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1:28:10
卓文君：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那段《凤求凰》的故事，家喻户晓，它几乎就是才子与佳人的样板戏。年轻时，总是把这段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当成了一种感情的样板在珍惜，年轻的心，经常被这种一见钟情的炫丽爱情所感染，于是，花季的年代，花前，月下，谁不在期待自己的人生，有朝一日，哪怕千帆过尽，也终能够在蓦然回首的刹那，象文君小姐一样，终等到那个为自己演绎心曲的英俊爱人。
多少年以后，闲来无事，偶然翻读卓文君的故事，然后不可避免的读到了那首《白头吟》，读到了那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那时的自己，如同被欺骗了一样，伤心到了骨子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深深的剜痛了心。到兹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全是骗人的，王子与公主，才子与佳人，他们结合以后，跟我们普通人一样，也并不一定都在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的。
呵，那是我的个人的感觉，那时很傻气的最初感觉。那么千辛万苦的爱情，一度都曾因男人的私心裉了色，那么，这个荒唐的世界里，要到哪里，才能够找到真正的，海枯石烂的爱情？！这是我的题外话。
后世有位清代的词人说得好：“人生若只如初见！”似乎每一段感情一开始总是美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也不例外。
———那是一个花开的季节。
西汉蜀郡的临邛县城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白马公子。这位公子年方二八，虽一介布衣，甚至谈吐略显口吃，但人却长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此人并非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蜀郡才子司马相如。司马相如乃是当今世上才情高华的第一才子。
据传，司马相如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精。自打此人来到临邛之后，小小临邛县城，几乎再也无法安宁，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便闪烁着耀眼的光辉，他是临邛的焦点，是临邛读书人的偶像，是全城阔佬豪贵们渴慕攀附的对像，是临邛妇女们心中的白马王子。
这一年的临邛，住着一位姓卓的巨贾人家。卓家有位刚刚新寡的掌上明珠，号文君，文君虽然新寡，但却芳龄只得17岁。文君本也是个远近驰名的小才女，至小温婉美丽，端庄大方，才气过人。只可惜苍天无眼，小文君刚刚新婚便死了丈夫，还好，她的娘家门第高阔，女寡归来，倒也并无嫌弃。
那一晚，风度翩翩的大才子司马相如，随一群地方名流公子王孙抵临卓王孙家。此一行，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司马相如，除了给这户金玉人家带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雅谈阔论之外，同时，司马相如还为那位垂帘后面的卓家小姐，献上了一曲自己新近填词的曲子，《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一曲而终，绿绮琴的“琴心”果然通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通。于是，在那个月色清清的晚上，一对一见钟情惺惺相惜的男女，他们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彩云追月去私奔。私奔是件艰苦卓苦的事情，尤其在那样的年代，然而我的一个朋友说得好，至少私奔的那条路上，充满着快乐和甜蜜。
毕竟相爱，所以憧憬，毕竟憧憬，所以幸福。
可是，即使卓文君憧憬一千次一万次，她也不会憧憬到，大才子司马相如成都的家，竟会穷成那样，穷得“惊心动魄”的令人讶异。春寒料峭，家徒四壁。。。。（难怪百家讲坛的那个纪连海老师，一提到这司马相如，就破口大骂，他说他一开始就是个别有居心的大骗子，骗财骗婚，呵。。。）
然，即便如此，爱大过天，勇敢的文君没有嫌弃，没有懊恼，毕竟一开始吸引她的是司马相如那堂堂仪表和潇洒的风度，她期待的也只是相如的才华，而不是司马相如的万贯家财，或者高阔府第。对爱的义无反顾，令她对司马相如的一切，无怨无悔，甘之如饴。这，就是卓文君这位至情至性的巴蜀奇女子，最初的壮烈情事。她的热情奔放，她的爽直果敢，说实话，即使几千年之后的我，也为之深感汗颜。可，感情归感情，成都无论如何是无法生存下去了。有情饮水饱，那只是形容词。爱人也是要吃饭的，诗画琴棋既不能裹腹，也不能遮风蔽雨。无奈之下，狡黠的文君，只好携夫再返临邛。
对父亲爱的信心满满，让这个狡黠的才女在临邛主动上演了一出滑稽的苦情戏。落魄才子苦命佳人，相依为命，沦落商衢之地，文君当垆去卖酒，相如扎衣去打杂，一传十，十传百，刚刚风平澜静的小小临邛，因了这一对活宝夫妻，再酿全城“佳”话。围观的人，比买酒的还多，人山人海，一时之间，传言纷纷，老丈人那张老脸最终熬不下去了，只得唤了下人，给那两个活宝夫妻，送去钱财，送去仆役。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父母与儿女的战争，哪一回不是以儿女的胜利来告终，千百年来，概莫如此。文君和相如的爱情故事，到了这里，才算正式步了佳境。
通常，以前的故事一般都会讲到这儿就结束了，一如那句经典台词：“从此，一对恋人，他们终于冲破了封建制度的樊篱，幸福的结合在一起，过上了美满甜蜜的生活。”我幼年时看过的那部《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电影，似乎就是在这儿结束的，一对才子佳人神仙眷侣的故事，终于结束在花好月圆的乐曲声中相偎相依。。。而那倒霉的，实际上还算慈祥的父亲卓王孙，却成了腐朽败落的封建家长的代名词儿。瞧，这到哪儿说理去？
但故事其实到这里远没有结束。与大多数生于七十年代长于八十年代的影迷一样，我们都看过了那开头，却没看到结局。
当街沽酒，临门卖笑，对于一位古代的名门闺秀来说，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她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陪他落拓江湖，这是一种怎样的牺牲？如果不是爱，那是什么呢？如今，爱全了，老丈人的钱也“骗”来了，从此如花美眷该过上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的幸福日子了吧？可最终的事实不是这样的，司马相如，这个口吃的男子，他还是喜新厌旧了。
因为有才，而且才华得到了好大喜功的汉武帝的赏识，司马相如在京城发达了，倚红偎翠生异心，相如爱上了一个茂陵的女子，那个女子未必比文君美丽，比文君有才气，然而，那个女子胜在比文君更新鲜，年轻。他没脸直说，只派人送了一封信给文君，信的内容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他把心思隐含在数字里，十三个数中，唯独少了一个“亿”字，无亿岂不是“无意”的暗示？聪明的文君哪能不懂？
她读信后，泪流满面，心凉如水。
——没错，他要纳妾！
那是他们成婚几年以后的事。照说来，古人成婚早，就算文君二婚，可文君嫁他这年也才十七岁，哪怕是婚姻果真守了十年，也不过二十七，二十七的女人当不至于人老珠黄的年纪。然而，一朝飞黄腾达的相如还是嫌弃了，说穿了，他不是嫌弃文君渐至苍老的容颜，而是他开始对文君审美疲劳了。
当然，这也怪不了他，自古男儿多薄幸，审美疲劳不是绝症，却是男人的顽症，几千年无药可治的顽症。而这个才高八斗的司马公子，和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在他官运亨通，得意忘形的时刻，如出一辙的犯下了同样的毛病。
男人即是男人，怎一个“贱”字了得！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才女又怎样，佳人又怎样，这种庸俗的悲剧落到任何一个女人的面前，都是如此这般痛楚，辗转，伤心，凄迷，毫无新意。当得知相如负心时，我实在无法去想象文君的心，该有怎样的悲伤？！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她一定痛得全身彻骨的冷吧，她的心一定破碎如苇絮，在寒风萧瑟中，孤独的颤栗。
有时候，读到这里，我真的好困惑，人心，是多么的善变！感情，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一击！不是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吗？不是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不是说“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和，乃敢与君绝”吗？不是说“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吗？不是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吗？
两个人的爱情又能走多远？如此千辛万苦，跨越了千山万水苦苦寻找得来的爱情，都这么不堪一击，那么，人间到底还有没有真正的“与子相悦，死生契阔”海枯石烂的爱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别之后
二地悬念
只说是三四月
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
八行书无可传
九连环从中折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
千系念
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言千语说不尽
百无聊赖十依栏
重九登高看孤雁
八月中秋月不圆
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
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
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
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
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几断
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文君也是人，也会有恨，也会有怨。文君终是怒了，一首长词递过去。真是非凡啊，多么刚烈的千古才女！全诗从一到万，从万到一，往返回复，可谓声声血，字字泪的回应着司马相如那封绝情信。
分手，都分得如此壮烈！文君不是独一人，但文君却是第一人。它把一个女人分别后望穿秋水的思念、肝胆俱裂的无奈，以及意冷心灰的孤寂伤感，可谓描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诗的最后，那一句“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那哪里只是对负心的司马相如的抱怨啊，那简直代表了中国几千年来千千万万的妇女同胞们，对封建男权制度一种最有力的，最铿锵的血泪控诉。
控诉归控诉，文君却没有终日里形销骨立，以泪洗面，自残余生。毕竟郎心如铁，哭哭啼啼救不活枯萎的爱情。何况他们并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的婚姻是他们自己千辛万苦争取来的，她为他付出太多，他们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太多太多的美好甜蜜。她伤心欲绝，却对爱依然有一份痴念。她心不甘啊！所以，她在读完相如的来信后，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提笔再给他写下了那首肝肠寸断却又壮烈绝决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读到这首诗时，我几乎立刻情不自禁为之振奋，不再难过，不再伤感，不再寄予单薄的同情。我觉得倘若我再伤感，再哭泣，再单薄的同情，那简直就是对文君小姐一种充满亵渎的轻视。女儿当自强，即便在那样的年代自强是不大可能的，至少条件不允许，但也要学会自爱自尊。既然爱已不再，就让我们如沟水各奔东西。既然你要离去，我也决不悲悲戚戚的求你回心转意。
一个唯美浪漫的开头，一个苍凉华丽的转身，曾经有多少柔情蜜意，尔今就有多么地干脆决绝！
令人欣慰的是，到底是两情相悦相濡以沫过的爱人，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凄伤的《诀别书》和哀怨的《白头吟》，使司马相如大为感动，想起往昔恩爱，自己抚琴，文君夜奔，贫贱夫妻，当泸卖酒，几多感慨，几多疚愧。相如遂打消了纳妾的念头，随后给文君回信：“诵之嘉吟，而回予故步。当不令负丹青感白头也。”此后不久相如回归故里，文君豁达宽恕，两个人安居林泉，终究修得一世相亲相爱直到终老的白头缘。
读完卓文君的故事，常常令人感慨。名门小姐和书生才子所演绎的千古浪漫的爱情传奇并不鲜见，可是有谁能象文君小姐的故事这样令人心潮澎湃呢？人生的百转千回，不是谁都可以风雨之后，见彩虹的。文君最难能可贵的，不仅仅是她让我们见识到了什么是爱的勇气，更让我们深深的懂得了什么是爱的骨气。
每个人都有“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憧憬，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世界，这个世界也素来不缺为爱刚烈到愿去私奔的女子，然而这个世界却常常缺少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女子。
女子的决绝，有一种烈性的美，至柔中的至刚，荡人心魄。卓文君堪称典范！每次读卓文君的时候，常常令我最感慨的其实不是她的才气，而是她在面对司马相如的见弃之心不作瓦全之意时的冷静，睿智，以及勇气。她懂得争取，同时更加懂得放手，懂得骄傲的转身。转身不是一个人可以轻易做到的，更不是一个女人轻易可以做到的，正因为文君不惧转身，不惧别离，所以，她才会以高贵的人格与魅力，苦尽甘来，笑到最后，赢得了别人对她价值的重新省视与珍惜。
我骄傲并自豪，美哉！我们蜀地的，自尊自爱的奇女子！
2011.01.12草稿完结于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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