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向毛泽东说粟裕是“军队的坏人”？
张雄文
粟裕1954年担任总参谋长后，与直接上级军委常务副主席、国防部长彭德怀存在诸多隔阂与意见分歧，彭德怀性情比较暴燥，对粟裕往往出言不逊。甚至当粟裕在上报的文件上写上“彭副主席并转呈中央、主席”字样时，他都会大发脾气，说：“我不是你的通讯员！”（注释）
在此情形下，粟裕不仅在工作中很难得到彭德怀的支持，而且由于军委和总参日常工作都由彭德怀提拔且信任的军委秘书长黄克诚负责，他这个总参谋长仅剩下空头衔，他对军队建设和日常工作提出的许多重要建议和意见，便得不到重视和及时的批复，自然影响到总参工作的正常运行。
因此，粟裕于1956年11提出辞职。但尽管彭德怀批示“印发军委委员”（注释），毛泽东却还是表示了相当的信任，未曾予以批准。
两年后的1958年5月中共八届二中全会期间，或许出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粟裕找到毛泽东，当面请求谈谈自己对军队工作和总参工作的意见。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时候的毛泽东,在有人长期影响下，已不大信任他了。
毛泽东这次未接受粟裕的请求，只找来陈毅，交代他先了解一下情况。陈毅也就成为彭粟矛盾之间极重要的中间人。
陈毅先于5月12日找彭德怀、黄克诚两人，8天后的5月21日才找粟裕。期间，毛泽东、邓小平、彭德怀、陈毅、聂荣臻等人参加的一个小型会议上，毛泽东叫大家谈谈对粟裕的看法，陈毅说了一个“阴”字。
这便是后来粟裕解释自己曾谦让陈毅做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时，彭德怀脱口而出“这正说明你阴”的由来。
彭德怀的理解或许是对的：你粟裕虽然口头谦让，但并未尽全力让中央接受，陈毅还是怏怏去了中原，你既有谦让之美名，又得到了华东野战军全军领导实权的实惠，何况陈毅并不感谢，前几天还说你为人“阴”呢？（历史资料也表明，陈毅对由大野战军去小野战军，由正职到副职，心里是有想法的。收到中央的催促电，离开华东野战军时给周恩来及中央的信中说：“毫无企图留部队之意，并望将来能随军入川”；到中原野战军后又说：“东有粟裕指挥，西有刘伯承坐镇，我闲着无事，就去办一所大学吧。”）
军委扩大会议开始后，粟裕遭到暴风骤雨般地批判，“荣获”了“反党反领导的极端个人主义者”的罪名,大会小会检讨8次通不过。
不久，毛泽东对这位过去爱将的遭遇看不下去了，主动出面，为粟裕说公道话，保护了粟裕。他说：“粟裕同志战争年代打仗打得好,是为公的。到北京以后是为公还是为私?不能说都是为私吧!”（注释）
彭德怀、聂荣臻、陈毅等人因此才让粟裕通过了违心的检讨。
军委扩大会议于7月22日结束，粟裕以为顺利过关，开始照常在总参上班，部署工作。8月8日，他还从容主持了总参第五次部务会议。会上，他提出总参几年后的工作任务，“拟分三个阶段考虑：一、从现在起到1960年（今年还可做些事情，主要是1959年、1960年）；二、从1961年到1962年；三、远景规划，即第三个五年计划（1963年－1967年）。我们先研究一下，再与各军、兵种共同讨论。”（注释）
8月30日，他还召集铁道兵、总后勤部、总干部部及作战、军务、装备等部门负责人，研究铁道兵的定额、定型和供应关系。（注释）
粟裕还在做“铁交椅”的打算，远景规划已到了10年之后，但他没有想到，军委扩大会议的事情还没完，他还没有因检讨过关而解脱。有人显然不愿看到粟裕依然还在总参谋长任上的局面。
聂荣臻曾在军委扩大会议上粟裕检讨时，由几句检讨的话引申说：“作为总参谋长来讲,有了严重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就不是做小偷,而是要做大盗,大盗盗国!”（2009年4月，笔者采访《粟裕的蒙冤与平反》作者梁丞，问文中为何不点聂荣臻的名？梁丞反问说，那还能发表吗？）“盗国”是后来“文革”中时髦的“篡夺党和国家最高领导权”的文雅说法。他还当众主张将粟裕定为“混入党内军内的坏分子”。（注释）
会议结束后，他继续向毛泽东等人施加影响，坚持他在会议期间的“坏人”结论。
彭德怀则向毛泽东施加影响,把会议期间粟裕“告洋状”的罪名进一步说成“里通外国”。
毛泽东震怒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一点，曾说：“其他一切都好谈，里通外国就难办了。”
于是，他对粟裕彻底失望了。
不久,毛泽东在一次中央会议上把粟裕作为军内的“坏人”点了名。8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了“解除粟裕总参谋长职务，由黄克诚任总参谋长”的决定,并决定将他的“错误”口头传达到军队团一级、地方地委一级。所有军委扩大会议的发言、简报，以及粟裕的检讨等等，均做为历史文件存档。（注释）
随即，邓小平代表中共中央找粟裕谈话，说，调你到军事科学院去工作，今后你就待在那里在北京搞学术研究，不必到部队去跑了（注释）。也就是曾被刘伯承称为常胜将军的粟裕，从此被限制接触军队。（1954年粟裕担任总参谋长之前，是毛泽东亲自代表中共中央找粟裕谈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粟裕后来知道了风势逆转的缘由。
1979年10月，粟裕给中共中央写申诉报告，讲述说，即便在自己将所有罪名违心承认的情形下，“彭德怀同志还不放我过关，以后他竟在中央说我‘里通外国’”，“我还看到一个中央文件上把我做为军内的坏人点了名。”
申诉报告中，对“里通外国”，粟裕直接点出了彭德怀；对“军内的坏人”，因当事人还健在，粟裕便含糊带过了。
粟裕的挨整与“文革”中将帅与其它老干部的挨整显然是有区别的，后者是在全国性疯狂的背景下，毛泽东支持的林彪、“四人帮”集团整人，说到底，毛泽东负有主要责任，是其晚年糊涂昏愦的表现；而前者是毛泽东在下面的影响下，一步一步不得以为之。这时的毛泽东还较清醒，尚未到“晚年斯大林”的地步。这也是粟裕36年难以平反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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