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飘过90年第四场:中国科普 谁该为你的失落负责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20:56:27
中国科普 谁该为你的失落负责 ■王道还

   科学是一种极为独特的认知模式

  科学是一种极为独特的认知模式,它的独特性在于:对于使用理性的方式有严苛的规则,并且对于理性充满信心。我至今记得高中读到的一个句子:科学受好奇心鼓舞、受想象力启发,并以信心为后盾。什么信心?相信这个宇宙有一秩序,而且那一秩序是我们能够理解的。爱因斯坦说过,“真正的宇宙之谜是:我们居然能够理解宇宙。”中国人对于“理解宇宙”就没有这样的信心,容易陷入“天道幽微莫测”的思绪中。

  我有两个经验证据,支持“科学的独特性”。第一,历史上只有一个社会发明了科学,就是古希腊。英国学者李约瑟花了很大的工夫想回答“为什么中国没有产生现代科学?”这一问题。而许多学者指出,追究“为什么没有?”这类问题,必须先提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指出“本来应该有”。例如中国古人对于欧基里德式的几何学,可曾有过丝毫的兴趣?

  人都有追求知识的兴趣,每个社会都累积了许多知识。但是,对于知识的兴趣并不必然导致追求科学。虽然科学是获得“客观知识”唯一可靠的方式。

  支持“科学的独特性”的第二个经验证据是,每个社会都只有极少数人学得了科学,不论过去还是现在,科学先进国家亦如此。我们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最容易遗忘的便是科学。为什么?因为科学不源自生活,许多基本论点与生活无关。例如牛顿第一运动定律是“惯性定律”,根据这一定律,物体动者恒动,静者恒静。请问谁见过动者恒动的东西?大概只有天上的星球吧!

  对“科普”的两种态度

  因此,对于“科普”,大家会产生截然相反的态度,就不足为怪了。社会上大部分人都不懂科学,这一现象对于乐观的人,是机会。我们有机会吸引更多的人理解科学、欣赏科学;有更多的人参与科学,科学发展可能越发顺利。悲观的人则指出,我们从小就在学校里按部就班学科学,绝大多数人仍然学不了。人长大后,生活复杂、心思更复杂,不容易澄心静虑、长期浸淫。这些无甚高论的科普,就算让人一时感动,也难以持久;想登堂入室,非长期主动投入不可。这两种态度都有理,而悲观的态度比较符合现实。

  西方科学先进国,民间对于科学的重视并不及东亚;东亚社会投入科学的资源并不少,收获却不大,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几年前我访问过瑞典,他们教育部的官员为我们做简报,有个数字引起了我的兴趣。原来,瑞典的家长大部分认为科学(包括物理、化学、生物、地球科学等科目)很难。而教育部官员希望更多的高中生主修科学,因此想改变家长对科学的消极态度。那时我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事实:东亚社会对于科学的重视,举世无出其右。如中国大陆、台湾、日、韩、新加坡,高中生主修科学的比例大概都名列世界前茅。无论家长懂不懂科学、认为科学难不难,都会鼓励子女在科学上用功,上大学的理工科系。结果呢?东亚在科研上的成就并不特别突出。在美国学界,“日本科学”甚至成为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因为日本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科研经费高达美国的一半,成就却还不及美国之半。从科研的全球经济而言,这是巨大的浪费。

  主张由科学机构负责科普

  以科普“开启民智”,用力大而收效小是事实。但是,我并不因此而不支持科普。我主张换个方式思考“科普”的意义,改由科学机构负责科普。所谓科学机构,指中科院、大学之类的机构。在我看来,科普是科学机构的常规任务,理由如下:

  第一,科普就是科学教育。任何一个社会机构的第一要务就是确保本身的“社会再生产”,就是训练新生代成员、维持机构的生命。而科学机构从事科学教育,不只是开班授课这种形式,还包括撰写教材,如教科书与科普书。教科书与科普书不同,教科书是学校实施正规教育的基础。科普书可作补充教材,相对而言,内容、体例没有定规,写作起来比较自由,更方便发挥一家之言。

  第二,任何一个由纳税人供养的机构,都有义务向纳税人提出报告,说明公家经费是如何使用的。这种报告就是科普。科学机构有义务研究有效的策略与手段,协助纳税人明白科研的意义与结果。

  第三,科研人员写作科普就是参与文化建设。以文字将科学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剖析其中意义,不免要介绍外行人不熟悉的现象、描述新的经验、设计新的表达方式、新的譬喻,不但丰富了中文,同时还创造了新的想象。

  第四,持续、长期地与社会沟通,不见得能提升国民的科学素养,但至少能赢得社会的信任。形成共识的基础是信任,而不是大家拥有同样的知识。科学机构即使只为了自身利益,都应该努力与社会沟通,因为赢得社会大众信任之后,才可能会减轻究责的压力。

  总之,科学机构从事科普,是建设与社会沟通的桥梁。由社会供养的机构,努力与社会沟通,天经地义。

  在中国,以白话文表达科学的典范作品不多,翻译也因中文资源的贫乏而捉襟见肘,因为中国的科学机构并不把科普当回事。科学机构应鼓励受过完整科学训练、对文字有兴趣的人拿科普当专业。这是需要尝试、实验,经过一两代人的努力、积累,才有成就的事业。在英语世界里,这个积累过程至少两百年前就开始了。因此大科学家如诺贝尔奖得主或科学记者,都可能写出令行内人尊敬、行外人爱读的科普作品。而在英语世界中,科普书吸引人不完全靠书里传授的知识,作者的文字功力也是卖点。第一流的科普书,甚至对学界的影响更大,例如英国演化生物学家达尔文的《物种原始论》、道金斯的《自利的基因》等。

  如何提高国民科学素养

  如何提升国民科学素养?首先,绝大多数人学习科学,即使心有余也力不足,这是普世现实,不是哪个国家的问题。其次,关心所谓“科学素养”的人,思路也许已经过时了。从19世纪以来,西方人鼓吹科学教育的动机之一便是“开民智”,相信科学是训练理性的终极手段。中国人把在19世纪受到的屈辱,归因于科技不如人、文化里科学贫乏,也跟着洋人喊“开民智”的口号,一个世纪过去了还在喊。可是世上的科学强国,国民科学素养又如何呢?许多国家不是科学强国,仍然有值得我们羡慕、效法的社会,它们的国民科学素养又如何呢?以目前流行的方式测量出的所谓国民科学素养,与社会的文明有什么关系?这些问题都还没有明确的答案。

  更重要的是,科学并不是唯一的认知模式。我们凭什么相信:科学能提升人类理性的境界,进而促进社会的文明呢?须知人类处境受许多因素影响,大至历史、文化、现实情境,小至个性、教养与私利,都可能使我们脱逸科学推理的轨道讲道理。没有人不讲理,可大多数人不讲科学道理。即使是20世纪,科学成为国民教育的核心科目,两次世界大战不都是科学先进国发动的吗?有什么证据支持提升国民科学素养,就能避免这一类的悲剧呢?

  其实,关心国民科学素养的人期望的是,对外赢得国际竞争,对内创造文明的社会。这么重的担子,国民科学素养是不是挑得起来,只有天知道。退一步想,以科学启蒙、启智呢?谈何容易!从报纸上的诈骗案,以及无效甚至有害的保健品流行的程度,就可以发现:科学教育的作用并不大。 责成科学机构负起揭发打着科学旗号的胡扯广告与黑心商品,可能比提升国民科学素养更有效。科学机构受社会供养,有义务负起这个责任,无可推诿。

  王道还,台湾著名科学作家、翻译家,《环球科学》杂志专栏作家,有译作十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