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人妖将h:关于意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19 07:58:46
关于意境

  定义  
  意境是指抒情性作品中呈现的那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活跃着生命律动的韵味无穷的诗意空间。
  如果典型是以单个形象而论的话,意境则是由若干形象构成的形象体系,是以整体形象出现的文学形象的高级形态。
  文艺理论界对“境界”说的阐述虽然众说纷纭,为轩为轾,但有一个地方却出人意外,这就是绝大多数评论者都把“境界”和“意境”等同起来。称之为“文学形象”、“作品中的世界”。这种看法无疑是片面的。
  “境界”一词作为一般习惯用法,如云“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此所谓境界,便当是泛指作品中的一种抽象界域而言者。又如云“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此所谓境界,便当是指修养造诣之各种不同的阶段而言者。又如云“‘明月照积雪’、‘大江日夜流’、‘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此处之所谓境界便当是指作者所描写的景物而言者。
   详解  
  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重要范畴﹐在传统绘画中是作品通过时空境象的描绘﹐在情与景高度融汇後所体现出来的艺术境界。
  意境理论最先出现于文学创作与批评。三国两晋南北朝时代文学创作中有“意象”说和“境界”说。唐代诗人王昌龄和皎然提出了“取境”“缘境”的理论﹐刘禹锡和文艺理论家司空图又进一步提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创作见解。
  明清两代﹐围绕意与境的关系问题又进行了广泛探讨。明代艺术理论家朱存爵提出了“急境融彻”的主张﹐清代诗人和文学批评家叶夔认为意与境并重﹐强调“舒写胸臆”与“发挥景物”应该有机结合起来。近代文学家林纾和美学家王国维则强调“意”的重要性。林纾认为“唯能立意﹐六能创建”﹔王国维认为创辞应服从于创意﹐力倡“内美”﹐提出了诗词创作中的以意胜的“有我之境”和以境胜的“无我之境”两种不同的审美规范。
  意境概念运用到绘画上﹐主要是在山水画得到迅速发展的五代和宋﹑元﹐但早在三国两晋南北朝时代﹐受道家思想和玄学的影响﹐山水画创作已经从地图制作式的幼稚阶段﹐跨进了讲“实对”﹐重“写生”的时期﹐画家们开始注重了实境的描绘﹐并提出了“澄怀味象”﹑“得意忘象”的理论和艺术创作旨在“畅神”﹑“怡情”的思想。这种理论和实践是後来传统绘画强调意境构成的先导﹐唐代美术史家张彦远提出了“立意”﹐五代山水画家荆浩提出了“真景”说﹐宋代画家郭熙提出了山水画创作“重意”问题﹐认为创作应当“意造”﹐鉴赏应当“以意穷之”﹐并第一次使用了与“意境”内涵相近的“境界”概念。宋﹑元文人画的兴起和发展﹐文人画家的艺术观念和审美理想﹐尤其是苏轼在绘画上力倡诗画一体的艺术主张﹐以及元代画家倪瓒和钱选的“逸气”和“士气”说的提出﹐使传统绘画从侧重客观物象的描摹转向注重主观精神的表现﹐以情构境﹑托物言志的创作倾向促进了意境理论和实践的发展。清代画家兼理论家笪重光在《画筌》一书使用了“意境”这一概念﹐并针对山水画创作提出了“实境”﹑“真境”和“神境”的理论﹐对绘画中意与境的涵意和相互关系作了较深入的分析﹐对绘画中的虚实﹑形神﹑情景等问题﹐亦即意境的表现问题都作出了有益的探索。
  意境理论的提出与发展﹐使中国传统绘画﹐尤其是山水画创作在审美意识上具备了二重结构﹕一是客观事物的艺术再现﹐一是主观精神的表现﹐而二者的有机联系则构成了中国传统绘画的意境美。为此﹐传说美术所强调的意境﹐既不是客观物象的简单描摹﹐也不是主观意念的随意拼合﹐而是主﹑客观世界的统一﹐是画家通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在自然美﹑生活美和艺术美三方面所取得的高度和谐的体现。
  意境的构成是以空间境象为基础的﹐是通过对境象的把握与经营得以达到“情与景汇﹐意与象通”的﹐这一点不但是创作的依据﹐同时也是欣赏的依据。绘画是通过塑造直观的﹑具体的艺术形像构成意境的﹐为了克服造型艺术由于瞬间性和静态感而带来的局限﹐画家往往通过富有启导性和象征性的艺术语言和表现手法显示时间的流程和空间的拓展。如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散点透视﹑虚实处理﹑计白当黑﹑意象造型等﹐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展现时空境象而采取的表现手法。这些手法一方面使画家在意境构成上获得了充分的主动权﹐打破了特定时空中客观物象的局限﹐另一方面也给欣赏者提供了广阔的艺术想像的天地﹐使作品中的有限的空间和形像蕴含著无限的大千世界和丰富的思想内容。从这个意义上讲﹐意境的最终构成﹐是由创作和欣赏两个方面的结合才得以实现的。创作是将无限表现为有限﹐百里之势浓缩於咫尺之间﹔而欣赏是从有限窥视到无限﹐於咫尺间体味到百里之势。正是这种由面到点的创作过程和由点到面的欣赏过程﹐使作品中的意境得以展现出来﹐二者都需要形像和想像才能感悟到意境的美。
  意境就是画家用所表现形象来表达胸中之意,对山水的情感,画家把这种情感写与笔端,让欣赏者他的作品丰富的内涵。

---------------------------------------------- 意境的特征  
  意境的结构特征是虚实相生。意境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 “如在目前 ”的较实的因素,称为 “实境 ”;一部分是 “见于言外 ”的较虚的部分,称为 “虚境 ”。虚境是实境的升华,体现着实境创造的意向和目的,体现着整个意境的艺术品位和审美效果,制约着实境的创造和描写,处于意境结构中的灵魂、统帅地位。但是,虚境不能凭空产生,它必须以实境为载体,落实到实境的具体描绘上。总之,虚境通过实境来表现,实境在虚境的统摄下来加工,这就虚实相生 “的意境的结构原理。
  意境的本质特征是 “生命律动 ”,即展示生命本身的美。在我们民族的审美心理结构中,是把宇宙境界与艺术意境视为浑然一体的同构关系。由于宇宙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诗人对宇宙境界的体验就是一种生命律动的体验,而意境恰恰就是这种生命律动的表现。人心虽小,但可以装得下整个宇宙。诗人之心,本身就是宇宙的创化,他可以映射宇宙的诗心、宇宙的灵气。因此我们说,艺术意境本质上是一种心理现象,一种人类心灵的生命律动。文学意境作为一种人类心灵的生命律动,有三个特点:(1)表真挚之情。 (2)状飞动之趣。 (3)传万物之灵趣。

---------------------------------------------- “意境”和“意象”不是一个概念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用“意境”这个词。比如说,一首诗很好,我们就说:“这首诗很有意境。”一幅画很好,我们就说:“这幅画很有意境。”甚至看完一场电影,走出电影院,我们也会听到有人议论:“今天的电影很有意境。”但是尽管大家都在用这个词,对于究竟什么是意境,很多人并没有搞得很清楚。
  近十多年,我们学术界讨论意境的论文和专著相当多。大家对“意境”的理解和解释并不一致。而且在我看来,多数人的解释并不准确。
  很多人都把“意境”和“意象”混为一谈。很多人说:什么是意境?意境就是“情”“景”交融。这种解释大概是从清代开始的。清代有一位画论家布颜图,他就把“境界”规定为情景交融。后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和其他一些著作中所使用的“意境”或“境界”,他的解释也是情景交融。但是在中国传统美学中,情景交融所规定的是另一个概念,就是“意象”,而不是“意境”。中国传统美学认为艺术的本体就是“意象”,而“意象”的基本规定就是情景交融(这一点后面还要谈到)。任何艺术作品都要创造意象,因此任何艺术作品都应该情景交融。但是并不是任何艺术作品都有“意境”。“意境”除了有“意象”的一般规定性(情景交融)之外,还有自己的特殊的规定性。“意境”的内涵大于“意象”,“意境”的外延小于“意象”。

  “意境”的哲理性意蕴

  从审美活动(审美感兴)的角度看,所谓“意境”,就是超越具体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场景,进入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即所谓“胸罗宇宙,思接千古”,从而对整个人生、历史、宇宙获得一种哲理性的感受和领悟。一方面超越有限的“象”(“取之象外”、“象外之象”),另方面“意”也就从对于某个具体事物、场景的感受上升为对于整个人生的感受。这种带有哲理性的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就是“意境”的意蕴。我们前面说“意境”除了有“意象”的一般的规定性之外,还有特殊的规定性。这种象外之象所蕴涵的人生感、历史感、宇宙感的意蕴,就是“意境”的特殊的规定性。因此,我们可以说,“意境”是“意象”中最富有形而上意味的一种类型。

  绘画、诗歌、园林的意境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可以举一些例子。

  中国古代山水画家喜欢画“远”,高远,深远,平远。中国山水画家为什么要画“远”?因为山水本来是有形体的东西,而“远”突破山水有限的形体,使人的目光伸展到远处,从有限的时间空间进到无限的时间空间,进到所谓“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所以,“远”,也就是中国山水画的意境。

  同样,中国古代诗人也都喜欢登高望远。屈原、阮籍、李白都写过登高望远的诗。为什么要登高望远?也是为了从有限的时间空间进到无限的时间空间,从而引发一种人生感和历史感。

  在这个问题上,中国的园林大概最能说明问题(最能说明什么是意境)。中国园林艺术在审美上的最大特点也是有意境。中国园林的特点不是一座孤立的建筑物的美,也不是一片孤立的风景的美,而是有意境。那么什么是中国园林的意境呢?就是突破小空间,进入无限的大空间。中国古典园林中的建筑物,楼、台、亭、阁,它们的审美价值主要不在于这些建筑物本身,而在于它们可以引导游览者从小空间进到大空间,从而丰富游览者对于空间的美的感受。明代有位造园学家,名叫计成,他有一部书叫《园冶》,其中有这么一段话:“轩楹高爽,窗户虚邻,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缦。”这段话说得非常好。中国园林中的建筑物,为什么柱子这么高,为什么窗户这么大?就是为了“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也就是使游览者把外界无限的时间、空间的景色都“收”、“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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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境”给人一种特殊的美感

  中国艺术的这种意境,它给人的美感有什么特点?或者说,它给人的美感是一种什么样的美感?康德曾经说过,有一种美的东西,人们接触到它的时候,往往感到一种惆怅。意境就是如此。我们前面说过,意境的美感,实际上包含了一种人生感、历史感。正因为如此,它往往使人感到一种惆怅,忽忽若有所失,就像长久居留在外的旅客思念自己的家乡那样一种心境。这种美感,也就是尼采说的那种“形而上的慰藉”。中国古代诗人喜欢登高远望,这样来引发自己对于人生的哲理性感悟,这种感悟,带给诗人的就是一种惆怅。这种惆怅也是一种诗意和美感。也带给人一种精神的愉悦和满足。在这种美感中,包含了对于整个人生的某种体验和感受,所以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最高的美感。

  西方艺术作品也有意境

  西方艺术作品有没有意境?我们说,“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独特的范畴,这是从美学范畴说,这个范畴是中国古代思想家提炼出来的,同时也是中国历代许多艺术家有意识去追求的。但是这不等于说西方艺术没有意境,因为“意境”的特殊意蕴在于它包含有哲理性的人生感。西方艺术中当然有这样的作品。贝多芬的交响曲就充满了人生感、历史感和宇宙感。当然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艺术家的人生感、历史感会有不同的内容。但只要有人生感、历史感就有意境。例如俄罗斯民歌《伏尔加船夫曲》,它不仅唱出了伏尔加纤夫的苦难,也不仅唱出了俄罗斯民族的苦难,而且唱出了人类共同的苦难,所以它引起全世界听众的共鸣。有人听我说电视剧《红楼梦》缺乏意境,就问:是不是电影这种艺术形式比较难于产生有意境的作品?我想也不一定。如我看电影《日瓦戈医生》,就感到它充满了人生感。它不仅写出了时代的悲剧,而且写出了人生的悲剧。

  意境的五种境界:

  (1)为满足生理的物质的需要,而有功利境界;

  (2)因人群共存互爱的关系,而有伦理境界;

  (3)因人群组合互制的关系,而有政治境界,

  (4)因穷研物理,追求智慧,而有学术境界;

  (5)因欲返本归真,冥合天人,而有宗教境界。功利境界主于利,伦理境界主于爱,政治境界主于权,学术境界主于真,宗教境界主于神。但介乎后二者的中间,以宇宙人生的具体为对象,赏玩它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的最深心灵的反映;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这就是"艺术境界"。艺术境界主于美。



---------------------------------------------- 意象和意境的区别
  意象与意境是诗歌鉴赏中的两个重要概念,但对于它们的含义,许多人却往往混为一谈。《现代汉语词典》上也未对此加以区分,对“意象”就简单释为“意境”。正确界定其含义及关系,对于诗歌阅读和写作都有积极意义。
  文艺理论大家童庆炳先生在《文艺理论教程》一书中对二者作了如下界定:意境是文学艺术作品通过形象描写表现出来的境界和情调,是抒情作品中呈现的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形象及其诱发和开拓的审美想象空间。意象是以表达哲理观念为目的、以象征性或荒诞性为基本特征以达到人类理想境界的表意之象,即为艺术典型。根据这个界定,我们可得出以下几点:首先,意象是一个个表意的典型物象,是主观之象,是可以感知的,具体的;意境是一种境界和情调,它通过形象表达或诱发,是要体悟的、抽象的。其次,意象或意象的组合构成意境,意象是构成意境的手段或途径。正确的把握二者都需要想象。
  意象构成意境主要有两种情况:其一,由一个意象构成一个意境。如王冕的《墨梅》:“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诗中只有一个意象——墨梅。但这梅已非自然界之梅,而是作者心中之梅,一树带着墨色的有个性的梅。细细品味,我们能感受到诗中有一种狂放不羁,特立独行,安然自适的艺术境界,这种境界是通过这树梅形成的,这就是本诗的独特意境。一般咏物诗大都如此。其二,意象组合形成意境,即由多个意象构成一幅生活图景,形成一个整体意境。如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洲。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这首诗由一系列单个的意象——黄鹤楼、烟花、孤帆、长江等——组合起来,便成了一幅藏情于景的逼真画面,虽不言情,但情藏景中,更显情深意浓。诗中没有直抒对友人依依不舍的眷恋,而是通过孤帆消失、江水悠悠和久伫江边若有所失的诗人形象,表达得情深意挚,表面上这首诗句句是写景,实际上却句句都在抒情,引发读者无尽的审美想象,形成了诗歌隽永的意境。从上述两例我们可以发现,意象离不开意境,“梅”离开全诗意境,就失去了其在诗中的独特涵义,“孤帆”脱离原诗意境,也与眷眷离情无关。
  当然并非所有的意象组合都能构成意境。如白朴的《秋思》:“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鸥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绿叶黄花。”共并列了十二个意象,虽也鲜明生动地呈现出绚丽的秋色图,但并无饱满深挚的情感,缺乏“情与景”“情与理趣”的自然融合,就无法构成“诱发”人想象的“审美空间”,缺乏意境,当然就难以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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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歌的“意境说”
  意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范畴。在西方文论里恐怕还难以找到一个与它相当的概念和术语。人或以为“意境”一词创自王国维,其实不然。早在王国维提倡意境说之前,已经有人使用意境一词,并对诗歌的意境作过论述。研究意境固然不能抛开三国维的意境说,但也不可为它所困。从中国古典诗歌的创作实践出发,联系古代文艺理论,我们可以在广阔的范围内总结古代诗人创造意境的艺术经验,探索古典诗歌表现意境的艺术规律,为今天的诗歌创作和诗歌评论提供有益的借鉴。
  一 意与境的交融
   在中国古代传统的文艺理论中,意境是指作者的主观情意与客观物境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艺术境界。这个美学范畴的形成,是总结了长期创作实践经验的积极成果。
   较早的诗论还没有注意到创作中主客观两方面的关系。《尚书•虞书•舜典》说:“诗言志。”《荀子•儒效篇》说:“诗言是其志也。”都仅仅把诗看作主观情志的表现。《礼记•乐记》在讲到音乐时说:“凡音之起,由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虽然涉及客观物境,但也只讲到感物动心为止,至于人心与物境相互交融的关系也未曾加以论述。魏晋以后,随着诗歌的繁荣,在总结创作经验的基础上,对于文学创作中主客观的关系才有了较深入的认识。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说: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
   他指出构思规律的奥妙在“神与物游”,也就是作家的主观精神与客观物境的契合交融。唐代著名诗人王昌龄说,作诗要“处心于境,视境于心”,要求心与物相“感会”,景与意“相兼”、“相惬”,更强调了主客观交融的关系。他又说:
   诗思有三: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因心而得,日取思。大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生,日生思。寻味前言,吟讽古制,感而生思,日感恩。
   这里讲了诗思产生的三种过程。取思是以主观精神积极搜求客观物象,以达到心入干境;生思是并不积极搜求,不期然而然地达到心与境的照会。感思是受前人作品的启发而产生的诗思。其中,取思与生思,都是心与境的融合。《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按自传为王昌龄的《诗格》,其中也多次讲到思与境的关系。如:
   夫置意作诗,即须凝心;目击其物,便以心击之,深穿其境。
   唐末司空图在《与王驾评诗书。中讲“思与境措”;宋代苏城在。东坡题跋》卷二中评陶诗说:“境与意会”;明代何景明在《与李空同论诗书》中讲“意象应”;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讲“神与境合”;
   至于意境这个词,在《诗格》中也已经出现了。《诗格》以意境与物境、情境并举,称三境:
   诗有三境:一日物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艳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手心,营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日情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三日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
   后来,明朱承爵《存余堂诗话》说:
   作诗之妙,全在意境融彻,出音声之外,乃得真味。
   清潘德舆《养一斋诗话》说:
   “一年好处,是霜轻尘敛,山川如洗。”较“桔绿橙黄”句有意境。
   不过,大力标举意境,并且深入探讨了意境涵义的,却是王国维。“意境”这个词也是经他提倡才流行起来的。意境,他有时称境界。《人间词话》说:
   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抽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
   这话似乎有自诩之嫌,但并不是毫无道理。中国古代诗论中影响较大的几家,如严羽的兴趣说,王士模的神韵说,袁枚的性灵说,虽然各有其独到之处,但都只强调了诗人主观情意的一面。所谓兴趣,指诗人的创作冲动,兴致勃发时那种欣喜激动的感觉。所谓神韵,指诗人寄诺言外的风神气度。所谓性灵,指诗人进行创作时那一片真情、一点灵犀。而这些都是属于诗人主观精神方面的东西。王国维高出他们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仅注意到诗人主观情意的一面,同时又注意到客观物境的一面;必须二者交融才能产生意境。他在《人间同乙稿序》中说:
   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携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意胜,或以境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
   在《人间词话》里他又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惰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境界乃是由美景物与真感情两者合成。理想中有现实,现实中有理想,造境和写境都是主客观交融的结果。王国维在前人的基础上,多方面探讨了意境的涵义,深入揭示了诗歌创作的契机,建立了一个新的评论诗歌的标准,从而丰富了中国的待歌理论。他的贡献是应当充分肯定的。
   在中国古典诗歌里,意与境的交融有三种不同的方式。
   一是情随境生。诗人先并没有自觉的情思意念,生活中遇到某种物境,忽有所悟,思绪满怀,于是借着对物境的描写把自己的情意表达出来,达到意与境的交融。《文心雕龙•物色篇》说:“物色之动,心亦摇焉。”讲的就是这由境及意的过程。在古典诗歌中这类例子很多,如王昌龄的《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攀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失婿觅封侯。
   那闺中的少妇原来无忧无虑,高高兴兴地打扮了一番,登上翠楼去观赏春景。街头杨柳的新绿忽然使她联想到自己和夫婚的离别,这孤单的生活辜负了大好春光,也辜负了自己的韶华,她后悔真不该让夫婿远去了。这少好的愁是由陌头柳色触发的,又是与陌头柳色交织在一起的。这是诗中人物的随境生情。诗人自己随境生情,达到意境浑融的例子,如孟浩然《秋登万山寄张五》:“相望始登高,心随雁飞灭。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山瞑听猿愁,沧江急夜流。凤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情随境生,这情固然是随境而生,但往往是原先就已有了,不过隐蔽着不很自觉而已。耳目一旦触及外境,遂如吹皱的一池春水,唤醒了心中的意绪。关于这个过程,李蛰描述得很细致:
   且天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前意平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任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及时时有许多歌谣而莫可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烧自己之垒块Z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
   若没有触景之前感情的蓄积,就不会有触景之后感情的迸发。所谓惰随境生也还是离不开日常的生活体验民意与境交融的第二种方式是移情入境。诗人带着强烈的主观感情接触外界的物境,把自己的感情注入其中,又借着对物境的描写将它抒发出来,客观物境逐亦带上了诗人主观的情意。葛立方《韵语阳秋》说:
   竹未尝香也,而杜子美诗云:“雨洗娟娟静,风吹细细香。”雪未尝香也,而李太白诗云:“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
   李杜诗中的香竹、香雪,显然已不是纯客观的存在,诗人把自己的感情移往其中,使它带上强烈的主观色彩,具有浓郁的诗意。
   诗里移情入境的例子很多,如李白:“山花向我笑,正好衔杯时。”(《待酒不至》)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春望》)白居易:“休水流,泅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长相思》其一)这些诗句所写的物境都带有诗人的主观色彩,是以主观感染了客观,统一了客观,达到意与境的交融。《论语•先进篇》载,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诗坐,孔子让他们各言其志。其它几个人都是直截了当地述说,只有曾皙的回答与众不同:“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导,咏而归。”他借着对物境的描述来表达自己的情志,移情入境,意与境融,他的话虽不是诗,但已带有浓郁的诗意。
   移情入境,这境不过是达情的媒介。谢傣《四溟诗话》论情景关系说:
   景乃诗之娱,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
   情仅仅是诗的胚胎,要将它培育成诗,必须找到适合于它的媒介物,这就是景。诗由情胚而孕育,借景媒以表现,情胚与景媒交融契合才产生诗的意境。至于哪一类情胚借哪一类景媒表现,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传统。中国诗歌常借兰以示高洁,借柳以示惜别,外国就不一定如此。同一民族在不同时代也有不同的习惯。《诗经。里用石表示动摇:“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邶风•柏舟》)今天则用石表示坚定,发生了变化。
   意与境交融的第三种方式是体贴物情,物我情融。上面所说的情随境生和移情入境,那情都是诗人之情。物有没有情呢?应当说也是有的。山川草木,日月星辰,它们在形态色调上的差异,使人产生某种共同的印象,仿佛它们本身便具有性格和感情一样。这固然出自人的想象,但又是长期以来公认的,带有一定的客观性,与诗人!临时注入的感情不同。我们不妨把它们当成物境本身固有的性格和感情来看待。正如宋郭熙《林泉高致》所说:
   身即山水而取之,则山水之意度见吴。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清而如题。
   明沈颖《画函》也说:
   山于春加庆,于夏如竞,千秋如病,于冬加定。
   他们指出四时之山各自不同的性情,要求作画时既画出它们不同的形态,又画出它们不同神情,以达到形神兼备。作诗又何尝不是同样的道理呢?
   有的诗人长于体贴物情,将物情与我情融合起来,构成诗的意境。陶渊明和杜甫在这方面尤其突出。陶渊明的“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读山海经》)“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杜甫伪“岸花飞送客,符燕请留人。”(《发潭州)都达到了物我情融的地步。陶渊明《饮酒》其八:
   青松在东园,众草投其姿。凝霜珍异类,卓然见高校。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
   青松即渊明,渊明即青松,“语语自负,语语自怜”(温汝能:《陶诗汇评》),诗人和青松融而为一了。又如杜甫的《三绝句》之二:
   门外鸽鹅去不来,钟头忽见眼相猜。自今已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
   诗人体贴鸬鹚那种欲近人又畏人的心情,向它表示亲近,欢迎它常来作客。诗人和鸬鹚达成了谅解,建立了友谊,他们的感情交融在一起。
   二 意境的深化与开拓
   意境的深化与开拓,是诗歌构思过程中重要的步骤。《文赋》曾把构思分成两个阶段: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既思旁讯,精骛八极,心游万切。其效也,情瞳眈而弥鲜,物阳晰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灌下泉而潜浸。
   构思的第一阶段,精骛心游,追求意与境的交融。第二阶段,意境逐渐鲜明清晰,进而寻找适当的语言加以表现。陆机在这里所讲的是一般的构思过程,在诗歌创作中,意境的形成并不这样简单。诗人的写作有时十分迅捷,信手拈来即成妙趣,意境一下子就达到鲜明清晰的地步。这种意境天真自然,是艺术中的神品。神来之笔看似容易,其实不然,没有长期的生活积累和高度的艺术修养是达不到的。但意境的初始阶段多半不够鲜明清晰,需要再加提爆或虽鲜明清晰而失之于浅,失之于狭,需要继续深化与开拓,以求在始境的基础上另辟新境。《人间词话》说: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王国维所说成大事业大学问的三种境界,正可借以说明诗歌构思的过程。构思的初始阶段,诗人运用艺术的联想与想象,上下求索,追求意与境的交融,好比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当意境初步形成立后,继续挖掘开辟,熔铸锻炼,这是构思过程中最艰苦的一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恰好形容此中的苦况。当意境的深化与开拓达到一定程度,眼前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严然”,进入一个新的境界。此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蓦然”二字恰切地说明,意境的完成是不期然而然的一次飞跃。
   古人有炼字、炼句、炼意之说。所谓炼意,就是意境的深化与开拓。而炼字,炼句又何尝不是在炼意,前人有“炼字不如炼意”的话,其实,哪有离开炼意单独炼字的呢,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新诗改罢自长吟”(《解闷》);韦庄“卧着南山改旧诗”(《宴起》)。他们在锤炼字句的过程中,不是同时也在改变构思、另辟新境吗?《漫叟诗话》说: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岛时兼白马飞。”李商老天:“偿见徐师川说,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迹,其初云:‘桃花欲共杨花语’,自以淡墨改三字,乃知古人字不厌改也。不然,何以有日锻月炼之语?”(《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八)
   这两句诗见于《曲江对酒》,是杜甫乾元元年在长安任拾遗时所作。“中兴”以后,杜甫对肃宗满怀希望,但仍不能有所作为。他既不屑于从俗,又不甘于出世,心情十分矛盾。他久坐江头,细观花落鸟飞,感到难堪的寂寞与无聊。这首诗就是在这种心情中写的。原先的“桃花欲共杨花语”,偏于想象,意境活泼,与诗人此时此地的心情不合。改为“桃花细逐杨花落”,偏干写实,意境清寂,正好表现久坐无聊的心情。虽然只改了三个字,意境却大不相同了。又如来陈世崇《随隐漫录》卷四载:
   “白玉堂中曾草诏,水晶宫里近题诗”,韩子苍易为“堂深”、“宫冷”。……古词云:“春归也,只消戴一朵茶蘑。”字文元质易“戴”为“更”,皆一字师也。
   “堂中”、“宫里”,意浅境近;改为“堂深”、“宫冷”,意境深远。“‘戴一朵茶费力,意境也嫌浅露,“更一朵茶蘑”,从戴花的更替中体现了时序的变迁,意境就深入多了。清顾嗣立《寒厅诗话”:
   张橘轩诗:“半篙流水夜来雨,一树平梅何处春?”元遗山日:“佳则佳矣,而有未安。既日‘一树’,乌得为‘何处’,不如改‘一树’为‘几点’,便觉飞动。”
   “一树早梅”固定指一处,显得呆板;“几点早梅”,着眼于广阔的空间,而且未限定数量,所以意境飞动。
   意境的深化与开拓必须适度,加工不足失之浅露,加工太过失之雕琢,过犹不及都是毛病。最高的境界是虽经深化开拓而不露痕迹,深入浅出,返朴归真、譬如李白的《子夜吴歌》: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大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这首诗的语言是再浅显真率不过了,意境却极其深沉阔大。开头两句境界就不凡,在一片月色的背景上,长安城宏家户户传出捣衣之声,那急促而凄凉的声音散布出多么浓郁的秋意啊何况这寒衣是预备送给戍守边关的亲人的,声声寒站都传递着对于边关的思念。“秋风”二句,通过秋风将长安、玉关两地遥遥联接在一起,意境更加开阔。北朝温子升有一首《捣农》诗,构思与此诗相似:“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流黄。香作纹砧知近远,传声送响何凄凉。七夕长河烂,中秋明月光。摆略塞达逢候雁,鸳鸯楼上望天狼。”这首诗的意境也经过深化与开拓,但用力太过,雕琢太甚,结丽而不动人。不象李白那首之自然纯朴,能够一下子打入读者心坎。
   意境的深化与开拓,也就是意境典型化的过程。初始之境可能是印象最强烈的,但不一定是最本质的。初始之意可能是最有兴味的,但不一定是最深刻的。在意境的深化与开拓过程中,略去那些偶然的、表面的东西,强调本质的、深刻的东西,最后才能熔铸成为具有典型性的意境。典型化的程度,即决定着意境的深浅与高下。清许印芳在。与李生论诗书跋。中论王孟韦柳四家诗说:“人但见其澄澹精致,而不知其凡经陶洗而后得澄澹,几经熔炼而后得精致。”“平者易之以拗峭,板者易之以灵活,繁者易之以简约,哑者易之以镁铝,露者易之以浑融,此熔炼之功也。”可见意境的深化与开拓,须付出艰辛的劳动,不是轻易可以成功的。
   三 意境的个性化
   因为意境中有诗人主观的成分,所以好诗的意境总是个性化的。诗人独特的观察事物的角度,独特的情趣和性格,构成意境的个性。陶渊明笔下的菊,简直就是诗人自己的化身,以致一提起陶就想起菊,一提起菊就想起陶,陶和菊已融为一体。李白笔下的月,陆游笔下的梅,也莫不如此。李白说:“山街好月来”(《与夏十二登岳阳楼》),“举杯邀明月”(《月下独酌》),“且就洞庭赊月色气《陪族叔游洞庭》其二),他和月的关系多么密切!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不就是诗人的自我形象吗?陆游一生写了许多咏梅诗,“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是他自身的写照。《梅花绝句》:“闻道梅花拆晓风,雪堆通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海花一放翁。”这雪白的梅花也体现了陆游自己的高傲与纯洁。又如辛弃疾的《菩萨蛮•金陵赏心事为叶丞相赋》:“青山欲共高人语”;秦少游的《鹊桥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龚自珍的《已亥杂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些意境都是多么富有个性;正象中国古代绘画注重写意传神一样,中国古代诗歌也不追求对客观物境作逼真的模仿,而是力求创造和表现具有个性特点的意境,这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一条重要的艺术规律。
   在这里有一个问题不能不略加辨析,就是王国维所说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他说: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浩浩起,白马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放物我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这个说法很精巧,但违反了创作与欣赏的一般经验。朱光潜先生认为他所用的名词似待商酌,“王氏所谓‘有我之境’其实是‘无我之境’(即忘我之境)。他的‘无我之境’的实例……实是‘有我之境’。与其说‘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似不如说‘超物之境’和‘同物之境’,因为严格地说,诗在任何境界中都必须有我,都必须为自我性格情趣和经验的返照。”(《诗论》)名词问题姑且不论,朱先生指出任何境界中都必须有我,这是很精辟的。其实,在真正的艺术品里,“无我之境”并不存在。“有我之境一固然寓有诗人的个性;“无我之境一也并非没有诗人主观的情趣在内,不过诗人已融入物境之中,成为物境的一部分,暂时忘却了自我而已。关于这种境界,借用柳宗元在《始得西山宴游记》里说的一句话,叫作“心凝神释,与万化冥合”。罗大经《鹤林玉露》所载普云巢论画的一段话,也恰好可以说明这种境界的形成:
   某自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穷昼夜不厌。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复就草地之间观之,于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笔之际,不知我之为草虫耶,草虫之为我也。此与造化生物之机缄盖无以异。岂可有传之法哉!
   《词筌》曰:
   稗史称纬干画马,人入其斋,见于身作马形。凝思之极,理或然也。作诗文亦必如此给工。如史邦卿咏燕,见于形神俱似完.
   可见真正的艺术家是在物我交融的陶醉中进行创造的,这样创造的意境怎么可能无我呢,王国维所举的“无我之境”的例子,一见于陶渊明的《饮酒》诗: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田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诗人当采菊之始心情原是很平静的,偶一举首,望见南山的日夕气象,悟出其中的真意。此时,南山归乌仿佛就是陶渊明,陶渊明仿佛也进入了南山,和南山融成一片了。你说这是无我吗?其实是有我,只是我已与物融成一体了。王国维所举的另一个无我的例子,见于元好问的。叙事留别》:“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怀归人自急,物志本闲暇。”诗人以寒波白鸟的悠闲反衬人事之仓卒。“寒波二句寄托了诗人的向往之情,他希望自己也化作寒波、白马,融入那画面中去。这意境中也有诗人自我的个性。
   意境既然是个性化的,那么它必然同风格有密切的关系。古人评论诗的风格,大都着眼于意境。唐皎然《诗式》说:
   失诗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举体便逸。
   他所谓体是指风格而言,高、逸是他所列十九体中最推崇的两体。他认为体的不同,是由于诗思初发所取之境不同,也就是意境的不同造成的。这是很有见地的。《文心雕龙•体性》将各种风格总括为八作:
   一日典雅,二日远奥,三日精约,四日显附,五日繁终,六日壮丽,七日新奇,八日轻廊。
   其中精约、显附、繁缛三种偏重于语言的运用方面。其它五种都是结合文思讲的,既是五种不同的风格,也可视为五种不同的境界。司空图《诗品》列雄浑、冲淡等二十四品,从他本人的解释看来,这二十四品既是风格的差异,也是意境的不同。
   意境中既包涵着诗人主观的思想、感情和个性,而这些又都是社会存在的反映,那么意境就必然曲折地反映一定的社会内容。王国维论意境,看不到它的社会内容,所以对意境的高下不能加以正确的评骂。他认为诗人越脱离社会,越能保持赤子之心,就越能写出好诗来。他说: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其实,不论“客观”或“主观”之诗人,没有丰富的生活阅历,都不可能写出优秀的作品。文学创作当然要出自真情,但这性情是在社会实践中培育的,并不是天生就有的。至于性情的真伪则取决于诗人的写作态度,诗人忠实于生活、忠实于艺术、忠实于读者,就有真性情的表现。王国维又说: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李后主如果没有长期宫廷生活的经验,固然写不出反映宫廷生活的作品;但正因为他只有宫廷生活的经验,而与广阔的社会生活很隔膜,所以他的词题材境界都较狭窄。这怎么能说是词人之长处呢,
   四 意境的创新
   社会不断发展,人的思想感情也不断变化,所以诗的意境永远不会被前人写尽。然而诗人往往围于旧的传统,蹈袭前人的老路,不敢从变化了的现实生活出发,大胆创造新的意境。而诗歌没有新意境,便失去了生命,好比一截枯木,不能引起人的兴趣了。诗歌史上的拟古派之所以失败,症结即在于此。明代李梦阳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成为前后七子拟古主义的纲领。这个口号虽有反对台阁体的积极意义,但象李梦阳那样“刻意古范,铸形宿镇(模),而独守尺寸”,亦步亦趋地摹仿古人,却是从另一个方面毁坏了艺术。袁枚《答沈大宗伯论诗书》批评拟古主义说:
   尝谓诗有工拙,而无个古。……未必古人皆工,今人皆拙。……至于性情遭遇,人人有我在焉,不可貌古人而袭之,畏古人而拘之也。
   写诗要从各自的性情遭遇出发,从自我的真实感受出发,生动活泼地创造自己的意境,而不要让古人束缚了自己。关于这一点,他在《与洪稚存论诗书》中说得更加痛快:
   昔人笑王朝好学华子鱼,惟其即立过近,是以离之愈远。董文敏跋张即之帖,称其佳处不在能与古人会,而在能与古人离。诗文之道,何独不然,足下前年学杜,今年又复学韩。鄙意以洪子之心思学力,何不为洪子之诗,而必为韩子、杜子之诗哉,无论仪神袭貌,终嫌似是而非,就令是韩是杜矣,恐千百世后人,仍读韩、杜之诗,必不读类韩类杜之诗。使韩、杜生于今日,亦必别有一番境界,而断不肯为从前韩、社之诗。
   时代变了,环境变了,诗的意境也应变文创新。杜甫就是一位创新的能手,他处于安史之乱前后动荡变乱的环境之中,以真情与至城创造出他自己特有的新意境。他最善于描绘大江,渲染秋色,在其中倾注忧国忧民的深意。象《秋兴》八首那种沉郁苍凉的意境,的确是他的独创。杜甫既是一位勇于创新的诗人,学杜首先就要学他的创新,而不是摹拟他的意境。杜甫倘生于后世,也一定会另辟新境,而不肯重弹往日的老调了。
   创造新意境,需要艺术的勇气。谢榛《四仅诗话。说:“赋诗要有英雄气象:人不改道,我则道之;人不肯为,我则为之。厉鬼不能夺其正,利剑不能折其刚。”叶燮花《原诗•内篇》中针对拟古主义,提倡诗胆,最能振聋发聩:
   昔人有言:“不很我不见古人,很古人不见我。”又云:“不假臣无二王法,但恨二三无巨法。”斯言特论书法耳。而其人自命如此。等而上之,可以推矣。……昔贤有言:成事在胆。文章千古事,苟无胆,何以能千古乎,故吾曰:无脸则笔墨畏缩。胆既诎矣,才何由而得伸乎,
   这段话今天读来仍有鼓动人心的力量。新时代需要新意境,也能产生新意境。今天同旧社会相比,社会制度、生活方式、风俗习惯都发生了巨变,大自然也得到改造。可惜我们的诗歌还没有创造更多的足以和新时代相媲美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新意境。叶党论诗讲才、胆、识、力四字。我们的诗人生于科学昌明的今日,论识,远出于古人千百倍之上之论才、论力,也未必逊于古人。所缺的恐怕就是一个胆字。惟有摆脱羁绊,大胆探索,大胆前进,才能创造出新的意境,出现新时代的屈原、李白和杜甫,使我们这古老的诗国的诗坛重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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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皎然的意境说及其影响

   摘要:皎然的诗论中关于意境论的建构不仅在唐代诗论中极具代表性,而且在整个中国诗歌理论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在其意境理论中,皎然将“缘境”、“取境”和禅之境综合起来论诗,对后世意境理论的发展和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皎然;意境;“缘境”;“取境”;以禅喻诗

   皎然的意境说

   意境理论是中国古典文艺美学的核心概念,其用于文学批评,形成文论术语始见于唐代诗论。盛唐诗人王昌龄的《诗格》首次提到了“意境”概念,在中唐诗僧皎然发展为意、境结合的“意境”说,在理论上取得重大进展。皎然的诗论著作《诗式》、《诗议》中关于意境论的建构不仅在唐代诗论中极其代表性,而且在整个中国诗歌理论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对后世的影响相当深远。
  皎然,俗姓谢。字清昼,湖州长城(今浙江长兴)人,唐代著名诗僧。他的存世著作有《昼上人集》(又称《皎然集》或《抒山集》)十卷,《诗式》五卷。皎然的境界说,大致包括三个层次:缘境、取境、以禅喻诗。现在分别论述于下:

   一、缘境
   皎然提出了“诗情缘境发”的命题,“缘境”也就是说创作对象对于创作主体的触发,皎然有两个地方提到“缘境”。在十九体当中有一体为“情”,这是“缘境”说的一个出处:“情:缘境不尽日情。”另一出处则出现在皎然《秋日遥和卢使君游何山寺宿扬上人房论涅架经义》,他说:
  江郡当秋景,期将道者同。
  迹高怜竹寺,夜静赏莲宫。
  古罄清霜下,寒山晓月中。
  诗情缘境发,法性寄荃空。
  翻译推南本,何人继谢公。
  诗中说“诗情缘境发,法性寄筌空”。上面的“情”是指诗人体现于作品中的感受、体会或情绪,“境”是指作品中所呈现的一种美感世界。“诗情缘境发”就是探讨境与心识的关系,包含着两层意思。就作者而言,诗人将感情投射于诗境;就读者而言,缘着诗境可再现诗人的感情。换句话说,诗人的感受、体会或情绪,要透过作品所生成的意境传达给读者;而意境的作用,可以把诗人心中的感受、体会或情绪,形象化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如果说“情”是境的灵魂,那么“境”就是情的载体,而诗就是这两者有机地统合在一起的产物;因此,当皎然衡量诗歌是否达到“情”的标准,就是要看作品中所含蕴的诗人之“情”,能否“缘境不尽”。至于作者如何将诗情借着诗境来呈现呢?皎然提出具体的手法就是“比”和“兴”。皎然在评论江淹与班婕妤的咏团扇时说:“江则假象见意,班则貌题直书”,“假象见意”就是借助形象表达作者的立意。又《诗式·用事》说:“取象日比,取义日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皎然认为万事万物都有外象,每一种物象之后都包含着一定的意义,含义相似或相通的,都可以找出其中类通点,用“比、兴”方法来以此见彼。综而言之,“假象见意”“缘境”“取象日比,取义日兴”都是探讨情意与境象的关系,并关系到形象思维的方法及运用。皎然的“缘境”说,存在着化景物为情思,用景物来象征情思的理论架构,这种思维模式便为后来许多诗家、诗论家、词论家所吸收,发展成中国诗论中重要的情意理论。

   二、取境
   关于取境,皎然在《诗式》中列专论。
  评日:或云:诗不假修饰,任其丑朴,但风韵正,天真全,即名上等。予日:不然。无盐阙容而有德,曷若文王太姒有容而有德乎?又云:诗不要苦思,苦思则丧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有时意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如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王而得乎。
  这里的取境也是说意境的创造,是指作者通过艺术构思使审美主体的情思与属于客体的物象相互感应交融,最后铸成诗歌的艺术境界,这个情思与物象相融合的过程是一个“至坚至险”的艺术思维过程。《诗式》总序中“彼天地日月玄化之渊奥,鬼神之微冥,精思一搜,万象不能藏其巧。其作用也,放意须险,定句须难,虽取由我衷,而得若神授”对此有更深入阐发。皎然并不认为灵感的降临是无迹可寻的,是凭空而来的,是无从努力的,“有时意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如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王而得乎。”认为灵感并非“神助”,也不是守株待兔的结果,而是“积思”和“精思”的必然结果。因此皎然认为既要在“至坚至险”的苦思状态中取境,又要在“意静神王”的灵感状态中取境,有时要将这两种方法结合起来同时进行。
   《诗式》中提出"取境"说,指出以意取境有两种情况:一是由境而来,"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一是由思而来,"有时意境(一作"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若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王而得乎?"而这两类取境在表现上都须"有似等闲,不思而得"。因此,他注意到风格与取境有密切关系,指出:"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皎然的"取境"说从"意"与"境"的联系上,对"境"在诗歌艺术形象的功用作了进一步探讨。并且他要求“取境”要有独创性,即“放意须险”要立心意;“采奇于象外”要形象独特;“定句须难”要求要语言精粹。窗造出的意境要自然,“观期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锝”;描绘意境要“状飞动之趣”,即要有动态美。

   三、以禅喻诗。
   皎然是一名禅僧,但他“禅栖不废诗”,能以禅而兼容儡、道,重视对儒道佛三家思想的兼容并包的《寄权从事德舆书》中说:
  贫道隳名之人,万虑都尽,强留诗道,以乐性情。
  《赠李舍人使君书》中云:
  昼于文章理心之外,或有所作,意在适性情,乐云泉。
  说明了他思想不执一端,兼容并包的特点。我们说意境理论的产乍和形成主要受了儒、道、佛三家思想的交错影响,至皎然则将儒、道佛三家思想融会论待,直接催生了意境观的成熟和深化。周裕锴《中国禅宗与诗歌》也说:“唐人意境理论的形成也主要得力于禅宗.无论是王昌龄的《诗格》、皎然的《诗式》等著作,还是司空图的《廿四诗品》,都闪现着禅宗思维方式的影子”。正式进入文艺学、美学领域,是唐代中期的事唐中期的论诗著作纷纷采用了“境”字,而且用得很频繁其概念实来自佛家,佛家把人的眼、耳、鼻舌身意所感知的对象称为境.即色声香味、触法,同时,认为一切境相皆源于心。这样的“境借用到诗论中经过改造,就注意到了它经由主观情思作用的—个方面,包含主体与客体的审美关系。王昌龄的《诗格》引人注目地提出了“三境”说,皎然在继承王昌龄论境的基础上,吸收佛教的认识论,以禅之心境来品评诗歌创作,完成了佛教境界说到艺术境界说的转变。他将禅理和儡遭有关的文艺思想结合起莱形成了自己完整的诗歌美学体系,在这里,唐代意境理论走出了关键的一步。“在现存的皎然诗文和论诗之作中,‘境’字凡十四出…一直接谈到诗、境关系的有五处。”如:
  高明依月境,萧散敬庭芳。一一(寄刑端公)
  “夫境象不一虚实难明,有可睹而不可取,景也可闻而不可见,风也虽系乎我形,而妙用无体,心也义贯众象,而无定质,色也。”(《诗议》)
  “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诗式·辨体有一十九字》)……
   除了其诗作、诗论中直接提到境的地方外,皎然在品评诗作时自觉地将禅境融入了诗境,皎然认为只有把禅境和诗境紧密联系在一起,才是真正达到了意静神王的创作境界,也才能实现妙用无体的极致追求。他主张以诗境来表现所领悟的禅境。《诗式·文章宗旨》:“彼清景当中,天地秋色,诗之量也;庆云从风,舒卷万状,诗之变也。”他用佛教的术语来表示自然界的一种静态美,用量之变来表示自然界的一种动态美。这两种自然美都是诗歌意境所要表现的对象。《辩体》:”静,非如松风不动,林穴未鸣,乃谓意中之静。远,非谓淼淼望水,沓沓看山,乃谓意中之远。”都是用禅境来表现诗境。他还力主心的重要,《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语:
   夫诗工创心,以情为地,以兴为经,然后清音韵其风律,丽句增其文采,如杨林积翠之下,翘首幽花,时时间发,乃知斯文,味益深矣。
   《戏呈吴冯》:“世人不知心是道,只言道在他方妙。”强调诗歌刨作中取境、明势、取势的关键是心悟道妙,心与道契,意静神王。要“但见情性,不睹文字。”举凡前面所述之造境、缘境及境象有虚实皆为皎然以心境入诗之体现,启后世以禅喻诗之肇端。
   皎然意境说的主要影响
   意境理论发展至皎然趋于成熟从历史的发展来看,意境论兼有儒、道、释等因素的影响,如《易传》的“观物取象“、六朝玄学的“得意忘象”、“得意忘言”等言意之辨,都为意境理论定下了基本的发展取向。如就文艺理论本身的推展,宗炳的“含道应物”、“澄怀味像”及刘勰的“神与物游”等都没有采用当时佛教界已经出现的“境“或“境界的概念或术语,但就理论的内涵均触及了文艺创作时心物方面如何统一对应的问题,王昌龄《诗格》谈诗歌创作“立意”、“设象照境”、“诗有三格”,实则使意境理论初具规模,皎然继承王昌龄的诗论,将禅之心境概念融入意境论述,将比兴、意象、禅境结合起来综合论诗,其意境论讨论作家创作的种种问题,也已触及读者鉴赏的问题,使意境理论发展趋于成熟。境理论至皎然趋于成熟,后世意境理论基本都是沿着皎然的路子发展,从权德舆的“意与境会”、刘禹锡的“境生于象外”至司空图提出了“思与境谐”(《与王驾评诗书》)的主张并要求意境要有“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象外之致,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捷之前也”。(《与极浦谈诗书》)前三人论意境都受到禅宗境界说的影响,自皎然自觉地运用禅之“境”的概念来讨论诗歌刨作和鉴赏,来建构意境论的架构,使得意境论的发展,开始与佛教结下了密切的关系,影响到后世许多诗论家.这种趋向经司空图至宋代严羽而发扬光大,为日后诗文评理论家运用佛教的概念或理论进行文学批评.树立了—个模式、开启了一种风气。简言之,皎然其意境理论及其诗美理想极大地弥补了此前诗论及诗歌意义涵纳的不足,丰富了对诗歌艺术规律的把握,直接影响到后世直至今人的诗歌创作。此外,皎然的《诗式》对中国诗话诗评体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的诗论也影响到当时他所领导的吴中诗派及对韩孟诗派的文学创作。

  
  参考文献
  [1]高东洋.皎然意境理论的主要特点及对后世的影响[J].沧州师专学报,2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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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李铎.中国古代文论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 意境说
  意境体现着充分发展的个性和个体意识,它具有对现实境界超越的根本特性,它能把内心世界和对象世界的最细微、最独特的东西传达出来。王国维先生的“境界说”称“境界非独立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俞平伯、朱自清二人的同名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都是境界极佳的、中国现代文学的瑰宝,中国散文艺术中的两颗明珠。他们在审美境界中达到了主体与客体的统一,物我两忘,情景交融。这情与景既能同步展开,又能逆态反差。从景物色调变化看,大致经历了一条由期待的朦胧,逐渐走向耀眼眩目,最后落入昏暗的三段发展轨迹;而文中的情绪色调变化,也大致经历了由对闲适、对梦幻的憧憬,逐渐走向沉醉迷乱,最后融入寂寞惆怅的三段发展轨迹。对照一下这两条基本轨迹,不难发现起始是同步的,展开部分也是对应的,但在逼进高潮出现转折时(即歌妓来纠缠)景与情呈现反差,正是这种“六朝金粉”遗留“艳迹”——歌妓卖唱,与作者恪守的道德自律的矛盾——逆态的对立,不仅造成了记游情节的高潮,同时也导致了结尾、余音又重新同步吻合、和谐起来。景就是“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情就是“我们的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从结构构思来讲,与叙事线索(外在线索)相对立的情绪、心理波澜(内在线索)也是顺着这条观赏路线而发展、而变化,并紧紧地缠绕在这“观景”叙事线上,基本是景至、情至,景移、情移。但俞平伯、朱自清二人的造境方法是不同的,俞先生是以意造境,以审美意识创造审美境界,往往通过感情的渲染把人引入审美境界,不大重视具体视觉形象地再现。如文章开头一句:“我们消瘦得秦淮河上的灯影,当园月犹皎的当夏之夜。”就是以对情绪心境的分析来融化景物风光的。与朱先生那用语言丹青点染水景画相比,显然线条比较粗疏。朱先生是以景造境,以审美对象——物象,创造审美境界,通过白描景物,将情感渗透于中,以情心、情眼、情手来再造自己的自然环境,造成情景交融“有我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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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境说   文 / 燕山飘雪
  
   意境是美学范畴。
  
   作家在创作时运用各种技法追求的目标,就是达到某种境界。这种境界,就是意境。诗词,散文,小说等概莫能外。作品有无意境,也是文学批评的判断标准。
  
   所谓意境,就是“意”与“境”之合。“意”是指作者的主观情思和美学理想,即诗意;“境”是指作者所描绘的客观景象,即画境。诗情画意的有机统一,完美结合,便形成意境。例如,王维《山居秋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就创造了一种清新秀丽的山水画意境。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在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提出“意境”说的是盛唐诗人王昌龄。他认为诗有三境:一是山水田园诗中所表现的“物境”,二是抒情诗中所表现的“情境”,三是将“物境”与“情境”融为一体的“意境”。唐代皎然提出“取境”说,认为诗歌意境的“取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刘勰认为构思规律的奥妙在于“神与物游”。这就是说,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就产生意境。
  
   有趣的是,今年高考文科综合卷,就出了这么一道题。考生必须明白:意境不是“意”和“境”的简单相加,而是“意”与“境”相谐,并在此基础上生出“景外之景”,“象外之象”,“韵外之韵”。
  
   意境的第一个特征,是意足境完,情景交融。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也就是说,意与境不是象蛋黄和蛋清那样貌合神离,而是有机结合,水乳交融,形完体备。
  
   意境的第二个特征,是虚实相生,意在言外。即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产生象外之象,引起读者丰富深远的联想。也就是刘禹锡讲的“境生于象外”。意境是由实境和虚境两个部分构成的。实境即作品中描绘的那具体的,有限的,个别的境,是意境产生的基础,也是作家创作的着力点。如果这个实境描写不成功,意境就无从谈起。因此,描写客观景物就成为作家的基本功。由实境而引发出来的境界则是虚境,即虚幻的,无限的,有充足想象空间,作者不便说出而又刻意追求的那种境界,就是虚境。画家最讲虚实手法,留些空白,让读者去想象。如果整个一张纸全部涂抹,就是败笔。曹雪琴在《红楼梦》中借薛宝釵之口谈了自己的美学观,“你若照样儿往纸上一画,是必不能讨好的。这要看纸的地步远近,该多该少,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
  
   概而言之,意境就是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艺术形象及其引发的形象总和。意境的创造多种多样,既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英雄气概,也可以有“晓来谁染霜林醉,都是离人泪”的儿女情长;既可以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然之乐,也可以有“大江东去,浪淘尽英雄”的豪放情怀;既可以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雄浑,也可有“碧云天,黄花地”的委丽。谁能创造出优美的意境,谁就可以在文学史上站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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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分析西方文论的典型论与中国古代文化的意境说并探寻其缘由
  
  意境”是中国传统美学中的一个很重要、很有特色的概念。 中国古代艺术家不大重视“美”。他们受老子哲学的影响,在艺术创作中追求的是“妙”。“美”的着眼点是一个有限的对象。就是要把一个有限的对象刻画得很完美,而“妙”的着眼点是整个人生,是整个造化自然。中国艺术家不是局限于刻画单个的人体或物体,把这个有限的对象刻画得很逼真,刻画得很完美。相反,他们要突破这个有限的对象,他们追求一种“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在这种“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中,抒发他们对于整个人生的感受。中国古代的画家,即使画一块石头,一条草虫,几只水鸟,几根竹子,也都要表现整个宇宙的生气,要使画面体现画家对整个人生的感悟,流露一种带有哲理性的人生感。而这就是古人说的意境。 中国古代山水画家喜欢画“远”,高远,深远,平远。中国古代很多山水画,近处是广阔的水面,有木桥、楼阁、小溪、渔船,远处有无数的高山幽谷,整个画面是由近处一层一层往远处推,越推越远。山水本来是有形体的东西,而“远”突破山水的有限的形体,使人的目光伸展到远处,从有限的时间空间进到所谓“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所以,“远”,也就是中国山水画的意境。 同样,中国古代诗人也都喜欢登高望远。屈原、阮籍、左思、李白、杜甫都写过登高远望的诗。登高远望是为了从有限的时间空间进到无限的时间空间,从而引发一种人生感和历史感。 中国的园林艺术也是如此。中国园林艺术在美学上的最大特点也是有意境。中国园林的美不是一座孤立的建筑物的美,也不是一片孤立的风景的美,而是意境的美。中国园林的意境就是突破有限的对象,进入无限的时间空间。中国古典园林中的建筑物,楼、台、亭、阁,它们的审美价值,主要不在于这些建筑物的本身,而在于它们可以引导游览者从小空间进到大空间,从而丰富游览者对于空间的美的感受。明代有位造园学家,名叫计成,他有一部书叫《园冶》,其中有这么一段话:“轩楹高爽,窗户虚邻,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这段话说得非常好。中国园林中的建筑物,为什么柱子这么高?为什么窗户这么大?就是为了“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也就是使游览者把外界无限的时间空间的景色都“收”“纳”进来。在这里,窗子起了很大的作用。中国园林建筑的窗子是为了使人接触外面的自然界。计成说“窗户虚邻”,这“虚”,就是外界广大的空间。 中国每一处园林都少不了亭子。亭子在中国园林的意境中也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中国园林中亭子的造型是多种多样的,但它们的基本结构是相同的。一个屋顶,几根柱子,中间是空的。这样的建筑物的作用就在于能把外界大空间的景色吸收到这个小空间中来。元代人有两句诗,“江山无限景,都聚一亭中”。这就是亭子的作用,就是把外界空间无限景色都吸收进来。中国园林的其他建筑,如台榭楼阁也都是起这个作用,都是为了使游览者从小空间进到大空间,也就是突破有限,通向无限。突破有限,通向无限,就能够在游览者胸中引发一种对于整个人生、对于整个历史的感受和领悟。王羲之的《兰亭序》,是中国书法艺术的瑰宝,据说唐太宗对它喜爱到了极点,所以把它作为陪葬品葬到自己棺材里了。王羲之在这篇序里,一开始就指出,兰亭给人的美感,主要不是在于亭子本身的美,而是在于它可以使人“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这两句话是很有名的,意思是说,抬头一看,宇宙如此之大,低头一看,世界万物又是如此丰富多彩,生机勃勃。接下去说:“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游览者的眼睛是游动的,心胸是敞开的,游目骋怀,因此得到了一种极大的快乐。而这种仰观,俯察,游目骋怀,就引发了一种人生感。王羲之接下去又说:“向之所欣,俯仰 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为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宇宙是无限的,而人生是有限的,当然这个有限的人生是充满了价值、充满了意义的。这就是一种人生感。王勃的《滕王阁序》也是一篇极有名的文章。王勃在文章开始也描写了滕王阁建筑的美,但接下去就说,滕王阁给人的美感,主要不在于建筑本身,而在于它可以使人看到一个无限广大的空间,看到无限壮丽的景色。它有两句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一个无限广大的空间。然后他就写到,在这种空间的美感中,包含了一种人 生感:“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这就是一种人生感。中国云南昆明有座大观楼,楼上有一副对联,据说是中国最长的一副对联。上联是:“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孤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这是一个广阔无边的空间。下联是写无限的时间:“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无限的空间和时间引发了对于人生和历史的感叹。大观楼这副长联,和王羲之、王 勃的两篇千古名作,都说明,中国园林建筑的意境,就在于它可以使游览者在自然界前面打开眼界,敞开心胸,可以使游览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可以使游览者“胸罗宇宙,思接千古”,从有限的时间空间进入无限的时间空间,从而引发一种带有哲理性的人生感、历史感和宇宙感。 有意境的作品,和一般的艺术作品的区别,在于它不仅仅是揭示生活中某一个具体事物或具体事件的意味,而是要超越具体的事物和事件,要从一个角度去揭示整个人生的意味。一个作品,可能是很美的,也可能是很好的,但如果它没有揭示整个人生的某种意味,那就不能说它是有意境的作品。中国近代大学问家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中对宋代词人姜白石有一个评论。他说,姜白石的词格调很高,但没有意境。姜白石不仅是文学家,而且是音乐家,他的词多半是他自己作的曲(自度曲)。他的曲谱一直保存到今天。例如他的一首歌曲,词牌是《鬲梅溪令》(1196年):“好花不与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荫,玉钿何处寻?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距离现在有八百多年历史的这首宋代歌曲,今天听起来还很有韵味。但它只局限于抒发生活中的一个具体情境的韵味,而不能使人感受到整个人生的某种意味,所以格调虽高,但是没有意境。当然,中国古代音乐作品中有很多是有意境的。宋代文学家苏东坡有一篇《前赤壁赋》。这篇文章描写苏东坡和朋友在明月之夜泛舟于赤壁之下,朋友之中有人吹起了洞箫。苏东坡形容洞箫的乐声,用了八个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这八个字用得很好,说明在这个洞箫的音乐声中,包含了他这位朋友对整个人生的某种感受。人的一生是短促的。人生旅途充满了酸、甜、苦、辣。但是人生终究又是有价值、有意义、有情趣的。人生中有许多事使人遗憾,使人感叹,使人感到一种惆怅,但人生中也有许多事使人怀念,使人依恋,使人得到安慰。这大概就是所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吧。 意境的美感,实际上包含了一种人生感、历史感。正因为如此,它往往使人感到一种惆怅,忽忽若有所失,就像长久居留在外的旅客,思念自己的家乡那样一种心境。中国古代诗人喜欢登高远望,用这种方法来引发自己对于人生的哲理性感悟。这种感悟,带给诗人的就是一种惆怅。很多诗人都谈到他们的这种 感受。例如清代诗人沈德潜说:“余于登高时,每有今古茫茫之感。”南朝诗人何逊有两句诗:“青山不可上,一上一惆怅。”李白有两句诗:“试登高而望远,咸痛骨而伤心。”这些诗都说明意境给人的美感,往往表现为一种惆怅。中国最著名的古典小说《红楼梦》的意境,就是《红楼梦》处处渗透着作家曹雪芹对人生的很深的感悟。它引导读者去体验整个人生的某种意味。《红楼梦》第五十八回,写宝玉病了一段时候,病好了,他就想去看望黛玉。小说是这么写的:宝玉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荫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因想道:‘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了!不觉到“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舍。他又联想到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事,虽说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两年,便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了”。这一段描写,诗的味道很浓。作者把苏东坡的词“花褪残红青杏小”,杜牧的诗“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加以溶化,并且重重地染上了一层贾宝玉的情感的色彩,从而创造了一个新的意境。这棵大杏树使贾宝玉对人生有了某种哲理性的领悟,从而发出深沉的感叹。读者读到这里,会和贾宝玉一样,在诗意弥漫中茫然若失,感到一种惆怅。贾宝玉这个人可以说是《红楼梦》里对人生的感受最深刻的一个人。鲁迅说过:“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这种悲凉之雾,不仅是因为家族的衰败,而且是因为人世的沧桑。 唐宋词很多作品很有意境。如“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读这些词,感到的也是一种惆怅,好像旅客思念家乡那样,茫然若失。意境给予人的就是这种形而上的慰藉。这当然也是一种美感,也带给人一种精神的愉悦和满足。在这种美感中,包含了对于整个人生的体验和感受,可以说这是一种最高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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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古典诗歌理论的意境说

  文学之能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清末著名国学家王国维的名言(人间词话),开创了古典诗歌批评理论中的意境说。从古以来,完整的意境说体系自王氏始,但追根溯源,起于晋代画论。当时玄学派观点,言、象、意是认识论的三个环节。从语言到象征性形象,再从象征性形象到思想,这意味着古典艺术从形似艺术发展为神似艺术。境是佛教术语,指因领悟而产生的内心活动,与“象”是同义。象征性形象,也就是境,由于具备特殊的中介特质,成为诗人着重需要把握住的内心活动,所以称“意境”。到唐代刘禹锡更说:“境生于象外”,进一步把诗中的象征性形象暗示给读者带来的联想和想象,视为传神达意的妙味。
  只是历来的文论中,更加重视意境的象征性,而不太注重意境所传达的思想,很多优秀的诗作只被人欣赏其象,而忽略其意蕴,意脉断折,又何来意境?试以杜甫绝句为例,谈谈对意境说的体会。
  [原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疏解]
  本诗历来被赞为有意境,虽然对诗意缺失颇有微词,但诗中的画面美所传达出的丰富神韵,实在令人爱不释手。其实贯穿全诗的思路脉络很完整,却被人忽略了。
  诗景发生在成都郊外的杜甫草堂,靠近岷江边,远处是岷山。
  第一句两个黄鹂中“两个”是泛指,犹如说两三个,意即零星少数,翠是新绿,翠柳就是新柳。这句是说:只有几个黄鹂在新抽丝的柳树上啼鸣。这是初春的景色。
  第二句中的白鹭是候鸟中的涉禽,在水流较缓的浅水区生活,涉水捕捉鱼虾和软体动物。眼前景象,既显示了春季到来,白鹭麇集北迁至成都,又暗示了这里还没有到汛期,水流缓慢,水面低浅,鱼虾在此聚集交配,食物充沛,白鹭在水中觅食。等到了汛期,水深湍急,鱼虾活动也转入下游,水文环境就不适合涉禽,只有沙鸥这样的浮水禽类才光顾草堂所临的水边,想来此时白鹭转移到别处了。有杜甫他诗为证:“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鸥是浮水禽鸟。白鹭群居胆小,见人而飞,笔直上天,故云一行白鹭上青天。一行,通常理解为白鹭从地面飞起的时候头尾衔接排成行列,这不符合白鹭的生活习性和飞行规律,大雁有头雁引领排成一字或人字飞行,以减少群飞中空气阻力,但白鹭在低空突然飞起,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排成行列,这里应该指飞行路线是直行,这时白鹭一定很多,一行行的飞向天空,诗中只说一行是节省笔墨的会意写法.
  第三句中的西岭应该在岷山,岷山自古雪原覆盖,冰雪融化,成为岷江主要源头,每年雪融就是春汛到来。此时春寒料峭,山雪还没有融化。
  第四句的东吴万里船,应该是从东吴直抵四川的船舶,从下游逆流而上,又要经过三峡急流险滩,中小船舶自然是缺乏足够的动力,而从经济成本考虑,远航是不划算的。可以肯定,这是东吴来的大型商船,将东吴的商品运送到四川销售,再将四川的本地产品运到东吴贩卖,一般一个来回周期比较长。东吴自古是商旅昌盛之地,李白长干行就是描写东吴长干今南京地区商人的谋生状况。诗中说:“十六君远行,瞿唐滟预堆。”长干地方的商人驾船往来东吴和四川之间沿江从事贸易,家里的妇人一等就是一年以上,装载的货物量必定是非常庞大的。以这么大型的商船停泊在草堂门前的浅水码头,似乎有点不太可能,那么我们可以猜想,东吴的商船并不是刚刚抵达,而是在去年冬天之前就到岸停靠,将货物卸载后在成都销售,然后再采购成都特产装船到第二年春汛期发船下江东。由于货物众多,从卸货销售到采购装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等待汛期的几个月时间不算白费。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初步把握诗人想传达的体验:初春刚到,只有三两只黄鹂在新柳树鸣叫,门前的岷江没有进入汛期,水浅流缓,很多白鹭聚集在这里捕食水族。诗人看着远处岷山的千年雪岭,想到再过不久,雪山融化的洪水会使江水暴涨,门前停泊了几个月的东吴商船大概就可以起航了吧。翠柳是近景,推远一些是冲天的白鹭,再远处就是西岭的白雪,那么更加遥远的,不就是东吴吗?诗人真正想眺望的是不是东吴呢?虽然东吴超出了诗人的视界,可他思接万里,翘首以望,是不是正显示了他对东吴的期盼?诗人没有明说,无从确定。从门泊东吴万里船看来,虽迭经战乱,可是长江沿线仍然安居乐业,东吴的船舶可以一帆风顺万里航行到四川成都。窗含西岭千秋雪,也暗示了这里亘古安宁,诗人在此避世,乐在其中。
  诗人持续关注着国家和百姓,即便如此闲适的风景诗里,也惦记着商船起航日程这样的琐事。杜甫七言绝句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都是新颖的,不加粉饰的,用着朴实平静的语调和纯净的构图画面记载着普通生活细节,展示出激情之后反璞归真的最高境界。
  本诗情景交融,意蕴丰富,语言简洁,画面优美,言已尽而味无穷,可谓意境说的典范之作。由此可见,我们只有理解了这一首诗的“意”,才能更好的领略诗中传达的“境”,通过对诗境的领悟,更深入理解诗意,这才是欣赏古诗的正途,否则只是蹈空玄说“意境”而已,不值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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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人间词话》的意境说介绍
   王国维的一本小册子《人间词话》,是一部评词的论集,其主要的观点就是用“意境说”来衡量诗词之高下。他在《人间词乙稿序》里就很明确的说:“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原夫文学之所以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出于观我者,意余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然非物无以见我,而观我之时,又自有我在。故二者常互相错综,能有所偏重,而不能有所偏废也。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
   这里他提到了几个根本的问题,第一就是人心内外的关系。文艺作品中的“意”是用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抓住情思,而从这个意,外化出来的境,就是主要为了同别人起共鸣,即“感人”。所以意境都是要有的,是要统一于诗文当中的,而这统一的手法有高有低,就决定了上乘作品与一般作品的区别。上乘的作品追求浑然天成,不着痕迹,合二为一。这个就是王国维的主要的评价标准。第二是文学的本质的问题,王国维认为,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在于是出于一己之意,而感动外界的,只要缺其一个,就不是文学了。纵观他整个文学思想体系,可以感觉到,前者是更为本质的,因为王国维是一个很纯粹的学人,他对于文学有一种本体意义上的定位,反对社会功利性,政治性。这跟后来五四的个人主义有一定相似的地方。而感人只可以说是它的效果,不能起着一个根本上的定位。
   这里他又依据意与境的根本关系,物与我以及创造意境的不同方法出发,将意境区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人间词话》)
   王国维将这两种写法对立起来,是有一定的深刻的见识的,但我觉得,所谓有我之境,无我之境,也只是相对意义上的,因为从根本上讲,所有的文艺都是有我的,是人化的一种东西。有无之间的差别,可以用一句更明了的话来说,就是所展现的境是与意的色调一致,就是有我之境;不一致,或者不能明显的感觉出来,就成了无我之境。
   王国维在此,并无说哪个好哪个不好,只是将其简单的罗列开来。但只要看他在全书中所表现的观点,就知道他是更为欣赏无我之境的。因为相比于有我之境,无我之境更加自然、和谐,更加浑然天成,更加不留痕迹,这是意境的高度融合。而有我之境相比之下就显得有点刻意。如果说无我之境是将人与境拉开一段距离,人透过这一段距离来观境,那么有我之境的人就是贴近了看景,有时甚至会进入境化成境的一部分。这是一种距离的、清淡的、可回味的美感。所以王国维说:
  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非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这句话就很明显的认为无我之境是很难写并且是很具有审美价值的。基于此种认识,王国维便有了造境和写实两派的区分: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以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这就很像今天所说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了。但王国维不会在这个结论上止步,他不满意,他要得出一个能够解释所有的结论,所以这里又回到他那个意境说上面去。他基于意境说,不赞成把这两点完全对立起来,而将其统一到意境这个大的评价标准上去,认为不管什么派,都是来源于自然与人生的,都必须以“意境为上”。王国维的整个文艺思想体系,都是离不开这个意境说的,也就是他是主张诗词乃至整个文学创作中无不人化的风景。他是主张人为文学之本的,而以情思注入文艺,才是美的。人与外界的的统一和对话形式,也全在于人的思想情感,与世界统一的程度,而这统一的技巧的好坏,就关乎意境的好坏了。
   而王国维的意境,从人间词话里评词的观点看来,主要是表现在三方面,也可以说这三方面做好了,也就是有好的意境了。第一,就是他所谓的“隔与不隔”,这个隔与不隔,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文辞贴不贴切,自不自然。王国维论此,是举了一连串例子的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写情如此,方为不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写景如此,方为不隔。
   其实也就是一个自然写来,与人的日常感受最为贴近的,最不经过理性分析的,不经过思考的诗词,就大抵不隔了。
   第二,他将气象、神韵等词拈出来,来说明意境好的词所应有的东西,气象这个词,本身即含有气势酣畅的意思,或博大或雄浑,绝不是纤柔的,含蓄的,蕴藉的。王国维论气象,举了李白的例子,“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就是这样的流畅自然,不加雕饰。王国维以为,这样的是算得上意境好的。其实这种流畅,本无不隔,所以与上论中的隔与不隔之说,内在精神是相通的。
   第三点就是真。这个真就是真诚,是说诗人创作,必须以真性情来写作,只有真,才能自然,也才能不隔。“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词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以上的不隔、气象,归于心理层面,都在于真,赤子之心。可以说,这是很深刻的一个见解了。
   王国维的意境说,不仅表现在文艺观上,还扩大到他的治学态度,以及整个人生观和与对世界的观照上。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 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
   这就是他为人的态度了。纵观王国维的意境理论,会知道这是纯学者式的言说,它摒弃了世俗所重视的一个东西,就是善恶伦常,这是王国维接受西方美学的结果,也是他的“文学无用论”,即文学是超功利超政治的的体现。美是独立于世俗善恶,道德伦常的存在,美是由于真,而非由于善。
   王国维的论词方法,还是沿袭传统的印象批评,但还是注入了新的美学观念,是将美更加独立出来的,他的理论是很感性的理论,虽然他本人也对西方的抽象思维大加叹服,最终还是采用了传统文人的言说方式,西方理论也并未给他以精神的归宿,最终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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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 / 王国维

第一部分

[一]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二]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三]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①”,“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②”,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③”,“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④”,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注释:
①冯延巳【鹊踏枝】:"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②秦观【踏沙行】:"雾失楼台,月迷津度,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③陶潜【饮酒诗】第五首:"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④元好问【颖亭留别】:"故人重分携,临流驻归驾。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

[四]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五]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律。故理想家亦写实家也。

[六]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七]“红杏枝头春意闹①”,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②”,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注释:
①宋祁【玉楼春】(春景):"东城渐觉风光好,毂皱波纹迎客楫。绿扬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②张先【天仙子】(时为嘉禾小
,以病眠,不赴府会):"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八]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①”,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②”?“宝帘闲挂小银钩③”,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④”也。

注释:①杜甫【水槛遣心二首】之一:"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②杜甫【后出塞五首】之一:"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③秦观【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④秦观【踏沙行】见三注。

[九]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十]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①”,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②、夏英公之《喜迁莺》③,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注释:①李白【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②范仲淹【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③夏竦【喜迁莺令】:"霞散绮,月垂钩。帘卷未央楼。夜凉银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台树,金茎露。凤髓香盘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十一]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①”,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斋谓“飞卿精艳绝人②”,差近之耳。

注释:①张惠言《词选序》:"唐之词人,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
②刘熙载《艺概》卷四《词曲概》:"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

[十二]“画屏金鹧鸪①”,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②”,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③”,殆近之欤。

注释:①温庭筠【更漏子】:"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②韦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③冯延巳【菩萨蛮】:"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 锦壶催画箭,玉佩天涯远。和泪试严妆,落梅飞晓霜。"

[十三]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①”,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生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注释:①李【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十四]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十五]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①,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②”,“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③”,《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注释:①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
②后主【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③后主【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十六]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十七]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十八]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①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注释:①宋徽宗【燕山亭】(北行见杏花):"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十九]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①。

注释:①龙沐勋《唐宋名家词选》:"案《花间集》多西蜀词人,不采二主及正中词,当由道里隔绝,又年岁不相及有以致然。非因流派不同,遂尔遗置也。王说非是。"

[二十]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最煊赫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①”,余谓韦苏州之“流萤渡高阁②”,孟襄阳之“疏雨滴梧桐③”不能过也。

注释:①冯延巳【醉花间】:"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 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少年看却老。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
②韦应物【寺居独夜寄崔主簿】:"幽人寂无寐,木叶纷纷落。寒雨暗深更,流萤渡高阁。坐使青灯晓,还伤夏衣薄。宁知岁方晏,离居更萧索。"
③《全唐诗》卷六:孟浩然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唐王士源《孟浩然集》序云:"浩然尝闲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华赋诗作会。浩然句云「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

[二一]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①”,晁补之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②”,但欧语尤工耳。

注释:①欧阳修【浣溪沙】:"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么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
②冯延巳【上行杯】:"落梅著雨消残粉,云重烟轻寒食近。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 春山颠倒钗横凤,飞絮入帘春睡重。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

[二二]梅圣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事了,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①”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②。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③”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注释:①梅尧臣【苏幕遮】(草):"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庚郎年最少。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②刘熙载《艺概》卷四《词曲概》引此词云:"此一种似为少游开先。"
③冯延巳【玉楼春】:"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送目。北枝梅蕊犯寒开,南蒲波纹如酒绿。 芳菲次第还相续,不奈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

[二三]人知和靖《点绛唇》①、圣俞《苏幕遮》②、永叔《少年游》③三阕为咏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④”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

注释:①林逋【点绛唇】(草):"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愁,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②梅尧臣【苏幕遮】见二二注。
③欧阳修【少年游】:"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
④冯延巳【南乡子】:"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二四]《诗·蒹葭》①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②”,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

注释:①《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②晏殊【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别离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二五]“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①”,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②”似之。“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③”,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④”似之。

注释:①《诗经·小雅·节南山》:"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
②晏殊【蝶恋花】见二四注。
③陶潜【饮酒】第二十首:"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纯。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洙泗绝微响,漂流逮狂秦。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罪人。"
④冯延巳【鹊踏枝】:"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二六]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①”,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②”,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③”,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注释:①晏殊【蝶恋花】见二四注。
②柳永【凤栖梧】:"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③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二七]永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与东风容易别①”,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注释:(1) 欧阳修【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二八]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谓:“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小山矜贵有余,但可方驾子野、方回,末足抗衡淮海也。

[二九]少游词境最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①,犹为皮相。

注释:①秦观【踏莎行】见三注。东坡绝爱其尾两句,自书于扇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三十]“风雨如晦,鸡鸣不已①”,“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②”,“树树皆秋色,山山尽落晖③”,“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④”,气象皆相似。

注释:①《诗·郑风·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②《楚辞.九章.涉江》(辞长不录)。
③王绩【野望】:"东皋薄暮望,徒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④秦观【踏莎行】见三注。

[三一]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①”。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旷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②”。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注释:①见萧统《陶渊明集》序。
②见《王无功集》卷下【答冯子华处士书】。所称薛收赋,谓系【白牛溪赋】。

[三二]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倡伎之别。

[三三]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三四]词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①”,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②所以为东坡所讥也③。

注释:①周邦彦【解语花】(元宵):"风销焰蜡,露烘炉,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②秦观【水龙吟】:"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③《历代诗余》卷五引曾
《高齐词话》:"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东坡问作何词,少游举'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东坡曰:'十三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

[三五]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霸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①。

注释:①《四库提要》集部词曲类二沈氏《乐府指迷》条:"又谓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说书须用'银钩'等字,说泪须用'玉箸'等字,说发须用'绛云'等字,说簟须用'湘竹'等字,不可直说破。其意欲避鄙俗,而不知转成涂饰,亦非确论。"

[三六]美成《青玉案》词:“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轻圆,一一风荷举。①”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②、《惜红衣》③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

注释:①周邦彦【苏幕遮】:"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②姜夔【念奴娇】:"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日暮。 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③姜夔【惜红衣】:"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余无力。细洒冰泉,并刀破甘碧。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 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籍。维舟试望故国。眇天北。可惜渚边沙外,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

[三七]东坡《水龙吟·咏杨花》①,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②,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注释:①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②章质夫【水龙吟】(杨花):"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杨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欲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三八]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邦卿《双双燕》①次之。白石《暗香》②、《疏影》③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④”等句何如耶?

注释:①史达祖【双双燕】(咏燕):"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往,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暗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娥,日日画栏独凭。"
②姜夔【暗香】:(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肆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③姜夔【疏影】:"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④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杨州。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幸不折来伤春暮,若为看去乱乡愁。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

[三九]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①”,“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②”,“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③”,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

注释:①姜夔【杨州慢】:"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②姜夔【点绛唇】:"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往。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③姜夔【惜红衣】见三六注。

[四十]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①”,“空梁落燕泥②”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阙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③”,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④”,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

注释:①谢灵运【登池上楼】:"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沈。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占,无闷征在今。"
②薛道衡【昔昔盐】:"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
③欧阳修【少年游】见二三注。
④姜夔【翠楼吟】"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
初赐。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吹。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四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①”“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②”写情如此,方为不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③”“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④”写景如此,方为不隔。

注释:①《古诗十九首》第十五:"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②《古诗十九首》第十三:"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③陶潜【饮酒诗】见三注。
④斛律金【敕勒歌】:"敕勒川,阴川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四二]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四三]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傍素波干青云①”之概。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

注释:①萧统《陶渊明集》序:其文章"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

[四四]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

[四五]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四六]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中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四七]稼轩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月曰:“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①”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

注释:①辛弃疾【木兰花慢】(中秋饮酒将旦,客谓:前人诗词,有赋待月,无送月者。因用【天问】体赋。):"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沈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四八]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①”刘融斋谓“周旨荡而史意贪。②”此二语令人解颐。

注释:①见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②刘熙载《艺概》卷四《词曲概》:"周美成律最精审。史邦卿句最警炼。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而史意贪也。"

[四九]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迫寻已远。”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①”二语乎。

注释:①吴文英【踏莎行】:"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犹带脂香浅。榴心空垒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

[五十]梦窗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凌乱碧。①”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②”

注释:①吴文英【秋思】(荷塘为括苍名姝求赋其听雨小阁。):"堆枕香鬟侧。骤夜声,偏称画屏秋色。风碎串珠,润侵歌板,愁压眉窄。动罗清商,寸心低诉叙怨抑。映梦窗零乱碧。待涨绿春深,落花香泛,料有断红流处,暗题相忆。欢酌。檐花细滴。送故人,粉黛重饰。漏侵琼瑟,丁东敲断,弄晴月白。怕一曲'霓裳'未终,催去骖凤翼。欢谢客犹未识。漫瘦却东阳,镫前无梦到得。路隔重云雁北。"
②张炎【祝英台近】(与周草窗话旧):"水痕深,花信足。寂寞汉南树。转首青阴,芳事顿如许。不知多少消魂,夜来风雨。犹梦到、断红流处。最无据。长年息影空山。愁入庾郎句。玉老田荒,心事已迟暮。几回听得啼鹃,不如归去。终不似、旧时鹦鹉。"

[五一]“明月照积雪①”,“大江流日夜②”,“中天悬明月③”,“黄河落日圆④”,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⑤”、《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⑥”差近之。

注释:①谢灵运【岁暮】:"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②谢
【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同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徒念关山近,终知反路长。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引顾见京室,宫雉正相望。金波丽鸱鹊,玉绳低建章。驱车鼎门外,思见昭丘阳。驰晖不可接,何况隔两乡?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寄言罗者,寥廓已高翔。"
③杜甫【后出塞】(之二):"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④王维【使至塞上】:"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⑤纳兰性德【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⑥纳兰性德【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五二]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五三]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①”《提要》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其言甚辨。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善乎陈卧子之言曰:“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苦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②”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

注释:①《四库提要》集部词曲类一《花间集》:"后有陆游二跋。……其二称:'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易以理推也。'不知文之体格有高卑,人之学历有强弱。学力不足副其体格,则举之不足。学力足以副其体格,则举之有余。律诗降于古诗,故中晚唐古诗多不工,而律诗则时有佳作。词又降于律诗,故五季人诗不及唐,词乃独胜。此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则运用自如,有何不可理推乎?"
②陈子龙《王介人诗余序》:"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其为诗也,言理而不言情,故终宋之世无诗焉。然宋人亦不可免于有情也。故凡其欢愉愁怨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非后世可及。盖以沈至之思而出之必浅近,使读之者骤遇如在耳目之表,久诵而得沈永之趣,则用意难也。以儇利之词,而制之实工链,使篇无累句,句无累字,圆润明密,言如贯珠,则铸词难也。其为体也纤弱,所谓明珠翠羽,尚嫌其重,何况龙鸾?必有鲜妍之姿,而不藉粉泽,则设色难也。其为境也婉媚,虽以警露取妍,实贵含蓄,有余不尽,时在低回唱欢之际,则命篇难也。惟宋人专力事之,篇什既多,触景皆会。天机所启,若出自然。虽高谈大雅,而亦觉其不可废。何则?物有独至,小道可观也。"

[五四]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五五]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自《花庵》、《草堂》每调立题,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之作题。如观一幅佳山水,而即曰此某山某河,可乎?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然中材之士,鲜能知此而自振拔者矣。

[五六]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词脱口而出,无娇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矣。

[五七]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五八]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则非隶不办①。白、吴优劣,即于此见。不独作诗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

注释:①白居易【长恨歌】有"转教小玉双成"句为隶事。至吴伟业之【圆圆曲】,则入手即用"鼎湖"事,以下隶事句不胜指数。

五九

[五九]近体诗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盖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韵之骈体文耳。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似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于排律矣。

[六十]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能出,白石以降,于此二事皆未梦见。

[六一]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草共忧乐。

[六二]“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①”“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久贫贱,车感轲长苦辛。②”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非无淫词,读之者但觉其亲切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满。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之病,而游词③之病也。“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④”恶其游也。

注释:①【古诗十九首】第二:"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②【古诗十九首】第四:"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
轲长苦辛。"
③金应圭《词选》后序:"规模物类,依托歌舞。哀乐不衷其性,虑欢无与乎情。连章累篇,义不出乎花鸟。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应。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句而无章。是谓游词。"
④《论语·子罕》:"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六三]“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平沙①,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此元人马东篱《天净沙》小令也。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有元一代词家,皆不能办此也。

注释:①按此曲见诸元刊本《乐府新声》卷中、元刊本周德清《中原音韵定格》、明刊本蒋仲舒《尧山堂外纪》卷六十八、明刊本张禄《词林摘艳》及《知不足斋丛书》本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等书者,"平沙"均作"人家",即观堂《宋元戏曲史》所引亦同。惟《历代诗余》则作"平沙",又"西风"作"凄风",盖欲避去复字耳。观堂此处所引,殆即本《诗余》也。

[六四]白仁甫《秋夜梧桐雨》剧,沉雄悲壮,为元曲冠冕。然所作《天籁词》,粗浅之甚,不足为稼轩奴隶。岂创者易工而因者难巧欤?抑人各有能有不能也?读者观欧、秦之诗远不如词,足透此中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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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一]白实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①"

注释:①姜夔《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二]双声、叠韵之论,盛于六朝,唐人犹多用之。至宋以后,则渐不讲,并不知二者为何物。乾嘉间,吾乡周公霭先生著《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正千余年之误,可谓有功文苑者矣。其言曰:"两字同母谓之双声,两字同韵谓之叠韵。"余按用今日各国文法通用之语表之,则两字同一子音者谓之双声。如《南史·羊元保传》之"官家恨狭,更广八分","官家更广"四字,皆从k得声。《洛阳伽蓝记》之"狞奴慢骂","狞奴"两字,皆从n得声。"慢骂"两字,皆从m得声也。两字同一母音者,谓之叠韵。如梁武帝"后牖有朽柳","后牖有"三字,双声而兼叠韵。"有朽柳"三字,其母音皆为u。刘孝绰之"梁王长康强","梁长强"三字,其母音皆为灡也①。自李淑《诗苑》伪造沈约之说,以双声叠韵为诗中八病之二,后是诗家多废而不讲,亦不复用之于词。余谓苟于词之荡漾处多用叠韵,促结处用双声,则其铿锵可诵,必有过于前人者。惜世之专讲音律者,尚未悟此也。

注释:①葛立方《韵语阳秋·卷四》引陆龟蒙诗序:"叠韵起自如梁武帝,云'后牖有朽柳',当时侍从之臣皆倡和。刘孝绰云'梁王长康强',沈少文云'偏眠船弦边',庾肩吾云'载碓每碍埭',自后用此体作为小诗者多矣。"

[三]世人但知双声之不拘四声,不知叠韵亦不拘平、上、去三声。凡字之同母者,虽平仄有殊,皆叠韵也。

[四]诗之唐中叶以后,殆为羔雁之具矣。故五代北宋之诗,佳者绝少,而词则为其极盛时代。即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词胜于诗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至南宋以后,词亦为羔雁之具,而词亦替矣。此亦文学升降之一关键也。

[五]曾纯甫中秋应制,作《壶中天慢》词①,自注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谓宫中乐声,闻于隔岸也。毛子晋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②"近冯梦华复辨其诬③。不解"天乐"两字文义,殊笑人也。

注释:①曾觌《壶中天慢》(此进御月词也。上皇大喜曰:"从来月词,不曾用'金瓯'事,可谓新奇。"赐金束带、紫番罗、水晶碗。上亦赐宝盏。至一更五点回宫。是夜,西兴亦闻天乐焉。):"素飙漾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天津桥上,有人偷记新阕。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肯信群仙高宴处,移下水晶宫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
②《宋六十名家词》毛晋跋《海野词》:"进月词,一夕西兴,共闻天乐,岂天神亦不以人废言耶?"
③冯熙《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曾纯甫赋进御月词,其自记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子晋遂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说。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风驶归功于平调《满江红》,于海野何讥焉?"

[六]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其词如历下、新城之诗,非不华瞻,惜少真味。

[七]散文易学而难工,韵文难学而易工。近体诗易学而难工,古体诗难学而易工。小令易学而难工,长调难学而易工。

[八]古诗云:"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①"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故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

注释:晋宋齐辞《子夜歌》:"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日冥当户倚,惆怅底不忆?"

[九]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

[十]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十一]词家多以景寓情。其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如牛峤之"甘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①",顾□賯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②"欧阳修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③"美成之"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④"此等词求之古今人词中,曾不多见。

注释: ①牛峤《菩萨蛮》:"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②顾《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③柳永《凤栖梧》:"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词又误入《欧阳文忠公近体诗乐府》及《醉翁琴趣外编》。
④周邦彦《庆宫春》:"云接平冈,山围寒野,路回渐展孤城。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牵萦。华堂旧日逢迎。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

[十二]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景阔,词之言长。

[十三]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

[十四]"西风吹渭水,落日满长安。①",美成以之入词②,白仁甫以之入曲③,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注释:①贾岛《忆江上吴处士》:"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此夜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②周邦彦《齐天乐》(秋思):"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云窗静掩。叹重拂罗
,顿疏花簟。尚有囊,露萤清夜照书卷。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
③白朴《双调·德胜乐》(秋):"玉露冷,蛩吟砌。听落叶西风渭水。寒雁儿长空嘹唳。陶元亮醉在东篱。"又《梧桐雨》杂剧第二折《普天乐》:"恨无穷,愁无限。争奈仓促之际,避不得蓦岭登山。銮驾迁。成都盼。更哪堪
水西飞雁,一声声送上雕鞍。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

[十五]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①,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②,东坡之《水调歌头》③,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

注释:①周邦彦《浪淘沙慢》:"晓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扬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又一阕:"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沙碛。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见隐隐、云边新月白。映落照、帘幕千家,听数声、何处倚楼笛?装点尽秋色。脉脉。旅情暗自消释。念珠玉、临水犹悲感,何况天涯客?忆少年歌酒,当时踪迹。岁华易老,衣带宽、懊恼心肠终窄。飞散后、风流人阻。兰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
②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低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
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③苏轼《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十六]稼轩《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①",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於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注释:辛弃疾《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绿树听鹈。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十七]稼轩《贺新郎》词:"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①"又《定风波》词:"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②""绿""热"二字,皆作上去用。与韩遇《东浦词》《贺新郎》以"玉""曲"叶"注""女",《卜算子》以"夜""谢"叶"食""月",已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

注释:①辛弃疾《贺新郎》:"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千里潇湘葡萄涨,人解扁舟欲去。又樯燕留人相语。艇子飞来生尘步,唾花寒唱我新番句。波似箭,催鸣橹。黄陵祠下山无数。听湘娥、泠泠曲罢,为谁情苦?行到东吴春已暮,正江阔潮平稳渡。望金雀觚棱翔舞。前度刘郎今重到,问玄都千树花存否?愁为倩,么弦诉。"
②辛弃疾《定风波》:"金印累累佩陆离,河梁更赋断肠诗。莫拥旌旗真个去。何处?玉堂元自要论思。且约风流三学士,同醉。春风看试几枪旗。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那边应是说侬时。"
③韩玉《贺新郎》(咏水仙):"绰约人如玉。试新妆娇黄半绿,汉宫匀注。倚傍小栏闲凝伫,翠带风前似舞。记洛浦当年俦侣。罗袜生尘香冉冉,料征鸿微步凌波女。惊梦断,楚江曲。春工若见应为主。忍教都、闲亭笛管,冷风凄雨。待把此花都折取,和泪连香寄与。须信到离情如许。烟水茫茫斜照里,是骚人九辨招魂处。千古恨,与谁语?"
④韩玉《卜算子》:"杨柳绿成阴,初过寒食节。门掩金铺独自眠,哪更逢寒夜。强起立东风,惨惨梨花谢。何事王孙不早归?寂寞秋千月。"

[十八]谭复堂《箧中词选》谓:"蒋鹿潭《水云楼词》与成容若、项莲生,二百年间,分鼎三足。"然《水云楼词》小令颇有境界,长调惟存气格。《忆云词》精实有馀,超逸不足,皆不足与容若比。然视皋文、止庵辈,则倜乎远矣。

[十九]词家时代之说,盛于国初。竹垞谓: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①。后此词人,群奉其说。然其中亦非无具眼者。周保绪曰:"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浑涵之诣。"又曰:"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故深者反浅,曲者反直。②"潘四农曰:"词滥觞于唐,畅于五代,而意格之闳深曲挚,则莫盛于北宋。词之有北宋,犹诗之有盛唐。至南宋则稍衰矣。③"刘融斋曰:"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沈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来。④"可知此事自有公论。虽止庵词颇浅薄,潘刘尤甚。然其推尊北宋,则与明季云间诸公,同一卓识也。

注释: ①朱彝尊《词综发凡》:"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
② 见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③ 见潘德兴《养一斋集》卷二十二"与叶生名澧书"。
④ 见刘熙载《艺概》卷四《词曲概》。

[二十]唐五代北宋词,可谓生香真色。若云间诸公,则綵花耳。湘真且然,况其次也者乎?

[二一]《衍波词》之佳者,颇似贺方回。虽不及容若,要在浙中诸子之上。

[二二]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疆村词》之隐秀,皆在半塘老人上。疆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见及。

[二三]宋直方《蝶恋花》:"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①"谭复堂《蝶恋花》:"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②"可谓寄兴深微。

注释: ① 宋徵兴《蝶恋花》:"宝枕轻风秋梦薄,红敛双蛾,颠倒垂金雀。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 偏是断肠花不落,人苦伤心,镜里颜非昨。曾误当初青女约,至今霜夜思量著。"
②谭献《蝶恋花》:"帐里迷离香似雾,不烬炉灰,酒醒闻馀语。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 莲子青青心独苦,一唱将离,日日风兼雨。豆蔻香残杨柳暮,当时人面无寻处。"

[二四]《半塘丁稿》中和冯正中《鹊踏枝》十阕,乃《鹜翁词》之最精者。“望远愁多休纵目”等阕,郁伊惝恍,令人不能为怀。《定稿》只存六阕,殊为未允也。

注释:① 王鹏运《鹊踏枝》(冯正中《鹊踏枝》十四阕,郁伊惝恍,义兼比兴,蒙耆诵焉。春日端居,依次属和。就均成词,无关寄托,而章句尤为凌杂。忆云生云:"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三复前言,我怀如揭矣。时光绪丙申三月二十八日。录十。):"落蕊残阳红片片,懊恨比邻,尽日流莺转。似雪杨花吹又散,东风无力将春限。 慵把香罗裁便面,换到轻衫,欢意垂垂浅。襟上泪痕犹隐见,笛声催按梁州遍。"其一。"斜日危阑凝伫久,问讯花枝,可是年时旧?浓睡朝朝如中酒,谁怜梦里人消瘦。 香阁帘栊烟阁柳,片霎氤氲,不信寻常有。休遣歌筵回舞袖,好怀珍重春三后。"其二。"谱到阳关声欲裂,亭短亭长,杨柳那堪折。挑菜湔裙春事歇,带罗羞指同心结。 千里孤光同皓月,画角吹残,风外还呜咽。有限坠欢真忍说,伤生第一生离别。"其三。"风荡春云罗衫薄,难得轻阴,芳事休闲却。几日啼鹃花又落,绿笺莫忘深深约。 老去吟情浑寂寞,细雨檐花,空忆灯前酌。隔院玉箫声乍作,眼前何物供哀乐?。"其四。"漫说目成心便许,无据杨花,风里频来去。怅望朱楼难寄语,伤春谁念司勋误? 枉把游丝牵弱缕,几片闲云,迷却相思路。锦帐珠帘歌舞处,旧欢新恨思量否?"其五。"昼日恹恹惊夜短,片霎欢娱,那惜千金换。燕睨莺颦春不管,敢辞弦索为君断? 隐隐轻雷闻隔岸,暮雨朝霞,咫尺迷云汉。独对舞衣思旧伴,龙山极目烟尘满。"其六。"望远愁多休纵目,步绕珍丛,看笋将成竹。晓露暗垂珠簏簌,芳林一带如新浴。 檐外春山森碧玉,梦里骖鸾,记过清湘曲。自定新弦移雁足,弦声未抵归心促。"其七。"谁遣春韶随水去?醉倒芳尊,望却朝和暮。换尽大堤芳草路,倡条都是相思树。 蜡烛有心灯解语,泪尽唇焦,此恨消沈否?坐对东风怜弱絮,萍飘后日知何处?"其八。"对酒肯教欢意尽?醉醒恹恹,无那春困。锦字双行笺别恨,泪珠界破残妆粉。 轻燕受风飞远近,消息谁传,盼断乌衣信。曲几无闲自隐,镜奁心事孤鸾鬓。"其九。"几见花飞能上树,难系流光,枉费垂杨缕。筝雁斜飞排锦柱,只伊不解将春去。 漫诩心情黏地絮,容易飘扬,那不惊风雨。倚遍阑干谁与语?思量有恨无人处。"其十。今《半塘定稿·鹜翁集》中存《鹊踏枝》六阕,计删第三、第六、第七、第九四阕。

[二五]固哉皋文之为词也!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瞻《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①。阮亭《花草蒙拾》谓:"坡公命宫磨蝎,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②"由今观之,受差排者,独一坡公已耶?

注释: ①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张惠言《词选》评:"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长门赋》。"照花"四句,《离骚》初服之意。"欧阳修《蝶恋花》,即冯延巳《鹊踏枝》:"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张惠言《词选》评:"庭院深深,闺中既以邃远也。楼高不见,哲王又不寤也。章台游冶,小人之径。雨横风狂,政令暴急也。乱红飞去,斥逐者非一人而已,殆为韩范作乎?"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张惠言《词选》评:"此东坡在黄州作。阳居士云〔《唐宋诸贤绝妙好词选》卷二〕: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幽人,不得志也。独往来,无助也。惊鸿,贤人不安也。回头,爱君不忘也。无人省,君不察也。拣尽寒枝不肯栖,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此词与《考》诗极相似。
②王士祯《花草蒙拾》:"仆尝戏谓:坡公命宫磨蝎,湖州诗案,生前为王
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耶?"

[二六]贺黄公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赏其"柳暗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①"然"柳暗花暝"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吾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

注释: ① 史达祖《双双燕》(咏燕):"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往,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暗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娥,日日画栏独凭。"贺黄公语,见贺裳《皱水轩词筌》。姜论史词,见《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七所引。

[二七]"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此遗山《论诗绝句》也。梦窗、玉田辈,当不乐闻此语。

[二八]朱子《清邃阁论诗》谓:"古人诗中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这般诗一日作百首也得。"余谓北宋之词有句,南宋以后便无句。玉田、草窗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

[二九]朱子谓:"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余谓草窗、玉田之词亦然。①见朱熹《清邃阁论诗》。

[三十]"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①""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②"此等语亦算警句耶?乃值如许笔力!

注释: ①史达祖《喜迁莺》:"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翠眼圈花,冰丝织练,黄道宝光相值。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最无赖,是随香趁烛,曾伴狂客。 踪迹。谩记忆。老了杜郎,忍听东风笛。柳院灯疏,梅厅雪在,谁与细倾春碧。旧情拘未定,犹自学、当年游历。怕万一,误玉人夜寒帘隙。"
② 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三一]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公之上。亦如明初诚意伯词,非季迪、孟载诸人所敢望也。

[三二]和凝《长命女》词:"天欲晓。宫漏穿花声缭绕,窗里星光少。 冷霞寒侵帐额,残月光沈树杪。梦断锦闱空悄悄。强起愁眉小。"此词前半,不减夏英公《喜迁莺》也。

注释: ① 夏竦《喜迁莺令》:"霞散绮,月垂钩。帘卷未央楼。夜凉银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台树,金茎露。凤髓香盘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三三]宋李希声《诗话》云:"唐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远语疏,皆为佳作。后人有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终使人可憎。①"余谓北宋词亦不妨疏远。若梅溪以下,正所谓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也。

注释:①见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引。

[三四]自竹垞痛贬《草堂诗馀》而推《绝妙好词》①,后人群附和之。不知《草堂》虽有亵诨之作,然佳词恒得十之六七。《绝妙好词》则除张范辛刘诸家外,十之八九,皆极无聊赖之词。古人云:小好小惭,大好大惭②,洵非虚语。

注释:①朱彝尊《书绝妙好词后》:"词人之作,自《草堂诗馀》盛行,屏去《激楚》《阳阿》,而《巴人》之唱齐进矣。周公谨《绝妙好词》选本虽未尽醇,然中多俊语,方诸《草堂》所录,雅俗殊分。"
②韩愈《与冯宿论文书》:"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及示人,则以为好。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则必以为大好矣。"

[三五]梅溪、梦窗、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同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实难索解。

[三六]余友沈昕伯自巴黎寄余蝶恋花一阕云:"帘外东风随燕到。春色东来,循我来时道。一霎围场生绿草,归迟却怨春来早。 锦绣一城春水绕。庭院笙歌,行乐多年少。著意来开孤客抱,不知名字闲花鸟。"此词当在晏氏父子间,南宋人不能道也。

[三七]"君王枉把平陈乐,换得雷塘数亩田。①"政治家之言也。"长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仲多?②"诗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于一人一事。诗人之眼,则通古今而观之。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怀古等作,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禁也。

注释:①罗隐《隋帝陵》:"入郭登桥出登船,红楼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陈乐,只换雷塘数亩田。"
②唐彦谦《仲山》(高祖兄仲山隐居之所):"千载遗踪寄薜萝,沛中乡里汉山河。长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仲多?"

[三八]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语》谓: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妓严蕊奴。朱晦庵系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行部至台,蕊乞自便。岳问曰:去将安归?蕊赋《卜算子》词云"住也如何住"云云①。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觞者,见朱子"纠唐仲友奏牍"②。则《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③,恐亦未可信也。

注释:①陶宗仪《说郛》卷五十七引《雪舟脞语》:"唐悦斋仲友字与正,知台州。朱晦庵为浙东提举,数不相得,至于互申。寿皇问宰执二人曲直。对曰:秀才争闲气耳。悦斋眷官妓严蕊奴,晦庵捕送囹圄。提刑岳商卿霖行部疏决,蕊奴乞自便。宪使问去将安归?蕊奴赋《卜算子》,末云:"住也如何住,去又终须去。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宪笑而释之。"
②朱熹《朱子大全》卷十"按唐仲友第四状":"五月十六日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教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待得山花插满头,休问奴归处。'"
③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七"朱唐交奏本末":"朱晦庵按唐仲友事,或言吕伯恭尝与仲友同书会有隙,朱主吕,故抑唐,是不然也。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与唐每不相下。同父游台,尝狎籍妓,嘱唐为脱籍,许之。偶郡集,唐语妓曰:'汝果欲从陈官人耶?'妓谢。唐云:'汝须能忍饥受冻仍可。'妓闻大恚。自是陈至妓家,无复前之奉承矣。陈知为唐所卖,亟往见朱。朱问:'近日小唐云何?'答曰:'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朱衔之,遂以部内有冤案,乞再巡按。既至台,适唐出迎少稽,朱益以陈言为信。立索郡印,付以次官。乃摭唐罪具奏,而唐亦以奏驰上。时唐乡相王淮当轴。既进呈,上问王。王奏:'此秀才争闲气耳。'遂两平其事。详见周平园《王季海日记》。而朱门诸贤所作《年谱道统录》,乃以季海右唐而并斥之,非公论也。其说闻之陈伯玉式卿,盖亲得之婺之诸吕云。"

[三九]《沧浪》①《凤兮》②二歌,已开楚辞体格。然楚词之最工者,推屈原、宋玉,而后此之王褒、刘向之词不与焉。五古之最工者,实推阮嗣宗、左太冲、郭景纯、陶渊明,而前此曹刘,后此陈子昂、李太白不与焉。词之最工者,实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而后此南宋诸公不与焉。

注释:①《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 兮,可以濯我足。”
②《论语·微子》:"楚狂接与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矣!'
"

[四十]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诸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四一]唐五代北宋之词家,倡优也。南宋后之词家,俗子也。二者其失相等。但词人之词,宁失之倡优,不失之俗子。以俗子之可厌,较倡优为甚故也。

[四二]《蝶恋花》"独倚危楼①"一阕,是《六一词》,亦见《乐章集》。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②"耳。

注释:①见本《删稿》十一节。
②柳永《玉女摇仙佩》"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四三]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幸倖,而恕其奸非。读《水浒传》者,恕宋江之横暴,而责其深险。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龚定庵诗云:"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①"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余辈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视永叔、希文小词何如耶?

注释:①此为龚自珍《乙亥杂诗》三百十五首之一,见《定庵续集》。

[四四]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

[四五]读《花间》《尊前》集,令人回想徐陵《玉台新咏》。读《草堂诗馀》,令人回想袁谷《才调集》。读朱竹垞《词综》,张皋文、董子远《词选》,令人回想沈德潜三朝诗别裁集。

[四六]明季国初诸老之论词,大似袁简斋之论诗,其失也,纤小而轻薄。竹垞以降之论词者,大似沈规愚,其失也,枯槁而庸陋。

[四七]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四八]"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已修能。①"文学之事,于此二者,不能缺一。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

注释:①此二句出自屈原《离骚》。

[四九]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亦不可缺一也。

<完>


附———— 人间词话
  【简介】
  《人间词话》,王国维著。作于1908~1910年。
  《人间词话》是王国维关于文学批评的著述中最为人所重视的一部作品,是接受了西洋美学思想之洗礼后,以崭新的眼光对中国旧文学所作的评论,但他又脱弃西方理论之拘限,力求运用自己的思想见解,尝试将某些西方思想中之重要概念,融入中国固有的传统批评中,所以,从表面上看,《人间词话》与中国相袭已久之诗话,词话一类作品之体例,格式,并无显著的差别,实际上,它已初具理论体系,在旧日诗词论著中,称得上一部屈指可数的作品.甚至在以往词论界里,许多人把它奉为圭臬,把它的论点作为词学,美学的根据,影响很是深远。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晚清以来最有影响的著作之一。
  【文章主张】  
  《人间词话》不同于当时有影响的词话,它提出了"境界"说。"境界"说是《人间词话》的核心,统领其他论点,又是全书的脉络,沟通全部主张。
  王国维不仅把它视为创作原则,也把它当作批评标准,论断诗词的演变,评价词人的得失,作品的优劣,词品的高低,均从"境界"出发。因此,"境界"说既是王国维文艺批评的出发点,又是其文艺思想的总归宿。清朝词派,主要有浙派和常州派。浙派词致力纠正明词末流迂缓淫曼的毛病,崇尚清灵,学习南宋姜夔,张炎的词,不愿迫近北宋词人,不师秦观,黄庭坚,只学张炎,其流蔽在于主清空而流于浮薄,主柔婉而流于纤巧。于是常州派词起而纠正浙派的流弊,提倡深美闳约,沉着醇厚,以立意为本,发挥意内言外之旨,主张应有寄托,推崇周邦彦而轻薄姜夔,张炎。这的确使词论前进了一大步。而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更是突破浙派,常州派的樊篱,克服两者之弊,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浙派词主清空柔婉,结果导致浮薄纤巧,不真切,王国维的境界说提倡不隔,以纠正浙派词的流弊。他强调写真景物,真感情,要写得真切不隔。这确实击中了浙派词的要害。对于常州派,他反对所有词都必须有寄托的说法,认为并不是有寄托的词才是好词。
  他指出:"若屯田之《八声甘州》,东坡之《水调歌头》,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并引牛峤等词,称为"专作情语而绝妙者"。他认为,伫兴之作,写情语,写景物,只要真切不隔,有境界,便是好词。这种观点有利于纠正常州派词偏于追求寄托的狭隘见解。
  王国维论词,指出境界说,又主张要写得真切自然,并且有格调,气象,感情,韵味,无疑突破了浙派词和常州派词的框框,去除了他们的偏弊,论词较为全面;同时,这些观点,对文学创作也有一定贡献。《人间词话》在词论方面超越了浙派和常州派的范围,而其美学观点,一方面受叔本华的影响,一方面又有所突破。王国维的"无我之境"和"以物观物"直接承继了叔本华的哲学观点。而其"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这源于叔本华的天才论。但《人间词话》并没有陷入这种境地而不能自拔。
  王国维区分了两种境界,与叔本华不同的是,他没有贬低常人的境界,相反还十分看重,认为"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王国维一面推重"主观之诗人,不可多阅世",一面又推重"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这与叔本华只强调天才具有赤子之心不一样。此外,叔本华讲天才强调智力,王国维则强调感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
  在诗人与现实的关系上,王国维主张:"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这显然透显出朴素的唯物因素和辩证法睿智。
  从理论上说,"境界"所要求的正与以形象反映现实的艺术规律相通;既要入乎其内,又要出乎其外;既要有轻视外物之意,又要有重视外物之意,这与作家必须深入生活,又要高出生活的创作要求相一致。
  王国维的"境界"说具体地,明确地揭示出艺术境界内在的特殊矛盾,说明了文艺的本质特征。与前人相比,这是一个新的贡献。文学批评史上,那种只重"言志","抒情"的论点,偏执一端;那种只重形象,画面的论点,偏执另一端。清初的王夫之关于"情景互"的观点,叶燮关于"形依情,情附形"的观点,虽然已为境界说中的本质论奠定了基础,但毕竟是王国维最明确,最系统地阐述了艺术境界中"景"与"情"的关系,自觉地"探其本",完成了境界说的本质论。王国维认为,景多无限,情也说不尽,"境界"本质上是"景"和"情"两个元质构成的。但不论是客观的"景",还是主观的"情",都是"观"——人的精神活动的结果。"情","景"这种特殊矛盾的多样化的对立统一,便形成千姿百态,丰富多彩的文学艺术作品。
  王国维根据其文艺观,把多种多样的艺术境界划分为三种基本形态:"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王国维比较科学地分析了"景"与"情"的关系和产生的各种现象,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次提出了"造境"与"写境","理想"与"写实"的问题。"造境"是作者极逞"创意之才",充分发挥想象力,使万物皆为我驱遣,"以奴仆命风月",这正是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的基本特征。"写境"则是作者极逞状物之才,能随物婉转,"能与花鸟共忧乐",客观的真实受到高度的重视,这正是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基本特征。王国维还提出,"理想派"与"写实派"常常互相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新的创作方法。而用这种方法创作出来的艺术境界,则不能断然定为"理想派"或"写实派"。在这种境界里,"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自然与理想熔于一炉,"景"与"情"交融成一体。王国维认为,这是上等的艺术境界,只有大诗人才能创造出这种"意与境浑"的境界。王国维还进一步论说文艺创作必有取舍,有主观理想的注入;而虚构或理想,总离不开客观的材料和基本法则。所以,"理想"与"写实"二者的结合有充分的客观根据。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两种创作方法相结合也有其客观可能性。王国维的见解可谓透彻,精辟。"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虽"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则。"在当时来说,是一种比较卓越的艺术见解。
  王国维还指出,词中所写的形象(境界)不管是素描式地写出来,还是由作者综合印象创造出来,它们都不是对事物作纯客观的,无动于衷的描写,而是贯穿作者的理想,即按照作者的观点,感情来选择,安排的。这就进一步说明了文学艺术中的形象是客观事物在作者头脑中的主观反映。当然,王国维并没有明确和具体地论说这一点。
  王国维是中国近代最后一位重要的美学和文学思想家。他第一个试图把西方美学,文学理论融于中国传统美学和文学理论中,构成新的美学和文学理论体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既集中国古典美学和文学理论之大成,又开中国现代美学和文学理论之先河。在中国美学和文学思想史上,他是从古代向现代过渡的桥梁,起到了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作用。
  【作者生平简述】  
  王国维1877年12月3日出生。二十二岁起,他至上海《时务报》馆充书记校对。利用公余,他到罗振玉办的“东文学社”研习外交与西方近代科学,结识主持人罗振玉,并在罗振玉资助下于1901年赴日本留学。1906年随罗振玉入京,任清政府学部总务司行走、图书馆编译、名词馆协韵等。其间,著有《人间词话》等。1911年辛亥革命后,王国维携生平著述3种。眷随儿女亲家罗振玉逃居日本京都,从此以前清遗民处世。1922年受聘北京大学国学门通讯导师。1927年6月,王国维留下“经此世变,义无再辱”的遗书,投颐和园昆明湖自尽。在其50岁人生学术鼎盛之际为国学史留下了最具悲剧色彩的“谜案”。
  王国维世代清寒,幼年为中秀才苦读。早年屡应乡试不中,遂于戊戌风气变化之际弃绝科举。二十二岁起,他至上海《时务报》馆充书记校对。利用公余,他到罗振玉办的“东文学社”研习外交与西方近代科学,结识主持人罗振玉,并在罗振玉资助下于1901年赴日本留学。
  1902年王国维因病从日本归国。后又在罗振玉推荐下执教于南通、江苏师范学校,讲授哲学、心理学、伦理学等,复埋头文学研究,开始其“独学”阶段。1906年随罗振玉入京,任清政府学部总务司行走、图书馆编译、名词馆协韵等。其间,著有《人间词话》等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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