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之路限号公测:精神分析学与《红楼梦》中的潜意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20:10:04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在西方社会一直广泛传播,其影响涉及许多领域,正如他的学生荣格所说:“弗洛伊德的观点几乎影响了我们时代思想的一切方面。无论在哪里,只要人的心灵能起决定性的作用,这种观点都会留下它的痕迹,先是在精神病理学,其次是在心理学、哲学、美学、人种学以及——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宗教心理学。”①当然,弗洛伊德及其学说在世界学人的眼里也是毁誉参半的。本文只想就弗氏的精神分析学从以下三个方面对《红楼梦》中的无意识(又即潜意识)现象进行一些探讨。
       

  一、钗、黛二人的潜意识

  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人的意识是一种能动的实践活动,而弗洛伊德在阐述意识问题时认为,最深层次原欲的潜意识才是最本质的意识。在他看来,人的意识从外到内分为三层:意识、前意识和潜意识。以之对应的是人的超我、自我和本我。超我中的意识是有意识的日常心理活动;前意识附在意识层之下,其中潜抑着许多往日的记忆,时刻准备着意识的召唤;而最下层的潜意识却是最活跃的精神原欲,由于潜抑作用,它也是最不容易跑上意识层面上来的。在弗洛伊德看来,社会、家庭、乃至个人的文化修养承担着压抑原欲无意识的职能,使它不去触犯一般的行为规范。但人又有释放原欲无意识的本能,这就促使人侍机在歇斯底里、性行为、梦幻、写作等行为中去达成潜意识中的愿望,或是转化、升华它的原始职能。弗洛伊德在论述文学戏剧的作用时说:“毫无疑问,在这一方面,基本因素是通过‘发泄强烈的感情’来摆脱一个人自己的感情的过程;随之而来的享受,一方面与彻底发泄所产生的安慰相和谐,另一方面无疑与伴随而来的性兴奋相对应;因为正如我们设想的那样,当一种感情被唤起的时候,性兴奋作为副产品出现,向人们提供了他们如此渴望的引发精神状态中潜能的感觉。”②这里我们不难看出,弗氏学说中的泛性论思想是使人咋舌的。那么,社会中人到底存不存在不遵循社会规范的深层潜意识呢?其实是存在的,但我们反对将它强调到泛性的高度。性只是物种生命的一种延续形式,它本身并不包含任何文化现象。  
  既然潜意识是意识深处最本质的东西,那从分析潜意识的行为表现就不难把握人的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有一节关于薛宝钗潜意识外露的描写。宝钗独自来寻黛玉,发现宝玉先进了潇湘馆,在她欲去找别的姊妹时,一对迎风翩跹的蝴蝶却把她带到滴翠亭旁。没想到她竟在亭外听见了里面小红和坠儿的私下谈话: 
  宝钗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道:“怪道从古至今那些*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且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小红。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丫头,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  
  那亭内的小红坠儿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  
  依照弗洛伊德日常心理分析的说法,潜意识的流露一般先要具备两个条件:首先,潜意识通常是以往事件的长期潜抑,甚至是早年潜抑在大脑中的童年记忆。其次,潜意识的流露往往在本人不注意的行为中由一些偶发事件所引发,使潜意识突然跳出。宝钗来到滴翠亭外听见小红和坠儿的谈话本属偶发事件(去潇湘馆找黛玉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当她打算回避而又不能的时候,对小红为人的一番推想和“金蝉脱壳”的前意识把她找黛玉和戏蝶之事从大脑中暂时挤开,潜意识毫无保护地处在一种待发状态。由于自我专注于应付外部世界,无暇顾及萌动的潜意识,这时,事情坏就坏在“咯吱”一声窗响突然出现,从自己最隐秘的潜意识中冒出了一句:“颦儿!我看你往哪里藏!”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急中生智,而是一个接一个的偶发事件调开浅层意识后,最后本能动用的潜意识。  
  从作品中可以看到,诱发她说出那句丧失人格的话有一个近因,即不久前她才去找黛玉,大脑中还潜抑着尚未完全遗忘“找颦儿”这一愿望(如果在前她找的是其他人,那么她意识中“嫁祸”的对象很可能会改变);而远因却是平时对黛玉的积怨,因为黛玉是她和宝玉之间的一大障碍。为了自己的个人目的而不惜嫁祸于人的行为在“情烈死金钏”一回又故伎重演,所不同的是前者是无意识,后者是有意识。  
  和宝钗一样,黛玉也是一个深受封建思想束缚的女子,但黛玉比宝钗被动得多,争取独立的意识更强,这是她悲剧的社会和个人根源。作品曾描写她和宝玉在园内偷读《会真记》,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书中精彩的爱情描写会对她深层的潜意识产生影响,从而第一次在少女纯结的心灵深处播下爱的种子。直到第四十回两宴大观园的时候,她心中的秘密才被鸳鸯的牌令从潜意识中揭出来;而当时除了宝钗而外,几乎无人知晓,有趣的是连黛玉本人也未觉察自己冒犯了禁语:  
  鸳鸯又道:“左边一个‘天’。”黛玉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宝钗听了,回头看着他,黛玉只顾怕罚,也不理论。鸳鸯道:“中间‘锦屏’颜色俏。”黛玉道:“纱窗也没有红娘报。”鸳鸯道:“剩了‘二六’八点齐。”黛玉道:“双瞻玉座引朝仪。”鸳鸯道:“凑成‘篮子’好采花。”黛玉道:“仙杖香挑芍药花。”说完,饮了一口。  
  毫无疑问,完全是急促的对答使黛玉“说溜嘴”了,把禁书中的句子大胆地展现在贾母和众姐妹面前。黛玉和宝钗的潜意识全暴露出来;黛玉是一种人性的、自然的流露,而宝钗却是隐忍地、超我地去压抑潜意识。诱发黛玉“说溜嘴”的外因是鸳鸯行令中的“天”字,它从同韵关系上引出潜意识,但不说明黛玉意识深处的思维作用。弗洛伊德说:“我并不否认,有某些定律支配着字音的互换;但是在我看来,单是这些条件的存在,绝不足以造成言语上的错误。只要我们更深入更逼近地去研究、探讨,我们就会发现,它们原只是某种更不相关的动机临时借用的现成机转罢了。……”③看来,在其浅层意识中,黛玉无意识将自己认为最理所当然的词句暂时借用来了。一个饱学多识的女子有关“天”字的现成句子并不仅此一句,但她偏偏挑上这两句,因为这两句最能表现她内心渴望的爱情;可悲的是,她的美好愿望流露了却一点也没觉察,仍旧不得不在现实封建的道德秩序中生活。人的内本质应该是“真”与“善”的结合,即美的体现。宝黛共读《西厢记》就是黛玉人性本质的一种创建,而此回的无意识流露却是她内本质在特殊情况下的反映。“本我”在大胆表现无意识的同时,“自我”也同时在工作。 

二、宝玉与钗、黛、袭的痛苦关系


  我们在谈到人的潜意识、前意识、意识以及与之相对的本我、自我、超我时,并不简单认为每个人的这三对关系都是均等的。实际上,每个人由于所处的社会环境、家庭关系、个人学识及先天气质的不同,这三对关系的比重也不一样。宝玉身上的这三对关系几乎平衡(他的超我及意识是在作品后四十回与宝钗的结合中得到表现的)。宝玉是一个用情不专者的说法实属误会,其实他非常渴望有一个在本我、自我、超我三方面都健全的伴侣,遗憾的是,封建时代的妇女这三者是被分裂开来的,因此他的潜意识、前意识和意识只能分割开来分别对待与之对应的女孩子,他自己也就和众群芳形成一种痛苦的关系。在《红楼梦》这部著作中,有三个女性分别在这三个方面占有较大的比重,即:宝钗的超我、黛玉的自我、袭人的本我。她们都想和宝玉达到结合,但都因为自己不健全的内本质而在各自的结合中形成不同形式的痛苦关系。如下图:

       
  宝  玉  | 袭  人  |黛  玉  |宝  钗
  超我—→意识|      |      |意识←—超我
  自我→前意识|      |前意识←自我|
  本我→潜意识|潜意识←本我|      |


  从图中不难看出,宝玉和黛玉的感情属于避开超我和本我的,是前意识与前意识的交往,亦即人的最本质核心的交往。而宝玉与宝钗的交往却是超我的,它促使宝玉朝社会规范方向发展,所以宝玉和宝钗在一起时很觉得累(这主要就前八十回而言)。另外,宝玉和袭人却是无意识与无意识的交往,特别是他与袭人初试云雨更是在宝黛二人身上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原欲的、本能的交往。随着作品向后发展,他和袭人的这种交往便自然断裂开来。因此,在袭人、黛玉、宝钗之间实际上形成:无意识、前意识、意识三者的排列。宝玉在她们之中痛苦地周旋,始终未能达到完美的结合,宝玉痛苦,她们三人也痛苦。克莱芒说:“‘自我’——这一级是战斗的、防御的、保护的,它主要执行媒介的职能。弗洛伊德在描述这一级时,常常使用比喻:‘自我’是‘三个暴君’——外部世界、‘超我’和‘本我’——的仆人。”④这最能充分说明宝玉“爱博而心劳”的实质。


  在这一点上黛玉就更加不幸了,因为她除了“自我”而外,其它三者都是很脆弱的。没有“本我”、“超我”和“外部世界”作保证,她和宝玉的结合就变得真诚和痛苦。和黛玉渴望这三者刚好相反,宝玉却是力求摆脱这三者才能与黛玉结合,因此他也是痛苦的。所以我们可以说:宝玉是一个现实的人,他想通过摆脱痛苦而获得幸福;黛玉是一个理想的人,她渴望通过追求幸福而获得幸福。黛玉葬花一节最能说明他们二人的这种关系。黛玉除了一片真诚之心,其他一无所有,心中甚感痛苦;而宝玉虽拥有一切,却苦于自己最深底的一片真心难赋予妹妹。正如他后来说:“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二十八回)这就说明宝玉有一种负重的精神压力。下面我们来看一个有关宝玉和宝钗痛苦关系的实例。


  宝钗生长在一个巨富之家,从小就在这个家庭里目染大社会的“经济”之道。后来虽然父亲去世,但对家庭和社会这样的大系统却有一种驾驭能力,比起黛玉来要强悍得多。那么,是不是说象宝钗这种超我意识强的人就无法接近,没有潜意识的流露呢?我们在前面分析了她“嫁祸于人”的潜意识,这里也不能不对她“少女天诚”的心性本质给予肯定。宝玉虽然不敢轻易冒犯她,但他还是渴望和她交往;宝钗也一样,但只是二人之间的障碍太多,心性也就痛苦。“黛玉葬花”以后,宝黛爱情进一步深入,黛玉告诫宝玉说:“你也不用起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这句辛酸的话非但没有拴住宝玉的心,相反却更加引起了宝玉对宝钗的注意。二十八回宝钗也因“金玉”之说而萌动了她隐藏的真心。她和宝玉、黛玉演了这样一幕:


  ……此刻忽见宝玉笑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那香串子呢?”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


  宝钗原生的肌肤丰泽,一时褪不下来,宝玉在旁边看着雪白的胳膊,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若长在林姑娘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偏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我没福。”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又呆了。宝钗褪下串子来给他,他也忘了接。


  宝钗见他呆呆的,自己倒不好意思的,起来扔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绢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房里来着?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瞧。”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的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绢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宝玉不知,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


  以上第二段虽然是写宝玉的心理活动,其实客观上宝钗也陷了进去。第三段她用“你又禁不得风,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的话不自觉地来转移外部气氛,压抑自己内在的潜意识,形成对无意识的阻抗。而一句“呆雁在哪里?我也瞧瞧。”的失言终没有逃脱黛玉“一箭双雕”的一击;绢子打在宝玉脸上后,他俩才从潜意识中回到超我中来。清醒的黛玉和不可自拔的宝、钗二人形成鲜明的对比。造成这种微妙关系的原因是:首先,宝玉所处家庭环境的相对宽松,又少贾政、太太等人的管束,这就形成了他活跃的思想。其次,黛玉在前对宝玉要少接近宝钗的告诫是一种反向暗示。再次,宝钗也有接近宝玉的愿望。引发事件的楔子是宝钗手上的香串。宝玉发呆是因为他专注于内心的意淫,渴望在钗、黛错位的互换中达到无意识的愿望。


  而已经忘掉了外界关系的宝钗在丧失超我以后,也不自觉地避开意识而很快朝本我无意识状态发展;但她阻抗无意识的自我能力很强,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扔下香串力求解脱,很快就与宝玉的意识走向形成相反的方向。再加上黛玉的出现,她与宝玉欲近不能的关系便在分离中痛苦地展示出来了

三、《红楼梦》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不是单个的抽象物,在现实意义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一社会关系从根本上说即经济关系。这无疑将人的社会性强调到了一个应有的高度。但人又是具有自然属性的,在人类向前发展的进程中,靠劳动制造工具不断摆脱自然属性就成了社会人自觉的行为。L•塞弗说得好:“对于所有其他各门与人有关的科学来说,历史是起主导作用的,因为把自然的东西合乎逻辑地‘改造为’历史的东西,这恰好也就是人的形成的秘密。因此,任何心理科学要是借口它所研究的对象是人,是个体生命起源本身,而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结论毫无所知,那就是为自己封闭了通向真正科学的道路。”⑤遗憾的是,弗洛伊德所缺少的正是历史唯物主义。他学说中的“人”这一概念往往都达不到严格的哲学高度,而他所说的“人”是具体、单个,有时甚至是偏离社会的。这样,他所阐述的“无意识”理论客观上到丰富了思维活动中第一信号系统里的不少内容。社会发展的不平衡和文明程度的差异是人的自然属性不时暴露出来的一个重要因素,如战争中非人性的野蛮、相对于时代精神之外的个人堕落等。但这丝毫不能说,构成社会的人就是一些潜藏着原始物欲的假面具。

 
  艺术强调真实,社会生活也强调“真实”,但“生活真实”是以不背离“生活事实”而相对存在的。后者个别、片面,有时甚至是虚假的。生活真实由众多的生活事实概括、集中而来,是无数生活事实最本质的东西。生活也好,艺术也好,真实性是该事物“生命力”的重要标志。然而,完美的艺术和完美的生活一样,都不可能是纯而又纯的真实(尽管人类一直在追求纯而又纯的真实),它们总有相对于真实的众多个别“事实”,这种个别的、片面的,有时甚至是虚假的“事实”大概就是弗洛伊德理论所适于研究的对象了。因此,精神分析学不可能是完全科学的世界观,它只能给我们提供一种具体的认识方法,其软弱性也是很明显的。


  让我们来看一个《红楼梦》中晴雯对宝玉达成潜意识情爱关系的日常生活心理的例子:晴雯之于宝玉是一个“上下有别”的丫环,临终前对宝玉的谈话最显其独立的品性和人格。在贾府的高压手段下,她美丽俊俏的外貌深处跳动着一颗刚烈的心。但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可能轻易被接近的少女身上,我们还是看到了她和宝玉在日常生活中无意识达成的情爱关系。第六十三回袭人、晴雯和芳官等人夜晚在怡红院内为宝玉做寿,又是划拳又是饮酒,闹了一夜。第二天有这样一段描写:


  袭人笑道:“原来这么着才有趣儿;必尽了兴,反无味。昨日都好上来了,晴雯连臊也忘了,我记得他还唱了一个曲儿!”四儿笑道:“姐姐忘了:连姐姐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众人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握着,笑个不住。


  忽见平儿笑嘻嘻的走来,说:“我亲自来请昨日在席的人,今日我还东,短一个也使不得。”众人忙让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没他。”平儿忙问:“你们夜里做什么来?”袭人便说:“告诉不得你!昨日夜里热闹非常,连往日老太太、太太带着众人玩,也不及昨儿这一玩: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喝的把臊都丢了,又都唱起来!四更多天,才横三竖四的打了一个盹儿。”平儿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气我!”晴雯道:“今儿他还席,必自来请你,你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听了,把脸飞红了,赶着打,笑说道:“偏你这耳朵尖,听的真!”平儿笑道:“呸!不害臊的丫头!这会子有事,不和你说!——我有事,去了回来,再打发人来请。一个不到,我是打上门来的!”宝玉等忙留他,已经去了。


  从上面这段描写可以看到,真正清醒而又处于正常心理秩序的只有四儿和平儿两人。四儿对袭人和平儿对晴雯都做着同一种工作:即点破对方无意识的失态心理。特别是平儿对晴雯的一段对话更能说明晴雯对宝玉的这种微妙关系。它说明人的自然属性在特殊的情况下会从无意识中释放出来。平儿此时代表的是社会属性一面,然而一贯自重的晴雯也有坠入自然属性的时候。头天夜里饮酒作乐使她被动地避开了大的社会环境,本我中的无意识处于开放状态,和宝玉他们缩短了距离,因此,第二天才以“他”相称。

 
  现实生活中此种现象也是屡见不鲜的,本来不太可能结合的青年男女往往会在共同的工作场合,在无意识的轻松玩笑中注意对方,越发了解,直至相互倾心。如苏联梁赞诺夫所拍摄的《两个人的车站》等一系列影片就表现了生活中的这一现象,即在相对封闭的小环境中可以把潜意识中人的内本质结合在一起,尽管两个人的社会属性有很大的差异。有人说爱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这只能说持这种观点的人并没有认真去了解爱情深刻的社会基础。如果真要给爱情下个定义的话,那就是:爱情是爱的双方在社会关系共存条件下人的自然属性的结合。世界观不同,反映在爱情中的具体内容也就不同。明白什么是爱情,同时也应该明白爱情神圣的伦理内涵了。


  限于篇幅,我们不可能对《红楼梦》里的所有无意识现象都进行分析。如五十四回贾母讲了一个嘴乖的小媳妇是怎样吃了孙大圣的猴尿的故事,风姐就有一种无意识的表现:“好的呀!幸而我们都是夯嘴夯腮的!不然,也就吃了猴儿尿了!”她这种“不打自招”的声辩实际上就是自我对潜意识的一种阻抗,无意识地去潜抑自己的内本质,没想到反被尤氏给识破了。又如第七十五回贾母也有一个潜意识流露的例子:贾赦讲了一个母亲偏心儿子的故事,众人听了都笑,唯有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这句看似平淡的话无不潜藏着老人家世故深谋的心理活动,在众人欢笑的气氛中显得何等的不协调。另外,尽管这部作品“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但曹雪芹本人在创作这部作品时的最初笔调也有许多无意识的流露(这当然要配合版本学方面的成果来进行对比研究),从而形成我们常说的“笔误”现象。


  总之,《红楼梦》是最可以寻找出人物的无意识之作品了,因为它客观、现实、朴素,完全是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产物,没有作者跳出来强加任何“高见”;相反,到是作者不得不痛苦地被他作品中的人物命运撕裂得痛心疾首。这样一部谁也驾驭不住的作品,能有什么样的理论不在它的面前低头呢?弗洛伊德这个晚生的精神分析学家所发现的人类无意识,毫无疑问地自然在《红楼梦》中便早已存在了。这是祖国文化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