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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油茶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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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茶赋
李仲恒
我赞美苗家的油茶。
多少年来，一支关于油茶的歌常萦回耳畔、拍击心潮：
姑娘巧手打油茶，
水甜茶香遍苖家，
金杯玉缽捧在手，
敬向恩人献油茶......
那是许多年前，在全国少数民族业余文艺汇演的舞台上，来自湘西南城步苗族自治县的《油茶舞》，象一朵江南三月盛开的杜鹃花，博得了观众的热烈赞赏，也掀起了我心灵深处的层层波澜。
演出间隙，我好奇地问演员：“油茶到底是个啥模样、啥滋味呢？”
一位叫兰花的两眼水灵灵的苗族阿妹告诉我：“油茶可好喝啦！我们祖祖輩輩都爱喝。要是那些阿公、阿婆，每天早晚都得喝，两天不喝头就疼。”
我越发感到新奇了，连忙问油茶是怎么做的。
兰花忽闪着水灵灵的眼神，一对媚人的酒窝里盛满了脆生生的笑靥。她自豪地数落开了：“打油茶嘛，一是要油——最好是正宗的苗乡茶子油—— 那些黃豆呀、花生呀、苡米呀、阴米呀、板栗呀、嫩苞谷粒呀、糍粑丁蕨粑丁呀，样样都是用茶子油炸爆出来的，颗颗蹦蹦脆、喷喷香；二是要上好的茶叶，每一道汤都要和着茶叶煮，煮得沸了滾了再用一只小竹篓把茶叶捞起，伴上生姜、辣椒、大蒜头、四季葱，倒进擂缽搗碎再煮，然后在一个大木盆里摆上茶杯——其实就是精美的小碗——再在杯里装上各种油炸好的物品，浇上沸滾的茶汤，第一碗油茶就做成了！如此周而复始搗鼓四轮，让每个宾客喝上四杯油茶，茶会方告结束。”兰花象电视购物节目里做广告似地介绍得栩栩如生、津津有味，末了，还画龙点睛地强调：“听老輩人说，山里瘴气重，常喝油茶可以提神、明目、避瘴祛瘟，是长寿之物咧！”
经兰花阿妹这么伶齿利舌一宣传，神奇的油茶在我的心目中，早己成了抵挡不住的诱惑。她似乎已经揣摸到了我的心思，笑着对我说：“老师，什么时候有空，要是想喝油茶了，就到我们苖家去吧！记住，我住歌舞历底苖寨。”
我不懂“歌舞历底” 是什么意思，反正印象非常深刻，是刻骨铭心记在心里了。
从那时起，我就日夜盼望着喝上苖家的油茶。
我终于喝上了苗家的油茶。
无巧不成书。几年后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天，我被发配到边远的湘西南苗岭山乡接受“再教育”， 恰好安置在歌舞历底苗寨，恰好就落户在兰花家里。在山村小站下车时，“迎接” 我们的人们中就有兰花。她惊奇地望着我。我强装笑脸搭讪道：“你说要我来喝油茶，这不真的来了。”她嗔怪地抢过我的行李背包，轻声责备：“来之前也不先捎个信！”说完便领着我们往寨子里奔。一路上，她边走边开玩笑地说：“上头布置是下来一批接受改造的臭老九，没料想却帮我们送来位文艺辅导的好老师！”
原来兰花己是苗寨的副支部书记了。她领我进了饶有风味的吊脚竹楼。我凭栏四望，惊奇诧异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我想象中的翠绿如画的凤尾竹、芭蕉、松柏、石榴、枇杷哪儿去了？但见参差的柴蔸间，依稀还有葡萄的枯藤、蜜桔的败叶。不远处新剃的光山上，背着孩子、缠着包头的妇孺的身影在晃动； 飘着银须、弓着脊梁的老者的身影在晃动；戴着红袖标、挎着语录袋的少年的身影在晃动。鮮红的猎猎飘扬的旗帜，辉映着醒目耀眼的深嵌在山梁上的石灰标语，宛如一幅时髦的壁画。
“老师，外面风大，快进火塘坐吧！”这亲切的呼唤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乆己冰凉的心为之一热，干涸的眼眶涌出了泪水。进得火塘，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三脚撑架下，熊熊的火苗在跳跃；撑架上的铁锅里毕毕剝剝响个不停；撑架脚旁煨着的鼎锅里热气腾腾水沸汤扬。呵，有心的兰花，这不正在架势打油茶吗？她告诉我，阿爸、阿妈和阿妹都上山开梯田去了，先前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茶子树林，现如今都给砍光了。
不一会，油茶打好了，开梯田的人也都回来了。
我一边喝着油茶一边细细品味，夸兰花打的油茶跟在北京汇演时讲的一模一样。不料老阿妈诙谐地笑起来，说：“你先别夸，现如今茶树都砍光了，糯谷、黄豆不许种，日后的油茶，只怕老师喝不下喉啰！”
冬去春来，寨里工夫越来越紧，家家户户口粮所剩无几，有的已经断了粮。兰花家的油茶，也只剩下苦涩的茶水和烧焦的苞谷粒了。每当打油茶的时候，阿妈总是先将铁锅烧得通红，然后将一根末端缠了团棉花的筷子伸进底朝天的油罐里溜个圏，再飞快地在烧红的铁锅里划上一圈，吱吱吱的响声伴随着一股焦糊的轻烟弥漫，就象烧红的烙铁烙在我的胸口，绞痛难忍。这样的油茶，自然食之难以下咽。但是那些年月，不就是一杯又一杯苦涩难咽的油茶么？
山乡的天气有阴有晴，天上的玉盘有缺有圆，报春的山花有谢有开，苖家的油茶有苦涩更有香甜。
若干年后，为了筹备新一轮赴北京少数民族业余文艺调演的节目，我又去了一趟歌舞历底苖寨。
到得苗寨时，许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阿爸、阿妈、阿哥、阿妹早己等候多时了。一个七八岁的两眼水灵灵、两颊露着媚人笑涡的小女孩，拉住我的手阿伯长阿伯短地叫个不停。看那眼神和笑涡，我早猜出了一定是兰花的“千金”。“这几天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欢迎老师您这位贵客呐！”已经是副乡长兼企业办主任的兰花，见了我显得格外亲切，说：“这一次，管保让老师喝上最好的油茶！”
竹楼依旧。阿爸阿妈都还健在。我又凭栏环顾，只见当年参差的柴蔸，己被葱茏的绿色围屏所取代；曾经剃了光头焦黄的山头，低处是茶林，高处是松、杉；田畴阡陌，杂交水稻长势喜人，五谷杂粮相映成趣；寨前寨后，莺飞草长、百鸟和鸣、蛙声阵阵...... 我真有点陶然若醉于世上桃源的美丽景色了。
欢乐的人们挤满了竹楼，议论象麻雀子嫁女：“听说兰花又要上北京了，苗家的油茶又要出名了！”“这回不是油茶舞，是苗歌剧了！”“反正都一样，舞呀剧呀哪一样离得开苗家的油茶？”“告诉兰花，干脆请个拍电影电视的贩子来拍拍我们苗家的歌舞历底！”
油茶端上来了。我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那扑鼻的清香，真是沁人心脾。不仅有丰富上乘的作料，工艺也考究多了。据说兰花企业办的旗下，还有专门生产油茶的作坊，说是要开发特色油茶产业，象方便面、快歺粥一样，让天南海北希望领略苗家风情的人们，都可以喝到正宗的苗家油茶。
品尝油茶的当儿，我问兰花，“歌舞历底” 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笑而不答，象是非常开心和惬意。经过反复追问她才戏谑地说：“就是‘幸福’呀！”
当晩的文艺晩会上，在苗歌剧上演之前，一群天真烂漫的苗家阿妹又跳起了油茶舞。这舞蹈己成为他们的传统保留节目。那优美的旋律，轻盈的舞姿，清香怡人的苗族风情，令人陶醉痴迷神驰思往。
我思念、赞美苗家的油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