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杀中栖霞、江宁、句容农民的苦难和德、丹友人的国际救援活动
内容提要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期间, 留在南京的国际友人为维护正义和人道, 展开大规模的救援工作。其中有德国禅臣洋行的京特博士和丹麦斯密斯公司的辛德贝格先生。他们在南京江南水泥厂组织了难民收容所, 收容难民4- 5 万人。这些难民屡次向他们呈文, 诉说自己所遭受的苦难。这些呈文的德文译文, 保存在德国档案馆和拉贝日记中, 从而使我们今日得以了解当时栖霞、江宁、句容农民身受日军杀烧淫掠的苦难。
关键词 南京大屠杀 京特博士 辛德贝格先生
1937 年12 月1 日, 日本大本营发出了进攻南京的命令, 句容、江宁和栖霞山地区首先遭到攻击, 当地农民纷纷逃到江南水泥厂, 寻求保护, 或至栖霞寺避难。江南水泥厂建于1935 年, 当年5 月, 与丹麦史密斯公司(F.L. Sm idth & co. ) 签订购置水泥生产设备的合同, 电气设备则向德国禅臣洋行购买。1937 年10 月, 设备安装完毕, 11 月4 日试机,但11 月中旬淞沪撤守, 日本侵略军疯狂向南京追击, 战火日益向栖霞山地区逼近, 江南水泥厂被迫疏散, 未能开工生产。当时, 江南水泥公司利用德国“轴心国”和丹麦中立国地位,“商请丹德两国售机器的洋行, 分派代表来厂, 协同留厂员工, 保护厂内财产”。（1）德商派遣唐山启新洋灰公司磁厂经理昆德博士(D r. Karl Gün ther,今译京特博士, 为统一起见, 以下用京特译名) 来厂。时京沪铁路(今沪宁铁路) 已断绝交通, 京特博士经上海绕道苏北, 于南京沦陷前抵达江南水泥厂, 任代理厂长; 丹麦人辛波(今译伯恩哈特·阿尔普·辛德贝格〈B. A. Sindperg〉, 亦译作辛伯格, 以下使用辛德贝格译名) 亦随后到达。厂区升起了德、丹两国国旗。
随着难民的大量涌入, 京特博士和辛德贝格仿照南京办法, 在厂内设难民区, 收容难民3 万余人, 最多时达4、5 万人, 其中包括少数未及撤离的南京守城官兵。
日军在句容、江宁、栖霞等地的暴行与南京市区毫无二致, 许多农民惨遭杀害。据德国档案馆收藏的原德国驻华使馆外交文书记载, 梅木村(以下皆为译音, 梅木应为梅墓)、回下村、桦树村(应为桦墅村)、下发新村、下山耀村、陈康村、寇才村、石山乡(应为摄山乡) 等地, 都有死难者, 百分之七八十是青壮年。还有许多地方妇女被日军掳走, 近半数妇女尚未成年, 最小的只有9 岁。
1937 年12 月20 日, 辛德贝格企图将几名受伤的中国难民送南京救治,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西门子公司经理拉贝记下了这一事实, 他说“辛德贝格先生打算将几名受伤的中国人送到南京来, 因为他从收音机里听说南京的局势已经完全稳定了, 电厂、水厂和电话设施已经全面正常运转。但是, 当了解到这里(南京) 目前的局势时, 他非常惊讶。在半路上, 他又让人把伤员重新运回栖霞山, 因为日本人不让这些伤员通行。他自己则执意无论如何也要到南京来, 因此整整一大段路他都是步行走过来的, 他后来搭上了一辆日本卡车, 安全地通过了北城门。”（2）
此后, 他们几次接受了难民的呈文, 译成德文, 送到南京国际委员会去。这些呈文, 反映了栖霞、江宁、句容农民遭受日军杀烧淫掠暴行的一些情况。如12 月23 日, 辛德贝格从栖霞山带了一封信给拉贝, 信中附有17000 名难民致日本当局的请愿书。拉贝立即致函日本大使馆的田中, 递交了这份请愿书, 他在信中说:“请允许我向您递交两份从栖霞山转给我, 并请我转交给您的请愿书, 栖霞山目前也出现了和我们在南京一样的困难局面。希望您在这件事上能够有所作为。”在日记中, 他还写道:“前面一封信是今天由辛德贝格先生(辛德贝格先生现在可以不受阻碍地来往于江南水泥厂和南京之间, 路途约一个半小时) 从栖霞山带来的, 信中还附上了一封一万七千名栖霞山难民致日本当局的请愿书。难民们在请愿书中请求得到怜悯及保护, 免受日本士兵暴行的侵扰。日军士兵在栖霞山的所作所为同在南京一样恶劣。”(3)
到1938 年1 月25 日, 躲避在栖霞寺中的难民增加到2 万人,大部分是妇女和儿童, 他们又向京特博士和辛德贝格写信, 报告他们在日暴行下蒙受的苦难, 辛德贝格又把这一封信送给了拉贝, 说这封信“是从中文译成德文的, 因此, 与原文多少有些出入。信件来自离我的住所5 里路的栖霞寺, 是该寺的方丈起草的, 有当地20位知名人士的签名”。信中说:“安置在我们这儿的难民80% 失去了一切, 他们的房屋被毁, 牲口被杀, 钱财被抢。此外, 许多妇女失去了丈夫, 孩子没有了父亲, 大部分年轻男子遭到日本士兵的杀害, 另一部分则伤的伤, 病的病, 躺在这里缺医少药。谁也不敢上街, 害怕被杀害, 而我们还只剩下少量的粮食储备。我们的农民既无水牛又无稻种, 怎能春耕播种呢? 在此, 我们所有签名者再次恳请您的帮助。”(4)拉贝接信后, 在日记中写道:“上述由栖霞山江西水泥厂(京特博士) 的辛德贝格先生递交的报告, 证明不仅南京饱受了日本兵痞之苦, 而且, 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有关日本士兵烧杀奸淫的消息。我们不禁这样想, 这些身穿军服的士兵, 全都是日本的刑事犯罪分子。”2 月14 日, 拉贝在《关于形势的内部报告》中又说,“在南京附近, 有许多村庄被烧毁, 遭到了严重的战争损害, 它们也十分需要南京给予救济。例如, 我们收到了来自近于荒芜的地区要求救济的呼声, 那是一个有2. 4 万人的栖霞山难民营..南京周围的菜农和农民们的绝望情绪很严重, 因为他们不知道春播时应该怎样耕种他们的土地, 后果将是灾难性的”。(5)国际委员会管理财务的克里斯蒂安·克勒格尔在《南京受难的日日夜夜》的报告中, 也说他开车去栖霞山, 看到的情况令他“感到震惊”,“在一个小时的车程中, 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就连较大一些的村庄, 也空无一人。房子被烧光了, 人被打死了。”还活着的人惊惶地躲到栖霞寺中去。而在栖霞寺, 日军“任意拉出年轻小伙子枪毙, 任意强奸少女。寺庙里的佛像, 或被抢走, 或被破坏, 就连和尚, 他们也不放过,也要加以虐待”。(6)
在栖霞寺难民呈文的同时, 1 月26 日, 躲避在江南水泥厂的难民也向京特博士和辛德贝格呈文, 说“中日战争爆发已有半年,江苏省已落入日本人手中, 因而江宁和句容县的百姓遭到极大不幸。城市和乡村几乎空无一人, 农舍已被烧光。日本兵先把箱子、包袱、家具等等, 都集中到砖瓦结构的房子中, 然后用火点燃, 一般烧得精光。整个土地已经荒芜。日本人在村里一见到年轻人就马上开枪把他们打死, 日本人把他们当成中央军。老年人经常由于不懂日本话而遭残杀。妇女和姑娘不分老少均遭强奸, 以满足其肉欲的需要。跳河自尽或自杀的妇女不计其数。徐家村(音) 一个名叫芳的小姑娘, 因为才10 岁尚未成年, 日本兵就把她的阴道切开致死。还有一件野蛮的事: 几个日本兵遇到一个正在逃难的家庭……日本人用军刀威胁儿子, 迫使他同他妈干有伤风化的事。儿子拒绝, 即刻被日本人用军刀砍死。他妈被日本人强奸后自杀身亡。日本人进村手持武器, 只要遇到人, 首先就要花姑娘。说‘没有’的人马上遭残杀。在街上任何人都要被搜身, 一元、一角全部拿走……农民的牛和驴几乎一扫而光。猪、鸡和其他家畜也斩尽杀绝。所有这些情况都是难民在江宁和句容交界的吕西村(音)、唐山(应为汤山) 村和龙潭村约20 至30 里地段上所见所闻。家家都已妻离子散, 他们都无安身之地, 他们也无法相见, 而且也不知道各自的去向。被日本兵拖来进行强制劳动的一位难民逃跑后说, 南京方圆40 至50 里周围已无人烟。田里到处是尸体, 街上到处是血迹..我们请求您们——两国的大使发发慈悲, 把我们救出虎口。”信件还要求“千万不要让日本军队知道我们的呈文, 否则全村人的生命难保”。(7)
在该厂避难的江宁县摄山区万余难民也向京特博士和辛德贝格呈文, 说“我们村两个月来已远离战场的炮声”, 而“日本人……现在在我们山村和集市上每天都在放火、枪杀、掠夺和强奸妇女”,2000 多头耕牛被日军屠宰,“龙潭至太平门约50 里所有乡村约二千多家的数千房舍被化为灰烬。东阳镇至中山门约60 里所有农庄约一万多户人家和一万多间屋舍被化为灰烬”,“我们请求您们把上述情况转告大使馆, 大使馆基于人道正义感再把上述情况转告各国人民联盟, 以阻止日本的恐怖行为, 拯救困苦中的难民”。(8)
看来, 京特博士和辛德贝格把这两封呈文译成德文后, 送到了德国使馆南京办事处政务秘书罗森手中, 这样, 90 年代初呈文才会在德国档案馆的外交文书中发现。辛德贝格还曾对马吉牧师说:“中山门外有许多中国人的尸体。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委员会曾在栖霞山设立急救站, 救治被日军杀伤的难民, 1938 年3 月, 该会秘书福斯特牧师, 还拍摄了栖霞山难民营的照片。”
除杀烧淫掠外, 日军还大肆掠夺江南水泥厂的设备, 使从丹、德购进的贵重机器丧失迨尽。南京陷落后, 三井洋行就企图控制江南水泥厂, 江南水泥厂则借口“与丹麦订购设备的合同规定, 点火生产后, 才付清贷款, 由于贷款未清, 产权仍属丹、德”, 拒绝与日商合作。到1943 年7 月, 日本军部通知江南水泥厂, 说山东张店制铝需要该厂的主要机电设备, 令江南厂与日本轻金属公司商定合作或租借契约, 仍遭拒绝。于是, 日军使汪伪实业部下令, 限期拆迁,且日军进驻工厂, 与日本轻金属公司“分三批强制把二台窑、五台磨及其附件和电气设备全部拆除, 运往张店, 工厂被洗劫一空”。(9)日军投降后, 江南水泥厂见运回残缺设备难以实现, 只好重新委托丹麦史密斯公司, 另行从国外订购机器设备。
辛德贝格约一年后离厂, 接任者为另一丹麦人牛尔生, 他工作至抗战胜利后才离厂。这时, 报载“德侨将集中遣送回国”, 江南水泥厂为此特地向政府呈文, 说京特博士“虽系德籍而居吾国已30余年(10) ……能主持正义, 倾其全力维护吾国人之生命财产, 8 年如一日”, 请求政府“商得盟邦同意..法外施仁, 免于遣送回国, 俾其继续为江南厂服务”。呈文说:“廿六年(1937 年) 冬, 各地避难人民麇集于栖霞山者綦众。闻其中不乏不及撤退之少数高级军官, 以失却政府保护, 咸惴惴不可终日。幸赖京特博士设难区于江南水泥厂, 收容男女难民约4、5 万人。在当时敌日铁蹄之下, 遇有日军闯入难民区意图强奸妇女, 京特博士辄无分昼夜, 偕同译员, 挺身而出, 婉言劝阻。日军放火焚烧摄山镇民房, 预架机枪阻止华人灌救。京特博士闻讯率江厂员工, 赶往救熄, 全镇房屋免付一炬。京特博士鉴于贫病难民无力医治, 延医生护士, 设临时诊所, 并商请鼓楼医院轮派医师, 为难民义务诊疗。迄廿七年(1938 年) 夏, 交通渐复常态, 京特博士代难民向日方交涉, 发良民证, 俾各安全回籍。京特博士于危难之中, 拯救吾同胞4、5 万人, 时阅数月, 始终不懈, 其见义勇为之精神, 至堪钦佩。敌日军人嫉视京特博士维护江南水泥厂, 不断到厂严词查问, 以武器示威者, 数见不鲜, 蛮横狂妄, 为任何人所难忍受。而京特博士为维护厂房, 忍辱含垢..迨抗战胜利, 重见天日, 江南厂厂房安然无恙, 不能不归功于京特博士之毅力维护。”(11)这样, 京特博士继续在江南厂工作, 南京解放后, 改任厂化学工程师, 到1950 年12 月, 才辞职离厂。
中国人民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中所遭受的苦难,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对于国际友人冒着莫大的危险与艰难, 拯救南京难民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工作, 我们将永远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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