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原谅三级:生的漂亮,死的凄凉——记京剧演员言慧珠(上海的陈年往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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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图)生的漂亮,死的凄凉——记京剧演员言慧珠(上海的陈年往事之一)   

2010-01-28 18:15:42|  分类: 上海的陈年往事 |  标签: |字号大中小 订阅

我行我素言慧珠

作者:陌生花似锦

非常美,又非常罪。写她时,我常常想起这句话来。她是生来的戏子,伶人之中,她具有天生惹事生非的气质。

言慧珠,言菊朋的二女儿,天生丽质,梅兰芳最得意的弟子。我看过一张她和梅兰芳的合影,两个璧人,绝色倾城。

 

她一出场,满场皆惊,高挑靓丽,气质高贵,有一种凛冽和自傲。她有清高与骄傲的资本,不仅国色天香,而且嗓音动人,她唱《女起解》,她父亲唱大轴,她唱完之后,观众走了一半,连她父亲都嫉妒她,一病不起。

 

她不管别人,一意孤行,我行我素。

开会时,所有人坐定,她才缓缓进场,皮大衣,高跟鞋,大波浪卷发,法国香水,所有人屏住呼吸,不能当她不存在。她有自己独特的气场,足以勾引男人,足以让女人自卑。

她活得这样浓烈,是一朵荼蘼花。

       就连她的爱情,亦是这朵花。两次爱情,两次婚姻,她全力以赴,心中有饱满的爱情,无处可放,总是遇不到对手。她的爱情太过浓烈,过分地想投入,所以,会变得冰凉。与白云,算是冰与火的缠绵,他与她,本是相似的人,因为太过相似,都太招摇,所以,注定会灭。白云是那个年代最飘逸最俊朗又最靠不住的男影星,她烧过一次,化为灰,但从不抱怨,她宁愿为爱情烧一次。

再遇到俞振飞,她又动心。

他长她20岁,她不嫌。她有自己的考虑,俞振飞名声和地位都比她高,当年最红的小生演员,如今的上海戏剧学校的校长,曾和梅兰芳和程砚秋合作。俞振飞和程砚秋曾经就合作过经典剧目《春闺梦》。她的这段爱情,有势力的因素,可也动了真心。

两个人一起从上海到北京拍《游园惊梦》,俞振飞的柳梦梅,梅兰芳的杜丽娘,言慧珠的纯香,这是绝配。他和她住在北京饭店,那时,她就动了嫁他的心思。

       她每天找他聊天,他给朋友打电话,我烦死了,她天天来找我。几个月后,俞振飞又给这个朋友打电话,我要和言慧珠结婚了。

       这就是言慧珠,永远和别人不一样,她依旧张扬,靓丽。作为上海戏剧学校的副校长,她没有校长的样子,依旧是黄色的大衣,明亮的大卷发,透明的玻璃丝袜,学生们都停下来看她,她照样我行我素。

       1961年12月,由她和俞振飞带队的“上海青年京昆剧团”访问香港并举行公演。

       那几天的言慧珠,不仅烫了当时最时髦的发型,还在后台当场找来裁缝,为她量身定做短旗袍,珍珠项链、翡翠钻戒又再度回到了她的身上、手上,她又回到了从前的言慧珠。这才是她,美到天然,美到纯粹,美到惊人。

       那年她已经42岁,风华绝代,玉貌珠颜,她哪里象一个42岁的女人?她是幼稚的,没有体会到张扬背后会面临的险峻,在当时的环境下,她不懂得收敛与改变。 

它挣扎着开,最后的光芒,这样让人感觉到努力。我喜欢这怒放,哪怕只一瞬。如果是爱情呢?爱情如荼蘼,也开过一季,挣扎过一季呢? 

她没有遇到懂她的男人,无论白云还是俞振飞,他们不懂得她,不理解她,甚至配不上她的狂热和浓烈。她是为自己一个人燃烧,烧得炽烈,烧得自我。 

所以,在“文革”开始以后,她会选择自杀。 

这是她必然选择的一条道路。,她一生唯美,美到不能原谅自己的生命里有瑕疵。她怎么能允许自己穿着旧衣服去扫厕所。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三次自杀。她个性强烈,不能容忍过错或瑕疵,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首先想到逃。这也是言慧珠,她只能完美,只能美到惊心。 

造反派把言慧珠塞在灯管里、藏在瓷砖里、埋在花盆里的钻戒(多达几十枚)、翡翠、美钞、金条(重18斤)、存折(6万元)都掏了出来,甚至连天花板都捅破挑穿。言慧珠一生唱戏的积蓄,顷刻成空。 

1966年9月11日,她用一条唱《天女散花》时使用的白绫吊死了自己----这亦是言慧珠的方式----以决绝的方式,和所有人告别。这不是她的时代,她活得比所有人超前,包括她的艺术和爱情,她太浓烈,怎么可以容于一片平静的水中? 

章诒和在《可萌绿,亦可枯黄》里写过一句话:我们这个时代,根本不配产生言慧珠。 

这句话,掷地有声。 

言慧珠的一辈子活得太超前了,时代跟不上,历史不允许,她没有生路!有人这样说她,我听到后。只是难过和惆怅。

 不久前我去霸州的李少春大剧院,看过李少春纪念馆。那里面有一张50年代的名伶合影,所有男人穿中山装,所有女人穿列宁服,这里面的人包括梅兰芳和程砚秋,只有她,也只有她,穿着貂皮大衣,烫着大卷发,坐在边上,那么骄傲,又那么寂寞!言慧珠,她是为美而生存的女人,她提前生了一百年,所以,她也寂寞了47年! 

 

 我的母亲言慧珠

作者: 口述:言清卿(言慧珠之子) 执笔:余之 2009-09-02 15:22:50 来源:南方周末

 

风华绝代的“平剧皇后” 艺色俱全的“女梅兰芳”

●著名昆剧表演艺术梁谷音说:“言慧珠似花如玉,艺色俱全,娇媚艳丽,风流孤芳。”

●香港京昆艺术家、评论家杨明说:“百年京昆艺坛独一无二的维纳斯女神!”

●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蔡瑶铣说:“有人说,上海是张爱玲的上海,是陆小曼的上海,我觉得上海更像言慧珠的上海:精致、个性、张扬,正面是光彩夺目,背后是淡淡的忧愁。”

 

   妈妈和生父离婚真相 

   二零零九年大年初一。我从上海赴合肥,去见已有三十七年未见的生父薛浩伟。屈指算来,我的生父也有八十三岁的高龄了。                                                             和爸爸薛浩伟妈妈言慧珠的全家照

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到生父在上海华园(旧称海格园)——华山路1006弄11号,一座温馨、舒适的小洋楼里仅共同生活了六年时间,加上生父常年在外地演出,我与他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至多两三年,而且当时我年幼,生父在我脑子里几乎没有多少印象。

我们父子俩促膝长谈,话题却显得十分沉重。作为儿子,我最关心的当然是生父如何与妈妈相爱,又如何与妈妈离异的。

“刚解放时,你妈妈是有自己的剧团,也就是现在报纸上说的‘言慧珠剧团’。你妈妈是老板,自己组团,到处去演出,是剧团的‘班主’。你妈妈在解放前就已经是‘平剧皇后’了,红遍全国,‘言慧珠剧团’很受欢迎,剧团也很能赚钱。她带着剧团到外地一次巡回演出,就能赚好几万,华园的小洋楼就是那时买的。那时候买这幢洋楼你妈妈只用去了八千元,豪华装修却用去了一万五。我当时在你妈妈剧团里唱老生,就住在华园的后楼。你妈妈为了提高我的技艺,还为我找了王瑞芝老师。所以,我对你妈妈一直怀有感恩之情,我也很听你妈妈的指导,一切配合她。在合作中我们有了好感,后来有了你,1955年我和你妈妈登记结婚了。婚后的一两年时间里,我们过得很融洽,也能说得上幸福。”  “那后来怎么又离婚了呢?”

     

      言慧珠俞振飞戏装剧照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开口,就是怕伤着你妈妈。当然,她后来跟姓俞的好上了,我也很气恼。至于你妈妈和俞振飞走到一起,还得从五七年说起。那时俞振飞不遗余力地帮助你妈妈过了关。你妈妈很是感激俞振飞,俞也正是在这时得寸进尺。同年,你妈妈调任上海戏曲学校当副校长。她是不太情愿当行政领导的,一心想演戏。但为了改变处境,也是出于对俞振飞的感激,她还是接任了副校长之职。俞振飞和她,一正一副,两人在一起的机会也就更多了。再后来的几年,他俩一起搭戏,感情也就越来越密切了。”

“你妈妈直率、单纯,人又漂亮,一心想唱戏,当时她很想要一个好的‘小生’和她搭戏,俞振飞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一步步接近你妈妈,诱惑你妈妈。俞耍尽了手段,写情书,形影不离你妈妈,你妈妈最后也就就范了。”

“……我那时也只有三十来岁,年轻气盛,一气之下跑到了文化局,去告俞的状。我们就这样最后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后来,我听说你妈妈和俞振飞也合不来,也不幸福。你妈妈光彩的是戏,生活中充满了苦啊!”

老父亲唏嘘着,无限感慨,而我眼眶里早已盈满了泪水……

 “托孤”后妈妈自尽 

 一九六六年,我已是小学四年级了。九月十日“托孤”之夜的情景,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那一夜的详情也是好爸俞振飞一直回避的。

吃过晚饭,妈妈把我拉到她的房间里(妈妈与好爸已分居多年),妈妈给我五十元钱和一块小黑板,还在我的小口袋里塞了一块手表。

      “清卿,乖儿子,你妈妈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妈妈不停地摸着我的头,“妈妈走后,你要听好爸的话,明天是礼拜天,你到公园里去玩。”妈妈哭着跟我说话,我呆呆地看着不停地用手帕擦着眼泪的妈妈,“小黑板给你写字,你要好好读书。手表给咪咪姐姐。”这一夜,是我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

       妈妈吩咐完以后,就拉着我来到了好爸房间,母子俩就这样站在了我的继父面前。

       我见妈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来,清卿,给好爸跪下。”

       妈妈对好爸说:“孩子交给你了,你要把他抚养成人。”

       好爸说:“我有饭吃,他也有饭吃;我有粥吃,他也有粥吃。”

       向好爸交待完后,妈妈把我领到我的房间,让我睡下,并跟我说:“乖儿子,你好好睡觉,我与你好爸再说会话儿。”妈妈的这句话,是她在世间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噩梦般的早晨。1966年9月11日早晨,一辆白色的救护车缓缓地驶出了华园。妈妈赤着双脚,被一块白布裹住全身。是华园一名门卫工人把妈妈从二楼抱下来。她是干干净净走的。她一生清白——认认真真唱戏,清清白白做人。

       在我稍大一点后,我终于明白了,妈妈永远不会回来了。在妈妈走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在同学家里看到设着同学长辈的灵堂,骨灰放在桌上,遗像挂在墙上。于是,我也想起了妈妈。妈妈的骨灰在哪里呢?

       一九七〇年,我十五岁,已经是一个初二的学生。我要找妈妈的骨灰的意识很强。

       清明前的一天,我大着胆子去问好爸:我妈妈的骨灰呢?

       没想到,好爸脸色一沉,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你想干什么?!”

     “我要妈妈的骨灰!”我说。

     “你要它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要给我添乱吗?”好爸一连串地责问。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好爸坐在椅子上,脸色很不好看。

       我至今不能理解好爸为何对我妈妈冷若冰霜?为保自己而急于要与妻子划清界线,这是丈夫应该做的事吗?更不能容忍的是,他不让儿子找亲妈的骨灰,这有人情么?!这也是我至今不能原谅继父的重要原因之一。

 

抱着妈妈的骨灰号啕大哭 

   

时隔三十八年,我寻找妈妈骨灰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我先是到处打听妈妈骨灰的存放地。听说在闵行有一个叫北桥公墓的,上海人的骨灰都放在那里。墓地里,昏鸦枯树,荒草萋萋。里面只有一位年长的看墓人。

“老伯伯,我想找一个人的骨灰。”我对看墓人说。

“叫什么名字?”老人问。

“言慧珠。”

 老人听罢,朝灰蒙蒙的竹片屋里面走去。过了大约十多分钟,老人出来了“小朋友,没有叫言慧珠的。”

“没有?老伯伯,她是我妈妈,谢谢你再相帮我找找。”我恳求他。

 这是位善良的老人,他很同情我,又在里面转了一圈,出来对我说:“姓言的只有一个叫言吾生的。”

 言吾生!正是我妈妈,她户口本上的名字就是言吾生。

“言吾生,正是我妈妈!正是我妈妈!”我叫了起来。

 老人从屋里捧出妈妈的骨灰,上面积满了厚厚一层灰尘。

“可怜啊,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人来看过,”老人说,“本来三年过后是要作无主户处理的,但这个人太可怜了,我就留着,万一有一天有人来了怎么办?”

 我接过妈妈的骨灰,用袖管拼命地擦抹骨灰盒上的灰尘,号啕大哭,一下子跪倒在地:“妈妈,我是清卿啊!妈妈,我是清卿啊!”

 到华园已是八点多了。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将妈妈的骨灰抱回家。妈妈一定没有想到,她的儿子竟没有自己家的钥匙,只有好爸与保姆才掌有华园的钥匙——华园可是妈妈用自己在舞台上挣的血汗钱买的独产啊。

 我将妈妈的骨灰小心翼翼地藏在树丛后面,敲响了大门。出来的是保姆,她瞪了我一眼,嘴里咕噜咕噜地骂着“小瘪三”,转身就进了好爸的房间。我趁这个间隙,快速地从冬青树后取出妈妈的骨灰,带进门放在我的小板床下,用一些零乱的棕毛密密地盖在上面。妈妈的骨灰就这样被我保存了下来。

 

 磨却凌角为演戏 

妈妈为了能多多在舞台上出现,为了她钟爱的京昆艺术,不断地调整自己……

一九六四年夏天,北京举办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李玉茹、童芷苓等名角都有节目,唯独妈妈受到了冷落。妈妈自然心中不乐,也不服。她跟朋友发牢骚说:“北京演现代戏,我只有观摩的份;观摩观摩,专观专摩。”牢骚管牢骚,但妈妈为了有戏演,哪怕是现代戏,她也肯学,肯演。那时,妈妈已是一个四十五岁的人了,但她还是坚持每天练功。

在华园的大客厅里,我至今对妈妈的“练功镜”印象深刻,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简直是一堵墙。偌大一面镜子,四周是用红木框镶着的,下面是坚实的红木架。我天天看到妈妈在这面镜子前化妆、扮相、水袖、走边···

妈妈练功时总是穿一件白色的毛巾衫,因为能吸水,练功出汗不会黏在身上。妈妈一上来先跳绳,她能接连跳一二百下,接着就是在花园里踢腿、下腰……妈妈每天的练功总在两三个小时,从不间断。

有一次,有位女领导来华园,看到妈妈这么苦练,话说得不太好听,意思是你老大岁数了。这么练有什么用?

当时,江青听说妈妈在演现代戏,就说:“叫言慧珠别演啦!好好闭门思过,休想到我这里来沾边!”一句话判了妈妈艺术上的死刑。

人生若戏。妈妈以戏为生,一生演出了数不清多少台的戏,但我以为,最精彩的一台是她自己的人生大戏:悲、喜、歌、哭;酸、甜、苦、辣,五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