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暗适合什么口红:伤心的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9:40:51
    吴玉梅的命真的很硬。第二天早晨,她被江水的波涛冲到了江边乱石堆旁。她侧脸朝着岸边,衣裤零乱,手边脑袋边爬着毛蟹,她居然没被冻死。

    她是被渔佬儿德坤发现的。德坤把吴玉梅背回了家。

    德坤打电话叫来了社区医生,救了她。又到街上商店给她买了一身衣裤。

    德坤的茶友们戏笑他扛回家一个肥美婆。要他好好地享用。

    江边的居民,很大部分是无田无业的贫苦人家,为了生存,只能操起最简单的工具,肩背虾篓子在江畔干些捕惫捉虾的辛苦行当。而把捕鱼作为唯一生计的德坤却另有门道。

    在黄田港西边五公里的长江滩涂上,插满了一种叫簖的捕鱼工具,总共有二条作业流水线。《辞海》上对于簖的词句解释是:插在河流中拦捕鱼蟹的苇栅或竹栅。

    住于扬子江畔的江滩因为有几架小山起伏在江边,江南岸的滩涂宽阔婉蜒,具备了置放簖这种捕鱼工具。

    渔佬儿德坤有替慧和灵感,他常年厮守在黄金水道旁边,摸清了四季江水潮涨潮落的规律,更是摸准了江的脾气及秉性,他家处在的山湾,面前是是伸入江中的半岛,江水撞向半岛便自然形成了江水回流的路线和江水旋转的景象。

    在江湾里的滩途上,德坤到山坡上砍下竹杆,扛到江边,趁着中午后江水潮水低位时,穿着长长的背带式胶皮长裤,迈着沉重的步子弯着腰一步步在江边的滩涂上设置他的捕鱼工具“簖”, “簖”是用一米上下竹杆插成一条呈锥形状的城里弄堂式的篱笆墙。它的口子特别宽大,有二十米左右,像一只喇叭,对准了江水回流的方向,因为江边的鱼儿就游戈于回流中。竹子排成的弄堂曲折盘旋,弄堂随着接近尾端越牧越窄,到尾部时就已经收缩成只有一二平米的“渔箱 ”。江水涨潮时,游戈的鱼们随着回流的潮水从喇叭口游进去,沿着竹杆铺排成的弄堂朝里游进去,因为江里的鱼习惯朝前游而不是退回游,当鱼游到尽头时就自觉地进入了竹笼子般的“渔箱”。潮水退后鱼们就成了翁中鱼。

    设置一个簖,也是要花费许多本钱的,光竹子就需要几百根几吨重。竹杆设置成簖后,忽在江水中浸埋忿忽在太阳下暴哂,二三年时间下来,就会报废------投资成本也不小,架一支渔簖子,一个人做却实很累。他年轻时,和村子里仁忠,苟林他们几个伙伴一起做,捞鱼的日子由合伙人轮着捞收,每人家捞二天或者三天,捞得多算是运气好,捞些小杂鱼是自认为霉气,大家并不计较捞多捞少。伙伙们常相邀到自己家中烧鱼喝酒。

    渔“簖”可长可短,一般在二百米至五六百米空间。当德坤手里拿着网兜,肩扛着塑料桶或者竹篓子,在鱼箱旁打开竹杆的活动门,就可以捞鱼了,鱼少的时候只有几斤小杂鱼,多的时候可以捞出几十斤。草鱼鲈鱼白鱼------春上的时辰会有刀鱼河豚-----从鱼簖里收获一条条鲢鱼青鱼扁鱼时,他的脸颊在江水的映照下会显现出黝黑油亮的模样-------

    不管簖子里有没有鱼,一定是要下江滩捞的。下得江滩,穿过长满芦苇的滩地时,裤子已经湿到了腿根部,进至渔簖时早已全身汗水。夏天还好些,习习江风吹拂在身上有些惬意,秋冬季节,冻得全身瑟瑟发抖,干这行当是个苦命活。凡是有路子在城里商场做杂活或者城郊工厂里做装卸货物也比干这行当强。

    捞鱼就是收获,有不劳而获的人眼馋着,钻着空子下了江滩去偷鱼。

    德坤在江堤上用毛竹搭了个木棚子,里面放一张竹塌外加一张小方桌一台收音机------他要睡在小屋里看星星看月亮,听着潮声而眠------

    他先计划着挑些大的鱼拿到菜市场去卖-------城里人喜欢吃鲜活的长江鱼,价格是养殖鱼的双倍。德坤自己便享受那些小鱼虾------

    他的全身都湿透了。汗水从胸膛一直朝肚剂眼下流淌,他的嘴唇因为江水的冰凉以及长时间在江水中的浸泡而显示灰黑。嘴唇因为辛劳或者江风的吹动而干裂。他的心悸动着,随着鱼们在渔篓里的跳跃而鲜活着,他想起了村里吴寡妇替他剖鱼烧鱼,然后在一起喝酒闲聊,然而疯在一起在小屋竹榻上欢爱好情景-------

    今天是八月中秋,他捞到了一条少有的十几斤的大青鱼-------他要拎到吴寡妇家里去,被他救起的女人叫吴玉梅,她说她的宝贝女儿考取了省城的大学,她是个寡妇。德坤觉得真的有戏可唱了。吴寡妇现在一定很孤单-------

    吴寡妇现在被她安置在拆迁后的新家虹云小区里,房子一直空着,他独自住着没劲,现在他有个伴了,很兴奋。德坤随身带了一把二胡,二胡最美丽的婉转声乐,几可与西洋小提琴媲美。

    德坤喜欢《二泉映月》,刘天华《良宵》。离乱之音,充满期待的冒号,有意显示一种放浪不羁的生活风格,超越了自然和生活的真实,达到了一种罕见的空灵的美、漂泊之不朽。二胡,平谈而不掩温腴,拙讷而内涵智慧,含蓄着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深刻同情。二胡,饱尝了中国式历史离乱朝代更迭饱尝生活的苦辛之后,德坤真性情的写照。他有养老金。过得安逸。

    《二泉映月》驼着风的浪漫,人生的苦难,发泄着太多的牺牲、浑洒着欲望。

    德坤的姿态或是仰望星空,或是低头呻吟,有着感人的哀怨发愁。

    吴寡妇知道亲生女儿阿桃就在这个城市里工作,她怕遇见阿桃,她也不愿意去见儿媳妇阿菊。

    德坤一定要娶吴玉梅。而且要雇花轿,要大办宴席。

    吴玉梅拧不过德坤的犟脾气,只得依了他。

    这是江南早春三月,桃花刚开的傍晚,通向小镇的街路碧绿的杨柳,黄杨碧绿清雅,人们仨仨俩俩漫步在优闲的情绪中。小镇没有城市的风情万种,豆蔻美人确有着一种清纯,穿牛仔裤,短皮裙的女人和休闲裤的男人也随着夕阳落进河港而多起来,连绵的春雨里人们觉得烦腻浮躁,雨过天晴,人们的心头骤然涌起一种春游的念头。西落的太阳从云彩缝隙里洒下的光芒像炼钢炉里倒出钢水一样灿烂绚丽。霞光照在小镇塔楼,翘首的屋檐和钟楼上、桥栏、码头和人们的脸上涂上一层金色,春雨后,眼目清亮的儿童和练功的人们在河港边小跑着。河水缓缓地流,流到桥头没有惊涛拍岸,只有小小的浪花散落在水边的洗衣女裙上,近处的河面被夕阳染成一幅幅彩缎,飘着向东而去。温柔斯文秀丽的河流你就这样亘古地流着,而我就要老去,假如有一天,我平静地躺在河面上,随着鱼群一起流向大海多好啊。

    在古镇和新建的经济开发区交界处有一座石桥,石桥是南宋时期的产物,宽不过两米多,八人抬大花轿与乡长的“蓝鸟”小车相遇。

    江南鱼米之乡,小桥流水,青瓦白墙的房屋镶嵌在田园风光里。古镇的石子街石驳岸、小弄堂、石级码头古色古香沿着河港溜溜铺展。临河错落有致的木门和雕花窗里开着副食店水果摊和梨膏糖的木柜,从乡长来的方向是古镇,从花轿来的地方是开发区和一幢幢花园别墅,只有到了镇上,才能呼吸到清新的气息,依稀触摸到岁月的印痕。

    虽然街对岸,石桥那边有着高楼大厦,宽广的大道四通八达,守候在小镇的人们依旧怀着怀古的心理寻觅着那梦一样的清纯年代,依旧盯着江城去东乡常熟的轮船,企盼着一种悠然自得的坦然笑声,石桥南着一大片桃园和油菜花不见几年了,那乡路田埂两旁开放的紫色黑点的蚕豆花没有了,地丁花和红花草连同蜜蜂早已没了影。石桥沿河还有香樟树枝繁叶茂,象塑料一样翠黄色的新叶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盛开的泡桐树花在风中在风铃地声摇荡,悠着清香。古镇还是古雅质朴,坦荡纯真,自然美的韵味象一个穿印花布的吴国俏妇,但小街小巷对公路汽车替代货船水运的到来,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蓝鸟车终于没能飞过大花轿,因为蓝鸟没有翅膀,或者说根本不是鸟,无法和大雁、鸽子、飞燕相提并论,“蓝鸟”载着主人退向石桥下的时候,引的乡邻们轰动大笑。

    长寿桥接着清明桥,长寿桥是六百多年古石桥,在南首是一大片老街石板路,七拐八弯沿着沿港铺排着几百个摊位,人流如潮。清明桥朝北是个水泥大桥,1951年新建,从乡长提拔为县长的解放后首任乡长题名清明桥,有他的用意,大体是指清正廉明的意思,连在一起的两座桥是小镇奇特的风景,初恋的男女,相隔远方的情侣们结婚约会地点便常常选在这里。

    这天刚好是周末,又是小镇一年一次的集场,真是人山人海。

    花轿由北向南,八人抬花轿抬着的是小镇最在的高压管件厂总资产有二亿的老板娘,她趁着集场显耀自己千万富翁的荣光。巧的是抬轿的大毛因为胆结石动手术住了医院,是高中将毕业的四毛顶替着大毛抬轿。镇长坐的“蓝鸟”小车由南向北进乡政府,刚刚去荷花村落实了一个中外合资的项目,和外商老板商谈产品外贸出口的事,中午陪客商喝了点酒。

    花轿和小车是在长寿桥头相遇的。轿和车全被隔在人群里,进不了退不得。花轿的八名轿夫们大声的有吆喝,小车的驾驶员鸣着喇叭,一场好戏就在小镇的连心桥之间演开。

    “没长眼睛,没见哪个坐的花轿?”高压管件厂老板娘探出头来,她火气还真不小。

    “狗眼鸟珠不识人,看看车里坐的是谁?”小车的驾驶员怒气冲天。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现在的暴发户啊,真不得了,有几个钱连亲娘老子都认不得了。”

    “村风民风就是被这些人搞坏的,你是乡长,大小也是个父母官,我下车去看看。”驾驶员借着主人的身份地位,当然不把群众放在眼里。“啥人碰上乡长都礼让三分,你们的胆子真不小,还不赶快朝后退。”

    “我是人抬轿,你是车坐人,你退一退啥事都没有,仗势欺人不行。”轿夫们说。

    老板娘坐在轿里对着轿夫们说:“别停下,朝前挤,后退没有路,重要的是面子问题,我有钱,怕她啥,谁怕谁!”

    乡长没有下车,老板娘不肯下轿。

    “这是花轿出租公司的,打电话给德坤,不象话。”乡长拿起车载电话。

    “看情况不是轿夫的事,是那个妖女不肯下轿。”驾驶员无可奈何,他听着乡长的指示,他是习惯见机行事的。

    “这还了得,打电话给派出所,让交警队来个车,看看谁让谁。”乡长说。

    “是这个样子,那边桥宽地方大,我们后边是石桥小弄堂。”驾驶员拿起的手机被乡长接了过去:“派出所吗,石勇忠在不在?马上叫他到长寿桥来一趟,太平乡就是不太平。”

    派出所警车到桥头时,德坤从茶馆里也出来了,他是接到乡长电话赶到的。坐花轿里的老板娘打通了厂里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老板正在和东北来的炼油厂洽谈弯管产品的事,他很有风度地对妻说:“这是小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我们厂里造三通四通,你就不会变通变通?!一通百通大家发财么。”

    “这不是高压管件厂老板娘么,我和杜老板可是老朋友。”德坤说,火急急赶了过来。

    “不要套近乎,快让吧,我又不认识你,我家是硬档档私营企业,只管上税。”

    “火气还真不小,我是新来不久的乡长,总得给我个面子。”乡长说。

    “面子?你这是长自己的威风,灭别人的志气,我是阶级敌人吗,叫来那多多警察。”老板娘发怒地说。

    “不是,不是,好好,我让你,好官不跟民斗。”乡长手一扬,警察们驱散着围观的人。

    “官不跟民斗,民也不和官对,有财也不能和官斗么。”德坤对着花轿里的老板娘说。

    “笑话,啥时代了,和官斗就怕啦,没看到电视里民告官吗?”

    “无担一身轻,轻担让重担,这是乡里流传了多少年的风俗习惯,你听不出来,我这是帮着花轿你们家公司说话,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德坤说。

    “这些刁民,越来越不象话,乡下的农民就是素质低。“驾驶员愤愤鸣不平。

    “这花轿出租公司,硬是凑热闹,这德坤,为几个钱也不注意场合,这种东西出现不正常啊不正常,为什么没有严厉的措施处理一下呢。”乡长气鼓鼓地下车爬上乡政府高高的台阶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大门口一对大石狮脖子上系着的红布,石狮也好像在说:“为啥还不把我脖子上红绸布解开,我已经系在脖子上两年多了。德坤也是石狮。”

    刚坐进办公室里的乡长,听到电话铃响:“你是谁?杜天生!”

    “请我晚上喝酒,陪礼道歉?”乡长说。

    “不必了,财大气粗么?天生就这个脾气?”

    “杜老板啊,我说这是你在床上惯成了她这种脾气,我不会生气。”乡长的话很有分寸,语言含有铁质,艰硬而又柔和,那是掺进了多种元素的合金钢,俗话说:“好官不与财富对,在这经济大变革的时代,要官运亨通,一乡之长缺不了财团做支柱,何况他们是乡镇企业里的中坚力量。他心里令人难以费解的是,管件厂老板娘,不识几个字只会收钞票的风骚娘们儿,竟然在精神上打败了自己。我这个吃公家饭挣公家钱,住公家房看公家病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公家全包的革命干部为啥被她看不起呢,这不完全是一个群众的素质问题,金钱是万能的钥匙,金钱能使鬼推磨,金钱让我这个父母官让了道。他感到心里是一种复了仇的滋味。

    花轿在杜老板家门口停住时,风度翩翩的杜老板已经在守候。

    清明桥和长寿桥古今相交,跨在历史的长河上,清明桥边的石缝里爬满了长春藤。当流水在黄昏里清静下来时,桥影和桥孔就合成了一轮半明半晕的月盘儿,船就象从月亮里浮出,船上的船夫手掮竹篱弄出倩影和水声时,顺风唱出了串串好听的歌软糯糯的《四季歌》。桥堍,新开的美容店和阿庆嫂茶馆,常伴有小小锡剧、沪剧和苏州评弹。茶馆两侧街沿上青石,应时随市排满了菜摊,有鲜绿的莼菜,银闪闪的刀鱼,红鸭蛋萝卜,蟹们吐着唾沫,爬着闹着,黑鲫鱼水条和活跳的虾子在木盆、篓子里等待着小市民和农民,卖老鼠药的,修皮鞋做伞的凑着热闹,花猫乱蹿,盯着小鱼叫着……

    德坤在小镇盘桓了一个上午,铺着彩色道砖的街道显得有些狭窄,店铺里伸出的手可以拉住客人的衣角。有些店铺是清末期间的小楼,灰黑的墙,门板有张长的裂缝,长满屋顶瓦缝里的花草在风中摇曳着向他对点致笑,雕花木楼的栏杆门楣上有着龙凤呈祥和福禄寿的模糊字眼,街道两边折楼房挨得很近,只有几米的距离,从屋沿上一步就能跨过去似的,天空在楼之间的弄堂或小街被分隔成小小天地,斜阳照射,毛竹杆和铁杆上晒着的花衣裙舞扬着象船上的旗帜,沿河边有火辣辣的太阳唱着水蒸气,这狭窄的小街因为有了穿堂风感觉就象有泉水流淌的幽谷一样清凉,人在这清凉里对着街两旁水果店,饼干蛋糕店,咸肉铺,小笼馒头店,缝纫店,休闲茶庄张望。德坤就喜欢在这种氛围里泡开回忆,原本要做一个小市民多么艰难,现在只要有钱,只要心里想着要实现的东西就能得到,他计划着再在小镇买上三间店铺只要三十几万,生意好,一年就可弄上几万块钱。他的心已和年轻人接近,想法尤其一致。镇上的房子将来可以邀上几个好友喝茶聊天,乡下的房子房前屋后种花种草养鸡养鸭,人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就会变的安稳、坦然。街上捧着紫砂壶,拎着鸟笼,泡着浴室,叭哒叭哒吸着旱烟吐着烟圈的人,都是有退休金的国家职工和乡镇企业老板的爹、岳父之类的人物。听着老人们幽默的故事,荒诞的传说,善意的嘲弄,富有生活哲理的谚语,他就想着身在其中的快活。

    吴玉梅坐在花轿里想着自己年轻时候的摸样,觉得真有趣。德坤已经七十岁了,完全可以做爹叫爸了。男人么只要有力气。管他年纪大与小。自己快五十岁了。将就着过日子吧。

    不过,她一点没有想过德坤会在小镇上买了门面房开了一家红白喜事店铺,并且让她来当个老板娘。吴玉梅喜欢德坤拉段二胡,声声如泣引起她的共鸣,触动了她心中的苦难那根弦。

    天上香满一轮,地上流光一片。一句流行歌词中说: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这是年轻人的歌。吴玉梅经历的世事沧桑使她留恋美好的生活。晚饭时见到满头银发的德坤,总想着跟着这住仁厚的老人相伴部生。又想着会有那么一天警察会找到自己,她会暗自落泪。是的,福根死了,欠债也不用还了,儿媳阿菊与女儿阿桃从此以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可是,自已是杀人的凶手啊。一旦福根的棺材浮起水面。肯定是罪责难逃。

    吴玉梅坐在店铺里,低着头。怕见到街上那些人流里忍然有人认出她来。呼叫她的名字。

    德坤的店铺里生意很好。德坤总是想到能干些事情,前天上午,德坤的朋友介绍来一个“哭丧婆”,“哭丧婆”名叫刘二根。是个五十几岁的男人。吴玉梅感到十分惊奇。

    刘二根长相清秀,戴上白帽子,他完全就是一个女人。

    德坤在夜里喜欢吴玉梅,男女之事王个月下来就力不从心了。他要吴玉梅钓住刘二根这棵摇钱树。

    这么钓住刘二根么? 吴玉梅问老公德坤。

    你是女人么。我是老罗不中用啦。你想做些啥就做吧。反正这店铺以后也是你的了。德坤对吴玉梅说。

    三天后,德坤又对吴玉梅说,救了你是我人生最美丽的错误。假如不与你结婚。我还可以多活几年。现在我肯定不行了。

    吴玉梅说,是你身体真的不行了?以后我不同你睡一起就行了。

    不,是我的错。只是你不要到医院坠胎,我老来得子太幸福了;只是看不到儿子生下来,看不到孩子长大了,太可惜了。德坤说着话老泪纵流。

    德坤大哥,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这里有我的家,我会把孩子抚养成人。吴玉梅紧紧握住德坤的手。

    德坤的手灰黑色的像树皮粗糙,他颤抖着嘴说,我们两个或许就是六个月的缘份。我把你托附给了刘二根,他是我信得过的人。他是个好人,有一门好手艺。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吴玉梅点点头。她一生要经历过三个男人。二十岁时,她的母亲带她一起找瞎子占过卦。瞎子说她要到第四个男人才有真正的好日子过。

    刘阿根 是个男人,有着一身的哭丧的本领。他把儿子培养成人了,自己还是一独身,他一直有一个把手艺传授给儿子的想法。后来碰上了吴玉梅,于是就一路的发展,居然就生出了一个奇怪的野种,当天自己的儿子却死于车祸。

    所谓哭丧“婆”,就是人家死了老人或者子女,他们像孝子孝女一样跪在灵前哭诉:养育之恩无法还报啊,离别之苦哦天各一方。一套一套地诉说。声音凄凉悠长,把人感动得唏嘘长叹甚至泪流满面。江南城乡拥有这种手艺的人越来越多,手艺越来越精湛,手艺高的人能把死人哭活,能把活人哭死。手艺的高低,决定着钱进口袋的多少。能否让人听了流泪是最重要的标志。哭丧“婆”的合作伙计常常是一个精瘦的老男人,老男人手中一把二胡,低着头闭着眼睛把琴声拉得如诉如泣,导引着哭丧婆的哭诉方向。二胡的近两百年历史,正是中国多灾多难的民族历史。由琴筒、琴皮、琴杆、琴头、琴轴、千斤、琴马、弓子和琴弦等部分,仿佛被揽入怀中,但又保持着雅致的距离。忽远忽近的空间,市井中的隐者的宝贝和玩物。一块咫尺短木,一柄简捷雕筒,一块普通的蛇皮,一串顺滑的马尾,外加两根亮丽的细弦,月色撩人。二胡的音色天生与水乡凛冽的寒风,天生与漠北的旷原,与北方黄河流域原野上屹立的石,犬牙交错的皇朝废墟相契合。庙会、节场、集市凋敝。书场、游艺、民间滩簧。

    哭丧“婆”刘阿根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却有一门哀丧的好手艺,他像女人一样有好嗓子让人羡慕不已,他的名声传遍了十里百乡,他老婆死得早,既做爹又做娘,儿子考上一所职业技校,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寻思着要找一个老伴。

    经济再不好的贫穷人家,老人死了也要请一个哭丧匠哭上一天。家景好的要请七八个,让他们换班哭,十二个时辰哭声不断。跑灵光了呀,纸房跑灵光了呀。如此考妣地哭起来,就像跑的不是大地的灵光,而是人的灵光,甚至是人的生命。压抑的热烘烘的空气死气沉沉地勾勒出凝固的村舍和土地,而直冲云霄的光柱则势不可挡,决绝地坚定地源源不断地从地里冒出来。哭声让人感到害怕,同时还感觉膝盖发软,背心发凉,喉咙发干,眼窝发酸,头皮发麻,有人经不住对悲剧极具才华的渲染,也不出声地哭起来。假如没有儿子,他的手艺没法传下去,所以一定要找个外人当徒弟,如果他的手艺在他手里成了绝活,没有传给别人,死后他的灵魂就会变成游魂,不能投胎转世。哀丧“婆”刘阿根为此生意很兴隆,他想把这门手艺完完全全传授给儿子,他录了音常常在家里播放给儿子听,让儿子接受熏陶。全村人为此心上都笼罩着忧伤。

    吴玉梅见到刘阿根在外面哭嚎,在家中恢复了男人的本性,整天笑哈哈没有一丁儿忧伤。

    吴玉梅没有与刘阿根办理结婚手续,只是与他同居而巳。

    哭丧“婆”看似简单,刚开始也要吃苦的,要先学会哭天地,再学会哭鬼神,最后才学哭人。这世上活着的人,都是笑的多吧?面子薄,哭不出来了,要哭只能在心里哭。把他在世受的苦哭诉一遍。其实人生生死死,是用不着哭的。该哭的是天地,天地慈悲,造化了这样的人,让他们活个几十年,鬼神为了让他们活得有点滋味。所以最该哭的是天地和鬼神啊-----。当哭丧匠也配叫手艺?跪在死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赚这种钱还不如去当叫花子?不是剑拔弩张就是阴风苦雨。就算是一张春雨过后的连天雨,我也不那么讨厌她了。

    吴玉梅今天非常漂亮,头发梳到脑后,挽成一个大髻,脸上泛出欢欣的红晕。

    镇外村边花坟是一座精致的石头坟。到了夏天,花坟四周都要开一片小喇叭似的白花,洁白无瑕,花的名字叫曼陀罗。吴玉梅就像曼陀罗开放的高雅,而吴玉梅内心蕴藏着的歹毒只是对应了福根。她爱着美好的生活。

    香凤镇五天赶一场,赶场的人很多,大多是乡下人。住在镇上的人把从纸房搬来的人叫乡下人,把自已当作城里人,而镇上的人到了县里面,又被县城的人当作乡下人,现在有钱人就是贵人,镇上新街店铺比较少,有些门面还关着猪和牛,但赶场的人也喜欢到这条街上来走走,仿佛是要看看纸房来的富翁们生活得怎么样。每次散场过后,街上都留下一片热烘烘的声音,经久不散。有些人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已乡下的亲戚,对自已成为香凤人满足得有些心醉,对亲戚还在乡下则是充满了同情。可有时却又说漏嘴一般,说这些亲戚给自已增加了这样那样的麻烦,本不想答应的,可碍于情面不得不答应,一副受尽了折磨的样子。

    刘阿根回到家,有个媒婆跷着腿正在喝茶。这已经是第七个媒婆了,她们都在积极地给阿根张罗找婆娘。合适给阿根做婆娘的是我家吴玉梅,吴玉梅比刘阿根小了差不多二十岁,吴玉梅长得膘肥体壮,才三十几岁的年龄,确确实实就像电视里看到的地主婆,穿一件唐装光彩照人。吴玉梅在镇上开一片美容店,她又喜欢喝酒,借着酒劲天不怕地不怕地独自在河边散步,甚至与男人打赌摔跤,是个知名人物,看上去像母老虎,心地却十分善良温和,常做出一些让人惊奇的事情来。

    不管什么天气,吴玉梅都要打一把伞。吴玉梅打一把花雨伞,平添了几分洋气,像个英国贵妇。有娘儿们撇嘴,说她“窕窈”,也有的人说她毕竟是当过老板的女人,和一般娘儿们就是不一样。其实吴玉梅是怕淋雨,她现在一点雨也淋不得。十分闲适优雅的生活把她养得白胖富贵气。走路像企鹅福态。

    早晨,霞光万丈,但细看却可以发现霞光里有几块正在变黑的乌云。朝霞不出门,娘叫吴玉梅别去了,吴玉梅说,她就在村里附近转转。

    丈夫刘阿根出远门了,她自已把水缸里的水挑满,烧了一锅热水,孩子生下来,自已用煤油灯上烧红的剪刀剪断脐带,给自已煎了两个鸡蛋,还用热水把自已和孩子洗干净。“痛什么呀,像屙泡硬屎一样!”她太坚强了。

    吴玉梅再次豪叫起来,陪她的人说什么也没用,她说不行了她快要死了。娘叫她骂周褔生,这样会好受一点。吴玉梅果真骂起来,骂了一阵,没有因此好受些,她又像刚才那样叫唤起来。吴玉梅的叫声像波浪一样,“哎哟”地大叫一声,然后是快节奏的一连串哎哟哎哟哎哟。在吴玉梅痛苦的叫唤声中也往那方面想过,但这一切又和哀丧“婆”刘阿根无关,和疼痛有关,和羞耻无关。她只是一个需要爱与温暖的女人。

    吴玉梅在镇上有许多相好的男人,吴玉梅担心人们议论她。不再回到娘家的村上。

    江南的春天雨水多,尤其是夜雨,一下就是两三个小时。在雨声的伴奏下,那些千奇百怪的声音只能用动物的声音来形容,有叽咕叽咕的蛙声,有窸窸窣窣的耗子声,有懒猪抒情似的哼叫,有大水牛的喘气声,有猫睡觉时整根喉管都在颤抖的声音,还有小猪吸奶的声音

    不少人便心领神会地互相打趣,你们听见猪唱歌了吗?好多人喜欢在雨声中干那事,雨打在帐蓬上噼啪响,可以掩盖住他们稀奇古怪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有一天晚上她换了一件碎花睡衣,双手抚在肚子上,她突然心血来潮,掀开衣裳,露出圆圆的肚子,吴玉梅的肚子就要爆炸了。她把这当成什么艺术品了?居然要哀丧“婆”刘阿根去欣赏。

    五十岁的吴玉梅嫁给刘阿根的五个月后就生下了一个胖小伙子,当然,刘阿根和吴玉梅双方都明白孩子是谁的种。但是,刘阿根很同情很可怜吴玉梅,他哭得很伤心。

    刘阿根的娘说:“不要紧,让她叫,还早着呢”。

    天黑以后,村上七八个娘儿们来了。她们早就听见吴玉梅的惨叫声了。

    如果吴玉梅生孩子能渡过难关,那就是老天给吴玉梅改邪归正的机会。

    栅栏里的猪突然哼起来。吴玉梅疼痛了两天两夜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

    刘阿根自己的儿子却在当天的一场车祸中死去,

    婆娘吴玉梅生下了三天的野种儿子,居然张嘴会叫爸爸和妈妈。

    刘阿根终于哭瞎了眼睛。一夜间竟然满头白发,成了一个真正的“哭丧婆。”

    吴玉梅是孩子满月时的一天,德坤死的。她没有哭,德坤家的亲戚朋友们不让她哭。

    吴玉梅觉得对不起德坤。她重活新生,五十岁上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想都没想到。她要好好地活着,为了孩子。她已经不需要落泪了。刘阿根把她的所有眼泪哭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