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就会头晕恶心:从百万富翁到五祖寺方丈(中篇纪实连载之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3:34:56

                 精神家园的寻觅者邂逅天涯沦落人

   车窗外,秋风阵阵,秋雨淅淅。见忍的心一会儿被风吹干,一会儿被雨淋湿。凄风苦雨中,客车“抛锚”水城。见忍无奈,只好下车。不过,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儿,他只知道自己在进行一次精神流浪。
   曾几何时,看惯了百花竟艳,听够了百鸟鸣唱,可心灵却不知向何处昄依,信仰却不知在哪里安放。不知如何排解心中的枯寂,不知如何抚慰心头的创伤,越在人群中越感到孤独,越研读书卷越感到彷徨……何处是锚地?何处是港湾?何处是寓所?何处是精神的故乡……见忍这么想着,跟随一同下车的旅客出了车站。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前额嵌着一颗红枣般黑痣的跛子,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迎了上来,将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见忍面前:“菩萨,行行善,可怜可怜我这残疾人吧!”
   “你叫我菩萨?哈哈哈哈,我是菩萨!”见忍毫不犹豫,数了10张10元面额的人民币递了过去。
   跛子忙不迭地把钞票装进衣袋,双手合十:“你是菩萨,你是活菩萨!”说罢,转身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之中。
    当天夜里,见忍毫无目的地漫步街上。灯火阑珊的街道上,永远是来来去去、擦肩而过的人们,谁也不会为谁稍停片刻。虽然在感受着席卷天地的秋雨,深入骨髓的秋寒,可是风雨过后,谁能挽留一片飘动的云彩?见忍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幸好前面有一处楼房霓虹闪烁,见忍逃也似地走了进去,原来是一家歌舞厅。他择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把无精打采的目光投向舞池。
    舞池中,灯光忽明忽暗,乐曲更替着,时而是缠绵悱恻的慢四步,时而是快速的旋风似的华而滋。随着乐曲的变换,舞池里翻腾起不同的浪花。而处在涡流中心的,总是那位长发披肩、刘海遮额的男青年,以及他那如花似玉的舞伴。
    乐曲又换为变幻莫测的探戈,人们的舞姿也随之铿锵起来。那男青年在猛地扭头的一刹那,刘海骤然飘起,前额露出那颗红枣般的黑痣,那黑痣仿佛一颗子弹,射中了见忍的胸膛:“是他?那个称我为‘活菩萨’的跛子?”见忍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定睛一看,正是那跛子。善心受到愚弄,见忍几乎咆哮起来,但他以最大的克制压住心中的怒火,又掏出10张10元面额的人民币:“先生,钱够不够用?”
   男青年一愣,继而一笑:“谢谢!此时良宵一刻值千金,请别扫了这位小姐的兴。不过,明天在大街上,当我还是那个跛腿乞丐的时候,你再施舍。哈哈,哈哈哈哈……”    

   见忍的拳头举到了半空,却无力地落在自己的胸口……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见忍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当今社会会出现如此行尸走肉的变态者。难道这真是一个迷乱的年代,混沌的年代?难道这真是一个黑白混淆,荣耻倒置的年代?在经济增长令人目眩的表象后,掩盖不了人性的缺失与道德的沦丧。在一张张看似端庄时尚的外表内面,却隐藏有一颗颗令人吃惊的扭曲的灵魂。唉!还是继续自己的流浪吧,不是孤单,不是无奈,更不是一种逃避,而是一种情怀,一种笑看云卷云舒的自然流露,一种思绪整理后新的起点!
   几经辗转,见忍来到了云南省会。
   春城昆明,花团簇锦。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上,一个缺了右手的小女孩,哽咽着讲述自己的不幸,希望过路的人们能施舍一点糊口钱。但是,一个又一个绅士般的男人走过去,小女孩盛钱的碗里空空;一个又一个风姿绰约的小姐走过去,盛钱的碗里还是空空。一个捡破烂的老头走到小女孩的跟前,摸出两毛钱,放进了碗里,小女孩连叩了三个头。
   小女孩的身后,是一家豪华饭店,那里面传出的猜拳行令声,不时引得过路人踮脚观望。有个人嘴快:“哇!里面有两个阔佬在比赛,看谁丢的钱多。”见忍大为惊讶,掏出一扎人民币递给跪在地上的小女孩。他转身时,发现周围射来许多陌生的莫名其妙的目光。那种目光,刺得他眼里流泪,心里滴血……
    徘徊在繁华与辉煌掩饰着悲怆与丑陋的街头,见忍的思绪随着落叶在秋风中翻飞。他仿佛看见,精神的泉眼正一点点地被金钱这种填料堵塞,逐渐干涸。神圣不再,崇高不再,精神的园地像秋后的田野荒凉空旷。责任感和道德失去了寄托,仿佛可怜的孤魂野鬼。所有的冲动、不安、兴奋都是生理性的,属于精神范畴的激情和伤感从人的生命中退化了。酒肆里依旧有人喝酒,各种市场信息、奇闻轶事和各种不带感情色彩的中性事件在酒桌上传递,但这里没有了屈原和李白……
    偏偏有李白的诗句扑入眼帘,那是洪山宾馆门柱上的对联:“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见忍眼睛一亮,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身披绶带的小姐莞尔一笑:“请问先生,您是进餐还是住宿?”
   “不进餐,也不住宿,我是来打工的!”
   “打工?那请您稍候,我去请示徐总经理。”
    徐总经理约摸三十出头,上着淡青色毛料中山装,下身裤缝笔直,脚上的皮鞋光可鉴人,新理的发梳得一丝不乱。他的眼睛很黑很深,深不可测,使人想起大海和原始森林。他用这样的眼睛把见忍打量了一番,然后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在人群密集的餐厅里,如果你发现手中的托盘不稳,即将跌落,该怎么办?”
   “如果四周都是客人,我就要尽力把托盘倒向自己。”见忍答完话,心里纳闷: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怎么跟我当初招考酒楼员工的一道试题几乎同出一辙?
   “行!你被录用了。有什么特长吗?”
   “烹调,经济管理。”
   “那好,就当我的助理,试用期两个月。开个价吧,要多少月薪?”
   “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见忍也用了李白的一句诗。
   “好一个‘人生贵相知’!可惜呵可惜,如今世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难得相知……”徐老板发着感概,把见忍领进了他的“总经理办公室”。
   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倒不如说是风格独具的收藏馆:三面墙边的博物架上,摆满了奇藤怪根,奇石怪礁,就连办公桌上也站着一只根雕鸟儿,鸟儿栩栩如生,展翅欲飞浏览着屋里的摆设,见忍进一步加深了对徐老板的神秘莫测之感。
   徐老板也的确让人难以捉摸。从装束上看,他是一个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人,而在经营管理上,却非常超脱。每天用罢早点,他带上女儿,开着小车一溜烟地走了,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饭店。打烊后,他把部门经理召集起来,看一看收支发票和帐目,问一问接待了哪些客人,然后重复着几乎天天都要说的那句话:“在经营上,决策者的科学管理胜于身体力行。”
   身为“总经理助理”的见忍,一连几天没有一样事能插得进手,心里闲得生了苔,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一个多余的人,不禁萌生了走的念头。
   “走?与阳春有约吗?”徐总漫不经心地问。
   “阳光是谁?”见忍反诘。
    徐总哈哈大笑:“阳光不是人,与阳春有约是一个故事。”他注视着办公桌上的鸟儿,用沉缓的语音讲起了故事——
   有一家报社的总编室主任,老家在滇北山区。前年,他父亲上山砍柴,摔断了一条腿,患有高血压的母亲心里一急中了风,落得半身不遂。为给父母治病,这位主任倾其所有,债台高筑,无奈两位老人年事已高,最终还是溘然长逝。他妻子见家中别无长物,上门讨债的踏破了门坎,狠心抛下3岁的女儿,抛弃抱有失父亡母之痛的丈夫,投进了一个建材商人的怀抱。这时,主任的两本报告文学集出版发行,他用稿费还清了债务,同时被提升为报社的副总编辑。阳春三月的一天,这位副总编正在签发稿件,忽闻窗外传来布谷鸟“快回快回”的叫声,他听了一会儿,若有所失,若有所思,便对同事们说:“我与阳春有约!”于是,他辞去了工作,带着女儿云游四方。这种与阳光有约,就是与美有约。这时他心情中展现的的无边的风月,那从前的部分变成了可厌憎的牛溲马勃,变成了非本质的遗骸。十丈红尘,人生哀乐,皆成一梦。此身虽在,已不是昨天的我了。走啊,走快一点,不要迟疑……
    徐老板讲到这里,望着窗外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眼睛蒙上了一层泪光:“唉!红尘一念无穷事,苦海千思不了情啊!不过,当心情疲惫的时候,不妨让精神去流浪一下,希望心头的快乐多于悲伤。” 
   “人笑我长眠世上那堪睁眼看,我叹人尽梦道旁曾借枕头来。”见忍望了望徐老板身后书橱上的对联,一声长叹,也用讲故事的方式,讲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心理历程,末了他说:“我猜得出徐总故事中的副总编是谁,我贸然断言,我跟那位副总编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不是沦落人,而是觉悟者。”徐总岔开话题,单刀直入:“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断定你并非为打工而来,而是在寻找一种东西。当然,那位副总编也在寻找……”
    徐老板一语破的,洞穿了见忍的内心世界,使见忍对徐老板产生相见恨晚的惊喜。两人推心置腹,娓娓而谈,一起沉浸在兴奋、叹息、微笑、忧虑的话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