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从新隆村 股份社与村委会的纷争

股份社起草章程争取独立，村委会发公告“撤销股份社”，村民分化为两大派冲突频频

股份社作为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应该经营管理村集体所有的土地和村集体资产，并且自身保持独立，不受任何组织的干预，包括支村“两委”。(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新隆村股份合作社理事长陈继新

股份社自打成立以来，一直是受村委会管的，16年来股份社有什么事，都要经过支村两委的同意才能通过。

———新隆村村委副主任陈志成

根据顺德农村制度设计框架，股份社要接受村党支部的领导，受村委会的指导、监督和服务。但是，股份社人事罢免权却在股东大会的手上。这样的制度设计留有空间。即，只要陈继新背后仍有一大帮股民支持，即便无视支村两委，支村两委也拿他没有办法。

———观察人士表示

2011年11月7日，立冬前一天，岭南腹地佛山仍显炎热。下午4时许，在西南部的顺德乐从镇新隆村，四五十人集结在村委会大楼里。在明争暗斗了半年后，如同武侠小说中的擂台对决，陈继新和陈富甜站在了彼此的对面，身后是各自的支持者。(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陈继新是新隆村股份合作社理事长，陈富甜是新隆村村委会主任。一场大战看起来无可避免。

今年四五月份，新隆村换届选举。前任村委会主任兼股份社理事长陈继新民心倒戈，只保留了股份社理事长身份。但是，这个“强人”并不甘于大权旁落。他提出股份社乃村委会之外的独立组织，应管理所有村集体财产。

陈继新的做法，出乎村委会主任陈富甜的意料之外。一向视股份社为下级单位的村委会，现在要让出财权，这是新隆村委委员们万万无法接受的。

在顺德区乃至整个珠三角地区，股份社等农村经济组织与村委会的冲突不时出现。现在，“强人”陈继新的一系列举措让两者的冲突空前激烈，并从幕后走上前台，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直蔓延到整个村庄。日前，顺德和乐从两级政府已注意到这一现象。不久前接受媒体采访时，顺德区委书记梁维东说“未来，要使村居委与村居经济没有直接利益关系，实现村居理性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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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之争村主任看中的办公室被股份社理事长开锁入驻，双方纠缠谩骂

陈继新与陈富甜所争夺的，是一个约10平米的闲置办公室。

陈继新，今年57岁，现任新隆村股份社理事长。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穿着得体。在今年5月份的农村基层选举前，他是新隆村村委会主任兼股份合作社(以下简称股份社)理事长，名声响彻新隆村3.6平方公里的角角落落，权势无人可及。

站在陈继新对面的，是半年前换届选举中击败他的新任村委会主任陈富甜。这个小陈继新10岁左右，与陈身材相似的中年男子，来头也不小。他的父亲曾是新隆村村庄史上最受村民拥护的村主任之一，头顶着父亲的光环，低调的陈富甜在村民中也有一定声望。

11月7日下午3点10分，战幕徐徐拉开。村委会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提供的监控视频显示，下午3点43分，陈继新和一帮人出现在3楼村委副书记室对面的房门处。在一片耀眼的火星中，随陈继新而来的电焊工正尝试打开房门的锁。没费多大功夫，锁被打开，陈继新带领的村民一拥而入，将办公桌、电脑、保险柜等办公用品搬入房间。然后，换了一把新锁，重新锁上。

换了锁的房间并不大，面积约10平米，本是放闭路监控视频系统装置的，从上月开始闲置。村委会主任陈富甜原打算将房间装修后做村主任室，他觉得和3名村委委员共用不足20平米的办公室太过拥挤。没想到，被陈继新捷足先登了。

一村委工作人员称，陈继新行动之时，陈富甜外出，村委会十多位工作人员未敢上前正面阻止。下午4时许，陈富甜归来，争吵随之爆发，双方各据一处，互相谩骂。

向来关心村务的陈姨目睹了冲突的过程。听闻村委两帮人大吵，陈姨便马上赶到村委。四五个警察已到现场。陈富甜一脸怒气，要求陈继新把门打开，搬出放入的办公用品。陈继新反斥股份社无财务室。双方纠缠谩骂了20分钟后，在警察的干预下，陈富甜抡起凳子，砸破房门玻璃，搬出东西。直到下午6时许，在场的村民才散尽。

一场冲突最终停留在谩骂中，双方并未发生肢体冲突。陈姨说，多亏有警察在场，否则，打架难以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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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人”陈继新因为卖地，陈继新落选村委会主任，只保留了股份社理事长身份

在这次双方领军人物公开对决之前，两者关系已势同水火。股份社与村委会的办公室之争，只是多日蓄积矛盾的一次猛烈爆发。

矛盾肇始于今年4月份换届选举时，陈继新落选村委会主任，只保留了股份社理事长身份。在此前3年里，陈继新担任新隆村村委会主任，兼任股份社理事长，权倾整村。村民普遍认为，此番落选村委会主任一职，陈继新心里定然忿恨不平。

村民有此判断，基于3年来朝夕相处的了解。在他们眼中，陈继新有手段，胆子大，是一个“强人”。

2008年3月，新隆村换届选举，做钢材生意出身的陈继新，以黑马姿态横空杀出，一举拿下村委会主任的权位。此后，在股东大会选举中，又出任股份社理事长，风头一时无两。新隆村也由此进入了陈继新时代。

陈继新一上台就大刀阔斧实施“新政”。“新政”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铁腕追讨本村村民所欠村集体的1000多万租金。30天之内，陈继新收回欠租900多万。不仅让本村人为之惊叹，周围村庄也将其作为学习对象。

1年多以后，陈继新再次让村民见识了他的魄力。这次，他要卖掉村子2000多亩土地，占村里所有土地面积的一多半。

按照乐从镇的方案，政府提出的征地补偿条件是：征商住、商业用地补偿10万元/亩，征道路用地补偿5万元/亩，青苗补偿3000元/亩、农具机械补偿600元/亩、社会保障费1500元/亩(每5年递增5%，共补偿30年)。更诱惑人的是，在这个方案中，乐从镇政府在征地范围外，留出了790.2亩作为新隆村的提留地和预留发展用地。

“我粗略算了下，在征地协议签订30日内，新隆村共可收到一次性征地补偿款、社会保障费、青苗补偿费2 .41亿元。”陈继新在去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道。

2年前的换届选举中，陈继新用美好的承诺让村民为之憧憬，投其麾下。2年后，村民不再像以往那样相信陈所描绘的宏伟蓝图。

事实上，村子里一半左右的村民不愿意卖地，他们更希望长久出租。陈广伟即是如此。此前，他是陈继新的坚定拥护者。卖地事情一出，他从此成了陈继新的反对者。陈广伟向记者算了笔账：“按照目前的物业水平，每平米15元出租，10年的租金就和卖地钱一样，谁愿意卖地呢？”

尽管反对者众，在陈继新的百般游说下，一年后，股民大会还是以52.8%的投票率通过了卖地事宜。也就是在此时，很多陈继新的坚定支持者纷纷倒戈，转而声讨陈违法违规卖地。也正因为卖地，1年多以后，在村委会主任的竞选中，陈继新受到选票惩罚，败给了另一位候选人陈富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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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开的交锋股份社起草章程想独立，村委会称程序违法，双方撕破脸皮，意图给对方最严厉的回击

现在，陈继新只担任股份社理事长，村主任大权已旁落。对此，“强人”陈继新显然不会甘心。

到今年，新隆股份社成立已有18年。6月份，陈继新开始担任股份社理事长，甫一上台，其领导下的股份社理事会就起草了《新隆村股份合作社章程(草案)2011-10号》，以此努力争取股份社的完全独立。

11月9日上午，新隆村村委副主任陈志成向记者提供了乐从镇村(社区)股份合作社章程参考样本与新隆村股份社自己制定的章程，并且一一指出新隆村章程对参考样本章程的多处修改，语气中难掩愤怒。在陈志成看来，股份社理事会制定的这份章程草案，就是要彻底摆脱村委会的指导和监督。

譬如，参考样本第10章第63条规定，××元至××元的开支为大额开支(不包括工程建设项目投资)，由理事会集体讨论同意，并经村(居)委会的主要领导审核同意后方可开支。但在新隆村的章程草案中，“并经村(居)委会的主要领导审核同意后方可开支”同样缺失。

新隆村章程草案中，还增加了多处参考样本中没有的附注。譬如，股份社可根据实际情况，修改完善股东资格的界定条款等，都被村委会视为股份社的扩权之举。

新章程草案的诸多改动，让村委会方面大为光火。冲突的导火索就此埋下。在经过3个月的酝酿后，村委会开始反击。

9月30日，新隆村委会发表声明。声明中称，由于新隆村股份社不作为，未对股份社章程及股份社列支的工作人员待遇进行股东大会表决，支村“两委”认为对原工作人员暂停按原待遇发放工资，待章程通过后将增加部分予以补发。但是，股份社正、副理事长不予发放。

10月24日，股份社张贴补充公告，通知工作人员及其全体股民于10月29日在新隆小学，对新隆股份社《新隆股份社章程(2011-10号)草案》进行公投表决。村委会当日即作出回应，列举包括未经支村两委审核等3大事项，称新隆股份社章程(草案)程序违法，公投村委会不承认，所有一切后果由股份社承担。次日，股份社也发表声明，对村委会10月24日的声明进行驳斥。双方每条声明都毫不留情，已然撕破脸皮，意图给予对方最严厉的回击。

10月26日，村委会发声明，给予股份社致命痛击。声明内容显示，经村民代表会议表决通过，今年10月10日股份社公告的征地补充协议，是股份社理事长私自与乐从镇土地储备中心签订的127.4亩土地，行为是违法的，严重损害股民利益。为此，40名村民代表签名建议撤销股份社，当场获得通过。

值得注意的是，在村委会门口公告栏里贴着的这张撤销股份社的公告中，共有64人到会：同意撤销新隆股份合作社的村民代表有47人；不同意的0人；弃权的0人，结果通过。村委会副主任解释说，另有与会的17人，在同意、不同意、弃权3次举手表决中，都未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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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墙的冷漠在陈继新办公室的隔壁，是村委会主任陈富甜和3个村委成员共用的办公室。两者之间仅以一层透明的玻璃相隔。

在新隆村选举和公投的御用场所———新隆小学对面的新隆市场公告栏里，村委会与股份社此次交锋中几乎所有的声明公告都集中贴在一起，你在上，我就在下，你在左，我就在右。在一平米不到的公告栏里，攻击无处不在，火药味十足。

在办公室争夺战后的第二天上午，记者在新隆村委会见到了陈继新。一如昨日，陈继新约10平米的办公室里簇拥着近二十个陈的支持者，办公室拥挤不堪。陈继新戴着眼镜，神情严肃而认真。他一手拿着广东省人民政府令第109号文件，另一只手则向记者指着文件里面的多处条款，“你看这里，你看这里”。在讲述文件条款时，陈继新一再重复：股份社作为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应该经营管理村集体所有的土地和村集体资产，并且自身保持独立，不受任何组织的干预，包括支村“两委”。

在陈继新办公室的隔壁，是村委会主任陈富甜和3个村委成员共用的办公室。两者之间仅以一层透明的玻璃相隔，互相可以将彼此的任何举动看得一清二楚。这种世界上最近的距离，因为两者的矛盾，咫尺成天涯。

就像东德与西德之间的柏林墙，这层玻璃让双方陷入对峙而几无沟通的境地。多位村委委员表示，他们不知道陈继新的手机号码，平日里双方几乎从不说话。

5

权力的争斗在村委副主任陈志成的记忆中，股份社自成立以来，一直受村委会管。现在，陈继新要求股份社独立，陈志成对此予以怒斥：“他的意思是新隆村所有土地都归他管，连村委会大楼都要给他交租金”。

在村委会与股份社一切争斗的背后，是权力这个潘多拉魔盒在运转。

目前，顺德农村有两大经济组织：股份社与资产办，后者隶属于村委会。按照“分工”，股份社主要管理集体土地，包括征地、土地的租赁、土地买卖等，交易所产生的效益则以股份形式，向村里股民发放分红。村里除土地以外的物业大部分由资产办负责，但物业产生的效益，资产办无须向股民发放，主要用于村委会的开支。

新隆村即是如此。村集体财产，股份社与村委会各持有一部分。多个村委成员都无法说清楚，新隆村的物业租金，哪些由村委会收租，哪些由股份社收租。他们只记得，物业跟谁签合同，盖谁公章，租金就由谁来收。只有陈志成大致能说清：“股份社成立后，土地开发的收益归股份社管，现在土地开发完了，除了曾开发的物业，什么都不归他们管。”

在陈志成的记忆中，股份社自打成立以来，一直受村委会管。直到2008年陈继新上台前，16年来两者并存，相安无事。股份社有什么事，都要经过支村两委同意才能通过。跟陈志成一样，时至今日，在新隆村多位村民的理解中，股份社乃是村委会的下属单位。村民陈姨说，以往股份社有事都跟村委会商量，多年来相处融洽。

根据顺德农村制度设计框架，股份社要接受村党支部的领导，受村委会的指导、监督和服务。但是，股份社人事罢免权却在股东大会的手上。观察人士表示，这样的制度设计留有空间，即只要陈继新背后仍有一大帮股民支持，即便无视支村两委，支村两委也拿他没办法。

深谙顺德农村发展的媒体人士表示，像新隆村这样的争斗，在乐从乃至顺德多个村都曾上演过。农村问题专家党国英也说，在整个珠三角集体经济发达的村，集体经济组织与村委会之间的矛盾屡见不鲜。

11月14日，顺德社会体制综合改革会议上，乐从镇委副书记麦广强说，“村委会与股份社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已经困扰了太久，这是乐从镇农村发展中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现在，陈继新试图打破这种局面。他再次披上“改革者”的外衣，要求股份社独立，村委副主任陈志成对此予以怒斥：“他的意思是新隆村所有土地都归他管，连村委会大楼都要给他交租金”。

如按照陈继新关于股份社的独立计划，资产办也要归股份社管，这意味着村委会将丧失财务自主权。村委会将沦为下属单位，这是陈志成等村委无法接受的。

6(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分化的村民反对者对陈继新仇恨颇大，他们经常到村委会找陈继新理论卖地等事。谈论不顺，还会水泼陈继新，甚至拳脚相向。支持者对陈继新颇为拥护。去年陈继新因对人喷射辣椒水被拘留，不少村民到镇政府拉横幅声援。

在这场股份社与村委会的争斗中，村民也卷入其中。这里，如今已是一个撕裂的村庄。

争斗让村民内部分化成两大派，各自支持股份社和村委会。村民陈姨是陈继新的反对者。她说，陈继新想把资产办并入股份社，把用于全部村民的医疗、福利、公共建设等资金发给股民分红，这对他们这些居民占多的家庭很不公平，却对股民很有利。

因此，陈继新的支持者主要来自股民占多的家庭。村委会的支持者，则是居民占多的家庭，以及因陈卖地而倒戈的股民占多的家庭。

反对者对陈继新仇恨颇大，他们经常到村委会找陈继新理论卖地等事。谈论不顺，还会水泼陈继新，甚至拳脚相向。支持者对陈继新颇为拥护。去年12月，陈继新因用“防狼喷雾枪”向本村一76岁老人喷射辣椒水被拘留，不少村民到乐从镇政府拉出横幅，声援陈继新，要求政府放人。

现在，村中两大派几乎不怎么来往。陈姨说，她和女儿每次经过幼儿园附近的公园石凳处，那是陈继新的支持者经常集聚的地方“那些人都不正眼看你一眼”。

有时，两大派一旦聚集，冲突就会加剧，甚至引发暴力。10月29日上午，新隆村股份社章程草案公投在新隆小学举行。58岁的梁社铭早早来到，但工作人员却没给他发选票。梁社铭气愤不已，吵了起来，称这是故意的，因为他是陈继新的反对者，曾为此上访过。

现场有人拿着D V一直在拍摄。梁社铭本已满腹怒气，见状便朝拍摄者怒吼，情绪激动，手握着矿泉水瓶上下抖动着。不料，因无瓶盖，水泼在了另一女村民的脸上。“我爸爸不是故意的。”梁社铭儿子说。但该女子却当场扬言要收拾梁社铭。(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当日下午3点17分，梁社铭骑车行至村里制衣厂时，遭两男子拳打脚踢，致左脑萎缩，颅增大，现在仍在医院治疗。据梁社铭称，打人者在施暴时曾教训他，“以后再去上访就接着打”。对此，陈继新说，是梁社铭用水泼人才挨打的，与自己无关。

5天后，村委工作人员陈海绵被村民陈杰栋拳打，无大碍。被打者虽是陈继新的堂弟，但却坚决反对陈继新。而打人者则是陈继新的坚定拥护者。

日前，顺德和乐从两级政府已注意到这一现象。不久前接受媒体采访时，顺德区委书记梁维东说，“未来，要使村居委与村居经济没有直接利益关系，实现村居理性自治。”乐从镇委副书记麦广强还透露，乐从设想将股份社与资产办合二为一，选取两个村作为试点，成熟后再推广。两位官员希望藉此解决长期以来的村委会与股份社矛盾。

陈姨也希望如此，“毕竟我们要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

02- 03版统筹：南都记者杨森

采写：南都记者 刘洋 杨森

摄影：南都记者 郭继江 杨森

南都制图：李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