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几月出生好:南怀瑾先生《金粟轩诗话八讲》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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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怀瑾先生《金粟轩诗话八讲》 (下)

(2010-02-22 10:26:34)转载 标签:

词牌

《梅花》

情天欲海

金粟

黄巢

西湖

杂谈

分类:诗词鉴赏

 


金粟轩诗话(之五)

师谓:词章境界,清新隽永之作,当推佛道两家之诗词为首。盖自己胸中若无脱俗超然之意境,但求着力于文学辞句,终为下乘。然一涉仙佛之学,文字结习,自然常落其术语,故从文学立场而言,又难为俗人所接受。又谓:如专集佛道二家之诗词,汇集成编,佳作诚多,惜尚无人注意于此。民国二十年间,上海商务印书馆,有高僧山居诗及续编各一册出版,唯只取栯堂、石屋、雪峰(按应为“中峰”)、憨山数人,未能摄唐、宋、明(按此处脱“元”或“清”字)四代诸佳作之全。故每告余辈留心国故者好自为之。但以唐宋以来,禅师辈语录,即有千余种,尚何论道家之著作。吾师读书破万卷,虽都寓目,然复不甚注意于此,故余辈均自感力有不及。师谓:若独以诗言诗,境界高远,当推寒山子。至若神韵雄浑,说理透彻,则以栯堂为首。同安察之诗,则说法者多,又自成格。至于憨山、苍雪、雪峰之诗,足为诗之规范,可以言诗佛,尚不尽足以论诗禅也。师平居于栖神寂定外,即读书自娱。于书无所不涉,如通俗小说,以及武侠小说等,无不过目。尝谓:通俗小说之济公传,实袭其本传而加以渲染者。谓济颠和尚之诗,平淡超脱,有迥非力学可及之处。即举其示寂前诗云:
其一:
几度西湖独上船,篙师识我不论钱。一声啼鸟破幽寂,正是山横落照边。
其二:
湖上春光已破悭,湖边杨柳拂雕栏。算来不用一文买,输与山僧闲往还。
其三:
出岸桃花红锦英,夹堤杨柳绿丝轻。遥看白鹭窥鱼处,冲破平湖一点青。

其四:
五月西湖凉似秋,新荷吐蕊暗香浮。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
又如:
从来诸事不相关,独有香醪真个贪。清早若无三碗酒,怎禁门外朔风寒。
至于后世所传,乩坛之诗,间亦偶有可取,但不足为信。师谓:四十二年间,师在基隆,偶值友人扶乩,忽称济公降坛,即指名与师通话,师亦笑而应之。
乩笔即写一诗云:
细雨蒙蒙天晚晴,海山一角奏玄音;时人不识余心乐,踏破芒鞋访至今。
师亦笑谢之。尝谓余辈曰:此皆不可执著,如深信之,即为魔障矣。又谓:至若吕祖纯阳集之诗,几无一首是真,殊不可信。
师谓:自南宋以后,元明之间社会,乞丐亦有如帮会之组织者,俗名为卑田院,恐创于元代之间,亡国遗民,有不甘屈节者,宁留为乞食以自全也。明朝亡国,满清入关之时,京城有丐自缢而亡,且留诗壁上云:
三百年来养士曹,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犹在卑田院,乞丐羞留命一条。
由此足见中国文化之伟大,视杀身成仁为当然之事,中国民族之精神,不屈不挠,终不可侮。又谓:通州有一诗丐墓,传有绝命云:
野性从来似白鸥,又携竹杖过通州。饭囊带露迎残月,歌板临风唱晚秋。
双足踏翻尘世界,一肩挑尽古今愁。而今不受嗟来食,黄犬何须吠不休!
(按“世界”或作“世路”)
又云:清代有丐名李梵者,传为余杭人,常卖诗乞钱,跌宕江湖一生,盖为有道之异人也。其诗多禅语,意境超然物外。
如云:
潋滟湖光数顷浮,谁知曲涌万峰头。豁开古殿当前月,散作空山不尽流。
金碧影摇水镜里,鱼龙深在广寒秋。一轮直接曹溪路,白浪家风遍大州。
又如:
何年鞭月驾长虹,碧落无门却许通。曾是御风人去后,故留鸟道碍虚空。
又如:
山色水光明祖意,鸟啼花笑悟薪传。有时猛坐盘陀石,午夜无云月一天。
又谓:传闻湘中有一诗丐,诗亦甚超脱,如:
有形都是假,无像执为真?悟到无生地,梅花满四邻。
(按“执”疑为“孰”之误,原文如此)
又如:
灯火辉煌庆此宵,深夜儿女不相招。破蒲团上三更梦,那管明朝是岁朝。
又如:
一杖穿云到上方,湖光山色总茫茫。乾坤有我独挑担,明月清风何太忙?
师谓:若此类诗,大抵皆为有道之士,隐于丐者,如无此意境,无此造诣,决非强学可及。又谓:昔日大陆,有人因学道,受师之戒,必须乞丐修苦行若干年,间亦有因信星命之说,遇不祥岁运,须离家作行乞若干时日者。此辈中人,皆视名利如遗,故无从考证之矣。唯读其诗,即见其胸襟,决非逼于衣食而沦落者。师又自称,昔日为学道学佛,亦常留意乞丐中人物,及懒残一类之苦行僧道。盖佛道中人,首薄名利虚荣,其道德愈高深,其素行亦愈隐晦,故自变形为乞丐,或为癫狂,以求避世之扰。唯知之者,则能识其于丛首之中。亦另有象徵,可资鉴别云云。
师谓:幼时亲见故乡一苦行头陀,从未读书,后却能诗。盖出家后,勤苦修持,忽然悟道,诗文皆出口成章矣。
师尚亿得其佳句云:
枫径无霜樵叶冷,吟回明月满东窗。(按“樵”似为“蕉”之误)
又如:
寒潭清澈无鱼跃,犹向微波照影来。
又谓:幼年曾从前山普传炼师学道,其人乃一渔夫出家者,素未读书,后却能文。其徒学愚道人,乃裁缝出家者,初亦不识一字,后则能诗,且有诗集行世。师曾亲见此辈僧道中数人,故谓学问之道,确须自静中悟得方可。盖静极慧生,天机勃发,此是一本活书云。(据老古第三版校)


金粟轩诗话(六)
常人言及有情与无情,多情与绝情的问题,大多含糊其词,难下定论。尤其与人谈禅,进而与和尚谈禅,自然情不自禁煞住话头,不敢高谈下去。不然,恐为和尚所笑,视为红尘中的俗物。或者,认为和尚根本不懂得情是何物,不值一谈。
事实不然,无论是洋和尚或土和尚,高僧或俗僧,高士或下士,总是一个人。凡是人,总有人的气息,始终未免有情。真能修到太上忘情,也还是没有跳出情的圈子,只是各正性命,忘其所不敢不忘,忘其所不能不忘而已。
上下亿万年,纵横大宇宙,凡有生命的存在,各种文字所记载的文献,无论是文学的、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是经书,是正史,是笔记小说,一言以概之,统是一部人类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情史记录而已。
推而崇之,上自宗教教主的仙、佛、神、主,下到蠢动微生,无非有情。“无情何必生斯世,有好终须累此身”,恰是万古不易名言。仙佛神主,有仙佛神主的情;蠢动微生,有蠢动微生的情。所谓忠臣、孝子、节妇、义士,文学家或艺术家,诗人或学者,田妇或村夫,都是情有独钟,情有所寄,因而构成一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织锦图了。佛说“一切有情众生”一句,便是一卷无上密语,无上慧学。有情而能解脱,即为仙佛;永为情累,便是凡夫。
由此可知释迦文佛舍王位不为而出家当和尚,其志在普渡众生,纵使穷尽未来时空的边际,还要“虚空有尽,我愿无穷。”岂非是多情之至,为大情种性。孔子一生“栖栖遑遑,如丧家之犬。”明知不能挽回劫运,但还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岂非是情多而不惜负累?柳下惠的“直道以事人,何须去父母之邦。”也无非是情之所钟。耶酥钉上了十字架,流下点点殷红的鲜血,仍无丝毫怨天尤人的愤懑,还说是为世人赎罪,也无非是至性至情的升华。穆罕默德一手拿剑,一手拿《可兰经》,来教化他的子民,当然是情存故国,心在天下。只有老子故作无情姿态,装着一付莫可奈何的样子,骑了一头青牛,西出函谷关,苍凉独步,向流沙而去,寄迹天涯,不知所终,恐也难免是“明朝匹马相思处,知隔千山与万山”的情怀吧!
忘情人之所难,时隔数十年后,地为海山间阻,每当秋风凉夜,月下灯前,偶忆灵岩红叶,离堆波涛,便不禁怀念方外之友传西上人。上人现出家僧相,受业于欧阳竟无先生门下,精通唯识法相之学,驻锡青城,交游多天下名士学者,区区亦是其山中常客,平常往返忘形,早已不存其是僧是俗的分别。当时华西大学曾邀上人讲授禅学,终不首肯,后来经我辈力促,却坚持要开“情与爱的哲学”一课。以和尚而讲情与爱的哲学,实足耸人听闻,因此听众既无虚座,和尚也不空讲,大为叫座云云。惜我正行役重庆,并未及时临场,后来上人与我言及大要,相与抵掌大笑。
古今文辞传习,有关于情的大作,多至不可胜数。例如众所周知的古诗十九首,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与梁父吟,曹子建父子兄弟三人,与建安七子的诗文。又自唐代李世民以次的名作,与李白、杜甫、王维、刘禹锡、李商隐等一大群才情并茂的诗卷。乃至宋代岳飞的满江红与文天祥的正气歌、过零仃洋的名诗,与明代史可法与多尔衮往来的信札,无往不是真情流露的佳作,真是数说不尽,例举不完。甚至可说一部廿六史的兴衰成败,是非邪正的记录,也只是人类社会的一部情史而已。
大情不说,且归人生境界情我的小境而言。人人都说宋代诗人陆放翁的爱国情操。有如: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次如: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棉。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惘然。”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以及辛稼轩的:
“饱饭闲游绕小溪,却将往事细寻思。有时思到难思处,拍碎阑干人不知。”
都是用情深密,临老不渝情话真言。
舍此以外,就手边方便,略检僧俗中有关情爱哲学的小品诗词,聊供把玩。
鹧鸪天(宋•辛弃疾)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云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困不成眠奈夜何!情知归未转愁多。暗将往事思量遍,谁把多情恼乱他?些底事,误人哪!不成真个不思家?娇痴却妒香香睡,唤起醒松说梦些。”
“趁得西风汗漫游,见他歌后怎生愁。事如芳草春长在,人似浮云影不留。眉黛敛,眼波流,十年薄幸说扬州。明朝短棹轻衫梦,只在溪南罨画楼。”
“木落山高一夜霜,北风驱雁又离行。无言每觉情怀好,不饮能令兴味长。频聚散,试思量,为谁春草梦池塘。中年长作东山恨,莫遣离歌苦断肠。”
忆江南(清•纳兰性德)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
摊破浣纱溪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
采桑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浪淘沙
“闷自剔残灯,暗雨空庭,潇潇已是不堪听,那更西风偏著意,做尽秋声。城柝已三更,欲睡还醒,薄寒中夜掩银屏。曾染戒香消俗念,怎又多情?”
荷叶杯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多情终古似无情,莫问醉耶醒!未是,看来如雾。朝暮,将息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强欢(清•王次回)
悲来填臆强为欢,不觉花间有泪弹。
阅世已知寒暖变,逢人真觉笑啼难。
归途自叹
画屏人去锦鳞稀,愁见啼红染客衣。
纵使到家仍是客,迢迢乡路为谁归?
无题(清•魏子安)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不为别离肠已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无题(清•刘鹗)
情天欲海是风波,渺渺无边是爱河。化作园中功德水,一齐都种曼陀罗。
(按《老残游记》作“情天欲海足风波,渺渺无边是爱河。引作园中功德水,一齐都种曼陀罗。”)
清初有才女程飞仙者,解析才情的名言说:“自古以来,有有法之天下,有有情之天下。唐诗云:‘不与王侯与词客,知轻富贵重清才。’才之可爱,甚于富贵。由情之相感,欢在神魂矣。因而为句云:‘绿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
又云:“如来住世时,无非为无情众生,说有情法耳!世人以贪、嗔、痴为有情,高者学佛而著于佛,学仙而僻于仙,犹之贪与痴也。”因而有感怀诗:
花飞不哭哭开前,无始空花尽可怜。为眷春光也怡逸,泪江香海有情天。
又云:
富贵贫贱,强弱智愚,天之道平也。而不平莫甚于人之心,贫者妒富,贱者妒贵,弱妒强,而愚妒智,卒不能违乎天,名既毁而实亦丧焉,善妒者适自病也。
至于如五祖所说: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
以及雪窦禅师的:
居士门高渴(谒)未期,且偎岩石最相宜。太湖三万六千顷,月在波心说向谁?
恰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的高僧禅话,是禅?是情?总归解脱。
词,又称诗余,或长短句,是中国文学史上占了相当分量的一项成就。一般人往往把唐诗宋词并列,乃因为宋代的词和唐代的诗一样,都曾在文学史上大放异彩。不过,实际上词的形式并非是起源于宋代的。传说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菩萨蛮、忆秦娥二阙,是百代词曲之祖。而在词学上第一个获得成就的人,便是晚唐的诗人温庭筠。因此词形成于唐,进化于五代,而大盛于宋,是完全正确的说法。
词是乐府歌曲的产儿,和时下流行的校园民歌有些类似。缘于唐朝时候民间乐坊十分风行,但是乐工并不是很有学问的人,所作的歌词俚俗不雅,因此往往喜欢取文人的诗来协乐歌唱。当时盛行的是整齐的五七言诗,有时并不能应音乐节拍的需要,于是就有一些好乐的诗人,和希望自己作品广为流传的诗人,依曲拍填成一些长短句的歌辞,供乐坊中人吟唱。久而久之,这种风气越来越盛行,到了大历、长庆年间,竟连那些著名的大诗人,如白居易、元稹、刘禹锡、韦应物、李贺、李益等,也将作品交给伶人妓女们去唱了。文人和乐工的关系日益密切,喜欢填词的人也越来越多,于是就奠定了词在文学上的地位,而造成了数百年的发达。
有些人以为词牌是词的名称,这是不对的。因为词牌和词的内容,通常是没有关连的。所谓词牌,代表的只是词的曲调和格式而已,因此同一词牌的作品,不同朝代不同作者的加起来,总有好几百阕之多。这好比大家都喜爱唱《梅花》这首歌,于是喜好填词的人,就可以按照《梅花》的曲调和字数的多寡,以及所押的韵,自己填些词来唱。于是《梅花》的曲虽一样,而词却有很多种的唱法了。
另外词牌的字数并没有一定的限制,不过一般看到的都是三个字,好比《浣溪沙》、《念奴娇》、《江城子》、《忆江南》、《如梦令》等,也有四个字的,如《八声甘州》,五个字的,如《新燕过妆楼》,最长的是七个字的《凤凰台上忆吹箫》,最短的是两个字的《暗香》、《疏影》。尽管词的字数稍有不同,但优美高雅,却是一致的。有些多愁善感或喜好文学的人,有时会作些小词来抒情写意一番。这种创作的精神固然十分可嘉,但是也不可忽略了,填词是有一定的规矩的。首先,作者要选择词牌,换句话说,就是要选好词的曲调和格式,然后再按字数的多寡、句子的长短,以及平仄、押韵,来把词填出来。因此写词不叫“作词”而叫“填词”,就因为曲调和格式是固定的,作者只是把词填上去而已。当然,别出心裁、另创新声,也未尝不可的。在遣字用句方面,通俗一些,甚至完全用白话文,也是一种很好的尝试,但是不可俚俗,不可乏味,和词意的完整连贯,是必需要注意的。
许多人认为学填词比学作诗难,也有些人认为正好相反。其实诗的字数固定,不是五言就是七言,比较难发挥,同时在平仄上也比较讲究。而词是长短句,平仄可以通用之处也较多,但是词的韵为了要协乐,就比诗来的严格多了。因此两者是互有难易,不分上下。总之,诗词都是以情感作为灵魂,而且须要勤练不辍才能创造出好作品的,因此难易,也只不过在个人的努力上罢了。
从唐朝到现在,词的作者不可胜数,作品更是浩若烟海,因此欣赏词,应当有所选择。有一部书叫做《词林纪事》,里面收录了各朝各代具有代表性的作者及其作品。作者都附有小传,作品也有后人的各种评论,因此对于喜好词和学习词的人来说,是很可以一读的,只可惜这部书并不容易买到(按上海古籍出版社近年已出版《词林纪事合编》)。另外有一部词选叫做《花间集》,颇能表现词的特色,所选录的词,也都脍炙人口,值得一读。至于个别的作者,因为各有特色,像李后主的沉郁、苏轼的豪放、柳永的细腻和辛弃疾的悲凉等,如何去选择阅读,就看个人的喜好了。
若说诗与词是中华文化的精华之一,这句话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唯有造形独特的方块字,才能用以作出排列整齐的诗与词;也唯有变化无穷的声韵,才能用以作出吟咏有味的诗与词。诗词凝结了中国字与声的最大优点,也凝结了中国人最丰富的智慧与感情,这一点,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不能不知道的啊!


金粟轩诗话(七)

对于文章和诗词一类的文学作品,古人已有雕虫小技,不足道也的观念。其实,那是文人门自谦的话,相反的,又有“文章华国”,“文以载道”等推崇的定评。因此大诗人杜甫,便有“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的名句。但无论人们对诗词文学本身的价值作如何看法,它却实实在在的表达出一个人的性格、人品、思想和情感,丝毫不得隐藏,也无法躲闪。
历史上的人物,才华洋溢如曹操父子,在其作品中,处处流露了他们孤寂悲凉的情态,犹如他们毕生事业的器局,始终不能臻于博大悠久。
相传为黄巢出家当和尚的伪诗,一点也没有得道高僧的气息,只是充满了杀气和贼味。又如在大陆传诵一时的毛泽东的《沁园春》,虽然经过柳亚子的修改,仔细读来,结局仍是一派凄凉。
近人王国维,谈论诗词文学,以文学的境界为品评标准,似乎言之成理。其实,无论好作品与坏作品,一著文字相,必然有境界,只是境界有美好与鄙俚的差别而已。至于透过文字所表达的器局和气象,毕竟不是文字技巧所能笼罩。
  
黄巢的诗
昔人野史记载,黄巢兵败,并未被杀,却逃去当和尚,剃了须发,法名道价。后来在西京龙门寺,自号翠微禅师。最后又住进雪窦寺,所以又称雪窦禅师。(雪窦寺在浙江宁波四明山中,历代时出高僧,都以雪窦为名。黄巢并非禅宗正脉的雪窦重显禅师,不可误认。)又说他死在宋初开宝时期,年龄已过八十。史实不符,都是假造的说法。
《挥尘录》记载他的诗:
“三十年前草上飞,铁衣抛却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问,独倚危楼看落晖。”
读来确有英雄晚年,一派落寞的意味。但“三十年前草上飞”一句,始终不脱绿林气息,非常有趣。可是在《宾退录》上记载,这首诗是好事的后人从元稹(微之)赠智度禅师两首诗中偷改过来的。在元微之的诗集中,便存有原作:
“四十年前马上飞,功名藏尽拥禅衣。石榴园下擒生处,独自闲行独自归。”
“三陷思明三突围,铁衣抛尽衲禅衣。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凭栏干望落晖。”
这两首原诗,与依此凑改而成,假托是黄巢的那首诗,同样是二十八个字的作品,但器度气象,就完全不同了。由此,我们同时可以体会,无论新旧文学,都需要器识和气魄,才能构成好的作品。
完颜亮的诗
金朝末代的完颜亮,桀敖跋扈,气吞山河。有一手的好书法,也好作诗填词。当他初封为歧王而兼平章政事的时期,诗词中,已经语意倔强,透露著不甘人下的意味。如出使道驿《咏竹》的一首:
“孤驿潇萧竹一丛,不同凡卉媚春风。我心正与君相似,只待云梢拂碧空。”
又《书壁述怀》:
“蛟龙潜匿隐沧波,且与虾蟆作混和。等得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
又《过汝阴》:
“门掩黄昏染绿苔,那回踪迹半尘埃。空亭日暮乌争噪,幽径草深人未来。
数仞假山当户牖,一池春水绕楼台。繁华不识兴亡地,犹倚栏干次第开。”
又词,《中秋待月不至》(鹊桥仙):
“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作许大通天障碍。
虬髯捻断,星眸睁裂,惟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后来他读到宋朝词人柳永的名作,便使画工绘制杭州临安的都市图,以及西湖景色,此时即已蓄意南侵。题诗一首:
“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第二年,便起兵南下两淮,填词《喜迁莺》一阕,遍赐部下:
“旌麾初举,正駃騠力健,嘶风江渚。射虎将军,落雕都尉,绣帽锦袍翘楚。怒磔戟剑须争夺,卷地一声鼙鼓。笑谈顷,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
此去无自堕,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试展卧龙韬略,果见成功旦暮。问江左,想云霓,望切玄黄迎路。”
这些,也都是历史人物的名作,他有境界吗?当然有。但不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样的情调而已。所以说,凡是文字的结构,不论好或坏,境界都是有的,但器度和气象的差别,就迥然不同了。完颜亮的诗词,果然充满了侵略者气吞山河的意味。而在他的字里行间,却透出他的事业和文学,都未能成功的气息。正如毛泽东的《沁园春》一样,仍然属于历史上失败一流人物的作品。
至于词人柳永的名作《望海潮》则真个充满了纯文学的美,恰如杭州西湖的山水一样,有说不尽的妩媚。难怪有人说,就因为柳永的一首词而引起完颜亮南侵的贪欲了。
“东南形胜,江湖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幙,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金粟轩诗话(八)
吴僧月洲,喜作诗,名士沈石田(按明代著名画家沈周,字启南,号石田,晚号白石翁)想请他题画,便故意骗他说:这里有一位名妓,特地请你来观赏。月洲立即赶来,到了,才知道上当。便在沈石田菜边蝴蝶图上题了一首诗:
桃花结子菜生苔,细雨蛙声出草莱。一段春光都不见,却教蝴蝶误飞来。
唐宋以来的一般僧服,多着黑衣。到了元朝文宗时代,因为特别重视欣笑隐和尚,文宗便御赐黄衣。后来他的徒弟们便都着黄色僧衣了,因此萨天锡便有赠欣笑隐的诗:“客过钟鸣饭,僧披御赐衣。”到了明初,制定参禅僧的衣黑色,讲经僧的衣红色,应请诵经拜忏的僧衣葱白色。因此欧阳原元有题僧画墨菊诗:
苾蒭元是黑衣郎,当代深仁始赐黄。今日黄花翻泼墨,本来面目见馨香。
明代永乐的南征,都由师僧姚广孝的策画,事成,封为少师。有一次,姚少师领敕命,到四川云台观悬旙,路过苏州,暂时驻杖寒山寺。临时到松林中施食,独自一个人穿了一双便鞋,一边施食,一边慢慢走去。恰好碰到苏州的县宰曹二尹带着官差喝道而来。姚少师一路经行而去,并不回避,因此惹怒了曹二尹,叫官差把他抓来,打了他二十皮鞭,少师默然挨打,也不分辩。旁边有人认识他的,告诉曹二尹说:他便是当今的国师姚少师。曹二尹一听吓坏了,赶紧爬下来叩头请罪。少师当下写了一首诗给他,又默然回到寒山寺里去了。
出使南来坐画船,袈裟犹带御炉烟。无端撞着曹二尹,二十皮鞭了宿缘。
明代王阳明偶游僧寺,看到一间僧房封锁的很严密,便动了疑心,要求和尚打开门看个清楚。和尚对他说,房里有一位老僧入定,已经五十年,上代交付,不可随便开关。王阳明却坚持要开门一看,和尚强不过他,只好开关。果然看到一个和尚肉身坐在龛中入定,面色俨然如生,而且活像王阳明自己的相貌。他看了心中如有所悟,觉得这个和尚,就是他的前生。抬头四面一看,墙壁还留有一首诗:
五十年前王守仁,开门即是闭门人。精灵剥后还归复,始信禅门不坏身。
王阳明怅然若失,便出钱吩咐寺僧为这坐龛圆寂的和尚肉身建塔。
《七修类稿》载元代一僧的两首诗:
百丈岩头挂草鞋,流行住止任安排。老僧脚底从来阔,未必骷髅就此埋。
残年节礼送纷纷,尽是豪门与富门。惟有老僧阶下雪,始终不见草鞋痕。
《草木子》载南宋贾似道当国时,一日漫游西湖,有一个西川和尚,看到他并不回避,反而徘徊不去。贾似道问他要作什么?和尚说:作诗。贾便指着湖中的渔翁,要他作诗,并以限用天字韵。和尚便应声写了一首诗:
蓝里无鱼少酒钱,酒家门外系渔船。几回欲脱蓑衣当,又恐明朝是雨天。
明代承天寺有僧名岫闲,自刻卖闲诗,请各方唱和。宪副李滋(号如谷),便写了一首诃斥他的诗:
老秃何人敢说闲,八旬行脚古来传。磨砖碓米僧家事,施鸟添香度日缘。
闲自已偷谁敢买,卖干天遣定追还。痴呆可卖闲难卖,鬼斧神枪不汝怜。
朱元璋当了皇帝,政纲重严重猛,有一天,要到和尚庙去玩玩,但禁止侍从人员入寺,独自一人进去。看到寺院的墙壁上画了一布袋和尚,墨迹还没有晾干,旁边还题一首诗偈: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来一袋装。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些子又何妨?
他看了,立即命令侍从的人进去搜索,原来是空无一人的古寺而已。
明初禅僧谦牧,常住小有山中,各方都景仰他的道行高风。朱元璋本来就认识他,当了皇帝以后,亲自作诗要召他到南京来:
寄语山中老秃牛,何劳辛苦恋东洲。南方有片闲田地,鞭打绳牵不转头。
谦牧禅师接到朱皇帝的亲笔诗,仍然不肯出山,只回答他一首诗:
老牛力尽已多年,顶破蹄穿只爱眠。震旦城中粮草足,主人何用苦加鞭。
朱元璋看了,总算肯放过他,一笑了事。
昔日有人题诗称赞山顶一僧庵云:
高山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龙半间。半夜龙飞行雨去,归来翻笑老僧闲。
(按韦居安《梅磵诗话》卷上载僧显万诗云“万松岭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三更云去逐行雨,回头却羡老僧闲。”又《五灯会元》卷第十七及《续传灯录》卷第十六载归宗志芝庵主偈云:“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
明桃源陈朗溪,有题漳江寺诗,用意恰恰相反,他的诗:
吟遍三千洞,来眠四大床。白云钟鼓外,翻笑老僧忙。
南宋时,杭州灵隐寺僧元肇,法号淮海。寺有古松大数十围,与月波亭相对。史相弥远忽遣人来砍伐大松,要作建宅材料。淮海不得已,作了一首诗:
大夫去作栋梁材,无复清阴覆绿苔。惆怅月波亭上望,夜深惟见鹤归来。
同时阎贵妃的父亲阎良臣,要修建香火功德院,也想在灵隐三天竺砍伐松树作建材。淮海不得已,又作了一首诗:
不为栽松种茯苓,只缘山色四时青。老僧不会移将去,留与西湖作画屏。
淮海的两首诗,当时便受人重视,宋理宗也看到了,便命令停止砍伐。
又灵隐山中旧有久已衰败的寺基,有一权势人家,相信风水,想侵占寺基来做坟墓,淮海又作了一首诗:
一带空山已有年,不须惆怅起颓砖。路旁多少麒麟冢,转眼无人送纸钱。
淮海的这首诗,却使权势豪门看了,都不敢再起贪心,显见文字的威灵,有时也不可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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