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和南极洲分界线:黑白之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14:27:54

  贾文从大学毕业,被分到了一个小镇的粮站工作。
  小镇很小,但很古老。粮站在小镇的后街,一幢刚建好的三层楼在古老的小镇显得很鹤立。粮站的对面是火车站,他就是从这里坐车去省城上学的,以前倒也没注意到这里有个粮站,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回到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里,长长的车鸣总能触起他心底的一丝燥动。
  粮站里有四十多名职工。第一天去站长办公室报到,站长握住他的手,连说欢迎啊小贾同志。文件局里面早就下来了,我们也安排好了,就等着你来上班了。站长一脸的器重,反让贾文有点惶惶不安。简单地聊会,贾文便起身告辞。站长起身去隔壁办公室叫来一位戴着眼镜的年青人,“曾俚,你领小贾去宿舍。”临出门,站长拍了拍贾文的肩,很诚恳地说道:“小伙子,好好干,下基层锻炼锻炼,对你也很有好处的。”
  曾俚比他早四年参加工作,是粮站的仓库保管员。他是高中毕业后顶替退休的父亲上班的。一幅斯文的眼镜下,却是满脸的络腮。衬衫敝开着,里面的背心松松垮垮,光脚穿着凉鞋。他也住在单身宿舍,他俩间隔着一个房间。
  晚上去曾俚的房间,他正在埋头打棋谱,看到贾文进来,谦意进说:请坐,不过我这里很乱。
  房间里确实很乱,桌上除了摆满了棋书,只剩下一个棋盘和一个装满了烟蒂的大碗。棋很精致,是上好的云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贾文原先在大学里也喜欢下围棋,在班时也算是个高手,一看就来了兴致。
  “你也喜欢下围棋,咱们下一盘?
  “行啊。”
  贾文猜中了黑,双方开始落子很快,棋子的手感很好,摸在手中,柔软细滑。
  “这棋真不错,你买的?很贵吧。”
  “嗯,啊不是,是我在市时参加比赛时发的奖品。”
  “啊!得奖得来的,冠军呀。”
  曾俚笑着点点头。贾文顿时不再吱声了,头离棋盘也越来越近了。走了一百多步,贾文投子认输了。
  “我们的棋力悬殊太大,佩服!贾文说道。”
  没什么啦,我才参加工作时也不会下。偶然有一次去一个老师那玩,看到那老师在打棋谱,觉得很好玩,就从那借了几本书回来看了看,没想到就喜欢上了,你要是愿意,没事就可以过来下两盘。
  “啊,好。”贾文坐了会,起身和曾俚告辞了。第一次去人家房间,贾文不好意思久坐。
  粮站里一年中除了收购时的两三个月忙碌之外,其它的时候都很空闲。贾文闲着无事,常去找曾俚下两棋。曾俚也从不推辞。只要有棋下,无论对手是谁,他都下得兴致勃勃,非常认真。起初两人水品相距甚远,就让子,输一盘让一子,连赢三盘再降一子寓言故事大全,最多的时候曾俚让贾文九个子,而贾文呢,一真没有突破让四。
  贾文写得一手好字。他的爷爷曾是个私塾老师。从小他就爱看爷爷写字。六岁的时候爷爷就开始让他临帖。先是柳体,再到颜体,再到魏碑。贾文最喜欢的也是魏碑。有一天,贾文正在房间里临帖,曾俚走进来,看到贾文的字,连说好,非让贾文给他写几个字,挂在他的房间里。贾文推托不过,给他写了一副横幅:黑白之道。
  贾文和曾俚交往久了,当然话题便也随便多了。海阔天空,无拘无束。但谈的最多的仍然是围棋。曾俚不太和人交往,但和贾文却无话不谈,贾文私下里也听同事说过曾俚,说他脑子很死,除了下棋外,什么都不会。其实曾俚的业务水品还是挺高的。有几次贾文看到,曾俚用手摸了摸了农户送来的稻谷,就知道含水量是多少,送去化验后结果八九不离十,贾文思量所谓的什么不会无非是指人际交往而已,或许是曾俚对生活太过认真,如同棋盘上的曾俚一样。记得有一盘棋,曾俚一不留神走了个在漏勺,好端端的一块棋走死了,曾俚愣坐在那里,半天没吱声。其实贾文也知道他是放错地了,可他硬是不悔。从此,贾文和其它人下棋的时候也从不悔棋。
  每每说到棋,曾俚总是淘淘不绝。他说围棋虽然源于中国,但远远没有韩国普及。围棋是韩国的国粹。甚至很多用人单位在招聘人时会不会下棋也是很重要的一条。在中国就不行了。他说粮站里有很多人总说他,棋下得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他听了也无所谓。其实棋道和人道一样,同样的一步棋,走在棋盘上,刚会下棋的人和九段高手没有什么区别,但对这一步棋的理解,就大为不同了。一般的棋手只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而高手境界高,体悟得就很深了。而境界高了,心胸自然宽了。知道取舍,知道均衡,这就是所谓的大局观,真正的高手都重在大局观。但纵然是高手,也是凡人,也要讲胜负,也总是以成败论英雄。这样也就局限了高手无法达到真正的平和心态。古人曾云:弈者,小道也!只求胜负,自然是小道,而跳出得失,棋便融于了大道。
  贾文听了,半响问他:“你呢?”
  “我?”曾俚摇了摇头,现在我对围棋只能说是在追求罢了。看看能不能在这上面有所发展,当官我是不行了,我知道我自己。如果能在业余界闯出一点名堂,或许命运会有所改变。
  贾文想起了在围棋杂志上看到的一首诗,是明朝高僧雪苍大师所作:深山无人一局残,山中松子落棋盘。神仙自有神仙着,到底输赢下不完。看来曾俚也是如此,纵然爱好围棋,懂得棋理,却也难跳出其中的得失,只是人生的这一局棋也不知何时才能下完。
  一年之后,贾文被县粮食局抽调到另一个乡镇挂职村长,为期一年。因为是挂职,干完一年之后就回来,同志之间的合作利害冲突就少了,小小的个人得失也就不计较了。工作起来也就坦坦荡荡。不过每次回单位,他总要找曾俚下上几盘,有一次回来,曾俚告诉他,自已偷偷地参加了省业余围棋赛,获得了第二名。贾文就请曾俚喝酒,俩人都喝醉了,贾文也是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喝醉。
  一年之后,贾文又回到了单位,因为工作出色,得到了乡镇和县政府的高度评价。也被评为最佳挂职干部。恰逢老站长退休,年轻的贾文便被粮食局提为站长。而曾俚仍然是保管员,仍然和围棋相伴。但他们之间的棋渐渐的下的少了。
  有一天曾俚向贾文请假去看病,结果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他被查出患的是肝癌晚期。贾文去县局开会,就去医院看他。进病房时,曾俚正倚靠在床上看棋书。旁边的小桌上还摆着那副棋。人很瘦,满嘴的络腮象是粘贴上的道具。精神也很差。看到贾文,眼神一下子亮了很多,贾文询问了一下病情,宽慰了几句,告诉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提,站里一定会尽力满足。曾俚只是听着。当他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曾俚突然问:来一盘如何?
  贾文无法拒绝。
  这盘棋下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贾文仍然没有赢。本来他是可以赢的,但他没有。
  这是曾俚人生的最后一盘棋。告别时,曾俚执意要把那副棋送给贾文。推托不过,贾文只好收下了。
  曾俚去世时,贾文私人送了一朵大花圈,并亲自为他写了一幅挽联:
  “惯看纹枰知黑白,永入苍茫无炎凉。”
  曾俚去世后一个多月,省围棋协会发来公函,调曾俚去省城集训,并代表省业余围棋界参加全国大赛。贾文在人事科看到了这一纸公函,就对科长说,我想把它带回去。科长答应了。回来的路上,途径凤凰山森林公园。贾文让司机停下车,自己独自走进去,曲曲折折,来到了一个小亭,小亭名叫且坐亭。亭柱上有一副对联:来者莫忙,去者莫忙,且坐坐光阴不为人留;功也休息,利也休息,再行行得失无非天定。”
  贾文掏出打火机,公函在一团火焰中化为灰烬……
  完稿于2011年11月13日凌晨3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