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推盖手机:叶芝：凯尔特的曙光——乡村的鬼魂 (转载《读者》）

叶芝：凯尔特的曙光——乡村的鬼魂 阅读原文

  2011-09-16 10:53:44 |分享到微博 | 写给作者 |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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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鬼魂

（爱尔兰）威廉·巴特勒·叶芝

在大城市，我们活在自己的小团体里，对世界的了解少之又少。小镇或是村庄人口稀少，没有这些小团体。因此，你必然可以看到整个世界。每个人自己便是一个阶级，而每个时辰都是新的挑战。过了村头的客栈之后，你便只能丢下自己所钟爱的奇思怪想，因为，走出村庄之后，你便再也找不到分享这些思想的人。我们在城里听着滔滔不绝的演说，读书、写书，解释宇宙的一切。沉默寡言的乡下人则一成不变地过着日子，不管我们说什么，锄头握在手里的感觉还是那么回事，好收成和坏收成还是一如既往地一个挨着一个。话少的村人们瞧着我们，就像是走失的老马向锈迹斑斑的围栏铁门外望去一样漠然。古代的制图者在那些未经勘探的地区上写道：“此处有狮群出没。”而在渔人和翻犁田地的农夫所居住的村庄中，则是另外一番光景，所以我们只能确信无疑地写下一句话：“此处有鬼魂出没。”
我要说的鬼魂住在莱因斯特的H村。这里道路蜿蜒，古老的修道院庭院里长满杂草，后面种上幼小的冷杉树，码头上则停着几只渔船。H村虽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却在昆虫学的编年史上享有盛名。如果在靠西的小海湾上连守几夜，便能在夜晚将尽或是黎明微拂之时看见某种稀有的飞蛾顺着海潮的浪线飞舞。一百年前，走私者将这种飞蛾装进运送丝绸和蕾丝的货船里，将它从意大利带了过来。不过，倘若捉飞蛾的人扔下手中的网兜，转而去聆听有关鬼魂、仙人和利利斯的孩子之类的故事，他对村子的故事也许会了解得更快。
如果一个人胆子不大，却想在夜里进这村子的话，那么他得拥有超人的胆略。据说，村民曾经听到过这样的抱怨声：“老天哪，我该怎么走？假如走邓博伊山，也许会被伯尼老船长看见。如果沿着水边，然后走台阶，便会撞上码头上的无头鬼和其他鬼，老教堂院子的围墙下还有只新鬼。走另一条路的话，斯图尔特夫人会在山麓大门那儿出现，魔鬼自己则在医院小道上候着。”
我不知道这个人最后硬着头皮往哪里冲去，但确信他没有走医院小道。霍乱爆发的时候，人们在那里建起了一个收治病人的棚子。瘟疫过后，棚子被拆掉，但从那以后，它的旧址便滋生出鬼魂、恶魔和仙人。H村有个叫帕迪·B某的农民，他力大无比，但滴酒不沾。他的老婆和小姨子想到他的力气，经常疑虑如果他喝了酒会干出什么事来。一天晚上，他走在医院小道上，看见个东西，他开始以为这是只温顺的兔子，但没过多久他又发现它成了一只白猫。再走近些时，这家伙开始慢慢地越鼓越大，而他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正在逐渐消退，似乎那怪物从他身上吸走了力量。于是，他转身便逃。
医院小道的附近有一条“仙人小道”。每天晚上，仙人们都会沿着它从山上走到海边，从海边走回山上。小径通到海边的尽头处，有一座小屋。一天晚上，住在屋里的阿布纳西夫人将门打开，等着儿子回来。她的丈夫在火炉边睡觉，此时，一个高大的人走进屋来，坐在他身边。过了一会，阿布纳西夫人开口问道：“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是谁？”那人起身走出门外，说道：“别在这个时候把门打开，否则魔鬼会找上门来。”她喊醒了丈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有个好人与我们同在，”丈夫说。
也许，我一开始提到的那个胆小鬼走的是斯图尔特夫人镇守的山麓大门。她在世的时候是新教牧师的老婆，“据说她的鬼魂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村民们说，“只是在凡间苦修罢了。”山麓大门不远处便是她鬼魂游荡的地方，这里曾出现过一只名气更大的鬼。博根路是一条从村西头伸出来的林荫小道，它便常常光顾这里。在这里，我会详尽地描述这只鬼的历史，也是一场典型的农村悲剧。博根路尽头的村子里有间小屋，壁画师吉姆·蒙哥马利和他的老婆住在这里，夫妻俩子女众多。蒙哥马利出身比邻居们要高，有些玩世不恭，他老婆则是个大块头的女人。他曾因为喝酒而被开除出村里的唱诗班，有一天回家后打了老婆一顿。他的小姨子是个身材同样高大的女人，她听说此事，来到他家，拆下一块窗口的百叶窗——蒙哥马利生性讲究，在每扇窗户的外头都装了百叶窗——劈头朝他打过去。他威胁要告发小姨子，而她回答说，如果他这样做，她就打断他全身的每一块骨头。蒙哥马利的小姨子再也没和姐姐说过话，因为她竟然听任这样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狠揍自己。吉姆·蒙哥马利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没过多久，他老婆便吃不饱肚子了，但她出于自尊，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而且，即便是在冰冷刺骨的夜里，她也常常烤不到火。如果有邻居过来，她便解释说，自己将要上床睡觉，所以熄掉了炉子。周围人听说她经常挨丈夫的打，但她只字不提，整个人也变得骨瘦如柴。终于在一个星期六，屋里的粮食吃完了，她和孩子们只能饿着肚子。她忍无可忍，出门找神父借钱。神父给了她三十先令，但不巧的是，她路遇丈夫，男人夺走她的钱，还打了她一顿。到了星期一，她已经病入膏肓，托人找来了一位名叫凯利的女人，凯利夫人一见到她便说：“太太，你快不行了啊。”凯利请来神父和医生，但一个小时后，女主人就死了。她死后，蒙哥马利对孩子们不管不问，地主们便把他们送去济贫院。几天之后，凯利夫人沿着伯根路回家，这时蒙哥马利太太的鬼魂出现，并一路跟着她，直到凯利夫人到家以后，它才离去。凯利夫人把这事告诉了有名的文物专家S神父，但后者说什么也不信。数天后的一个晚上，凯利夫人又在相同地点遇到了鬼魂。极度的惊恐令她无法走完这段路，于是，她在半路一位邻居家停了下来，求他们让她进门。但那户人家说，他们准备睡觉了。她哭喊道：“以上帝的名义放我进去，否则我就砸门了。”门开了，她才得以逃过鬼魂。这回，S神父终于相信了，他说，鬼魂会一直跟着她，直到她开口同鬼说话。
在博根路上，她第三次遇见了鬼魂。她问鬼魂，为什么它会不得安宁？鬼魂说，它的孩子不能在济贫院住下去，因为那里没有呆过它的亲戚，还有，只有三场弥撒才能让它的灵魂安息。“如果我丈夫不信你，”它说，“给他看这个。”鬼魂在凯利夫人的手腕上按了三个指印，指印肿胀起来，变成淤黑色。然后鬼魂便消失了。吉姆·蒙哥马利一度并不相信自己的老婆会显灵：“她不会在凯利夫人面前现身，因为她只会对体面的人显形。”但三个指印说服了他，于是他便带着孩子们离开了济贫院。神父作了弥撒，鬼魂便不再出现，它想必已经安息。一些时日之后，酗酒成性的吉姆·蒙哥马利一贫如洗，最后死在济贫院里。
我认识一些号称在码头上见过无头鬼的人。有个人在夜里路过旧墓地时，发现一个戴白边帽子[1]的女人爬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跟着他。直到他到家之后，鬼魂才离开他。村民们觉得，鬼是受了他的冤屈，出于报复才跟踪他的。人们恐吓别人时，常说“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那人的老婆曾觉得自己看到一只形似恶狗的魔鬼，被吓个半死。
这些是露天活动的鬼魂；还有些更喜欢居家的鬼，它们聚集在室内，就像寄居在朝南屋檐下的燕子一样多。
一天晚上，一位名叫诺兰的夫人在弗拉迪小道上的家里照看自己奄奄一息的孩子。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她害怕门外是什么非人类的东西，没敢开门。敲门声停了下来，过了片刻，前门被猛地挤开，随即又被关上，紧接着是后门。她的丈夫跑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发现两扇门都闩上了。孩子死了，门像刚才那样开了又关上。然后，诺兰夫人想起自己忘了把门窗打开——当地的习俗是将将门窗打开，好让亡灵离开。这些奇异的开、关门和敲门声，便是照料将死之人的鬼魂们所发出的警告和提醒。
屋里的鬼魂通常没有恶意，也不去伤人，人们希望尽可能久地与之相处。这些鬼魂能为与它们共住的人类带来好运。我记得有两个孩子，他们与母亲和兄弟姐妹们睡在一间小屋里，这屋子还住着一只鬼。这家人靠在都柏林的街上卖鲱鱼为生，也不在乎鬼魂的存在，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睡在“闹鬼”的屋子里，生意总是很好。
西边村子里有不少人见过鬼，我便认识一些。康诺特和莱因斯特两地的鬼故事大相径庭。H村的鬼魂在暗地里活动，干着实实在在的事情。它们宣布人的死亡、承担某些义务，伸冤报仇，甚至是付账——一位渔人家的女儿就曾遇过这等事，然后便匆忙安息起来。鬼魂做这些事时规规矩矩，井然有序。变成白猫或是黑狗的却不是鬼魂，而是魔鬼。说这些故事的都是些贫穷而一本正经的渔民，鬼魂的所作所为尽管可怕，却令他们入迷。西边村子的故事带有一种诙谐的优美，带有一种奇特的狂想。讲故事的人们所住之处多为荒芜而美丽之地，那里的天空总是布满奇幻的流云。他们要么务农，要么做工，偶尔也去打打渔。他们不太害怕鬼魂，因此能从它们的作为中发现美好而诙谐的乐趣。鬼魂们本身也享受着离奇的欢乐。西边的某个小城里有一座长满野草的废弃码头，这里的鬼魂十分活跃。据说，有个不信鬼的人曾经冒险在一座闹鬼的屋子里睡觉，那些鬼便将他扔出窗外，连他的床也没放过。在周围的村庄里，这些家伙则用上了各种诡异之极的伪装。有个死了的老头化身为一只大兔子，在自己原来的花园里抢卷心菜。一位品行不端的船长则化作沙锥[2]，在一间小屋的灰泥墙里藏身数年，发出各种不堪入耳的叫声。直到墙被推倒后，他才被弄了出来；沙锥穿出泥墙，鸣叫着飞走了。

[1]我不知道她为何戴着白边帽子。一位来自马约的老女佣曾经给我讲过许多故事，她说自己的小叔子看到“一位戴白边帽子的女人在田间的草垛周围走动，不久他便被打伤，六个月后就死了”。
[2]一种海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