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丸子爷爷照片:有什么好急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1:41:25

有什么好急的?

作者:连 岳


  我们可能过于夸大变化的功效了。在这种气氛里面活久了,看到什么东西两天之内没有分别,就觉得落伍了。军民人等,三教九流,不折腾点“新”玩艺出来,誓不罢休。
  比如你有幸掌管一个城市,流行的做法是,在你的任期之内,把它搞得四年以前离开的人再也不认识它。那些回来寻根的人再也看不到老街旧巷,原来自己住的五百年古宅现在已经神奇地化身为一座现代化公厕。大便一元,小便五毛。这个人想到一座比美国历史长两倍的房子说没了就没了,俯身痛哭,仿佛内急的人挣扎到了公厕前面却发现自己没有带钱,在铁面无私的看厕人面前彻底失掉自尊……请让我进去,我要炸了……不行,大便一元,小便五毛……
  这个人旁边若有记者(考虑到现在媒体发达,他身边一定会有记者的)看见此人一副海外游子的打扮,又举止怪异,当然就拍了下来,登在报纸上,图片说明是:家乡巨变,游子喜极而泣。然后还有链接新闻,说欧洲有的城市,三百年没有新房子,寒酸死了,鬼都懒得旧地重游。
  一个人,六根摄入的,都是类似的资讯,他就会变得非常着急。一个文学青年写下第一个字,就看到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支票;一个新闻青年,做完第一个采访,就已经化身为社会的良心;一个受迫害妄想狂,在网上发几个帖子,就以曼德拉的口吻说话了。而更多的人,时时在交换神秘的资讯,不完全统计,有这些:利润一百倍的生意、处女膜自然再生、迅速成名的圈子、一年就可以拿到的博士文凭、年薪五十万的工作……
  快快快,来不及了。
  我的意见是,除了内急我们要急着解决,不要允许别的东西让我们急。急匆匆才能赶上的东西,往往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可以是地产泡沫的最后一棒,可能是一个公开性爱日记的女人,最好的结局就是一辆已经塞得密不透风的公交车。
  人生只有两次迅速改变命运的机会,一是托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二是嫁入大富大贵之家。这两个机会没有把握住,只有慢慢来了。一个急迫的人,五点就跳起床,每天见另外五十个急迫的人,说一些牛×的想法,晚上十二点才回到床上,好像非常充实;我们不妨起得迟一点,早一点睡,自己想做成的事,订个三年计划,每天做一点,三年后和这些人比比,看看谁的效率高。
  后者的活法好一些,它符合人的节奏。好像下面描述的这个人:
  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边,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干。凡他所做的尽都顺利。(《圣经·诗篇》)
  一年结一次果,就是树的最快,就是树的节奏。一棵树听信传言,说可以一年结五次果子,这棵树就疯了。
  
  小树慢慢长大
  
  蔡明亮导演拍过一部纪录片,叫做《小树慢慢长大》,我借来做这篇文章的标题。蔡先生在自己的工作室外也种了一棵小树,看着它慢慢长大。这个行为很酷,可惜我学不来,我没有自己的土地。
  据说种树会上瘾,因此有人会一棵接一棵一直种到死掉那天。这个说法不知相信的人有多少,因为我们看到的行为多是上瘾的砍树,一棵接一棵砍,尤其是珍贵的树种,一直砍到自己死掉那天。
  珍惜植物的生命,甚至被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史怀哲定义为仁慈:一个农人在田地里为他的牲畜收割牧草是应当的,而若他在回家的途中,故意践踏路边的一株野花,那就是残忍。不知有谁会听信史怀哲的劝说,善待卑微的植物。可是植物(尤其是树)的某种特性,恰恰是最有价值的,能成为人类的教师,那就是它的“慢慢长大”,这里面包含了成长和耐性,它们是树的天性。而人类当中,只有极优秀的那一群人,才会在后天意识并且养成“成长”与“耐性”。
  马克·吐温有次被问到“什么是人最重要的信条?”他说:毫无疑问,是成长,我们必须持续不断地改变自己,一直到生命的结束。马克·吐温年轻时是个沙文主义者,自大狂。我们年轻时很像他。众所周知,马克·吐温后来“成长”为一个信奉种族、人类平等的人,一个视自由为最高价值的人,一个以幽默和讥笑抵挡所有残忍与短见的人;同样进入了中年,我们倒是没有一点像他了。
  成长,能让一个人挣脱丑陋的茧。可惜的是,我们并不是植物,一生下来就开始成长,永不停歇,直到死亡。我们可以在很年轻时停止成长,把生命剩下的所有时间用来美化那层丑陋的茧。
  树木最好地诠释了“成长”的内涵,一是把“成长”视为生命的最本质的特征,自我否认、自我怀疑、自我更新能使“成长”过程进行到生命体的最后一刻。
  第二点,恐怕失传得更为久远:成长只能是缓慢的。一棵小树只能慢慢长大,搞拔苗助长行不通,所以,缓慢在植物那里,还是成长的基本准则。而焦燥的人并不会死,所以,缓慢就在人类社会成为稀缺元素,你可以碰到从来不读经书的信徒,从来不写作的文学家和从来不诚实的评论家,从来不做一件小事的救世者与从来不坐在书房的大学教授,从来不接受新知的批评家与只相信骗术的投机者……一天之内,你可以碰见上百位这样飞快地哼哼着奔跑的人,好像要带领我们到幸福彼岸,其实,只不过是盘旋在一颗脑袋顶上的蚊群而已。让人心酸的是,他们盘旋着的下方,似乎并没有一颗脑袋。
  像蔡明亮一样种一棵树吧,至少,也得经常看一棵树,看看它们怎么慢慢长大的,开始像马克·吐温一样慢慢成长,不要停下来。
  (摘自《神了》,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6年8月版。)  《书摘》 20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