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隐形战机 下载:遗落在今世的明珠——苏州的老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4 10:50:02

遗落在今世的明珠——苏州的老宅

顾 俊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每次穿过苏州老宅一条条暗长的备弄,在四四方方青苔粘鞋的天井里凝神独立,总会无端想起《好了歌注》里的几句话来。或许,这也是苏州老宅合适的注解。

在苏州这个历史积淀丰厚的城市,历代名人第宅、私家园林数不胜数。建城两千五百余年间,仅名载于史的宅园就达一千多处。历经沧桑之后,保存修复得比较好的,便是我们今天所能见的一百几十处各级文物保护单位,其中的精品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其余的则永远地湮没于岁月的尘埃之中,或在寻常巷陌间留下些雪泥鸿爪的痕迹。

目前,仅苏州市区就有250处控制保护古建筑,其中大多仍为居民使用,它们没有被归入各级文保单位名录,部分建筑因年久失修已处于残破不堪的境地。然而,它们同样是这个城市抹不去的记忆。

姑苏城内巷深弄多,纵横交织,许多名人故居、旧家大院便隐于其间。闲时穿街过巷前去造访几个,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相比游拙政园、狮子林又是别一番的情趣。

若要论建筑的精美,形制的完善,文物的价值,这些老宅或许无法与那些名胜媲美。但是,直至今日,它们依旧承担着住宅的功能,尽管已有些力不从心。不过,它们也正因有了“人气”而生动丰富起来,十几户人家还住在一百多年的屋檐下,别处看不到的风情在这儿尽可细细品味。

阶前宿雨未干,瓦盆里种的小葱却青绿可人。天井角落里的石板又被翻了开来,抓蟋蟀的皮小囡不知又野到哪儿去了。井台边淘米的好婆在念叨,这井还是当年王老爷叫人凿的,井水到现在还清清爽爽。回去查查方志,这王老爷不是清末的进士,便是民国的大绅,果真有名有姓对得起来。兴致好时,蜷在藤椅里孵太阳的老人会和你大谈天宝旧事,直到厨房里飘来热油浇马兰头的清香,该吃晚饭了,苏州的下午很容易就过去了。

在这个奇妙的城市,古老的和现代的,久远的和眼前的,常会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一起,时空概念一旦被混淆,免不了使人有恍若隔世之感。走访老宅,更多了几分奇遇的机会。

申庄前是苏州一条极普通的巷子,因申氏义庄而得名。申氏曾是吴门望族,明代出了个状元申时行,官做到内阁首辅,人称太平宰相。申时行位高而多寿,在苏州留下了很多故事和遗迹。长篇弹词《玉蜻蜓》据说就是以他的身世为脚本创作的。书中虎丘法华庵尼姑与申贵升私通生下遗腹子一节,向来为申家所讳。《玉蜻蜓》在申府附近一直禁演,弹词家迫于申家权势,最终将书中人物申贵升易姓为金。巧的是,这段几百年前的公案,如今又在申庄前遭遇上了。一老者得知我们是寻访申氏故宅的,热情地上前招呼说,他正是申家后代,可以领我们去家里看看。一路上我们故意和他提起《玉蜻蜓》,不想老人仍颇为忿忿,“什么金贵升、申贵升的,都是说书先生昏说乱话,根本没有这回事情,你们不要相信。”走进他家宅院,一株紫薇引人注目,这么大的紫薇树在苏州少见,拙政园里文征明植下的也不过如此吧。就此推想去,这宅子的年份倒是能让人相信了。

如此的奇遇还有很多。平江区肖家巷有元和县城隍庙遗址,住在边上年纪稍长的居民都晓得,管那里叫“阴元和堂”,意思是阴间的县衙门,与阳间的官府相对应。清代“阴元和堂”的原貌早已不复可见,现被房管所用作材料库。我们去时,一木工正在凿榫头修门窗,场地上堆满了废旧木料。突然发现木料堆里有块老匾,看样子有年头了。拂去上面的灰尘,上有“福昌号各种鲜果”的字样,这竟是块做工精良的金字招牌。回去一打听,“福昌号”是清代光绪三十四年创办的一家水果店,就是观前街上永丰果品商店的前身。那块店招岂不是苏州近代商业史的一个明证么?这无疑具有着相当的文物价值。当我们再去时,它已被一个踏地皮的古董商觅去。虽然有点可惜,不过也好,至少免遭了做下脚料的命运。

醋库巷附近有座老宅,前后好几进,以前为顾姓人家独有。时过境迁,如今杂居着七八户人家。巧的是,我们在内院找到了顾家的后人,排起辈分来,她是当年户主的孙媳妇,而今已年逾八旬。老人看着很清爽,谈吐间透着优雅,该是出身名门。昨夜一场暴雨,屋面有点漏,老人用塑料面盆接了小半盆水,她一边蹒跚着拿出来倒掉,一边笑着说,我都老成这副模样了,这房子能不老吗?我们便从这宅子谈到了当年的顾家,还谈到了过云楼,到最后老人还和我叙起了族谱堂名。

从顾宅出来,我有一种感觉,这座现代化都市曾经的传统古道和人情世故还没有成为化石,至少它们还在那些老宅里延续着。

巷子里的苏州和巷子外的苏州,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它们之间看上去只不过隔了一道高高的围墙。

苏州的老宅因为有了“人气”而生动丰富,过盛的“人气”反过来又给这些老房子形成了沉重的负担。不少宅子门口钉上了控制保护古建筑的牌子,里面的人口密度却未见减少,居住质量也难以保证。有些砖木结构的老房子,由于年代久远,屋顶漏雨、地板虫蛀、阴井堵塞等现象司空见惯,甚至还存在着坍塌和火灾的隐患。煤卫设施不全,每天要倒马桶,隔月要扛回煤气包,洗个澡要跑到几百米外的浴室,那也不说了。就光天天要在暗长的备弄里磕磕绊绊地进进出出,这就够人烦的,更何况七十二家房客里面老人占了多数。

有关部门曾估算过,如果把苏州列为控保建筑的老宅整体修缮一遍,工程资金缺口将近十个亿,要是再加上居民迁移安置的费用还远不止此。苏州每年几百万元的专项拨款,显然只是杯水车薪。一方面是文保问题,一方面是民生问题,对于这个古老的城市,这不仅仅是个负担,更是个挑战。

为此,政府近年出台了《苏州保护古建筑条例》、《苏州市古建筑抢修保护实施细则》、《苏州市区古建筑抢修贷款贴息和奖励办法》以及《苏州市市区依靠社会力量抢修保护直管公房古民居实施意见》等规章措施,尝试利用社会资源参与文物保护,使抢修保护古宅逐步社会化,并在住宅产权的多元化和运作市场化方面进行了有益的探索。民间资本的介入,使一批原来无力修缮的老房子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和利用,如山塘街的许宅,宋仙洲巷的张宅等。同时,文管部门还进一步扩大了控保古建筑的范围,将一批有历史价值和商业价值的近代建筑也列入保护对象。如十梓街的博习医院旧址,闾邱坊的苏州电报电话局旧址,觅渡桥附近的苏州关税司署旧址,解放初期建设的苏州第一个水厂——胥江水厂旧址等等,此外,还有观前街采芝斋、陆稿荐以及西中市雷允上等老字号旧址。

对于后代而言,我们今天所做的不仅仅是留下了几处老房子,更重要的是留下了一段段关于苏州的记忆。对于香山匠帮的能工巧匠们来说,这更是个时代的机遇。大批亟待修复改造的古建筑,为他们提供了更广阔的舞台。比如,苏州太湖古建公司就承担了其中多个工程项目,近期完工的道前街提刑按察使署旧址的修复和东北街张宅亲仁堂及张氏义庄的整体移建工程,便是他们的杰作。

随着现代建筑技术的进步,机械化程度的提高,古宅的修复已不存在太大的技术障碍。只要工程资金充裕,完全可以做出与古人相媲美,甚至超越古人的活儿来。修复过程中最大的难度是什么?是修旧如旧。修旧如旧的标准又是什么?太湖古建公司的专家用了“熟糯”这个词来解释。这个有着浓重乡土气息的词眼或许只有苏州人才能体会得。

清代张氏义庄和亲仁堂建筑群面积达三千余平方米,因位于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新馆建设范围内,于去年世遗会前整体移建。如此大规模的古宅移建工程在苏州尚是首次。在历史上,这片建筑群与拙政园和忠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光绪三年,两淮大盐商张履谦以银六千五百两购得原忠王府西部汪硕甫宅园,在此基础上大加修葺,营构了远香堂、小飞虹、十八曼陀罗花馆、卅六鸳鸯馆、塔影亭、留听阁、与谁同坐轩等景点,名之为补园。1951年张氏后裔将补园捐赠给国家,那就是现在拙政园的西半部分。

张氏补园在近代昆曲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张履谦曾聘请俞粟庐来补园授曲,造就了吴梅、俞振飞等曲学大师。张履谦的长孙张紫东与贝晋眉、徐镜清、穆藕初等有识之士发起创办昆曲传习所,为昆曲这一世界文化遗产的保护和继承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苏州古宅往往宅园相连,张宅就在补园的南面,也可穿过东侧的备弄直接到补园的后门。亲仁堂是张氏堂名,也是张宅的大厅,张家红白婚丧、岁时祭神等重大活动都在这里举行。这间面阔三开间的厅堂极为轩敞,中间有四根石础大木柱,摆下五十张八仙桌绰绰有余。在东北街西端另有张氏义庄大祠堂,供奉张家历代祖先牌位。解放后因需缴纳高额地价税,张家后人都迁出了补园旧宅,有的住进了义庄。和苏州许多名门世家一样,张氏后代人才辈出,出了很多对社会有贡献的学者专家。

可惜的是,张宅的一部分后来被改建为医院,其余散为民居。由于长期缺乏保护,修复前的张宅已是破败不堪,亲仁堂梁枋上的彩绘被居民的煤烟熏得发黑。为了抢救这些有着极高文物价值的彩绘雕刻,八位香山巧匠会集南京博物院的专家精心修复,就整整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张宅移建工程投入资金将近千万,建筑的每处细节都尽力达到所谓“熟糯”的标准,为追求原汁原味的苦心孤诣随处可见。可是,总有一种感觉,这里面少了点什么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呢?

是庭前的清风明月,还是园中的花开花落?是阶上苔印屐痕,还是案间的墨香灯影?

其实,问题已经远远超越了技术的层面,鲁班在世也无法阻止岁月的流逝。我们可以修复老宅,甚至重建老宅,而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来。故人已去,笛声何处!

盛家带31号苏宅被列为苏州市控保第167号古建筑。今年三月底,这座占地近两千平方米的古宅重新修复后在上海公开拍卖。“葑湄草堂”是它上市包装后的新名字,高达5600万元的竞拍参考价更是引起各界瞩目,有媒体称之为国内控保古建筑拍卖第一案。谁也没料到,开拍前半小时却出现了戏剧性的场面。一张告示贴在了拍卖会场大门口,“因综合原因”,葑湄草堂暂缓拍卖。这让苏州古宅的上市之路显得迷雾重重

差不多与此同时,一度进展顺利的西山明月湾古民居修复工程,因为后续资金无法保障而暂时停工。西山明月湾作为苏州市古村落修复保护工程的一个试验段,于去年年初正式动工,涉及修复古建筑将近1.7公顷,包括洞庭黄氏宗祠、秦氏支祠、礼耕堂、凝德堂、宁寿堂、怀永堂、明月寺等一大批明清建筑群。

从葑湄草堂的暂缓拍卖和明月湾工程的暂时停工,我们可以看出,古建筑保护修复过程中社会资本的介入和市场化运作模式的建立,远非想象中那么简单。资本看重的是回报,产权和收益必须明确。然而,古建筑具有文物的价值,是一种不可再生的社会资源,如何更好地保护和传承是其首务。在产权和收益的背后,更多体现的应该是责任和义务。

葑湄草堂的产权方已为这座老宅的修缮改建以及居民迁移投入了巨额资金,继续寻找适合的时机,通过市场进行产权转换是其必走之路。日前,西山明月湾古民居修复问题也有了转机,经过多方协调,工程资金得以落实。苏州政府部门就此明确表态,对古建资源社会化和市场化探索的脚步不会中止。

如果说,像葑湄草堂这样的老宅包装上市的脚步放缓一点,我们还有耐心等待。那么,到了西山明月湾,耐心恐怕已变成了揪心。这里的老房子仅用修复两个字远远不够,前面还要加上一个定语——抢救性!明月寺四周的墙上还写着文革时期的标语,佛龛早就没有了,屋面不是用漏雨来描述,而是整体坍塌。地板上不敢走人,一踩一个窟窿,久未住人的老房子就是这个样子。在苏州,这样的地方还有不少。市区范围内还好一点,资金也有相应的保障,而在乡间它们正在逐渐少去,有的推倒重建成了某家的新宅,有的干脆成了废墟。面对它们,我们不禁要想,假如能够吸引更多的社会资本早一步参与保护修复,这将挽救多少濒临倾覆的老宅。这除了需要一个制度保障,更需要社会文保意识的全面提高。老宅包装上市,价值得以彰显,对此无疑是个有力的推动。

实际上,修复老宅,保护老宅,这种行为本身就凸显出一种浓厚的人文关怀。修复过程中,对建筑艺术完美和卓越的追求,难道不正是对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的憧憬么?我们要修复的不光是老宅,还有与之相和谐的自然和社会环境。这才是修复行为真正的意义和最终的价值。在西山的明月湾,一面是千年樟树,宋代石井和明清建筑,一面是外墙贴着“马赛克”的农家饭店在公路上连排比肩。一面是蕴藉的古朴气,一面是张扬的市侩气。如此不和谐的音符已经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很多地方,而这些都需要修复和重建。

苏州不少老宅如今成了旅游观光的景点或办公集会的场所。譬如,山塘街上的吴一鹏故居玉涵堂收起了门票,道前街的提刑按察使署旧址用作了机关培训中心。它们的建筑外观还是传统的样子,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广漆彩绘,砖雕木刻,面面俱到。走进去,厅堂上方往往已被隔了吊顶,天花板里排设着一条条通风管道和电线电缆,现代科技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的确,厅堂再高爽也不及中央空调来得冬暖夏凉,至少它没有后者快捷。那个用心来感受风花雪月的慢吞吞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就这样,同一个屋檐下交织起两个时代的变奏。

社会在不断地发展,传统的东西呈现更多的已是一种符号性的意义,就如同苏州老宅的外观。不过,走进后院,你还是能够嗅到泥土的芬芳,听到春草抽芽的声音……

苏州的老宅虽然无法把你带回过去,但可以让你缅怀过去。它们是遗落在今世的明珠,只要用心拭去岁月的尘埃,你就会看到属于那个时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