏是《金钱豹》,犷野凶悍,真能演出兽性来,为杨、尚所不及。但他就是这么"独沾一味"的一出好戏,其他的戏,会的不多,演的也不精,就不如杨、尚二位了。他因为少年斲丧过甚,武功退化得很快,民国十一年以后,就不大上台了。但是他却有一样长远,善于组织,头脑灵活,在清末起就组织了一个双庆社,遍邀各大名伶在他班里演出,自谭鑫培起,刘鸿升、杨小楼、余叔岩、四大名旦、王又宸、高庆奎、马连良等,都搭过他的班儿。一来他是名父之子,梨园世家,大家都有点渊源,他来邀请,不好意思不参加。二来,他在台下也“小毛包”,颇有点恶势力,又养了一群武行,大家都有点惧怕三分,他来邀请也不敢不答应。因此,双庆社便成了名戏班。观众一看"双庆社"的广告,便知道这是俞振庭的班儿,演员不论多有名,都是搭班唱戏的。

但是其他的经励科人员呢,名气都没有俞振庭大,也没有搭他班的演员名气大,于是在观众的印象里,谁在哪个班里唱头牌,便认为是他的班儿了。

举例来说明吧:民国五年,朱幼芬组织了一个桐馨社,在新开的第一舞台演出,网罗许多名伶参加,有杨小楼、梅兰芳等多人。因为杨小楼挂头牌,在大轴演出,观众便以为这是杨小楼“桐馨社”了。其实,杨小楼也是每场拿戏份,真正老板是朱幼芬。

民国八年,姚佩兰、王毓楼组织了喜群社,在新开幕的新明大戏院演出,演员有梅兰芳、余叔岩等人,因为梅兰芳挂头牌,在大轴演出,观众便以为这是梅兰芳的"喜群社"了。其实,梅兰芳也是每场拿戏份,真正老板是姚、王二人。

在我们写国剧文章的人,为了行文方便,凡是某名伶开始长期演大轴了,便可称为"挑班"了。而也根据观众印象的写法,称为杨小楼等的桐馨社夜戏演什么,或梅兰芳某日喜群社夜戏演什么。因为你说朱幼芬、姚佩兰、王毓楼,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是谁,虽然他们是实际的老板,是桐馨社和喜群社的班主。

但是因此读者也就产生了一种错觉和误会,怎么某位名伶常改社名呀?其实,不是他改社名,而是他搭不同的班,而拿戏份儿的。

最早,因为一场戏的演出时间很长,有七八出之多,演员也动辄几十人。挂头牌的名伶们拿到戏份儿以后,也不计较多少,或是估计班主盈利多少。后来演出时间逐渐缩短,戏码与演员逐渐减少,慢慢走向明星制的趋向。挂头牌的名伶一想,仗我的号召卖满座,我卖那么大的气力,才拿有数的戏份儿,而大钱全归班主给赚了,就觉得有点不划算了,而考虑自己组班儿,当名实相符的挑班人物,做实际老板了。而这个现象的促成呢,也半由俞振庭;因为他对人很苛,自己赚大钱,拿一部分钱开演员的戏份。日子久了,大家全明白了,演员们纷纷求去,所以不到民国二十年,双庆社便溃不成军,自动解散了。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俞振庭以组班发财,但也因赚钱心狠而促成名伶们自己组班。

那么,名伶们自己当老板组的班都是什么名字呢?杨小楼是永胜社,刘砚芳管事。梅兰芳是承华社,姚玉芙管事。程砚秋是秋声社,吴富琴管事。尚小云是重庆社,赵砚奎管事。荀慧生是留香社,王久善管事。马连良是扶风社,马四立管事,后来改为李华亭。谭富英是同庆社,后改扶春社,宋继亭管事,实权却握在谭小培之手。奚啸伯是忠信社,陈信琴管事。

他挑班的第一场戏,是在民国十六年六月九日,庆乐园春福社的日场戏。一看这个社名,读者便知道这是他搭人的班儿唱头牌罢了。大轴他演《定军山》,自扮黄忠以外,钱金福的夏侯渊、王长林的夏侯尚,张春彦的严颜,曹连孝的孔明,完全谭派路子。这时他二十七岁,还是少壮时期,文唱武打,充分发挥。压轴王幼卿《女起解》,倒第三郝寿臣的《打龙棚》。

以后在春福社演过的戏还有:《武乡侯》(即《祁山对阵》)、《青梅煮酒论英雄》、《夜审潘洪》、《摘缨会》(宗余演法,王长林的向老,钱金福的先蔑,都是陪余唱的原人)、头二本《取南郡》、《盘河战》、《秦琼发配》、三四本《取南郡》、《黄鹤楼》与《失印救火》双出、《兴周灭封》(即《渭水河》,马扮周文王,郝寿臣扮姜尚,后来金少山也陪他唱过)、《战宛城》、《龙凤呈样》(十六年十一月四日演出,从此创前乔玄后鲁肃演法,以后就大家仿效了。其实,此例开自余叔岩,在一次堂会戏里,余礼让王凤卿饰刘备--第一主角,他就饰乔玄带个鲁肃。马连良在营业戏里首创如此演法,而刘备变成里子活儿了)、《白蟒台》、《焚绵山》、《汉阳院》带《长坂坡》、全本《火牛阵》、《鸿门宴》(马饰范增,郝寿臣饰樊哙,孟小如饰刘邦)、《临江馆》(即是《临江驿》)、全本《浣花溪》、全部《范仲禹》。

民国十七年夏,马连良又去了一次上海,秋天回来,改在扶春社挂头牌,八月二十五日在中和戏院演出日场戏,戏码是《探母回令》。他的四郎,黄桂秋的公主,王琴侬的萧太后,龚云甫的佘太君,姜妙香的杨宗保,这份儿阵容,在当时是一流上选了。次日日场初次演出全本《清风亭》,他饰张元秀,王长林的贺氏,黄桂秋的周桂英。以后在扶春社陆续演出的戏还有《三字经》与《开山府》双出、《广泰庄》、头二本《大红袍》、三四本《大红袍》、全本《应天球》(即全本《除三害》)、全本《天启传》(即全本《南天门》)和《三顾茅庐》。民国十八年夏天,又去了一次上海,这年他二十九岁,嗓音特别好,灌了不少唱片。秋天回到北平,在扶荣社挂头牌演出,头一天戏是九月二十八日华乐园白天,首次公演《许田射鹿》。以后演出的戏有《祭泸江》(即是《七擒孟获》)、《十道本》、《要离刺庆忌》等。

到了民国十九年秋天,马连良认为一切条件都成熟了,就自己当老板,组成扶风社了,一直到三十七年,差不多是有二十个年头。

这时他班中的配角,可以自己全权决定了,初期的扶风社的阵容:旦角是王幼卿,花脸有刘砚亭、董俊峰、马连昆,武生尚和玉、马春樵,小生金仲仁,丑角马富禄,里子老生张春彦,二旦诸如香,武旦邱富棠。演出地点则选择了中和戏院,经常演白天。这一年他三十岁。

九月二十六日初次以扶风社和观众见面。大轴《四进士》。马连良--宋士杰,王幼卿--杨素贞,刘砚亭--顾读,张春彦--毛朋,金仲仁--田伦,马富禄--万氏。压轴尚和玉与邱富棠的《青石山》。倒第三马春樵《八蜡庙》,开场是董俊峰的《铡美案》。

十月十二日,他初演《诸葛亮安居平五路》。冬天又去了一次上海。

二十年初从上海回来,这一年所演老戏有《四进士》、《夜审潘洪》、《翠屏山》、《八大锤》等。较突出的,五月十七日在吉祥园夜戏,唱过一次《辕门斩子》,也是他初次公演。前边何雅秋唱《穆柯寨》,王幼卿演《穆天王》。新戏有《十道本》,和新排的《取荥阳》与《苏武牧羊》。

二十一年排了一出新戏《假金牌》,又名《张继正计调孙伯阳》。演出地点,改为在华乐戏院经常演夜戏了。冬天又照例去了一次上海。     二十二年起,花脸换为刘连荣,丑角加了茹富蕙,里子老生改用李洪福,而值得大书特书的,小生改为叶盛兰了,从此开始与他长期合作。所以马连良从上海回北平的头一场戏,就贴出了《借东风》。这一年又把《白蟒台》增益首尾重新编排了一下,除了马连良饰王莽外,叶盛兰饰岑彭,刘连荣的马武。 二十三年,除了两本新戏,一出是把老戏"过府搜杯"、"审头刺汤"、"雪杯圆"贯串起来,再加上后面"祭雪艳坟"的全部《一捧雪》。这出戏里,马连良要连饰前莫成、中陆炳、后莫怀古三角,唱做非常繁重,要演四个半小时。后来变成每年封箱时,年只一演的戏了。一出是《楚宫秽史》,后来改名《楚宫恨史》,也就是楚平王父纳子媳的故事。马连良饰伍奢,叶盛兰饰小王,当伍奢告以婚姻有变一场,叶盛兰把又悲、又气,而又不敢反抗的表情,演得生动精彩,生色不少。 这一年也有一件大事,就是从年底起,杨宝忠开始长期给马连良操琴了。头一场戏是十二月二十四的《借东风》。从此扶风社的场面,司鼓原有乔玉泉,操琴又换为杨宝忠,两个人全是文武场面中执牛耳的人物,就更加强扶风社演出的极尽视听之娱了。在《借东风》那段[二黄倒板]、[回龙]转[原板]大段的唱,杨宝忠托得精彩百出,观众极为满意。

    二十四年,马连良排了一本新戏《羊角哀》,又名《舍命全交》。因为这出戏需有武打场子,与马连良戏路不太对工,演了没有几次,就挂起来不演,而将本子送给李万春了。万春曾拜他学老生,有师生之谊。后来李加强羊角哀死后,与群鬼开打,义救左伯桃鬼魂的场子,成了他的一出拿手戏。这一年马连良出外的时间多一点。

     民国二十五年秋天,马连良排了一本《胭脂宝褶》,就是把老戏《遇龙馆》和《失印救火》贯串起来,增益首尾,加些情节而编成的一出本戏。马连良前饰永乐帝,后饰白怀,唱并不多,前边二黄,后边西皮。但是永乐帝重念,白槐重做,而身段的边式利落,那更是一时无两,菊坛一人。八月二十一日初演时,配角是叶盛兰的白简,马富禄的金祥瑞,芙蓉草的韩若水女儿,刘连荣的公孙伯,茹富蕙的闵江。

     民国三十七年,言少朋曾随李蔷华、李薇华来台北演出,李氏姐妹离台后,少朋又逗留了一个短时期。三十八年曾在成都路美都丽戏院(现在国宾戏院的原址)演出《胭脂宝褶》。言少朋饰前白简(唱大嗓的小生),而以胡少安饰永乐帝。后边少朋饰白怀,周金福的金祥瑞,张世春饰公孙伯,李玉蓉饰韩若水女儿。言少朋离台后,把本子留给胡少安,所以在台湾胡少安能演出《姻脂宝褶》。不过限于演出时间,他只演《永乐观灯》和《失印救火》到团圆两折。把公孙伯、韩若水那些戏文情节,都删掉了。

     在民国二十五年上半年,马连良去上海的时候,发见了一个旦角林秋雯,认为可造,就叫他北上加入扶风社。八月底他到了北平,九月四日第一次在扶风社登台,戏码是全部《一捧雪》,除了马连良是一赶三外,林秋雯饰《审头刺汤》一折的雪艳娘,芙蓉草饰前雪艳娘。刘连荣的严世蕃,叶盛兰的莫昊,李洪福的前莫怀古,马富禄的《审头刺汤》汤勤,而以茹富蕙饰"过府搜杯"的前汤勤。

    前文谈过,以小花脸的剧艺论,茹富蕙规矩地道,马富禄较为伧俗,但是他占便宜有一条响亮的好嗓子,较易受台下的欢迎,所以走红一辈子。民国十六年马连良刚挑班的时候,曾应邀到天津日租界新明大戏院演出短期,配角带有郝寿臣、王长林等人,那时马富禄还唱二路活儿。每天前场由新明大戏院班底演出,有坤伶老生马艳秋、武生李兰亭等,大轴则是马连良的戏。先严每晚轮流偕家人往观,笔者则每晚追随如仪。有一天是《夜审潘洪》,王长林饰马牌子(当家小花脸的活儿),马富禄饰监中的禁卒,在夜审以前,有一场潘洪在监中被禁卒用酒劝醉的戏。马富禄上场念一副对儿:"老爷清如水,衙役扮小鬼。"虽然只十个字,却念得满宫满调,响亮已极,新明大戏院楼上下两千五百观众,无不听得清楚入耳,立刻报以满堂彩声,笔者便认为此人将来非大红不可。这话想起来已经五十年了。所以马富禄受台下多数观众欢迎,而茹富蕙只受少数内行戏迷欣赏。

     马连良挑班以后,为了营业,就舍茹而用马,一度为了帮师兄弟的忙,马茹并用,但是事先言明,要茹富蕙应二路活儿;茹富惠为了生活的现实,只好受委屈。这个人一辈子不走运,真为他叫屈。像《胭脂宝褶》,应该他来金祥瑞多好哇,但站在营业立场,却派了马富禄,而派茹富蕙饰闵江。闵江是谁呀?不解释恐怕读者还弄不清楚,就是前边《遇龙馆》一折里那个酒保。白简是他表弟,住在他的酒馆。因为永乐帝去喝酒,听见白简读书声音,才召见应对。闵江的戏少得可怜,也不重要,任何二三路小花脸都能来。至于《过府搜杯》的汤勤呢,只是随严世蕃跟出跟进,回答几句话,通常都是连同《审头刺汤》的汤勤一人到底,就没有派两个人的。马连良是为增强阵容声势,帮师兄弟的忙,多开一个戏份儿不在乎,但是茹富蕙受的委屈可太大了。就因为这两出戏公演时笔者都在场,当时都替茹富蕙生闷气,总算这两口闷气,相隔四十年后吐出来了。(一笑!)再冒昧向读者报告一声,笔者所以对马连良的事比较熟悉,因为我不仅是"羊迷"(迷杨小楼)同时也是"马迷"(迷马连良),马连良的戏可以说一场没有漏过,每演必去的。只请读者不要误会这"马迷"是"跑马场"的迷就成了。(尤其是香港的读者。)(又一笑!不过不能再笑了,再笑那就成了"三笑"啦!) 好,且谈林秋雯,他是南方南通戏剧学校出身,又拜过欧阳予情,玩艺还规矩,扮相差一点,嘴有点瘪,像老牌国片女星宣景琳的样子。他加入扶风社以后,虽然没有红,却也没有黑;台底下并不很欢迎他,却也不讨厌他。但是这个人有两样长处: 一是能屈能伸。马连良因为当时没有当家旦角,就先对付着用他,希望慢慢训练出来。他在扶风社唱了一年当家旦角的戏,除了单挑儿的什么《女起解》、二本《虹霓关》、《打花鼓》等以外,和马连良合作同场的戏,也有《审头》、《打渔杀家》、《清风亭》等等,也都没有出过错。到了一次合演《九更天》,却出了问题了。此剧马饰马义,林饰马女。当马义杀女那一场,两个人之间是要相当火炽而紧凑的。不料,林秋至的"尺寸"(也就是节奏)慢了一点,"地方"也差了一点。马三爷大为不满,从此,就不再演与他同场的戏,而要积极地寻求一位当家旦角了。

     马连良这个人,对台上的协调和气氛是非常注意,认真执着,丝毫不苟,这当然也是艺术家的忠实态度。为了"尺寸"问题,他与程砚秋闹过别扭,这谈起来也是梨园掌故了。

     《宝莲灯》是一出好戏,但是生旦二人要在台上合作无间才能精彩,马连良此戏曾与梅兰芳、张君秋合演过,素称拿手。程砚秋曾与贯大元、王少楼合演过,也很擅长。但是马与梅合演,他要随着梅的"尺寸"(即是二人念白的快慢);他与张合演,自然张随着他走。贯大元与王少楼呢,自然都随程走。有一次北平大义务戏,主持者派了程砚秋、马连良一出《宝莲灯》,好角儿好戏,自然有号召。两个人事先也没有考虑"尺寸"问题,觉得不妨合作一次。但是到了台上,程砚秋是素以温吞水般慢节奏出名的,马连良却习惯上是爽朗简捷,尺寸较快。因此,两个人的对白(很多)节奏上有点格格不入。同时,彼此又都以为自己是独当一面的大角儿,都有很强烈的自尊心,又不肯临时屈就对方的尺寸。因此,这出戏的演出成绩并不精彩,而程、马二人的心里全很别扭,彼此不约而同的,心里起誓,彼此不与对方"同场"了。所以后来像《龙凤呈样》这类戏他们还合作,因为那是"同台",不是"同场" (乔玄或鲁肃在场上不与孙尚香见面),而两个人在一场出现的戏,却从此不再有了。

    马连良在物色到张君秋担任当家旦角以后,因为究竟林秋雯是自己约他来的,不便将他辞退,就把林降为二路旦角,其实也是间接使他知难而退的一个方法;但是林秋雯却接受了。他绝不是为贪图一点包银收入,而是觉得的确自己艺业不行,还有往高深处学习观摩的必要,而扶风社是个非常理想的戏班,自己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因此,就甘之若饴地留了下来,继续深造。这一种度量与胸襟和能屈能伸的态度,真是高人一等,令人钦佩。不要说现在的年轻女生旦角们,就是几十年前的演员,也不肯这么屈就,认为太没面子了,而林秋雯不讲虚面子,但求实际学戏的观念,也就是观念上超人一等了。(过了一个时期,他因为没有合适的戏可唱,就辞去扶风社,改搭其他的班,偶尔演出。再过一段时期,就回到南方去了。) 林秋雯另一个特长,是心细如发。他在没戏的时候(扶风社不是每天演出)常到各戏院去看戏。笔者常常看到他,有时候认为这场戏没有他可观摩的戏码,就好奇地问他:"你今天来看哪一出呀?"他很老实地说:"告诉您,我到各园子看戏,一方面为观摩别人的演出,一方面为考察台上的灯光。因为各家的照明程度不一样,在哪一家如何化装来配合,是要实地考察才能适应的。"对他这一番话,笔者不禁暗挑大拇指,他真是心细如发。读者都知道,台上的灯光强,旦角脸上化装要浓一点;灯光弱,就要化装淡一点,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北平的戏院很多,各家照明程度都不一样,如果旦角不注意这一点,就会在这个戏院演出被观众认为很漂亮,换一个戏院演出就会被观众认为不好看了。但是却没有人留心考察各处灯光强弱的不同,惟有林秋雯有这个头脑,就具见这个人是如何细心了。所以他的扮相虽然不算漂亮,但是你在任何戏院看他,都给人一种清新可喜的印象,就是他留意考察照明的绩效了。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十四日是星期日,扶风社在新新戏院演唱日戏《苏武牧羊》。这是专为给张君秋试戏而贴演的。结果观众欢迎,马连良满意,从此,张君秋便加入了扶风社,而马连良也如鱼得水。张君秋在扶风社唱了四年,这时候有所谓"五虎上将"的说法,就是马连良、张君秋、叶盛兰、刘连荣(后改袁世海)、马富禄五个人,在二十七年到三十年这四年里,算是扶风社最鼎盛时期,不论演新戏老戏,无不满座,没有熟人,真买不到票。而且也排出几本很精彩的新戏来,可以说是马连良演戏史的黄金时代。 民国三十一年,张君秋离开扶风社自己组班谦和社。扶风社旦角陆续换了李玉茹和王吟秋(古瑁轩主王瑶卿的学生,外号"小苏州")。杨宝忠这时也已离去,胡琴换了李慕良,当然也是一把名琴,但比杨宝忠终逊一筹。到了三十六年,乔玉泉故去,马连良如失左右手。扶风社至此便盛极而衰了。

     从二十二、二十三年叶盛兰、杨宝忠相继加入起,扶风社日见起色,到二十七年张君秋加入造成高峰。经过四年颠峰状态,二十一年起张君秋脱离马家,扶风社便逐渐走下坡,而到三十六年乔玉泉死,便到了衰败阶段。综上所谈种种,读者便可对马连良挑班二十年的演戏过程,有一概括印象了。 (摘自《马连良艺术评论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