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小说影视改编权: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10:34:57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章 闲花落地听无声一

我的手僵直在半空,瞪着一双惊异的眼睛疑惑而不可置信的看着沈羲遥。他垂了头朝我不在意的一笑,只是那笑在我看来,如同一宵冷雨下飘残的飞絮,凄冷哀伤。我的内心也是不忍,在亲身经历了那冷宫的可怖之后,不由深深得同情着要迈入那扇大门的女子。不论她是我的敌人,还是友人。这不是兔死狐悲的虚假,而是设身处地的同情。

“冷宫。。。”我低了头,喃喃得说:“冷宫,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所有关于那里的回忆不可遏制的涌现上来,我不由抱了双肩,目光茫然得越过沈羲遥,似乎冷宫中冬日里彻骨寒心的冷风又再次侵袭了我的身心,自己又落进了那冰凉恐惧的无边黑暗之中,不由得紧闭了眼,连呼吸都加重起来。

沈羲遥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那里面全是不忍与心痛。他欲开口说什么,我却早一步发觉到了自己一时的失态,努力挥去了那些痛苦的印迹,仰头强做出一个释然的笑。

“皇上,”我看了看外面明亮的天,想到自己去岁时也是如此时节进入那荒芜之地的。“虽说从现在起天气会越来越炎热,进去那里不会感到什么。可是到了冬天,那却是实无法忍受得了的。皇上若是还顾念着与丽妃的旧日情分,就赐她一床棉被吧。”我略带唏嘘得说到,沈羲遥怔了怔,面上有丝疑惑闪过,此时张德海在屋外低声提醒着早朝的时辰已到。沈羲遥定定得看了我一眼:“朕知道了。。。你来安排吧。”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我福了福身目送他的身影远去,招呼惠菊为我梳妆。

正红色绫罗阔边竹叶裙上缀一层浅金色嵌银丝软纱,更有金黄色凤凰玉带垂至膝间。却梳一个简单的飞燕髻,只缀一支平展纤丝镂空金缕凤,耳上一对金翡翠蝴蝶珍珠流苏的耳坠。再无其他首饰。毕竟按沈羲遥的话说,我是刚大病初愈从蓬岛瑶台接回的,初愈的身体难免不堪过于繁多的首饰。如今,只要端庄高贵即可,而端庄高贵,也大多是与生俱来的气质所定,而非耀目的金珠玉翠堆叠。

“娘娘,后宫嫔妃都已在鸾凤殿了。”紫樱走进来通报到,我站起身,惠菊为我整理着裙摆,轻声提醒道:“娘娘,和妃娘娘如今是有孕了,她一向不张扬,却是。。。”我低头看了她一眼,明了的点了点头。

东暖阁的大门被推开,暮春明艳的阳光倾洒在我的周身,我呼吸着这弥漫在后宫之中充满了权力与争斗的空气,戴上了威仪端庄的浅笑的面具。这繁华旖旎的世界再次朝我打开,但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而单纯的女子了。

鸾凤殿近在眼前,我看着那飞翘的檐角,好似鸟儿的翅膀般透着轻灵,那檐角一挂铜铃,在和风的吹拂下,发出空灵的声音,带给晨曦一抹祥和的气氛。只是,这抹祥和,终只是粉饰。

鸾凤殿中满是来请安的嫔妃,此时都安静得垂首而立。只有一人,始终是高傲得站在那里,仰着她美丽的下巴,直视着高高在上的那把镏金龙凤呈祥椅。只是,她的面目,此时已不复当初的清雅秀丽,曾经在沈羲遥面前小心掩饰住的骄纵弥漫在她的脸上,给那本是清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不和谐的阴影。

我走进鸾凤殿的时候淡淡扫了一眼下面的嫔妃,柳妃那副神情就落进了我的眼睛。我心中感慨,即使已经算失去了宠爱,她却仍能如此自负的站在这里,如此与我直视。其实,她是比丽妃更直率的,只是,却不知很多时候,这直率,却是该隐藏起来的好。

柳妃身旁的和妃,虽是有孕在身,却不招摇,一色的荷花细钿立领宽袍,挽一个简单大方的宜春髻,虽朴素,却因着本身的位阶和自身的气质,透出高贵。

怡淑仪站在和妃后面,如同雨后春露般清雅。只是那件杏林春燕的裙袍我看着不甚眼熟,几番思量不由暗惊,虽衣服的质地不同,可是那花样,却一定是我在黄家村绣与那李姓小姐的。

“皇后驾到!”小太监的尖着嗓子一声通报,那些女子皆敛了神色低下头恭敬得站好,我直了直身,迈出脚步。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2章 闲花落地听无声二

这日的晨请倒很是顺利,柳妃虽是一直直视着我,可是那双眼睛里已失了皇宠带给的底气。请安时也算恭敬。其他嫔妃们始终都是低垂着头,甚至没有向坐在一尺高台上的我投来一眼。大半时光是她们一个个上前请安,我也是淡淡得应了。待最后一名嫔妃退到队末,我看着稍显沉重的气氛,缓缓站起身说到:“今日到的齐,费时多些,想必你们也乏了。都散了吧。”复对唯一敢抬头看我的柳妃说道:“柳妃,本宫很是想念玲珑,若是方便,抱来与本宫看看。”柳妃仰了头正要说什么,我却不等她回答又对和妃说道:“和妃身怀六甲,以后这晨昏定省就免去了。”和妃朝我柔软一笑轻福了身:“和妃谢过皇后娘娘。”

我摆了摆手,待众妃都下去后唤来惠菊,看着已经空旷的鸾凤殿,沉思了半晌问道:“怎么不见月美人?”

惠菊一边搀扶我起身一边回答道:“月美人前几日染了风寒,带病是不能向娘娘您请安的,因此便不能来的。”

我点了点头走了两步,看着外面晴朗的天,慢慢说道:“今日春光明盛,你随本宫去御花园散散步吧。”

“娘娘,那丽妃那边。。。”惠菊小声地提醒我。我没有回头看她,依旧看着那好似最纯洁的花般的浮云说道:“丽妃那里,不急。傍晚再送即可。”心里暗暗生了些计较,侧了头吩咐道:“让馨兰准备好一床榴花盛开的,一床飞絮舞雪的。都要丝缎的质地。”

惠菊不解的看着我:“娘娘,丽妃可是被打入冷宫了,还要这么讲究的做什么?”

我只一笑,走出了鸾凤殿。

“娘娘,您看这春花多美。”御花园里,惠菊折过一只蔷薇与我,带着暖暖的笑。我低头仔细得看着,那花瓣轻柔细嫩,透出醉人的芬芳,却不若汀兰杜若那般清淡。蔷薇,闻的久了,会让人生出细小的乏腻,却是在不经意间的。

“春天的万物都是美的,只是,这美终会到一个极致。之后,便是凋残了。”我低头翻转着这朵蔷薇,这是一朵极其明艳的大红色蔷薇花,在这颜色各异的百花丛中分外招摇惹眼。我手上略一使劲,那花便掉落在泥土之上,失了明艳。

我的唇角浮上一个极其明丽却诡异的笑,眼睛却闪着无辜:“其实,越是芬芳美丽的东西,越容易命运多舛。就像这花,太过美丽,也就会过早得离开枝头,失去芬芳。其实这样看来,那些略微清雅的东西,反倒存的长久呢。”

惠菊怔了片刻,似是了悟得点了点头,低头看着那只被我折断在地的蔷薇,弯身捡了起来丢在远远的地方,复朝我一笑:“如此,就更不会碍了娘娘的眼了。”

在御花园里漫步,这还是第一次带着皇后的身份,漫无目的的走着,也是唯一悠闲的时光。我深知,今日之后,这后宫之前的平和就要被打破了。从明日太阳再次升起,这里,又是腥风血雨,暗藏在春意正浓的明媚之下。

御花园中有很多地方是我先前没有来过的。其实,除了那些富有盛名的佳处外,御花园中还有很多清新的小景,观之合意深镌,雅致怡人。就若小户清秀的女子,也是别有风味。

走了许久来到一处地,这里漫植了东瀛进献的重瓣樱花,此时开得正盛,淑雅浅致的淡粉色就如同春日里一片芬芳动人的云雾,漫遮住簇新的红墙绿瓦。

我心中一动,转身问了惠菊:“此处,是谁的居所?”

惠菊小心得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回娘娘,这里,便是怡心阁了。”

我点了点头,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猜到了。

此处的风景像极了怡淑仪面上那种恬淡自如的表情。沈羲遥的宠妃居所多与自身相似,只是,我看着那满树缤纷的樱花,心中暗叹,这樱花开时虽繁盛娇嫩无比,却终不敌不过花期短暂,一阵凄风冷雨,也就凋残了。太美的事物,往往不长久啊。我的心中略有唏嘘,只是希望这个女子,能在这后宫的疾风骤雨中,安然得以生存,永远带着她最初的情态面貌,似这一树繁花,却能长久。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3章 闲花落地听无声三

“娘娘,可是要奴婢进去通报?”惠菊朝里面看了看轻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不必了,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的。”说着转了身向来路走去。

即使是春天,冷宫里依旧是衰败没有生气的。墙边仅一支蔓萝,也是不若御花园中那般繁盛夺目。只黯淡到萧索的浅紫色,也因着花上一层细小的蒙尘而更失了颜色。

孟丽婉就坐在这一丛蔓萝之下,静静的,此时的她身上仅一件素衣,棉布料子,淡到近白的柔绿的颜色,头发披散着,目光迷蒙,乍看下,完全不若那个艳冠群芳繁复明媚的丽妃娘娘。

我是走那条不为人知的小路进来冷宫的。因此,除了身边的惠菊,再没有人发现。冷宫中其他的女子多行尸走肉,半数也都疯傻了。此时院中并无他人。我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带着午后慵懒的阳光走到了丽妃的面前。

“丽妃。。。”我低低唤了一声,丽妃“咻”得回过头来,在看到我的时候,眼里闪过一片光芒。

“是皇上让你来的么?皇上要放我出去了么?”丽妃一个箭步走到我的身前,手抓住了我的袖边,面上带着期冀的光芒,给她原本灰暗的脸罩上光彩。

我几乎是不忍得摇了摇头:“你知道。。。皇上送你来此的原因。”我的声音几不可闻,丽妃眼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下去,可是仍是睁了那双大眼满含悲伤得看着我:“皇后娘娘,你去跟皇上说,我实不知我爹他犯的过错啊,请皇上念在我爹多年为国效力的份上,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饶了我吧。”她的泪犹如断线的珠子滚落,神情凄婉撼人,抓着我袖边的手更紧了,弄皱了上面冰蚕丝秀就的缠枝萝蔓。

“丽妃,你知道你父亲犯下的罪,是难逃一死的。”我冷着声音对丽妃说道:“今日我来此,只是想看看你,毕竟,我上蓬岛瑶台之前,我们也无恩怨。”

丽妃冷冷得转过身,面上复带了那层迷朦,靠着墙角坐了下去,她的声音更是无情绪得传来:“皇后娘娘,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丽妃再没有看我,只是专注得盯着一朵盛开的蔓萝说到:“那么,你是来看我如今的落魄了?”

我让惠菊远远站在身后,自己走到丽妃面前蹲下,用几近悲悯的语气说道:“你我素无仇恨,之前也算交好,我何必要来看你的笑话呢?”

丽妃转了头扫了我一眼:“不是?那你是来这冷宫做什么?”

我浅浅一笑:“来点醒你。”

傍晚时候,我坐在西暖阁里巨大的雕花铜镜前,慢慢得梳着鬓间垂下的头发,沈羲遥去了和妃处,却是会来坤宁宫里用晚膳的。

惠菊在一旁用杜若香仔细得薰着一件淡红色凤衔宝相蜀锦绢衫,间或抬起头看我一眼,却不说话。我从铜镜中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色,知道她是想问白日里我与丽妃说了什么。毕竟,丽妃先是大哭,之后跪在我的面前,面上一色绝尘的笑,就起身离去了。

“惠菊,衣服可好了?”我看了看窗外的飞霞满天,西暖阁外院中植了几株樱树,此时樱瓣翩飞,似是漫天的粉雪,轻盈细婉。

惠菊“哦”了一声将衣服举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素香传来,我满意得点点头:“去看看御膳房可把晚膳送来了。皇上稍后就来了。”

惠菊应着要走出门去,我唤住她:“晚膳后,将那要送与丽妃的棉被拿来也给皇上看看。”

前朝的事多解决完了,沈羲遥连日来紧皱的眉头终舒展开许多。膳食也用得多了些。我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些他爱吃的菜式,都是少少的分量。毕竟如今不论是边境战场还是国中灾区,口粮都是紧张的。

“还是薇儿懂朕的心意。”沈羲遥一面吃着一面带了和煦的笑看着我:“如今国家危难,朕力主节俭,可真正开始实行的,后宫之中还是你处啊。”

我报之一笑夹了块鹅掌给他:“后宫之中本就该臣妾处先做出典范,之后再吩咐各宫主位的。都是臣妾份内之事,皇上不必称赞。”

沈羲遥摇摇头:“朕感慨的是,朕的旨意还未颁布下去,你已经在施行了。”说着就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温热,却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的不自在。

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我拿起面前的酒杯与他:“臣妾毕竟是皇后,是要为皇上分忧,为皇上打理好后宫的。皇上的心思,臣妾怎能不知呢。”说着笑起来:“臣妾先前没有尽到一个皇后的职责,如今还希望不会太晚,让皇上失望呢。”

沈羲遥看了我许久,嘴角有一丝无奈的笑,点了点头:“朕怎会失望。。。”

如此又闲话了些国中灾情的现况,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他一直不在我面前提起的边境战事。不过,却并非前方如今的情况,而是说道了丽妃之父的罪责。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4章 闲花落地听无声四

之前也是有提及的,只是每次都会扫了他的兴致。我也就不再说起,却从旁处打探到了些许的消息。今日,却是要他自己告诉我了。

“一说道孟翰之,朕就没了好心情。”沈羲遥搁下银筷站了起来,我挥手示意小福子他们撤下膳食,自己走到他身前为他解着龙袍上的襟扣,静静得听他说话。

“若无回鹘突然来袭,孟翰之为了边关百姓生计,出售军粮,,算他是有爱民之心,治个私用职权之罪贬为庶民也就罢了。可是,他竟私自抬高粮价惹得边境百姓心生怨恨,还将所获钱财悉数据为己有,回鹘来犯时弃城而逃,哪里是个守将的样子!”沈羲遥心中的怒火再一次被提起,面色十分难看。

我慢慢得脱下他身上的外袍,又取来件常服为他穿上,很轻的说道:“毕竟孟将军曾经有功,想是有什么无法放下,才跑回来的。”

“放不下什么?”沈羲遥口气依旧不悦:“身为守将,城池才该是最放不下的。”

我摇了摇头:“皇上,据臣妾所知,孟家两子一女,如今除了女儿在这宫中,他的两个儿子都战死疆场了。”

沈羲遥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孟家是为了我大羲牺牲了甚多,当年孟翰之是父皇信任的良将之一,也是因了他的长子在对拓踣一战中身亡才接了丽妃进宫的。”沈羲遥最后这句声音极小:“那还是母后的意思。”他深深得叹了口气看向我,说出了那段我不知晓的往事:“后来孟家次子又在疆场上身亡,朕便就给了丽妃更多的宠爱。让她做了从妃位的第一人。只是。。。”他的头微低下去,声音却坚硬起来:“这些终不能抵了孟翰之的过错。”

我亦低下头去:“皇上,可是刑部有结果了?”

“秋后问斩。”沈羲遥一字一顿的说着,令我惊讶的是,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感情,没有怜悯,没有惋惜,没有留恋。

“那丽妃。。。”我低低得吐出这两个字,心中却知道,沈羲遥毕竟不是残忍之人,丽妃本无过错,应是贬为庶人,或者就是终生禁在那冷宫之中了。

只是,我又如何能让她留活?当年,柳妃中蛊后的刺杀令我差点失了性命,虽然小桂子道出了他是怀恨在心揽下所有的罪过,可是,真正在幕后主使的,却是这个看起来与算是我交好的女子。

我回到坤宁宫的那天晚上,惠菊在旁的宫女都退下之后告诉我,在我“养病”期间,她曾无意得知了小桂子虽与小荣子是孪生兄弟,却是从小被分开的,只是彼此间知道是兄弟而已。惠菊心中生了疑惑,若小桂子不是亲爹妈抚养长大,小荣子何必在去偷簪子前找他请他照顾好家人。便悄悄得托人打听,这才知道,小桂子进宫前,是在丽妃娘家当她大哥的小厮。丽妃大哥战死之后,丽妃家里想了办法将他送进宫里来的。只是没有想到正巧遇到了他的孪生兄弟被柳妃害死。小荣子当初并未找他请求他照顾好家人,而是丽妃指使他来了我处,为的是以报仇的名义害死我,顺便拉柳妃下水,让沈羲遥治她欺君之罪,一举两得。只是,丽妃没有想到我没有死,也没有想到沈羲遥还是复了柳妃的位。没有人想到是她,都以为是小桂子的仇恨。她依旧是她的丽妃娘娘,享受皇帝的宠幸。却没有想到,却栽在了自己家人的手上。

更何况,后来玲珑是由她抚养了段时间,玲珑回到柳妃身边的时候,伺候玲珑的仆从都没有更换。那么,我不禁想到,那个推我入水导致我孩子小产的乳娘,也与她丽妃拖了不了干系吧。

一想到此,心中的愤恨与伤痛便再不能克制,眼底里都是狠意。小心得低了头去不让沈羲遥看到,依旧带了暖心的声音说道:“皇上,毕竟他孟家有功于国,皇上就饶了丽妃,贬了她做低等宫人就好了。冷宫那里,实在是不能让人久活的。”

沈羲遥的目光清浅如一波碧水,却泛着若秋日般的森寒冷意:“朕留她性命,已是开恩了。”

我心中突然一动,难道,沈羲遥知道那刺杀的真相。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5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一

说话间,惠菊带了玉梅进来,手上托着我要送去给丽妃的棉被。沈羲遥回了身诧异得看着我。我浅浅一笑说道:“既然皇上是要丽妃在冷宫中度过余生,那么臣妾给她准备的棉被恐两床是不够了。”手上抚摸着被面上精致的刺绣:“丽妃出身毕竟高贵,臣妾没有去过她曾住的星辉宫,这被子是坤宁宫里以前存下的,料子是好的,就是花色暗了些,也不知她是否喜欢。”

沈羲遥略有不悦的说道:“你是皇后,给她送这被子已经是她天大的荣耀了。”他说完看着我:“薇儿,你是皇后,可是朕却觉得有时,你不像。”

我心里震了下,面带惶恐的看着他:“皇上。。。”说着跪了下去:“皇上,臣妾。。。”

他一把拉起我轻拍着抚慰:“是朕说错话了。只是你有时太过柔婉,让人担忧啊。”

我心中一个嘲讽的笑,面上却是谦逊:“皇上,臣妾虽是皇后,可是这后宫就是臣妾的家,后宫的嫔妃都是臣妾的姐妹,若是一味的摆着皇后的架子,是和她们相处不来的。不过皇上放心,臣妾定是能当好这个家的。”

沈羲遥笑起来:“朕怎么会不放心你。只是,后宫。。。”他没有说下去,我却知道,即使他是帝王,也是知道后宫的沉暗的。

我拉了他的手走到玉梅面前:“皇上,丽妃毕竟是因为其父的牵连,皇上不让她做低等宫女也好,毕竟她也是名门闺秀。臣妾日后注意丽妃的境况,不让她受太多的委屈就好。”说完指着那被子给他看:“皇上看看,这被子丽妃可会喜欢?”

沈羲遥有些不自在的回答道:“她喜欢什么,朕哪里清楚。”他仔细得瞧了瞧说道:“不过这被子很是精致,想必是会喜欢的。”

我从他的面上看出,他对丽妃,终是有些残存的感情的。

我给惠菊使了个眼色复看向沈羲遥:“皇上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说完回头对惠菊和玉梅说道:“你们再寻些旧衣收拾收拾给丽妃送去。”

我的话音未落,就看见张德海走进来的身影,他的面上是沉重而哀哀的表情。

我的嘴角浮了一丝浮云般的笑,却是飘渺一现便恢复了正常。

“张公公,出了什么事么?”

张德海的神情焦急,匆匆向我行了个礼便说道:“禀娘娘,是丽妃娘娘。。。”他话音未落,沈羲遥上前一步:“丽妃出了什么事?”

张德海有些颤抖,声音里都是震惊之后的恐惧:“回皇上,丽妃娘娘她,在冷宫里自尽了。”

“啪”的一声,沈羲遥似是无意碰倒了桌上的黄玉佛手花插,这里面本放着新摘来的几枝樱花,此时,一片樱粉舞雪之后,我看着满地无光的润黄的碎片,再看沈羲遥,他似是受了巨大的震惊,面色微白,唇角略有不自然的抽动。我心中一沉,看来,即使先前沈羲遥对丽妃家族之事甚感气恼,也遣了丽妃去冷宫,在与我闲谈之时看似并不在乎她,却在此时,露出了真情。

他对她,虽情意不及柳妃,可毕竟多年情分,即使对这个女子不爱,她在身边,也成习惯了。

习惯,对这后宫来说,是最可怕的东西。

“你说丽妃自尽了?”我换上惊诧悲伤的神情上前一步直视着张德海:“怎么会呢?皇上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啊。”

“回娘娘,奴才也不清楚,据管事的奴才讲,丽妃娘娘先前一直都好着,还说过什么皇上一定会接她回来的话,说过她要等。。。”张德海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小心得瞄着沈羲遥,我却没有回头看他,心里知道,沈羲遥此时的表情,一定也是悲辄的。

“可还有救?”沈羲遥突然问道:“何时发现的?”

“回皇上,管事的奴才晚上送饭时发现的,那时人都凉了。”

“皇上,”我转了身,极其悲伤的说道:“皇上,丽妃妹妹她。。。”我唏嘘着甚至不能说出话来,停了停才继续说道:“丽妃妹妹一直等皇上,如今,臣妾随皇上一同去见她最后一眼吧。”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6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二

我陪着沈羲遥到冷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只浅淡一抹红色的余晖挂在天边。在这被遗忘的皇宫角落里,即使是暮春时节,因没有明亮的灯火,风似乎都寒彻起来。我微缩了脖子,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中,紧紧跟在沈羲遥的身后。他高大的背影,和着前方暗淡的宫灯,在我的前方投下漆黑的阴影,压得我的心都沉甸起来。

只有我们的脚步声,一下下落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张德海和其他几个侍从屏息悄声得跟在后面,只留一个小太监在前方为我们照路。

很静,有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偶有鸟儿“普拉”一声飞过如同魅影般的枝丫,远远得有在冷宫中疯了的女子叫喊的声音,透过斑驳掉色的宫墙,更让人不寒而栗。

我抬头看了看沈羲遥,他的脚步始终是那般急切,却在那落地的一下下里充满了沉痛。似是急于去见丽妃的最后一面,又似乎是不愿面对。

我只有抓紧了袖口,呼吸轻柔起来,让自己隐藏在他的暗影之下,心中却已经恐惧了。

冷宫的管事早已跪倒在门前,身子抖得如同糠晒,颤抖抖得刚吐出一句:“皇上。”话音都未落下,沈羲遥一脚将其踢开走了进去。我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眼,深知他的性命,是过不了今夜了。

果然前方传来沈羲遥的声音,在我听来那么威严:“将繁逝总管以玩忽职守之罪论处。”那总管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却突然起了身向沈羲遥扑去,,我朝身后的小喜子递了个眼色,一道寒光掠过,那总管便已气绝在地了。

沈羲遥惊了下,小喜子跪倒在地:“皇上,臣见此人意欲近皇上身,臣恐其心怀不轨,还望皇上恕罪。”

我在那总管身前蹲下身,迅速得从衣袖中拿出一只匕首,带了极其震惊的表情站起身,手一伸将那匕首递到沈羲遥的面前:“皇上,这。。。”

沈羲遥只瞥了一眼,面上很是惊讶,他拿过那匕首仔细得翻转了下,脸色黑沉起来,我见他手一挥,那匕首被抛进了不远处一堆干草上,发出幽暗的光。

“你是坤宁宫的?”沈羲遥看着小喜子,不等小喜子回答又说道:“护驾有功,赏。”说着就向繁逝的门走去。

我一把拉住他的袍角,轻声问道:“皇上,不去看丽妃了么?”

沈羲遥“哼”了一声:“回宫。”

我垂了眼帘,余光处看进了就在眼前的丽妃住的地方。那里有一只烛微弱得摇曳在风中,我回了头来,突然感觉到什么,再回头,一阵风,将那尚有一丝光线的蜡烛,吹熄了。

一片漆黑。。。

坤宁宫里,沈羲遥面色阴沉得坐在窗边,月亮早已被浓重的浮云遮挡,只有几点黯淡的星,投下幽冷的光,照在院中一株樱树上,那满树洁白的重重花瓣,就在一阵又一阵的薄风下,舞起漫天飞雪般的花殇。

我端了一盏红豆膳粥走进东暖阁,微叹了口气说道:“皇上,用些东西吧。”

沈羲遥没有看我,甚至没有抬头,他只是用孤独而悲凉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为什么呢。。。”

我心中突然不忍,一阵微酸,上前一步将手中五彩龙凤纹碗搁在桌上,轻轻得从背后抱住了他。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7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三

“皇上,别去想了,丽妃,也是因了哀伤与恨吧。”

“恨朕什么?恨朕治她父亲的罪?”沈羲遥嘲讽的口气令我难过,我将头搁在他的左肩上,轻柔得在他的耳边说道:“丽妃一定是一时想不开的,也犯了糊涂,皇上,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沈羲遥一只手轻抚着我的面颊,转了身看着我,他的眼中有怨冤的光:“她甚至不知朕如何处置她的父亲,竟。。。”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我知道他定是难过的。

我轻轻地吻了他的唇角开解道:“皇上,丽妃也是朝廷重臣的女儿,必然是知道自己父亲将会得到如何的惩罚的,毕竟孟将军的过错,该是灭门的。她心中悲戚,甚至糊涂得怨恨皇上,也不是不可能。皇上仁慈只要孟将军秋后问斩,已是天大的宽待了。”

沈羲遥点了点头:“朕不明白的是,她既然知道孟家本该是满门抄斩,是应得的下场,为何,还要行刺朕?”

“皇上,臣妾都说了,是恨吧。即使,丽妃知道难逃一死,但毕竟两位兄长也是为国捐躯,也许她的心中是以为皇上能饶了她孟家的。虽然不知丽妃是如何说通了那繁逝的总管,不过。。。”我将那碗红豆膳粥再一次端在沈羲遥的面前:“皇上,不要再去想什么了,孟家,也算是灭门了。再查下去,只会牵扯到更多的人。”

沈羲遥轻轻的点了点头,我看着他喝下第一口粥,眼睛里带了温暖的笑意坐在了他的身边,织起手中一方锦缎。

沈羲遥侧了头看我,微笑着说:“薇儿的绣工真好,你绣给朕的荷包朕都是一直带在身上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手下行针渐快,那金黄的颜色刺目而耀眼,半晌我才说道:“这是绣给三哥的,皇上赐给他的名衔已经足够,臣妾只是想尽一个妹妹对兄长的感激之情。”看似解释的言语,却能让人心中激起涟漪。沈羲遥走到我身旁,低声问道:“可是想好了用来做什么?”

我一愣,旋即给了他一个犹豫的笑:“就是还没有想好呢。”

沈羲遥停了半晌说道:“不如做只折扇,朕来题字,你看可好?”

我听着就拜了下去:“臣妾谢皇上恩典。”

他扶我起来,暮霭眼波里是点点星光:“谢什么,若论起来,朕也是他妹夫不是?”

我赧然一笑:“皇上。。。”

扇子在大哥与三哥进宫的前一日终于做好了。锦缎扇面,红木扇骨,下垂一绦墨蓝色流苏,中间坠一串阖田白玉制成的五谷。扇面上尽一丛沉甸麦穗,金黄的色泽衬在光洁的白锦上,极是醒目。

沈羲遥提起朱笔,略一思索,写下“片辞贵白璧,一诺轻黄金。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夜里沈羲遥去了和妃那里。晚膳后不久和妃那里有人传话来说她有些不适,沈羲遥急急得去了,便再没回来。我翻转着要赠与三哥德折扇良久才渐渐沉入梦乡。

“凌雪薇,凌雪薇。。。”一个鬼魅般的声音森森传来,我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

“谁叫我?”摸索着起了身,坤宁宫里一盏烛火都没有。只有清冷的月色投在地上。

我赤着脚,那声音又再次传来,似乎还有奇异的风从身上掠过。我低了头,突然发现自己穿了一件布衣,完全不是我睡前换上的那件杏色锦缎睡袍。再仔细得看去,这里也不是坤宁宫。这里只是简单的漫泥地,坤宁宫里却是万福万寿不到头的大理石。

很冰凉,我茫然的转身,四周很空,甚至连我睡的那张红木大床都不见了,只有一个破旧不堪的普通绣床安置在墙角,那青灰的床幔迎风飘舞,里面是浓黑而诡异的一片。

“凌雪薇。。。”那声音又一次传来,听得我不寒而栗。我镇定了心神,突然感到背后异样,以转身。丽妃凄厉的脸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惊得后退一步,她身着素衣,面色青白不似活人,满头秀发散乱而狼狈得披散在脑后,唯一张嘴却是无比鲜红,血红。。。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8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四

“你已成鬼,何必跑回凡世扰我心境?”我直视着她,怒斥道。

丽妃一个凄婉诡谧的笑:“我就是要缠着你,问问你,你答应我的,怎么就没有做到?”

“本宫答应了你什么?”

“在冷宫,你说,我孟家已定了诛灭九族之罪,不日问斩。皇上不会来看我,他早就忘记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你说,他接我进宫,封我为妃,只是看在我孟家为国牺牲了两个儿子。你说他对我根本没有情谊。”丽妃几乎是哭喊出来。

我点了点头:“本来。。。”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那般怪异:“本来就是如此,本宫没有骗你。”

丽妃血红的眼睛里几乎冒出噬人的火来:“你说,若是我死了,我孟家此辈就再无人了,皇上心慈,许会放过我父。”

我轻蔑一笑:“我只是说,也许。”

丽妃突然就扑上来狠狠得卡住我的脖子。“凌雪薇你好狠,你可知那白绫绕脖是什么滋味?今天,我就让你尝尝。。。”

她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我几乎无法呼吸无法说话,我拼命得挣扎,丽妃嘴里有长长的舌头滑出,她的眼睛逐渐凸出来,模样十分可怖。

“凌雪薇,我。。。不会。。。放过你。。。”

我猛地坐起身,心口跳个不停,我觉得额上凉涔涔的,手一摸,已是满头大汗了。

坤宁宫里燃着守夜的蜡烛,温暖橘黄的光让我镇定下来。外面的天依旧漆黑,看样子我并没有睡去很久。

抚了抚心口靠在大红龙凤呈祥的枕头上,繁逝那日的情景又浮在眼前。

丽妃如同盛开到极致显出颓势的榴花黯然坐在地上。我站在她身边,身影遮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丽妃,本宫是来点醒你的。”我折了一枝蔓萝在手,看着上面紫色的小花慢慢说道:“你父亲的罪已经定了,想必你也猜得到,守将弃城必是诛九族的。”我哀哀望了一眼丽妃没有表情的脸,换了柔和的声音说道:“不过本宫想,毕竟你与皇上多年情分,若是你先不在了,皇上许能给你父亲一条生路。毕竟。。。”我看着丽妃抬起的头,她的眼睛里显出一种光泽。“毕竟,你的两位兄长都不在了,孟家再没后人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丽妃面容明朗起来,她复低了头去自语道:“是啊,若是诛九族,我也难逃一死。若是我先去了,皇上也许会伤感与我孟家世代忠良,如今连个后人都没有,许能放过父亲呢。”她说着就笑起来,好似暮霭下最后一缕灿烂的云霞,映红了半边天际。

“当年你入宫,就是为了安抚孟家长子战死之痛,如今,皇上正式的诏令未颁,还是有转寰的余地的。”我淡淡的说着,丽妃点了点头,却笑起来:“我知道我能有今日,与两位兄长的死有很大的关系。只是,我又何尝不愿自己嫁与寻常百姓,换得两位兄长的平安。”

“我也有兄长,其中也有沙场上的守将,我明了你的感情。”我蹲在丽妃身边:“我的父亲已经走了,我知道那般感受,但我还有兄长。可是,你却不同。。。”

丽妃突然转了脸看我,有一丝的不信任,却也是无可奈何。她的嘴角涌了苍凉一抹笑容,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横在我和她中间。我吓了一跳,面上却依旧不改色得看着那匕首说道:“是把好刃。”

丽妃自己也在反复的看着,有晶亮的泪滑过她消瘦的面颊:“这匕首,是当年我进宫,皇上所赐。”

我听了她的话呆了半晌。丽妃没有察觉只继续说道:“当时他说我孟家世代忠良,又为国牺牲颇多。这匕首是曾经我长兄缴回的,赐予我,算是保我平安之符。”

我定定的看着那匕首上镶嵌的三颗翡翠明珠不言语。那锋利的刀尖流过一道银光,丽妃突然大哭起来,凄凉的声音响彻在冷宫萧瑟的上空。她突然扯下自己裙袍的一片,用匕首割开手指,以血写下“飒飒凉风吹汝急,汝身孤特应难立。谩临风、三嗅绕芳丛,歌还泣。”丽妃写好后仰天长笑,极为哀摄人心。她笑了许久,我只平静的看着她。

“皇后娘娘,”丽妃向我拜了三拜:“罪妇深知家父所犯过错难赦,但还求娘娘将此诗此刃交与皇上,求他给我父亲一条活路。”她额头重重得磕下去,抬起时,苍白的面上有血顺着高高的鼻梁流下,美艳而诡异。

我接过收进怀中:“本宫定在皇上面前力劝。”我垂了头,有风瑟瑟吹起我的裙角,漫漫在微黄的草地上,如同风的影子。

之后我转身离去,不曾回头,却感受到丽妃决绝而悲凉的目光,如同一根坚硬的刺,刺进我的心上。

那把匕首当夜便派上了用场。而那绢残布,我用坤宁宫里燃烧的香烛,仔细得焚了干净。只是那火带来的灼热感,一直留在了心上。孟翰之之罪,秋后,已是最开恩的处决,我不能说什么,也不会说什么。

PS:也许最近几章大家可能不太喜欢,但是裳觉得,如果薇不报仇,不反抗,那才不是正常人吧,更何谓仙子呢。。。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9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五

太阳还没有露出头来,不过天际间已经有了浅红的光亮。清晨清凉的风透过半开的菱窗拂在面上,令人精神一振,晨起的慵懒一扫而光,我披了件绯红寝衣走到窗前,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许的孤单,思绪里一直有一个身影被我刻意得隐藏,只有在这样寂静的时刻,才会不由得出现。

他的目光,柔和清朗,总是带着温润的笑意凝视着我。所有的寒冷似乎都被这春光般的目光扫去,只留温暖在心。

我不由双手护在身前,有泪静静滑过面颊。

次日清晨在镜前踟蹰了许久,终还是挑了件银白洒朱砂的复纱罗裙,腰间浅红丝绦缎带,一直垂到裙底。挽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唯一只老银点翠精工孔雀羽簪,腕上一串彩珠手钏。腰间的绦带底端缀一双细小的紫金铜铃,行走间有清亮可人的“叮咚”声传来,倒是有几分尚在闺中的味道。

我想着,这毕竟是去见我最喜欢的三哥。即使岁月将我们的身份改变,但这兄妹的身份,却是终变不了的。

选在了丛芳榭处相见,此处垂虹驾湖,婉蜒百尺,修栏夹翼,中为广亭。纹倒影滉,漾楣槛间,凌空俯瞰,一碧万顷。

大哥与三哥垂手而立,站在广亭上并肩观望着面前的疏胜绝景,言谈甚欢。我远远得站在一旁,轻声吩咐了身边的小太监不要出声。我深知,此日一见,下次,又不知何时了。

只是安静的站在一丛杏花之后,看着三哥面如冠玉,眸似朗星,大哥沉稳持重,却也带了自在的笑容。我听见他们在吟诗,句句佳妙,不愧为两届状元郎。

惠菊轻轻得拉了我的袖角,低低的说道:“娘娘,时候不早啦。”

我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三哥先回的头,有那么一瞬,我似乎是回到了在凌府的日子里,眼前漾漾湖水衬进他的眼底,化做金光点点。

我正欲上前,就见大哥与三哥跪拜下:“吾等参见皇后娘娘。”我已经伸出的一只手无力得垂了下来,眼角酸涩,好容易忍住轻声道:“两位哥哥不必多礼。”

广亭里早已摆放了应时瓜果,我与两位兄长坐定,便让那些宫女太监远远得守在亭外十步远处,如此,才放心下来。

三哥端着一盏窑变釉双卷草耳杯慢慢得饮着,大哥与我说着些前朝之事,多也是如今国中之情。我只安静的听着,间或扫一眼坐在身边的三哥,他似是在听,却又没有听的神情极安宁,我不由就笑起来。

大哥略为不满的看了我一眼:“跟你说这正事,你又。。。”

我执起手中一把素扇轻掩了面,仍挡不住充满了笑意的眼睛,声音却正式起来:“大哥,难道你不知,后宫不可干政的道理?”

大哥不屑一笑:“要真是不可干政,你为何悄悄拖人送信给我,要我暗中彻查孟翰之之过?若不是那些,他也不会落得秋后问斩之罪。”

我摇摇头:“大哥,他犯的什么过错,自然要承担的。即使。。。”我垂了眼帘轻声道:“即使皇上有意放过,作为大羲忠良,也是不该任由皇上如此姑息的。”

大哥点了点头,不出声。三哥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炯炯得看着我:“在靖城,我见到一个人。”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0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六

6我端着五彩龙凤纹杯的手一颤,里面碧绿的琼浆略一波动,撒出精光点点,湿在银白洒朱砂的复纱罗裙上,只几点,慢慢得浸透成一片灰白,好似胸中的一片涟漪,惊起眼波微润,心口微酸。

面上不动声色,啜一口上好的茉莉雀舌毫,微甜淡苦的味道浸润了舌尖,不由轻忒了眉,才放下,就听见三哥好似不在意的说道:“前日受了皇上的封赏,还真有愧呢。”

我的目光望向湖上几支荷箭,半晌才说到:“本就是三哥该得的,有愧什么?”

三哥淡笑开去,大哥望着我们,眉头皱起来,他也是知道的,虽然是极力得反对过,可终没拗过我一封封几乎泣血的密信。

“靖城可还好?”我的语调平缓,内心却激荡不已。

三哥看了看我:“都好。”

我微一点头:“那就好。”

三哥欲言又止,我看见大哥给他递了个眼色,知道他们必有事瞒我,便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手上的团扇。只是眉头皱起来,唇角也是微抿着。

三哥终还是起了身,面朝着湖水,小心而迅速得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方折纸,细长而白的宣纸在阳光下有瓷器般润泽的光。三哥递到我面前,我迟疑了下,接了过去。

那方折好的纸在手心中有沉甸甸的触感,我一时只觉得手心腻滑,心跳加速起来。我知道,手上的,应该是羲赫的亲笔。

三哥低沉而急促的声音传来:“现在就看,这可是不能落在宫中的。你看完了我就毁了。”

大哥在他说话间也站起身挡在我面前,一手指着远处湖上亭亭幼荷,一面吟诗到:“波面出仙妆,可望不可及。”三哥也是明了他的意思,接口道:“薰风入座来,置我凝香域。”

我就在两人看似对诗的遮挡下,压抑着内心的狂跳,迅速得展开了那小小的宣纸。

他的字体依旧遒劲,此时却添了几分草体。我知应是匆忙中写就,便捡了主要的来看。

他是一切安好,收了靖城只待稍事休整便可一举收了回鹘。提及我与他的交代,他对我要他暂不发兵一事甚感不解,不过收回的信心极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至于粮草,他也说,城中粮草甚足,要我安心。

我怎会不安心,得知了孟翰之私售粮草,我便托了三哥先予他万石解去燃眉之急,却不要他告诉沈羲遥,只道是待朝廷送了给他还与三哥便可。那封信上我说,我凌家一门荣耀太盛,此举就不必报皇帝了。他也是允了。若是不允,之后我的筹划,便也无处施展。

信末一句叮咛“后宫险恶,孟氏虽除,尚有其他,小心行事,照拂好自己。”

看着泪便掉了,速擦了去,就看见张德海的身影远远得来了。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1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七

两位兄长迅速得站在我两旁。我仔细得将手中的宣纸揉成小小的一团拢在袖中,起身含笑看着近前来的张德海。

“奴才给娘娘请安,给尚书大人请安。”张德海恭敬得弯了腰,我虚扶一把:“张公公来此,可是皇上有什么话要传?”

张德海一笑:“还是娘娘细致。皇上知今日娘娘两位兄长进宫,特赐宴清夏斋。”

我一点头,玩笑到:“这天气尚润,怎就移去清夏斋了。”言语间极亲昵,甚至大哥都侧目看了我。

张德海垂下眼:“本是在上下天光殿的。可是皇上说虽是暮春,可这午后已有了炎意,怕娘娘不适,也说三公子在江南生活惯了,不习惯这热。又说算是家宴,上下天光显得生分。方才赐宴清夏斋的。”

我“唔”了一声,转头看向两位哥哥,轻柔一笑:“本宫代两位兄长谢过皇上了。”

张德海打了个千便去回话,我却没有立刻回去坤宁宫更衣,只伸手撷了近前处的一盖荷叶,旁一支半开荷花,荷瓣上一抹极淡的绯粉如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却不耀眼,我深思了片刻,慢慢说道:“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说罢起身唤来惠菊,准备回坤宁宫换过宫装。

三哥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此句,我定传给大将军。”

我低眉浅笑,眼波流转。“大哥,”我轻声唤了下:“那万春楼之事,你先查不发,待我再思量思量给你消息。”大哥一点头,便和三哥拜送了下去。

换了一身殷红色的立领夹袍,绣星星点点的银白福字团花,虽是寻常服色,不奢华,却也并不朴素。头发盘卧在脑后,只一支鎏金八宝玲珑簪,一副吊珠耳坠,再一枚荷花样的白玉吊坠,沉静得贴在喉下。雪白的一双手,交握在裙上,眉眼间的笑意也是恬淡自若的。

惠菊为我整理换下的衣裙时,那团纸掉了出来,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云纹的窗棱洒进来,已是被分割成了碎金片片。那雪白的一团就掉在暗处,甚是明显。我转了头心便惊起来,惠菊欲弯腰捡起,我“咳”了一声道:“惠菊,去将先前做好的扇子取来。

惠菊迟疑片刻出了去,我弯了身将那轻柔的纸握在手中,竟有不忍,终还是定了心神,在案前供的观音像上以香点燃,看那雪白化作焦黑片片边缘一带莹亮的红光,好似将凋零的蝴蝶的翅,一点点消融开去,终作灰烬散落在脚边。

惠菊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窗前,慢慢得喝一杯茶。已是温凉而涩苦,好似内心深处最苍凉的感受。

“娘娘。“惠菊递上那折扇,我“哗”得打开,沈羲遥的题诗蜿蜒在扇面上,大气而流畅。我低低念诵着“片辞贵白璧,一诺轻黄金。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复有一丝冷笑袭上,只怕不是“谓我不愧君”,而是“心有愧疚难对君”了。

起了身,正要向清夏斋去,突觉腹中一阵疼痛,有渗骨的寒意侵上身体,不由弯下腰去,额上有细密的汗珠,眉头都皱了起来。

惠菊见我如此很是惊慌,速唤了紫樱去召太医。我摆了摆手:“不必,近来总有,想是冰碗用得多了些,稍后便好了。今日是要与兄长同膳,一定得去的。”

惠菊隐忍了片刻,终是又唤回了紫樱,扶我在床前坐下,又取来湿帕为我拭去额间汗珠。

我无力得靠在床边的雕花屏障上,只觉得背部被硌得生疼。这疼痛日日袭来,与我在夜半的辗转难眠一同侵蚀着我。我想,许是近来心中压抑太过,积了郁气,待稍后,便能好了。转念忽想到,似乎自己的葵水,也有一月未至了。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2章 何须妩媚争如意一

清夏斋是后宫四大景观佳所,此处取了夏意,只因廊前屋后皆植了榴花,还有养在大瓮中的亭亭睡莲。周围是茵茵如盖的苍天古木,遮去大半天光,投下清凉的浓荫片片。

宴席设在院中,晌午时候太阳最盛,此处却只有树阴下的清凉舒适。因只有我们四人用膳,菜式不多,却都精巧。用的是圆桌,我坐在沈羲遥的身边不言语,只含笑听着他与两位兄长的闲谈。

御菜上齐的时候,沈羲遥看着三哥突然笑道:“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吧。”

三哥举了著的手愣在半空,随即笑起来:“皇上此话草民不懂。”

沈羲遥摇摇头:“三年前的上元灯节,在西市,我们见过的。”

我的心此时已经提到嗓子眼上,三年前三哥一直在江南一带经商,那时其家业正做的大,他甚至连年都抽不出空回来。我深知,沈羲遥恐是认错了人,将女扮男装的我,错认成了三哥。

三哥迟疑了下,目光迅速得掠过面色较沉的大哥,露出他独有的清朗的笑容,举杯敬向沈羲遥:“如此说来,是草民的福气啊。”

沈羲遥淡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见他用银筷轻轻敲了下细瓷镶金的碗边,好似无意的说道:“那时我深深为你的才学折服。还记得你做的那句诗,‘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他似是忘记了之后,轻忒了眉看向三哥。三哥也是一怔,毕竟这诗,他是不知晓的。

沈羲遥一直盯着三哥,我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手交叠在裙上已是紧紧相握。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而古怪,沈羲遥突然转头看我:“薇儿可知这后一句是什么么?”

我的手相握得更紧了,甚至有凉薄的疼痛感传来,背上犹如芒刺扎身,坐立不得。我抬头朝沈羲遥竭力一笑:“臣妾。。。”之后的话还未说出,胃中一阵翻滚,不由俯身干呕起来。。。。。。

傍晚时分躺在坤宁宫东暖阁的床上,沈羲遥面带喜色的看着我,他的手牢牢得与我的十指交握,眉目里全是开怀。不知为何,我面上是笑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想起午膳赐宴我那一呕竟半晌不止。沈羲遥大惊,即刻传了太医前来,一诊脉,便得了喜脉。之后不想即刻又有靖城的八百里加急送到御前,也是捷报,虏获了回鹘一世子为人质,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当下,沈羲遥大加赏赐,脸上的笑就再没掉下去。

大哥同三哥也是开心的,只是不宜再在宫中停留,匆匆告辞。我要嘱咐的话之前已说完,只是心中不忍,看着两位兄长俊美挺拔的背影,心中酸凉起来。突然想到,那把折扇甚至都未来得及赠与三哥,而从即日起,又只有我一人,孤单得挣扎在这杀机四现的后宫之中了。

那天御医请完了平安脉,隔着漫金泥障乌木大屏轻声对沈羲遥说:“皇上,娘娘早先小产落下了病根,这孩子,需好生将养,不宜有任何细小的闪失。”之后又说到了孕期该避讳的东西,除去饮食,还需滋润胎气,避讳血光之色。言下之意便是暂停了前方的战事。

那边沈羲遥良久的沉默,半晌只听到他犹豫的声音:“朕需想想。”

我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一暖,他是在乎这个孩子的。只是,我却不能让羲赫之前的拼杀功亏一篑,即使此时能止了回鹘的侵袭,却不能长久。还是一举完全歼灭得好。

我挣扎着下了床走到沈羲遥面前,盈盈一拜,他连忙扶起我,充满怜爱得说到:“太医都说了要好生的将养,怎能下床来呢。”他的目光中是柔光点点,爱意沉沉。我轻别了眼去,用正经的口气说道:“臣妾请皇上不要停止前方用兵,毕竟完全的胜利在望,此时停止,无异于釜底抽薪,断断不可阿。”

沈羲遥看着我,眼波中满是激动与挣扎,“只是。。。”他内心仍是迟疑。我见他如此,知道他的心中对这个孩子的看重,一咬牙跪在他面前:“皇上,臣妾感激皇上对这个孩子的保护与怜惜。只是,若是仅仅为了这个尚未成形的孩子,就牵连我边关将士,边界百姓,让他们不能重获安宁祥和的生活,那这个孩子,即使他安然出生,在得知曾经为了他付出的代价的时候,也会深感愧对祖先的。更何况,他是我大羲皇后嫡出,更应为我大羲做出牺牲。臣妾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能看着他乱了我大羲的国势。”

沈羲遥重重一点头,伸开双臂扶起我拥进怀中:“还是我的薇儿,体朕苦心。”(08小说网|Www.08txt.Com)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3章 何须妩媚争如意二

自五月末我有孕以来就一直在坤宁宫里调养,羲赫的捷报月月传来,三哥所借粮草提前到达,正好解了边境上三十万大军的燃眉之急。之后我与沈羲遥关于孩子的对话也不知为何传入军中,令前方将士感慨,一鼓作气,在七月里攻进了回鹘的都城,虏获了其王高车氏,沈羲遥的本意是让其称臣,羲赫也是按了王命办事。不想那高车氏出尔反尔,先称了臣,交了御印,却在羲赫返回靖城后授意长子狄历率兵突袭,羲赫终没再忍,杀回回鹘都城,弑杀了回鹘王,不想其子却带了上百心腹逃窜在茫茫荒漠之中。

接到八百里加急那天是九月里一个雨天。连绵的细雨已经下了近半月之久,虽扫去了夏日里的暑气,可阴沉的天却让人心情都郁郁起来。

我坐在廊下看风雨中飘摇的菊花,那是内务府新送来的重瓣大菊,植在庭前廊下,大瓮埋在地里,看去好似自然生长出的般。

我随意得搭了一件绯色秀金菊的披风与沈羲遥下棋,时时就看着那连绵成丝的细雨出神。手下面走错了几步,回过神来,那盘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懒懒得一推棋面:“不下了,这雨天真让人心烦。”我手搭在已经隆起的小腹上,不悦得看着沈羲遥说到。

沈羲遥一笑:“天公意于此。”

我孩子气得扭了头去,烟雨之中,张德海撑了把油布大伞匆匆而来,我心中一沉,必是前方又出了什么事。

“奴才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张德海打了个千下去。我轻轻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张德海抹了抹面上的雨滴,从团绿福字袍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恭敬的说到:“皇上,这是前方的八百里加急,奴才怕实在紧急,便将送信的随军赵副将带来了。”他说完又看了我:“娘娘。。。”

我朝远远的垂花门看去,细雨烟烟中,一个挺拔身影站在雨中,雨水打在那银光暗闪的铠甲上,激起薄薄一层水雾。我点了点头:“如是,本宫该回避了。”说罢扶了馨兰的手站起身来,朝沈羲遥楚楚一笑:“皇上,臣妾先回去了。”

沈羲遥也站起了身,亲手为我系好披风上杏色的绦带:“朕稍后来看你。”

我摇摇头:“皇上,这十几日里你都是在我处,和妃也有身孕,今日就去她处吧。”

我半推着沈羲遥:“和妃定也是希望皇上前去的。”眼波流转望着沈羲遥,他抿了唇,良久才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又挨着廊柱坐下,端起之前沏好的枣茶望了那濛濛细雨出神。馨兰俯在我耳边说到:“娘娘,不回去么?起风了呢。”

我摇摇头不说话,慢慢喝着有些凉的茶水,半天才说到:“今日惠菊出宫回家,可回来了?”

紫樱想了想答道:“惠菊姑娘家在城西,一去一回都是要两个时辰呢。今晨她快已时才走,如今也才申时,之前都是酉时半刻方才回得来的。”

我“唔”了一声站起身:“有些乏了,想睡会儿。若是惠菊回来了,唤我起来。”

这一觉睡得稍稍踏实些,不若之前的夜晚里常有梦魇缠绕,即使沈羲遥在身旁也驱散不了。我从未向他提起过此,只是在漫漫长夜里,听着他均匀深沉的呼吸,自己望着透过重重鲛纱醇厚的烛光发呆。

傍晚太阳将落时惠菊回来了,我已经醒来坐在床上缝一件孩子穿的衫子,团圆福字蜀锦的料子光滑轻柔,都是内务府寻来的上等衣料。拿在手上却是冰凉。

惠菊走进门时面色略有些忧愁,反关了门低低得唤了我一声:“娘娘。”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心突然跳动的厉害。

“可是。。。”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出了什么事?”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4章 何须妩媚争如意三

惠菊四下看了看,虽然明知道没有旁的人,却仍是小心而低声的说到:“回娘娘,来使只给了口讯,说是前面虽大捷,但逃了名王子,恐一时是回不来了。”

我点了点头,“来使何人?只有这样么?”手上又开始缝那件小小的衣裳。

惠菊迟疑了片刻答道:“来使是三公子。还有。。。”她半天不知如何说出口。

我搁了手上的布料看着她,略有不满的说:“什么时候学会在我面前卖关子了?”

惠菊慌忙跪了下去:“娘娘,奴婢不敢阿。”

我叹了口气:“别动不动就跪的,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那一套。起来说吧。”

惠菊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低低得说:“听三公子说,王爷在边境染了风寒,已经许久不见好了。”

一阵刺痛从手上传来,不知怎的,针竟生生戳进了手指。有血逐渐渗出,凝成一颗鲜红晶亮的血珠。我吮了去,满口的腥甜。

“三哥。。。还说了什么?”我慢慢问道。

“还有,王爷说,要娘娘小心。”

自上次托了三哥协助羲赫之后,他便往返与边境与京都之间。之前沈羲遥借了粮食,又怕再次遭到劫持,知道三哥与番邦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便请他以商米为掩饰送去前方战场。如今回来了,却不方便进宫,我只能派了心腹惠菊去见他。之前也有几次,三哥在前方,也是派了自己身边的忠仆回来传些口讯。如此,即便沈羲遥不与我提及战事,我却几乎知晓得比他还多。

大哥与二哥,也是无意中得知了我与羲赫之情,本是竭力得劝阻,我也应了,答应他们做好自己如今的位置,只是请他们协助羲赫。素来三位兄长都极宠我,为了让他们同意,我便告诉了大哥那一年多我“蓬岛养病”的真相。大哥终是同意了,二哥自然也就没了异议。三哥更是在我初说时便同意了去。

他们始终是大羲的忠臣,不曾背叛,即使,我悄悄请三哥制造了劫粮的假象,也是在清楚不会造成前方粮食紧缺的情况下。而此举,终使三哥与羲赫之间有了正当的联系。

只是,我总是在内心深深的自责。我知道,父亲若在世,定是完全不能容忍我如此的。只是,每当想到如此,我的泪便零落成雨。若是父亲尚在,我又何必如此呢?若是父亲还在,我还是那个善纯的女子,我也会是一个贤后,完全收起生命中最初而最美的那段邂逅,笑看后宫中始终波及不到的纷争,为他化解,辅佐他朝事,做一对恩爱的帝后。

沈羲遥夺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我就要以别的方式,拿回来。

天色暗沉下来的时候,沈羲遥在御书房做出决定,留羲赫在靖城直到抓获逃窜的回鹘王子,彻底收复了回鹘。自然留他在那里,也是做个善后。毕竟要回鹘做大羲的属国,就不能也对自民赶尽杀绝。要让他们甘心臣服。如此,真如羲赫所料,一时是回不来了。

时光如同一个巨大的车辙,轧过了暮春,碾过了盛夏,走过了深秋,又是一年冬了。

这期间里,因我有孕贪睡,沈羲遥便免去了六宫请安。只在盛大的节日时见那些妃子。为保我平安,任何人不得进入坤宁宫,甚至连食材用具都有专人仔细检查的。如此我也就平安得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因和妃也有孕,沈羲遥便常召了怡淑仪与柳妃侍寝,偶尔也会翻月美人的牌子,不过,一月中大半夜晚他都陪我度过。后宫里也还算平静,柳妃与月美人都没有什么动作。

一日半靠在重重绣枕上我突然想起,似乎自从我被沈羲遥抱回养心殿后,就再没有见过皓月了。我知道,她应不会罢休,却不在此时。至于怡淑仪,我对她也是心存感激。暗中派了人观察她,若是遇到什么难事我好还她恩情。因她身上有皇宠,暂没有人为难她,却也在这观察之中我发现,怡淑仪算得上这后宫中少有的温良之人了。就像。。。最初的自己。

腊月里梅花开得正艳,我坐在窗边就能闻到那清冽的香气。近八个月的身孕,我的肚子高高隆起,行动也十分不便了。却能感受到那小小的生命的跳动,常常是在腹中踢打,自己内心温暖。沈羲遥总笑道,这必定是个皇子,还未出世就如此顽皮,出来了可怎么好。

那日与沈羲遥对弈,外面下着大雪,坤宁宫里却温暖如春。早上内务府送来数品茶花,这本不是花季,却都是在并州火窖中培出,再以装了暖炉的快船贡入宫中的。

外面的大雪“扑娑”得下着,漫天都是白茫茫一片。我执了白子不知下落何处,抬头看到沈羲遥淡笑的眼睛,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我看着那棋盘,又看了看漫天的飞雪,随意到:“这雪真大,若不是有孕,我定是要坐在廊下好好观赏呢。”

沈羲遥端一盏白玉错金梅影杯回头看向窗外:“待明年,我们带着皇儿一同观赏可好?”

我垂了头:“皇上,还未出生,不能妄说的。”

沈羲遥大笑起来,翻弄着腰间的荷包突然问道:“朕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你的绣工那么好,在女红坊里怎么没绣出一件东西来?”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5章 何须妩媚争如意四

“女红坊?”我诧异得抬头看他:“什么女红坊?臣妾从未去过阿。”

如此换了沈羲遥一脸迷惑:“那年罚你在冷宫,秋日里朕怕你仅着夏衣受了寒,却始终怒气在心,便让他们送你去了女红坊阿。之后冬日里还让李德全以旁的理由送了棉被给你,难道。。。”

我的手紧紧攥着身上大红百子的袍子,“皇上。。。”我心中激荡不已:“臣妾一直是在那冷宫之中,直到春日里无意遇见怡淑仪,她可怜那时的我,才悄悄得送了我去浣衣局的。”

我的声音低不可闻,往昔那我尘封的回忆再次如雪片般涌来,泪水也不由滑落。沈羲遥眉头紧皱,突然惊诧得看着我:“那么。。。那个冬天。。。”他的声音颤抖着,人已经走到我的身前,上下看着我却不发一言。

我苍凉得笑了:“是啊,我就是一袭夏衣,过的那个冬天。。。”

话音未落,沈羲遥已是一把抱住了我。“怪朕,都怪朕。。。”

他突然松了手,满面的怒气对外面喊道:“张德海,传李德全来。”

我按住沈羲遥的手:“皇上。。。”这一声充满悲伤与恐惧:“臣妾怕。。。”

他拥紧了我:“怕什么,有朕在。”之后喃喃在我耳畔到:“我的薇儿命大,我定饶不了那悖君之命之人。”

李德全走进坤宁宫时我已是躺在九重漫金的纱帐内了。外面传来沈羲遥平和的声音:“朕之前让你送繁逝里那个谢娘去女红坊,你给朕把人送到哪里了啊?”

李德全的声音颤抖着:“回皇上,按皇上的意思,送去了。”

“啪”一声之后沈羲遥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如今还想骗朕,说,是谁指使的?”

那边突然寂静下来,李德全半晌都没有回答。我掀开纱帐一角,看见李德全面若死灰却坚决地神情,嘴抿得紧紧的,跪在沈羲遥阴沉的暗影里。

沈羲遥等得不耐烦起来,一挥手:“给朕带去宗人府,不查出来,让那宗人府管事提头来见朕!”

李德全被守卫带了下去,沈羲遥揉了揉额头转了身,我已将手缩了回来。

“皇上,”我轻轻说道:“罢了吧。。。”

“违抗圣旨,已是死罪了。”沈羲遥坐在床边怜惜的看着我:“让薇儿受苦了。”

我摇了摇头:“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沈羲遥轻揉着我散落下的秀发,一只胳膊环绕着我:“如今,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他的话音未落,外面传来脚步声,张德海的声音响起:“皇上,湃雪宫那边传来话说,和妃娘娘要临盆了。”

沈羲遥“咻”得站起身,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柔和的笑了:“和妃提早生产,臣妾有孕不能坐镇湃雪宫,皇上快去看看。不过血房不祥,却是万万不能进去的啊。”

沈羲遥点了点头,掀开幔帐走了出去。我看着那大红的颜色缓缓落下遮住外面金碧辉煌的殿堂,重新闭上了眼睛。手搁在肚子上,腹中的小生命又踢打起来。

心事重重,思绪也沉重起来。如果真如沈羲遥所言,那么,我在冷宫那些日子,他是不知晓的,只是有人要置我于死地,才不惜违抗皇命。想到那日皓月送来的毒酒,我心中一沉。只是,这幕后之人,该是谁呢?

柳妃?皓月?还是。。。。。。

虽闭了眼却一直睡不着。唤来惠菊要她去湃雪宫看看情况。直到天亮惠菊才回来,和妃那边是早产,一直疼着却生不下来。如今宫中产婆全在湃雪宫[奇`书`网`整.理'提.供],沈羲遥虽没进去,却是在和妃寝殿外站了一夜,刚上朝去了。

我看着外面依旧飘散的雪花,想着,这一夜,恐是冰冷无比了。

“如今呢?可生下来了?”我问道。

“还没呢娘娘,和妃又昏了过去,这一折腾,和妃娘娘也够难的了。”惠菊端上乳络给我,我用银匙搅了搅对惠菊说道:“你再去,什么时候和妃生下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惠菊点了点头,却不走,我看了她一眼:“可是还有什么要报的?”

惠菊踟蹰了下,点着头说到:“昨个夜里,那李德全在宗人府里自尽了。”

我端了玛瑙葵花碗的手一颤却不抬头,只又舀了一勺乳络送入口中,那乳络光滑细腻,入口即化,只留了香甜在唇齿间。

“倒是个忠仆。”我轻蔑一笑:“不妨事,本宫已经回来了。”抬头看着惠菊:“你速去湃雪宫看着。”

惠菊领了命抬脚就要走,又被我唤住。我从枕边拿出那块白玉皇后佩给她:“就以我的名义去,带着这个,你代我坐镇湃雪宫。”

直到晌午午膳之后,惠菊终于回来了,外面雪已经停了,我让紫樱开了几扇窗,窗下植的玉瑞檀心梅芬芳清冽的香气浸润了满室,从我坐的地方看去都是白梅,根本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梅。却有阳光将梅枝疏淡的影子投在地面上,这才看出上面点点雪梅。

“娘娘,”惠菊小声说到:“是个皇子。”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6章 一帘幽月清平调一

大羲十一年春,裕王羲赫彻底剿灭了残存的回鹘敌寇,完全收复了回鹘为大羲属国。中宫产子,起名为“轩”,轩乃高车,大羲之车,甚是用了皇帝尊号中的字。彰轩帝沈羲遥大赦天下,减免民间徭役税赋,万民感恩戴德。又有澄城在皇子诞生那日出现了祥瑞,更是给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增了许多的吉祥。

沈羲遥十分高兴,每日下朝了就来坤宁宫抱轩儿。我亦是高兴的,虽然产后身体尚虚,却只要看着我的儿子粉嫩的小脸,便也有了十足的精神。

四月里我坐完了月子,轩儿的满月宴也要办了。

惠妃之子满月时,因我有孕,加上前方战事不明,上下紧张,国库中银钱也不足,便没有大办,只是宴请了皇家的亲眷,传了丝竹班子进宫。惠妃那边没有任何的异议,依旧是欢喜的。那天我没有去,沈羲遥去了半日便回来了。直说累,又说了那孩子的可爱乖巧。末了说道:“薇儿,等我们的孩子满月了,若是前方战事具结,定要好好办一次。”

如今轩儿的满月还未到,皇宫上下都准备起来。满月宴那天,天气微和,四月里阳光明媚却不耀眼,宴席设在涵虚朗鉴,是皇宫中用来摆宴的殿阁中仅次于上下天光的大殿。不过涵虚朗鉴傍着飞龙池一汪春水,两边垂柳抽出嫩黄新绿的叶子,殿内殿外皆遍布了奇花佳木,又有柳絮飘飞宛若飞雪,衬着明媚春光刹是好看。此殿阁便不若上下天光那般庄严肃穆,处处透着精巧温馨。

轩儿身上穿着早先内务府秘密从民间挨家搜罗来的百件小孩子的衣服,九蒸九曝之后,每件各取一片我亲手连缀而成的百子衣,讨个吉利。颜色上虽七七八八,却也甚是有趣。外面罩了件金线织锦螭龙的罩衣,是沈羲遥在晨间亲自拿来与轩儿穿上的。

今日的宴席,在上下天光殿请了朝中大臣,涵虚朗鉴里是后宫嫔妃与皇室女眷。大臣的家眷只有重臣才特许了前来。一时间涵虚朗鉴里衣香云鬓缭绕,金珠玉钿摇曳,锦衣华服翩翩。

我虽出了月子,但身上并不丰盈,只是较刚进宫时润泽了些。先前的衣裳穿着也都合身。沈羲遥本意做了新衣与我,我却婉拒了。虽然先前的国难已过,如今一派升平之气,但毕竟耗费了大量的银钱,还有欠了民间商贾的粮食,虽也还了大半,多剩三哥所借,但依旧是不小的一笔。我知道,一件新衣与这些相比是杯水车薪,可是,若是能从我这里省下,后宫效仿,便也能略近绵薄之力了。

几番思量,仍是选了纻丝绫罗金绣云霞凤凰大袖衣霞帔,戴正式的龙凤珠翠冠,双鸾衔寿耳环。手上亦有金镶珍珠牡丹样护甲,举手投足间尽显凛然的端庄贵气。

奶娘抱了轩儿跟在我身后,之后还有宫女太监数十名,均端了福器相随。我搭着惠菊的手慢慢走着,此时节湖上还未有荷花,只有婷婷水面碧波荡漾,涵虚朗鉴雕栏玉砌,自起芳池,亦有言笑晏晏,隔了水声不断传来。

宫中嫔妃和皇室女眷们都没有进去殿阁中,却三两站在水边花下笑语盈盈。柳妃带了玲珑来,已经两岁多的玲珑,正是孩童最天真烂漫之时。梳了短短的朝天小辫,粉嫩的小脸胖乎乎的,十分可爱。穿一件杏色兜裙,脖子上挂一把长命金锁,在五彩的裙裳间跑来走去。柳妃只远远看着,带着和煦的笑,倒是累坏了乳母跟前跑后。惠妃亦带了沈辖来,众妃围着逗弄,却不想将孩子惹得哭了起来,声音嘹亮,我隔了老远就听见了。回头看着乳母怀里睡得正甜的轩儿,心头不由涌上密实的温暖。

我走近的时候,那些衣香的鬓影都安静下来,静静得垂手而立,恭敬得俯下了身子。

“各位妹妹不必多礼。”我柔柔浅笑着说着,搭了惠菊的手走上那花团锦簇的后座,一扬手:“都坐吧。”

各位妃嫔命妇上前施了礼,进献上贺礼后,都挨个去看轩儿,纷纷夸赞。我只沉静淡笑端坐在位上,目光随意得一扫,就看见皓月微抿了唇,脸上是不自然的笑。她发觉我在看她,忙低了头,正巧身边一个正五品婕妤问着她什么,便转了头去。

我揉揉眉心看了小福子一眼:“去看看前面,皇上可赐宴了?这都晌午了。”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7章 一帘幽月清平调二

小福子领命下去了,便有三位命妇推搡着上前来。我仔细看去,各个都是一身精美斐然的衣饰,云霞翟纹真红色礼服,神情端庄大方。这真红色,是一品命妇才可用的颜色,如此,这几位便必定是沈羲遥的三位姐姐了。

“皇后娘娘,这几位是长公主。”身边已被我擢升为坤宁宫副总管的小喜子说道。我点了点头站起来:“几位姐姐不必多礼。”

沈羲遥有三个姐姐,长姐静淑,先帝冒妃所出,在我入宫前就嫁给了那年的状元郎,之后随夫君前往任职的沪地。二姐静柔,先帝齐妃所育,嫁了世家公子,夫妻琴瑟和鸣,在京中是一段佳话。三姐静娴,便是我之前看的那为首的一个,是太后的掌上明珠,一直伴在太后身边,直到前岁里嫁了人,便是我的二哥。

此时我仔细得看着静娴,她的容貌与太后有些许的相像之处,都是婉柔殊丽的。

“见到三姐实不知该如何称呼了。是叫三姐,还是叫二嫂啊。”我温柔的笑到,面前的三位女子也笑起来,右边那个说道:“我曾就问过母后这个问题,母后那时说,皇后是皇帝之妻,我们都是臣子了,自然是唤名讳了。”这女子声音明丽,长得也十分美艳,看样子,该是皇长女静淑。静娴长公主谦和一笑:“皇后想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了。”我见她眉目婉约,必是性情温良之人,虽生在皇家,又是皇后所出,却不跋扈骄纵。二哥得此妇,也是福气了。

“我既嫁入皇室,自然得随了皇上,就叫三姐了。”我携了她的手:“之前听皇上说,大将军留守蜀地后,三姐就过去了。何时回来的啊?”

静娴楚楚一笑:“三日前便和夫君一同回来了。毕竟皇后产子,这可是普天同庆之事。我是皇上亲姐,夫君是皇后你的亲兄,自然是要回来的。”

我点了点头:“蜀地不比皇城,三姐吃苦了。”

“哪里,有夫君在,自然不苦。”她垂了眼帘,面上满是娇羞。

我心头一暖,为我二哥,也为这美满的良缘。

闲话了不久,小福子便回来了,沈羲遥那边已传了宴,这边也即时便开了。

一道道精美的菜式上来,席间铙钹大乐响过了,还有细乐鼓吹,舞姬翩然起舞,如姣花临水,美不胜收。

轩儿被抱去了东侧殿,而玲珑与沈辖,却是在西侧殿里睡下了。

我看着席下的表演,间或扫眼席间的女子们,她们看得很是兴致勃勃。我淡然一笑,月子出来后胃口不是很好,满桌的菜肴都不入眼。只那红珊瑚镶金碗里一盏百合香草白果蜜汁粥甚是透亮可爱,刚端起来,无意中就看见皓月的眼,直直得盯了我的手,甚至她手上的团扇,都略有些颤抖。见我对了目光上去,她匆忙垂了眼,拿起面前一块点心细嚼起来。

我低头看了手中晶莹透白的粥,里面散出徐徐醉人香气,想来用起来必是清甜爽利的。

搁下手中的碗,刚好一段舞蹈结束。我似是对身边的玉梅说到:“这粥是好粥,只是本宫自幼不食白果。”说完看向皓月,浅声淡笑着说道:“月儿,你跟随我多年,如今我们也是许久未见了。我记得你是喜食白果的。”还不等皓月张口回答,我的眼波一转指着面前红珊瑚镶金碗说道:“将本宫面前这碗粥送到月美人桌上。”

皓月一张脸立即变得煞白,却仍是不得不起身谢恩。玉梅端到她面前,她捧着那碗似捧了一个炭炉,我夹了箸藕片正欲吃,看着皓月舀了一勺吃又不吃的样子说道:“还是有些烫的,晾晾再吃也无妨。”

说罢起了身对着下面说道:“你们先用着,本宫去看看轩儿。”便不再看皓月,由紫樱扶了去了东侧殿。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8章 一帘幽月清平调三

轩儿睡得正熟,身上盖一件朱红织锦的被子,许是热了,粉嫩的小脸红扑扑的,小小的嘴巴嘴角微翘,惠菊守在一旁,见我进来笑了笑轻声道:“小皇子许是知道今天给他办满月,睡觉都是高兴的呢。”

我也笑起来:“一个满月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却是饮了蜜般甜美。

东侧殿里很静,地上镂云销金鼎里燃了越合香,碧青的一缕青烟直散入半空中去。我也微微有了汗意,惠菊取了块湿帕与我拭了额间的汗珠,便带了温柔的笑安静得看着睡在乌木镶玉小床上的轩儿,眉目间也是怜意。

我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多是丝竹之音如流云般轻盈的声音。突然细碎得一声轻响,略有人声波动。我抬眼看了惠菊,示意她悄悄得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惠菊打开东侧殿钩金枝蔓的帘子时,我看到惠妃正搭了侍女的手走进了西侧殿。她较先前丰腴了许多,倒是更显得富贵之气了。又因成了这后宫中唯一的四妃,仅在我之下,更是在眼角眉梢之际多了雍容。

惠菊去了片刻便回来了。漫金的门帘一放下,她便掩口笑道:“没什么,只是惠妃娘娘过来看皇长子时不慎将月美人桌上的粥碗碰倒了。”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俯身看着似是要醒了的轩儿。“可是一只红珊瑚碗?”

惠菊点着头:“是呢,摔碎了,倒是可惜。”

我嘴角浮上讥诮的笑,月美人面前的膳桌并不低矮,若真是不小心,恐实在是巧合得紧了。心中翻涌起来,如此,那粥必定是有些问题,而惠妃,也是知晓的了。

手心里冒出汗来。这个平素里低眉顺眼谦和柔婉的女子,恐不是之前所想的那般。这漫漫后宫,到底还有多少人如此,却恐怕是,无一不是了。

正想着,小喜子在门外轻声说道:“娘娘,皇上那边要咱们抱小皇子过去呢。”

他的话音刚落轩儿就睁了圆溜溜的大眼睛,嘴角一撇就要哭出声来。奶娘立即上前,我忍俊不禁得笑开:“可巧,小皇子刚醒了呢。”

看着奶娘喂了奶,我抱过轩儿走了出去。惠妃也正从西侧殿里出来,见了我盈盈一拜,目光久久落在轩儿的身上。

上下天光殿里都是皇家亲王与朝中二品以上的大臣,沈羲遥高高在上,满面春风。我上前去轻一施礼,便有奶娘将手中的轩儿接过抱给沈羲遥看。我也坐在了他的身边,低下的臣子们简单的行了礼,我是有些乏了,没有在意。却觉得有一道目光暗暗投来。

这目光我甚是熟悉,抬了头,便惊在那里。

他着一身紫金窄身螭云纹箭袖袍,环佩苍玉铿锵,塞北的风沙在他脸上留下了几分寒凉与刚毅,少了我熟悉的谦谦君子之气,多了大将军的俊朗刚劲,气度雄浑。一双深邃的眼睛,看似无意得落在了我的身上。

只觉得心尖一颤,往昔种种皆涌了上来。尤黄家村的过往,伴随着冷宫漫漫长夜里记忆中他温暖的眼神陪伴才不至崩溃到疯狂。眼底有润湿的液体,我端起酒杯到唇边,轻一颔首,便转向了沈羲遥。

“可巧了呢,皇上刚派人来传,轩儿就醒了。”我巧笑言兮得看着沈羲遥,他注视了我半晌,目光落在了羲赫身上,好似忘记了前尘旧事般说道:“四弟,你上来瞧瞧,这孩子,是像朕多,还是像皇后多。”

羲赫愣了下,依旧是起身走了上来,似乎我不存在般细细得看了轩儿,眼中流露出喜爱。

“臣弟觉得,还是像皇兄多些。只是眼睛,更似皇后娘娘。”羲赫恭敬得回答道。

沈羲遥点了点头:“都是这么说的。”说完笑起来。

轩儿一直看着羲赫,一只小手就挥啊挥得抓住了羲赫的衣襟。一旁的奶娘随口说了句:“小皇子是喜欢裕王爷呢。”

这话说得我一惊,看着沈羲遥,他的面色倒如常。羲赫略白了脸,我忙解围的对沈羲遥说:“轩儿并不认生,方才在那边,命妇们皆围着看,都是不哭不闹的呢。”

沈羲遥用手指点了点轩儿的笑脸,轩儿立即松了抓着羲赫衣襟的手,转而抓住了沈羲遥的手指,面上就浮了笑意。

我轻吁了口气,看着羲赫回到位子上坐下,便专注于席间的歌舞了。

之后倒是平静。我坐了片刻便又带了轩儿回去虚涵朗鉴,在那里与命妇妃嫔们说说笑笑了把个时辰,满月宴便算结束了。[08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08TxT.cOm]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19章 一帘幽月清平调四

晚膳的时辰过去了许久都不见沈羲遥来坤宁宫,之前却没有遣张德海来我处通报。轩儿吃饱了便睡去,奶娘抱着他在内阁之中。我在西暖阁里坐着看一本经书,馨兰看了又看外面的天,终是忍不住地问我:“娘娘,皇上日日都是在坤宁宫里用晚膳的,就是不来,也会传了张总管通报。今个儿时辰都过了,也不见啊。”

我没有说话,只专心得看着手中的书。惠菊端了碗紫米粥给我:“娘娘今日宴上几乎没用什么东西,想必一定饿了,先吃些东西吧。”说完有稍带严厉的对馨兰到:“皇上自有皇上的原因,娘娘都不急你急什么啊?”

馨兰低了头,我一笑搁了手上的书:“也是,都这个时辰了。惠菊,你让小禄子去看看,可是皇上忙着什么。若真是在忙,就叮嘱了皇上别耽搁了晚膳。”

不大一会外面就传来宦官靴子特有的脚步声。我心中纳闷怎么如此快,就看见惠菊带了张德海进来。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张德海带着满面笑意,打了个千又说道:“今日诸亲王皆进了宫,皇上与他们在镂月开云饮酒,方才都回了各王府去。皇上略有些醉意,便请娘娘去养心殿用晚膳。那边都准备好了。

我点了点头:“有劳张总管了,本宫换过衣服便来。”

我想着沈羲遥略醉,也就只是我们二人,便只穿了件简单的杏黄色络薄纱裙,云鬓用一支金簪松松挽在脑后,垂了一串细碎的珍珠珞花,很是家常的打扮。

夜里风凉,披了件秋香色水貂毛披风,只有惠菊在前面提了盏金柄宫灯,身后小喜子静静相随。

养心殿里燃着高烛,还有上等的龙脑瑞合香在错金销银的大鼎中燃烧,从福兽口中吐出屡屡清白的烟,因着有微风,便在空中盘旋不散。

我走进的时候,他正被对着门站在睡榻旁,隔了烟般轻柔的金黄色纱幔看去,那背影颀长而挺拔,却又因了纱幔反出的光泽显得如同泼墨山水中层叠的青山,宽厚而踏实。

我在看清了那身影的同时,脚下停了下来。

金簪上的珍珠珞花“滴答”一声响,他便转过身来。隔了幔帐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那薄薄的唇角,却是上扬的。

他轻轻朝我一揖,我也回了礼,越过他宽厚的肩膀看去,沈羲遥躺在睡榻上,一双幽深的眼睛此时已经紧紧闭上,胸口均匀而平缓得起伏着,看起来是睡得正香了。

“我指了指沈羲遥,羲赫便掀了幔帐走出来,朝我浅浅一笑低声说道:“我从回鹘那里带了好酒献给皇兄,酒是醇美,不过后劲极大,方才劝了,皇兄还是饮了不少。回来不久就躺在这里睡着了。”

我点了点头,解下身上水貂毛的披风轻手轻脚得盖在沈羲遥身上:“夜里还是凉,尤其酒后更是易着了凉。”说完看着已经随我走进来的羲赫说道:“既然皇上睡下了,那本宫就回去了。”看了看外面的天又到:“王爷也早点回府吧。宫里就要下匙了。”

羲赫一笑:“皇兄要我为他画出回鹘地形,正画着,稍后完工了就回去了。”

我一只手已经撩开了纱幔,回头朝他一笑,又看了看桃木大桌上已经摆好的几样清淡小菜,目光再次与羲赫对上,他给了我一个春风般的笑容,我知道,他是理解了我的意思了。

“既然王爷有公务在身,那本宫就回去了。”我说着唤来惠菊便要回坤宁宫。

刚走到门边,就看见张德海微探了头看向里面,我心中一笑,面上却不露声色的说道:“张总管,皇上那边醉倒了,你小心照顾着。本宫先回宫去了。”

张德海连连点头,匆忙进去,我走出养心殿所在的院落,看着茫茫夜色,心中一动,便朝御花园走去。惠菊见我走了其他方向,忙拉了我:“娘娘,这才是回宫的路。”

我没有看她,只说:“今夜月色清朗,本宫倒是想去烟波亭里坐坐。”

仿佛是时光倒流般,又回到了那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好像也是这个时节,我在茫茫的夜色中看到了他,长身而立,清俊明朗,那时,他是我在闺中所认为的世间男子的极致,他是我以为那天宫中的神将,也被这人间美景所吸引,下了凡尘。

只是,这些在如今看来,终不过一场春梦,了无痕迹了。

此时我半倚在烟波亭里,看着一池春水在月色下如脉脉水银流动,有珍珠般润泽细致的波光在眉间轻荡,好似心底漾漾的回忆,婉转而隐涩。

猗兰霓裳之凤求凰(下部) 第六卷 第20章 一帘幽月清平调五

我一人枯坐了半晌,惠菊和小喜子被夜间依旧凛冽的风吹得有些瑟瑟。我也感到了层层的凉意,却是由心底而生。想到了过往种种,就更难磨灭掉在冷宫那段岁月。还有,在杏花春馆的那夜。婉转承欢,其实内心的厌恶与悲凉一直啃噬着我。即使是自己强发出那连自己都鄙视的呻吟的时候,心头就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尖刀,一下下割着最柔软的部分,哀凉的鲜血浸透了我所有的思绪,只留了那仇恨在心间,支撑着我所剩无几的意志强做笑脸。我常常在这样令自己不齿的梦中醒来,眼角是冰凉的泪珠。我想,如果父亲天上有知,定是会为我感到苍凉的。

可是,如果不去曲意逢迎沈羲遥,那么今日的我,也许还在那金丝笼般的养心殿夹室中,依旧还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法去弄清楚。而那些害我的人,却依旧生活得美好。

我只能,放下我所有所学,所有被教养的东西,如同最低等的娼妓,放下自尊去迎合他,我的夫君。。。

我又想起丽妃,虽然我并没有见到她最后的模样,可是那常常缠绕着我的梦魇,却令我在无数的夜晚里无法安眠。其实,我又做错了什么,她孟家之罪本该满门抄斩,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了一把,过早得结束了沈羲遥不要的她的性命。可是,却终难释怀。

就这样胡思乱想中,天色沉沉下来,漫天的星光灿烂,我抬了头,不由遗憾,并未带萧前来,如此一想,也是许久都没有再吹过了。

正想着,远远有依稀的笛音,我先是一怔,旋即笑了。那是我所熟悉的曲子,不是流水浮灯,却是我在那夜跳长绸舞时所唱的曲子。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李白:《七古,把酒问月》)

我不由站直了身子,看着九曲长廊中一团孤单的灯火渐近,惠菊手上那盏宫灯早已熄灭,因此,来人应是不知晓这里有人的。惠菊拿出火石正要点燃,我轻轻将手指放在唇上,抬手示意她与小喜子匿在一旁,不大会儿,就看见一个身影带着那孤灯走近了。

他依旧是那身紫金窄身螭云纹的箭袖衣袍,不持灯的手上握了一只笛,看到站在一旁的惠菊时一愣,目光就火炬般投进了亭中。人却是站在了原地,手上不自在得翻转着那只玉笛。

“王爷今夜不回王府了么?”我隔了羽纱帐子淡淡得问道。羲赫停了停才说道:“皇兄交待的事做完已晚了,先前他也说了今夜要我住在海晏堂的。路过,便进来看看。”

我“唔”了一声再不知说什么,他也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我转过脸去看向了远远明亮的烛光,那依旧是栖凤台上彻夜不熄的巨烛,照得远水淡淡金光,却又显得近水漆黑无比。

“边漠凶险,我那时要你按兵不动,实在是为难你了。”我起了身走到亭边,目光直视着看着他。

羲赫一愣,迅速得看了看惠菊与小喜子,我见他如此谨慎,一手掀开了帘子慢慢说道:“不妨事,他们都是我的心腹。那些信,也都是他们悄悄送出去的。”

羲赫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还是四下里望了望,淡然一笑:“你如此说,可就不对了。”那口气里也是宠溺,却是淡淡得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

我偏了头:“定是吃苦了,我一直想,若是我没有要你那样,恐怕去岁末就能回来了吧。”

羲赫不置可否得一笑:“其实那回鹘王子,本就是去岁末抓到的。”

我诧异得看他:“那为何当时不报呢?不就可以回来了么皇上也会更高兴啊。”

羲赫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我,那漆黑如潭的眸子里满是柔情:“如此说来,你是很在乎他是否高兴了?”

我一语噎住不知如何回答,只偏过头去:“早早报了,大家便都不会再担心那回鹘再犯,如此,不止皇上高兴,万民也高兴了,不是么?”

羲赫苦苦一笑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如今回来,不是最好的么?”

我一愣看向他:“你是说,你是专挑了此时?”复又问道:“为何是此时呢?”

羲赫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一双明目投在我身上,那眼波清和,却又带了万般柔情。我心中突然犹如明镜般,之后便是内心激荡,有甜,更多的,却是酸。

他此时回来,就如同那澄城的祥瑞一般,为轩儿的出生,增了无上的吉祥。如此,再加上他是中宫所出,对遥远的未来,是十分有利的。只是,他却为了这份“有利”,在那艰苦的边漠中,又守了近一季的时间。

“没什么,正好也是时间与回鹘百姓接触,教了他们大羲民俗,选派了亲我大羲的官员,也让他们学习了中原文化,融通了回鹘与大羲的货币。如今,百姓们已经不若最初那般排斥,将我大羲子民视做仇敌,而是都当成了一家人了。”羲赫见我几欲掉下泪来,慌忙解释着。

我抹了抹眼角:“也是难为你了。我知道,这改习教化必是十分不易的。”

羲赫笑了笑,“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件小小的饰物,月牙白色,不是珍珠,却也有着润泽的光。我接过,是一对雕琢古朴的耳环,近似月牙的形状。我仔细得辨认着,却不知是何物制成。

“回鹘人崇拜狼,认为与狼有关的,便能护身。这耳环,便是狼牙制成。”羲赫见我眉眼间皆是迷惑,便随意得说到。

我听着就摘下了耳上本戴的碧玺玉珠,将这一对狼牙耳环戴上,末了看着他:“可有回鹘女子之感?”

羲赫朗声笑起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见他这样开怀,那笑容是真心的欢喜,泪就掉了下来。

羲赫敛去笑意,欲上前,却仍是止了住。我转身走进亭中,徐徐羽纱在身后飘散着,仿佛一颗心,没有依托。

“皇兄,待你可好?”沉默了半晌羲赫问道,却又自己回答了:“想来定是好的,今日的宴席。。。”他没有说完,我转回身看他:“皇上待我。。。自是不错。。。”自己低下头去:“孟将军那案子,也多亏了你在百忙之中细细明察了。不然,大哥也不会掌握到那么多的证据,让皇上连想宽恕的意思都施展不了了。”

羲赫目光别开去:“孟氏之过太甚,也是该彻查的。皇兄只是因了他家先前的过往,便想从轻的。”

他说完看了看月色,似下了决心:“方才张德海在外面探听,如今此处虽没有外人,还是小心得好。毕竟皇兄为着先前的事还心有芥蒂。”他转了身:“你早些回去,若是皇兄醒了,少不了找你。”

我“嗯”了一声:“夜里风凉,你也快回去吧。”说着摸了摸耳上的耳环淡淡笑了。

他已走到廊上,又半回了头似是叮嘱道:“后宫险恶,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