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药可以随便买吗: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19 22:28:45
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2011-11-21 16:03:51)转载
纪实,《看见》由一些有纪录片拍摄经验的人构成,我们慢慢有一个共识,这个节目不是靠一个记者采访完成的,这是参与创作的每一个人内心的流露。摄影,编辑,剪辑,音乐……“一个镜头或者一段音乐胜过千言万语”,我说“需要的时候可以尽情拿掉采访”。这个片子开头有个镜头,挑夫的担子是不能卸下肩的,只能弯下腰停一下。就在这个将歇未歇的刹那,妈妈叹了一口气。这口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叹息,几乎是她唯一的情绪。扛着二十公斤的机器,爬三千级台阶之后,能听到这声叹息。连续熬夜,在嘈杂的机房里,几十盘磁带中间,能听到这声叹息,把它用在片子里,既不刻意放大,也不会忽略这声叹息,这是我的同事们。 张洁是我原来在新闻调查的制片人,云南彝族人,圆颅大眼,经常给我们组织诗歌朗诵会。到了年终聚会喝点酒,大家让他唱支歌,他总要唱这支云南的民歌: “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 我们一屋子人,听了十年也不腻。这次老范把这首歌,放在了节目的开头。我听这歌,掺着解放鞋落在石阶上的声音,和那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心里一起,一落。
1
会买一本……又怕别人看他是残疾,欺负他……唉……” 女儿听到这段,用手背抹眼泪,我远远看见,后来问她,她说“我对他总有愧疚” 嗯? “因为我过得比他好。” 3 片中有一段纪实。丈夫去世后的电视机和自行车,妈妈想卖个50块钱贴补学费,女儿又搬回来“不许卖” 这本来也是常情,但两个人都不说为什么。妈妈不在孩子面前提父亲“不想伤心”,但也不解释。 在中国的农村,她只与有同等遭遇的女人往来,唯一倾诉的男人是丈夫“受委屈的时候,就跑到他坟上去哭,我今天做的男人的活,是替他做的,他还没死” 但这二十年里,她不只是一个需要被表彰的母亲,也不只是一个亡者之妻,她是一个女人。 我在准备这期节目时,看以前的一个专题片视频,有一个画面是拍妈妈的帐本上的数字。画面很短,很快就过去了,我眼睛本能觉得有东西硌了一下,暂停倒回这个画面,在最底下看到一句话“1月27日我又一次失去了我心爱的人” 我把这个画面一桢一桢地播放,看到底下还有一行“1月28日,难受,难受” 底下恢复了记帐“1月29日,上山,十五块” 就这三行字,对一个女人的呈现,直钻人心。采访时没往细问,她说了一个细节,我觉得就可以了“那天下着大雪,哪儿也没去” 那行字,她又用笔在上面划了一下“没有意义留下来,最好是忘掉吧,忘了算了……” 这一划,轻而又轻。她只能难受那一天,生活不给人时间痛苦。 4 “能问问你的心结解开了吗?”我采访完妈妈再采访女儿,在最后问她。 “我想我解开了” 我那时并不知她的心结是什么,只能问“是通过你妈妈的讲述还是你自己的倾诉?” “听她讲的吧” 哦。 “以前我们在家,只谈柴米油盐,总会有点猜测,或者听别人说嘛,一直得不到证实。以前听别人说,觉得她有错,现在没有错,有什么错呢” “我明白”我说。 “真的明白吗?”她带着惊奇之意抬头问我。 “嗯,因为你觉得你可以象一个女人那样去理解另一个女人?我猜得对么?” 记者很少在节目中猜测或者反问,不过,采访是人与人的往来,一切无非人之常情而已。她低头了一会儿,笑了“差不多吧” 5 在这个片子里,王景和国星拍了很多
采访时,这家的女儿不愿意来,脸上有点轻蔑之意“我从来不看媒体对我家的报道”
我说怎么,她说因为采访总是把我神化“我没他们说得那么好”。
我看过以前拍的专题片,有过她写的一封信“如果世界上有神仙,为什么它保佑从山上经过的人,却不保佑我的妈妈……”
这封信,加上音乐,很容易催泪。我问她,她迟疑一下,说:“这不是我写的”
她说“总把我们说得这么优秀,懂事,如果我做不到呢?”
我看她之前接受电视采访的时候,说过一句,“家庭困难不等于我可怜”,脸上有点横眉竖目的。问她,她吐了下舌头:”我有点生气,他们老让我说感恩。”
“那你这次怎么来接受采访呢?”我有点奇怪。
她想了一下“我有一个心结想打开”
“什么心结,能问吗?”1 采访时,这家的女儿不愿意来,脸上有点轻蔑之意“我从来不看媒体对我家的报道” 我说怎么,她说因为采访总是把我神化“我没他们说得那么好”。我看过以前拍的专题片,有过她写的一封信“如果世界上有神仙,为什么它保佑从山上经过的人,却不保佑我的妈妈……” 这封信,加上音乐,很容易催泪。我问她,她迟疑一下,说:“这不是我写的” 她说“总把我们说得这么优秀,懂事,如果我做不到呢?” 我看她之前接受电视采访的时候,说过一句,“家庭困难不等于我可怜”,脸上有点横眉竖目的。问她,她吐了下舌头:”我有点生气,他们老让我说感恩。” “那你这次怎么来接受采访呢?”我有点奇怪。她想了一下“我有一个心结想打开” “什么心结,能问吗?” “不能问” 2 这个女孩不愿意夸张其辞地表达感情。说到为什么不让她妈给她买贵一点的裤子,她不会说“我心疼我妈”,她说“我比较另类”。 她妈说到孩子最可怜,是她去挑货上山,兄妹三个还小,被拴在桌腿上,放着草席,放只瓶子滚着玩,两个小哥哥,想出去玩,把墙都敲破了。女儿说不觉得凄凉,只说三个人怎么打来打去。 看上去再沉重的生活,处身其中的人也都是一天天过日子,里头都是人之常情。兄妹们要打闹,为了躲避家务活三个人要猜拳排班,平淡而近自然。 大年三十,妈妈说没钱买鞭炮,让孩子闭门吃饭。她觉得最对不起孩子是这个。我听着也觉得有点难受。女儿扑哧一笑“其实我们背着她偷偷去买鞭炮,滴滴金,跟别的小孩子一起放” “哪儿来的钱?” 她嘻皮笑脸“小孩儿总要攒点儿嘛” 之前我看报道说,这两个十岁的孩子帮妈妈挑山,怎么懂事。采访时知道,挑山是妈让干的,“让他们知道苦,以后不过这种日子”,女儿跟哥哥,一个一个小扁担,一边挑一块砖。闺女暗暗伸手指:“不是一块……四块砖,小扁担走几步,就晃得不行了,只好停下来,一块一块往上搬,挪上去。” 哥哥气恼,又不敢不干,一边搬,一边用小石头在地上写“妈妈真坏” 妈妈说起来直笑“一回身看,台阶上都是。” 妈妈说到大哥哥是白化病,视力很不好,有时让他在山上卖五块钱的画册“想着别人看着他是残疾人,
“不能问”
2
这个女孩不愿意夸张其辞地表达感情。
1 采访时,这家的女儿不愿意来,脸上有点轻蔑之意“我从来不看媒体对我家的报道” 我说怎么,她说因为采访总是把我神化“我没他们说得那么好”。我看过以前拍的专题片,有过她写的一封信“如果世界上有神仙,为什么它保佑从山上经过的人,却不保佑我的妈妈……” 这封信,加上音乐,很容易催泪。我问她,她迟疑一下,说:“这不是我写的” 她说“总把我们说得这么优秀,懂事,如果我做不到呢?” 我看她之前接受电视采访的时候,说过一句,“家庭困难不等于我可怜”,脸上有点横眉竖目的。问她,她吐了下舌头:”我有点生气,他们老让我说感恩。” “那你这次怎么来接受采访呢?”我有点奇怪。她想了一下“我有一个心结想打开” “什么心结,能问吗?” “不能问” 2 这个女孩不愿意夸张其辞地表达感情。说到为什么不让她妈给她买贵一点的裤子,她不会说“我心疼我妈”,她说“我比较另类”。 她妈说到孩子最可怜,是她去挑货上山,兄妹三个还小,被拴在桌腿上,放着草席,放只瓶子滚着玩,两个小哥哥,想出去玩,把墙都敲破了。女儿说不觉得凄凉,只说三个人怎么打来打去。 看上去再沉重的生活,处身其中的人也都是一天天过日子,里头都是人之常情。兄妹们要打闹,为了躲避家务活三个人要猜拳排班,平淡而近自然。 大年三十,妈妈说没钱买鞭炮,让孩子闭门吃饭。她觉得最对不起孩子是这个。我听着也觉得有点难受。女儿扑哧一笑“其实我们背着她偷偷去买鞭炮,滴滴金,跟别的小孩子一起放” “哪儿来的钱?” 她嘻皮笑脸“小孩儿总要攒点儿嘛” 之前我看报道说,这两个十岁的孩子帮妈妈挑山,怎么懂事。采访时知道,挑山是妈让干的,“让他们知道苦,以后不过这种日子”,女儿跟哥哥,一个一个小扁担,一边挑一块砖。闺女暗暗伸手指:“不是一块……四块砖,小扁担走几步,就晃得不行了,只好停下来,一块一块往上搬,挪上去。” 哥哥气恼,又不敢不干,一边搬,一边用小石头在地上写“妈妈真坏” 妈妈说起来直笑“一回身看,台阶上都是。” 妈妈说到大哥哥是白化病,视力很不好,有时让他在山上卖五块钱的画册“想着别人看着他是残疾人,
说到为什么不让她妈给她买贵一点的裤子,她不会说“我心疼我妈”,她说“我比较另类”。
她妈说到孩子最可怜,是她去挑货上山,兄妹三个还小,被拴在桌腿上,放着草席,放只瓶子滚着玩,两个小哥哥,想出去玩,把墙都敲破了。
女儿说不觉得凄凉,只说三个人怎么打来打去。
看上去再沉重的生活,处身其中的人也都是一天天过日子,里头都是人之常情。兄妹们要打闹,为了躲避家务活三个人要猜拳排班,平淡而近自然。
大年三十,妈妈说没钱买鞭炮,让孩子闭门吃饭。她觉得最对不起孩子是这个。我听着也觉得有点难受。女儿扑哧一笑“其实我们背着她偷偷去买鞭炮,滴滴金,跟别的小孩子一起放”
“哪儿来的钱?”会买一本……又怕别人看他是残疾,欺负他……唉……” 女儿听到这段,用手背抹眼泪,我远远看见,后来问她,她说“我对他总有愧疚” 嗯? “因为我过得比他好。” 3 片中有一段纪实。丈夫去世后的电视机和自行车,妈妈想卖个50块钱贴补学费,女儿又搬回来“不许卖” 这本来也是常情,但两个人都不说为什么。妈妈不在孩子面前提父亲“不想伤心”,但也不解释。 在中国的农村,她只与有同等遭遇的女人往来,唯一倾诉的男人是丈夫“受委屈的时候,就跑到他坟上去哭,我今天做的男人的活,是替他做的,他还没死” 但这二十年里,她不只是一个需要被表彰的母亲,也不只是一个亡者之妻,她是一个女人。 我在准备这期节目时,看以前的一个专题片视频,有一个画面是拍妈妈的帐本上的数字。画面很短,很快就过去了,我眼睛本能觉得有东西硌了一下,暂停倒回这个画面,在最底下看到一句话“1月27日我又一次失去了我心爱的人” 我把这个画面一桢一桢地播放,看到底下还有一行“1月28日,难受,难受” 底下恢复了记帐“1月29日,上山,十五块” 就这三行字,对一个女人的呈现,直钻人心。采访时没往细问,她说了一个细节,我觉得就可以了“那天下着大雪,哪儿也没去” 那行字,她又用笔在上面划了一下“没有意义留下来,最好是忘掉吧,忘了算了……” 这一划,轻而又轻。她只能难受那一天,生活不给人时间痛苦。 4 “能问问你的心结解开了吗?”我采访完妈妈再采访女儿,在最后问她。 “我想我解开了” 我那时并不知她的心结是什么,只能问“是通过你妈妈的讲述还是你自己的倾诉?” “听她讲的吧” 哦。 “以前我们在家,只谈柴米油盐,总会有点猜测,或者听别人说嘛,一直得不到证实。以前听别人说,觉得她有错,现在没有错,有什么错呢” “我明白”我说。 “真的明白吗?”她带着惊奇之意抬头问我。 “嗯,因为你觉得你可以象一个女人那样去理解另一个女人?我猜得对么?” 记者很少在节目中猜测或者反问,不过,采访是人与人的往来,一切无非人之常情而已。她低头了一会儿,笑了“差不多吧” 5 在这个片子里,王景和国星拍了很多
她嘻皮笑脸“小孩儿总要攒点儿嘛”
之前我看报道说,这两个十岁的孩子帮妈妈挑山,怎么懂事。采访时知道,挑山是妈让干的,“让他们知道苦,以后不过这种日子”,女儿跟哥哥,一个一个小扁担,一边挑一块砖。
闺女暗暗伸手指:“不是一块……四块砖,小扁担走几步,就晃得不行了,只好停下来,一块一块往上搬,挪上去。”
哥哥气恼,又不敢不干,一边搬,一边用小石头在地上写“妈妈真坏”
妈妈说起来直笑“一回身看,台阶上都是。”
妈妈说到大哥哥是白化病,视力很不好,有时让他在山上卖五块钱的画册“想着别人看着他是残疾人,会买一本……又怕别人看他是残疾,欺负他……唉……”
会买一本……又怕别人看他是残疾,欺负他……唉……” 女儿听到这段,用手背抹眼泪,我远远看见,后来问她,她说“我对他总有愧疚” 嗯? “因为我过得比他好。” 3 片中有一段纪实。丈夫去世后的电视机和自行车,妈妈想卖个50块钱贴补学费,女儿又搬回来“不许卖” 这本来也是常情,但两个人都不说为什么。妈妈不在孩子面前提父亲“不想伤心”,但也不解释。 在中国的农村,她只与有同等遭遇的女人往来,唯一倾诉的男人是丈夫“受委屈的时候,就跑到他坟上去哭,我今天做的男人的活,是替他做的,他还没死” 但这二十年里,她不只是一个需要被表彰的母亲,也不只是一个亡者之妻,她是一个女人。 我在准备这期节目时,看以前的一个专题片视频,有一个画面是拍妈妈的帐本上的数字。画面很短,很快就过去了,我眼睛本能觉得有东西硌了一下,暂停倒回这个画面,在最底下看到一句话“1月27日我又一次失去了我心爱的人” 我把这个画面一桢一桢地播放,看到底下还有一行“1月28日,难受,难受” 底下恢复了记帐“1月29日,上山,十五块” 就这三行字,对一个女人的呈现,直钻人心。采访时没往细问,她说了一个细节,我觉得就可以了“那天下着大雪,哪儿也没去” 那行字,她又用笔在上面划了一下“没有意义留下来,最好是忘掉吧,忘了算了……” 这一划,轻而又轻。她只能难受那一天,生活不给人时间痛苦。 4 “能问问你的心结解开了吗?”我采访完妈妈再采访女儿,在最后问她。 “我想我解开了” 我那时并不知她的心结是什么,只能问“是通过你妈妈的讲述还是你自己的倾诉?” “听她讲的吧” 哦。 “以前我们在家,只谈柴米油盐,总会有点猜测,或者听别人说嘛,一直得不到证实。以前听别人说,觉得她有错,现在没有错,有什么错呢” “我明白”我说。 “真的明白吗?”她带着惊奇之意抬头问我。 “嗯,因为你觉得你可以象一个女人那样去理解另一个女人?我猜得对么?” 记者很少在节目中猜测或者反问,不过,采访是人与人的往来,一切无非人之常情而已。她低头了一会儿,笑了“差不多吧” 5 在这个片子里,王景和国星拍了很多
女儿听到这段,用手背抹眼泪,我远远看见,后来问她,她说“我对他总有愧疚”
嗯?
“因为我过得比他好。”
纪实,《看见》由一些有纪录片拍摄经验的人构成,我们慢慢有一个共识,这个节目不是靠一个记者采访完成的,这是参与创作的每一个人内心的流露。摄影,编辑,剪辑,音乐……“一个镜头或者一段音乐胜过千言万语”,我说“需要的时候可以尽情拿掉采访”。这个片子开头有个镜头,挑夫的担子是不能卸下肩的,只能弯下腰停一下。就在这个将歇未歇的刹那,妈妈叹了一口气。这口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叹息,几乎是她唯一的情绪。扛着二十公斤的机器,爬三千级台阶之后,能听到这声叹息。连续熬夜,在嘈杂的机房里,几十盘磁带中间,能听到这声叹息,把它用在片子里,既不刻意放大,也不会忽略这声叹息,这是我的同事们。 张洁是我原来在新闻调查的制片人,云南彝族人,圆颅大眼,经常给我们组织诗歌朗诵会。到了年终聚会喝点酒,大家让他唱支歌,他总要唱这支云南的民歌: “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 我们一屋子人,听了十年也不腻。这次老范把这首歌,放在了节目的开头。我听这歌,掺着解放鞋落在石阶上的声音,和那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心里一起,一落。
3
片中有一段纪实。
丈夫去世后的电视机和自行车,妈妈想卖个50块钱贴补学费,女儿又搬回来“不许卖”
这本来也是常情,但两个人都不说为什么。
妈妈不在孩子面前提父亲“不想伤心”,但也不解释。
在中国的农村,她只与有同等遭遇的女人往来,唯一倾诉的男人是丈夫“受委屈的时候,就跑到他坟上去哭,我今天做的男人的活,是替他做的,他还没死”
但这二十年里,她不只是一个需要被表彰的母亲,也不只是一个亡者之妻,她是一个女人。
我在准备这期节目时,看以前的一个专题片视频,有一个画面是拍妈妈的帐本上的数字。画面很短,很快就过去了,我眼睛本能觉得有东西硌了一下,暂停倒回这个画面,在最底下看到一句话“1月27日我又一次失去了我心爱的人”
纪实,《看见》由一些有纪录片拍摄经验的人构成,我们慢慢有一个共识,这个节目不是靠一个记者采访完成的,这是参与创作的每一个人内心的流露。摄影,编辑,剪辑,音乐……“一个镜头或者一段音乐胜过千言万语”,我说“需要的时候可以尽情拿掉采访”。这个片子开头有个镜头,挑夫的担子是不能卸下肩的,只能弯下腰停一下。就在这个将歇未歇的刹那,妈妈叹了一口气。这口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叹息,几乎是她唯一的情绪。扛着二十公斤的机器,爬三千级台阶之后,能听到这声叹息。连续熬夜,在嘈杂的机房里,几十盘磁带中间,能听到这声叹息,把它用在片子里,既不刻意放大,也不会忽略这声叹息,这是我的同事们。 张洁是我原来在新闻调查的制片人,云南彝族人,圆颅大眼,经常给我们组织诗歌朗诵会。到了年终聚会喝点酒,大家让他唱支歌,他总要唱这支云南的民歌: “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 我们一屋子人,听了十年也不腻。这次老范把这首歌,放在了节目的开头。我听这歌,掺着解放鞋落在石阶上的声音,和那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心里一起,一落。
我把这个画面一桢一桢地播放,看到底下还有一行“1月28日,难受,难受”
底下恢复了记帐“1月29日,上山,十五块”
就这三行字,对一个女人的呈现,直钻人心。
1 采访时,这家的女儿不愿意来,脸上有点轻蔑之意“我从来不看媒体对我家的报道” 我说怎么,她说因为采访总是把我神化“我没他们说得那么好”。我看过以前拍的专题片,有过她写的一封信“如果世界上有神仙,为什么它保佑从山上经过的人,却不保佑我的妈妈……” 这封信,加上音乐,很容易催泪。我问她,她迟疑一下,说:“这不是我写的” 她说“总把我们说得这么优秀,懂事,如果我做不到呢?” 我看她之前接受电视采访的时候,说过一句,“家庭困难不等于我可怜”,脸上有点横眉竖目的。问她,她吐了下舌头:”我有点生气,他们老让我说感恩。” “那你这次怎么来接受采访呢?”我有点奇怪。她想了一下“我有一个心结想打开” “什么心结,能问吗?” “不能问” 2 这个女孩不愿意夸张其辞地表达感情。说到为什么不让她妈给她买贵一点的裤子,她不会说“我心疼我妈”,她说“我比较另类”。 她妈说到孩子最可怜,是她去挑货上山,兄妹三个还小,被拴在桌腿上,放着草席,放只瓶子滚着玩,两个小哥哥,想出去玩,把墙都敲破了。女儿说不觉得凄凉,只说三个人怎么打来打去。 看上去再沉重的生活,处身其中的人也都是一天天过日子,里头都是人之常情。兄妹们要打闹,为了躲避家务活三个人要猜拳排班,平淡而近自然。 大年三十,妈妈说没钱买鞭炮,让孩子闭门吃饭。她觉得最对不起孩子是这个。我听着也觉得有点难受。女儿扑哧一笑“其实我们背着她偷偷去买鞭炮,滴滴金,跟别的小孩子一起放” “哪儿来的钱?” 她嘻皮笑脸“小孩儿总要攒点儿嘛” 之前我看报道说,这两个十岁的孩子帮妈妈挑山,怎么懂事。采访时知道,挑山是妈让干的,“让他们知道苦,以后不过这种日子”,女儿跟哥哥,一个一个小扁担,一边挑一块砖。闺女暗暗伸手指:“不是一块……四块砖,小扁担走几步,就晃得不行了,只好停下来,一块一块往上搬,挪上去。” 哥哥气恼,又不敢不干,一边搬,一边用小石头在地上写“妈妈真坏” 妈妈说起来直笑“一回身看,台阶上都是。” 妈妈说到大哥哥是白化病,视力很不好,有时让他在山上卖五块钱的画册“想着别人看着他是残疾人,
采访时没往细问,她说了一个细节,我觉得就可以了“那天下着大雪,哪儿也没去”
那行字,她又用笔在上面划了一下“没有意义留下来,最好是忘掉吧,忘了算了……”
这一划,轻而又轻。她只能难受那一天,生活不给人时间痛苦。
4
“能问问你的心结解开了吗?”我采访完妈妈再采访女儿,在最后问她。
“我想我解开了”
1 采访时,这家的女儿不愿意来,脸上有点轻蔑之意“我从来不看媒体对我家的报道” 我说怎么,她说因为采访总是把我神化“我没他们说得那么好”。我看过以前拍的专题片,有过她写的一封信“如果世界上有神仙,为什么它保佑从山上经过的人,却不保佑我的妈妈……” 这封信,加上音乐,很容易催泪。我问她,她迟疑一下,说:“这不是我写的” 她说“总把我们说得这么优秀,懂事,如果我做不到呢?” 我看她之前接受电视采访的时候,说过一句,“家庭困难不等于我可怜”,脸上有点横眉竖目的。问她,她吐了下舌头:”我有点生气,他们老让我说感恩。” “那你这次怎么来接受采访呢?”我有点奇怪。她想了一下“我有一个心结想打开” “什么心结,能问吗?” “不能问” 2 这个女孩不愿意夸张其辞地表达感情。说到为什么不让她妈给她买贵一点的裤子,她不会说“我心疼我妈”,她说“我比较另类”。 她妈说到孩子最可怜,是她去挑货上山,兄妹三个还小,被拴在桌腿上,放着草席,放只瓶子滚着玩,两个小哥哥,想出去玩,把墙都敲破了。女儿说不觉得凄凉,只说三个人怎么打来打去。 看上去再沉重的生活,处身其中的人也都是一天天过日子,里头都是人之常情。兄妹们要打闹,为了躲避家务活三个人要猜拳排班,平淡而近自然。 大年三十,妈妈说没钱买鞭炮,让孩子闭门吃饭。她觉得最对不起孩子是这个。我听着也觉得有点难受。女儿扑哧一笑“其实我们背着她偷偷去买鞭炮,滴滴金,跟别的小孩子一起放” “哪儿来的钱?” 她嘻皮笑脸“小孩儿总要攒点儿嘛” 之前我看报道说,这两个十岁的孩子帮妈妈挑山,怎么懂事。采访时知道,挑山是妈让干的,“让他们知道苦,以后不过这种日子”,女儿跟哥哥,一个一个小扁担,一边挑一块砖。闺女暗暗伸手指:“不是一块……四块砖,小扁担走几步,就晃得不行了,只好停下来,一块一块往上搬,挪上去。” 哥哥气恼,又不敢不干,一边搬,一边用小石头在地上写“妈妈真坏” 妈妈说起来直笑“一回身看,台阶上都是。” 妈妈说到大哥哥是白化病,视力很不好,有时让他在山上卖五块钱的画册“想着别人看着他是残疾人,
我那时并不知她的心结是什么,只能问“是通过你妈妈的讲述还是你自己的倾诉?”
“听她讲的吧”
哦。
“以前我们在家,只谈柴米油盐,总会有点猜测,或者听别人说嘛,一直得不到证实。以前听别人说,觉得她有错,现在没有错,有什么错呢”
“我明白”我说。
“真的明白吗?”她带着惊奇之意抬头问我。
会买一本……又怕别人看他是残疾,欺负他……唉……” 女儿听到这段,用手背抹眼泪,我远远看见,后来问她,她说“我对他总有愧疚” 嗯? “因为我过得比他好。” 3 片中有一段纪实。丈夫去世后的电视机和自行车,妈妈想卖个50块钱贴补学费,女儿又搬回来“不许卖” 这本来也是常情,但两个人都不说为什么。妈妈不在孩子面前提父亲“不想伤心”,但也不解释。 在中国的农村,她只与有同等遭遇的女人往来,唯一倾诉的男人是丈夫“受委屈的时候,就跑到他坟上去哭,我今天做的男人的活,是替他做的,他还没死” 但这二十年里,她不只是一个需要被表彰的母亲,也不只是一个亡者之妻,她是一个女人。 我在准备这期节目时,看以前的一个专题片视频,有一个画面是拍妈妈的帐本上的数字。画面很短,很快就过去了,我眼睛本能觉得有东西硌了一下,暂停倒回这个画面,在最底下看到一句话“1月27日我又一次失去了我心爱的人” 我把这个画面一桢一桢地播放,看到底下还有一行“1月28日,难受,难受” 底下恢复了记帐“1月29日,上山,十五块” 就这三行字,对一个女人的呈现,直钻人心。采访时没往细问,她说了一个细节,我觉得就可以了“那天下着大雪,哪儿也没去” 那行字,她又用笔在上面划了一下“没有意义留下来,最好是忘掉吧,忘了算了……” 这一划,轻而又轻。她只能难受那一天,生活不给人时间痛苦。 4 “能问问你的心结解开了吗?”我采访完妈妈再采访女儿,在最后问她。 “我想我解开了” 我那时并不知她的心结是什么,只能问“是通过你妈妈的讲述还是你自己的倾诉?” “听她讲的吧” 哦。 “以前我们在家,只谈柴米油盐,总会有点猜测,或者听别人说嘛,一直得不到证实。以前听别人说,觉得她有错,现在没有错,有什么错呢” “我明白”我说。 “真的明白吗?”她带着惊奇之意抬头问我。 “嗯,因为你觉得你可以象一个女人那样去理解另一个女人?我猜得对么?” 记者很少在节目中猜测或者反问,不过,采访是人与人的往来,一切无非人之常情而已。她低头了一会儿,笑了“差不多吧” 5 在这个片子里,王景和国星拍了很多
“嗯,因为你觉得你可以象一个女人那样去理解另一个女人?我猜得对么?”
记者很少在节目中猜测或者反问,不过,采访是人与人的往来,一切无非人之常情而已。
她低头了一会儿,笑了“差不多吧”
5
在这个片子里,王景和国星拍了很多纪实,《看见》由一些有纪录片拍摄经验的人构成,我们慢慢有一个共识,这个节目不是靠一个记者采访完成的,这是参与创作的每一个人内心的流露。摄影,编辑,剪辑,音乐……“一个镜头或者一段音乐胜过千言万语”,我说“需要的时候可以尽情拿掉采访”。
这个片子开头有个镜头,挑夫的担子是不能卸下肩的,只能弯下腰停一下。就在这个将歇未歇的刹那,妈妈叹了一口气。
会买一本……又怕别人看他是残疾,欺负他……唉……” 女儿听到这段,用手背抹眼泪,我远远看见,后来问她,她说“我对他总有愧疚” 嗯? “因为我过得比他好。” 3 片中有一段纪实。丈夫去世后的电视机和自行车,妈妈想卖个50块钱贴补学费,女儿又搬回来“不许卖” 这本来也是常情,但两个人都不说为什么。妈妈不在孩子面前提父亲“不想伤心”,但也不解释。 在中国的农村,她只与有同等遭遇的女人往来,唯一倾诉的男人是丈夫“受委屈的时候,就跑到他坟上去哭,我今天做的男人的活,是替他做的,他还没死” 但这二十年里,她不只是一个需要被表彰的母亲,也不只是一个亡者之妻,她是一个女人。 我在准备这期节目时,看以前的一个专题片视频,有一个画面是拍妈妈的帐本上的数字。画面很短,很快就过去了,我眼睛本能觉得有东西硌了一下,暂停倒回这个画面,在最底下看到一句话“1月27日我又一次失去了我心爱的人” 我把这个画面一桢一桢地播放,看到底下还有一行“1月28日,难受,难受” 底下恢复了记帐“1月29日,上山,十五块” 就这三行字,对一个女人的呈现,直钻人心。采访时没往细问,她说了一个细节,我觉得就可以了“那天下着大雪,哪儿也没去” 那行字,她又用笔在上面划了一下“没有意义留下来,最好是忘掉吧,忘了算了……” 这一划,轻而又轻。她只能难受那一天,生活不给人时间痛苦。 4 “能问问你的心结解开了吗?”我采访完妈妈再采访女儿,在最后问她。 “我想我解开了” 我那时并不知她的心结是什么,只能问“是通过你妈妈的讲述还是你自己的倾诉?” “听她讲的吧” 哦。 “以前我们在家,只谈柴米油盐,总会有点猜测,或者听别人说嘛,一直得不到证实。以前听别人说,觉得她有错,现在没有错,有什么错呢” “我明白”我说。 “真的明白吗?”她带着惊奇之意抬头问我。 “嗯,因为你觉得你可以象一个女人那样去理解另一个女人?我猜得对么?” 记者很少在节目中猜测或者反问,不过,采访是人与人的往来,一切无非人之常情而已。她低头了一会儿,笑了“差不多吧” 5 在这个片子里,王景和国星拍了很多
这口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叹息,几乎是她唯一的情绪。
扛着二十公斤的机器,爬三千级台阶之后,能听到这声叹息。连续熬夜,在嘈杂的机房里,几十盘磁带中间,能听到
这声叹息,把它用在片子里,既不刻意放大,也不会忽略这声叹息,这是我的同事们。
1 采访时,这家的女儿不愿意来,脸上有点轻蔑之意“我从来不看媒体对我家的报道” 我说怎么,她说因为采访总是把我神化“我没他们说得那么好”。我看过以前拍的专题片,有过她写的一封信“如果世界上有神仙,为什么它保佑从山上经过的人,却不保佑我的妈妈……” 这封信,加上音乐,很容易催泪。我问她,她迟疑一下,说:“这不是我写的” 她说“总把我们说得这么优秀,懂事,如果我做不到呢?” 我看她之前接受电视采访的时候,说过一句,“家庭困难不等于我可怜”,脸上有点横眉竖目的。问她,她吐了下舌头:”我有点生气,他们老让我说感恩。” “那你这次怎么来接受采访呢?”我有点奇怪。她想了一下“我有一个心结想打开” “什么心结,能问吗?” “不能问” 2 这个女孩不愿意夸张其辞地表达感情。说到为什么不让她妈给她买贵一点的裤子,她不会说“我心疼我妈”,她说“我比较另类”。 她妈说到孩子最可怜,是她去挑货上山,兄妹三个还小,被拴在桌腿上,放着草席,放只瓶子滚着玩,两个小哥哥,想出去玩,把墙都敲破了。女儿说不觉得凄凉,只说三个人怎么打来打去。 看上去再沉重的生活,处身其中的人也都是一天天过日子,里头都是人之常情。兄妹们要打闹,为了躲避家务活三个人要猜拳排班,平淡而近自然。 大年三十,妈妈说没钱买鞭炮,让孩子闭门吃饭。她觉得最对不起孩子是这个。我听着也觉得有点难受。女儿扑哧一笑“其实我们背着她偷偷去买鞭炮,滴滴金,跟别的小孩子一起放” “哪儿来的钱?” 她嘻皮笑脸“小孩儿总要攒点儿嘛” 之前我看报道说,这两个十岁的孩子帮妈妈挑山,怎么懂事。采访时知道,挑山是妈让干的,“让他们知道苦,以后不过这种日子”,女儿跟哥哥,一个一个小扁担,一边挑一块砖。闺女暗暗伸手指:“不是一块……四块砖,小扁担走几步,就晃得不行了,只好停下来,一块一块往上搬,挪上去。” 哥哥气恼,又不敢不干,一边搬,一边用小石头在地上写“妈妈真坏” 妈妈说起来直笑“一回身看,台阶上都是。” 妈妈说到大哥哥是白化病,视力很不好,有时让他在山上卖五块钱的画册“想着别人看着他是残疾人,
张洁是我原来在新闻调查的制片人,云南彝族人,圆颅大眼,经常给我们组织诗歌朗诵会。到了年终聚会喝点酒,大家让他唱支歌,他总要唱这支云南的民歌:
“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
我们一屋子人,听了十年也不腻。
纪实,《看见》由一些有纪录片拍摄经验的人构成,我们慢慢有一个共识,这个节目不是靠一个记者采访完成的,这是参与创作的每一个人内心的流露。摄影,编辑,剪辑,音乐……“一个镜头或者一段音乐胜过千言万语”,我说“需要的时候可以尽情拿掉采访”。这个片子开头有个镜头,挑夫的担子是不能卸下肩的,只能弯下腰停一下。就在这个将歇未歇的刹那,妈妈叹了一口气。这口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叹息,几乎是她唯一的情绪。扛着二十公斤的机器,爬三千级台阶之后,能听到这声叹息。连续熬夜,在嘈杂的机房里,几十盘磁带中间,能听到这声叹息,把它用在片子里,既不刻意放大,也不会忽略这声叹息,这是我的同事们。 张洁是我原来在新闻调查的制片人,云南彝族人,圆颅大眼,经常给我们组织诗歌朗诵会。到了年终聚会喝点酒,大家让他唱支歌,他总要唱这支云南的民歌: “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 我们一屋子人,听了十年也不腻。这次老范把这首歌,放在了节目的开头。我听这歌,掺着解放鞋落在石阶上的声音,和那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心里一起,一落。
这次老范把这首歌,放在了节目的开头。
我听这歌,掺着解放鞋落在石阶上的声音,和那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心里一起,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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