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求生3破解版中文版:纪念学者范宁先生(发于2011年1月6日《中国社会科学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9 18:51:58
有的人做了就说,我是做了也不一定说
——纪念学者范宁先生
几年前,曾看到闻一多先生的长女闻铭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
”1946年夏,国民党反动派发动了全面内战,对国统区的民主运动进行了更残酷的镇压。7月15日,在李公朴伯伯被暗杀仅四天之后,父亲也惨遭毒手!昆明笼罩在黑暗和恐怖之中。
“父亲的善后工作由西南联大临时组成了一个丧葬抚恤委员会来主持,范先生参加了具体工作,许多事情都是由他出面办理的。虽是受了委员会之托,但在当时那种形势下,没有一腔爱国热情,没有一颗正直的心,没有一身置个人安危于度外的勇气,是不敢出头露面的。
“那是什么样的白色恐怖啊!父亲遇难当时,没有人敢伸来帮一把,我们抱着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和大哥,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后来请邻居陈达先生的儿子帮着抬一下,第二天特务竟上了他家的门!我们住进医院后,周新民等同志来看望母亲,一出门就被特务跟踪,转了好几个圈子才把‘尾巴’甩掉。联大附中有个十三岁的小同学徐德徵自愿来帮忙,也被盯了梢。在这种形势下,好些人都不敢露面了,就连当年和父亲一起从事民主运动的友人,也有个别的在鲜血面前畏缩了。而平时一身书呆子气的范先生,这时却不顾及个人安危,为办理父亲的后事到处奔忙。当时我大哥因保护父亲身受重伤,生命垂危,母亲由于遭受过度刺激而心脏病复发,卧床不起,二哥三哥已于月前先去了重庆,小妹还只有九岁。能代表家属出面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那时也还不满十四岁,参加善后活动,多是范先生领我去的。
“我永远忘不了那几个时日:往衣冠冢里安放父亲的遗物时,是范先生带着我去的。衣冠冢里放进了父亲的血衣,遇难当时用的拐杖,抬往医院时盖的一床淡黄色被面的棉被,还有父亲的烟斗等等,其中有的东西就是范先生陪我回家取的。那天由于形势的关系,不可能举行大的仪式,只有很少几个人参加,十分凄清。我含着热泪向墓穴里这些血染的衣物鞠躬,仿佛又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父亲。范先生就站在我的身旁。
“父亲的遗体火化后,由于我们一家人都还在医院里,骨灰没有地方可放,只能暂时放在一个寺庙中。送骨灰时,也是范先生带着我去的。那时夜灯已燃亮,但光线很昏暗。我们俩人在清寂的石板路上拖着沉重的步子,我抱着父亲的骨灰,范先生走在我身旁……我们走进了一个寺庙,大堂中有一位方丈将骨灰坛接了过去,我的心也像留在了大堂中……
“多少年来,范先生自己从来不提这些事。”
知道我为什么被打动吗?如果范宁先生是一个慷慨激昂的人、如果他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做这些我一点也不奇怪。恰恰就是这位范宁先生,我们曾同住一个宿舍大院多年的范先生,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给我的感觉是戴着厚厚瓶子底似的眼镜,圆圆的脸庞上充满了络腮胡子,遇见他时多是低头不语、表情木讷、甚至感觉行动有些迟缓的长辈,好像永远一个表情似的——也许我是太不了解范先生了。当我听到这个故事之时,范宁老先生已离开我们多年了。
范宁先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古代研究室研究员。
据文学所老人王平凡介绍说,1953年,北京大学成立文学所时,范宁先生应郑振铎、何其芳之邀,与俞平伯、钱钟书、余冠英、孙楷第、吴晓铃等著名学者,到文学所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工作。
范宁先生长期从事中国文学史研究。1958年,文学所把编写《中国文学史》列为重点科研项目。担任该书第一、二、三卷编写工作的是该所古代组十八位同志。余冠英是这一工作的总负责人。编写分为三个组进行:上古到隋段由余冠英主持;唐宋段由钱钟书主持;元明清段由范宁主持,并执笔撰稿。
1980年,文学所决定修订编写1962年出版的《中国文学史》。2月1日,所领导陈荒煤在全所大会上宣布:《中国文学史》编委会由余冠英任主编,范宁、邓绍基为副主编,并任范宁为古代文学研究室副主任。范先生学术强项,是古代小说研究,他知识面甚广,小说之外,对于古代诗歌,从屈原、陶渊明、李白、白居易到元代诗文,都在他的研究视野之内。可以说,范宁先生为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工作倾注了毕生的心血。
这样介绍范宁先生可能太概念了。我想还是通过范宁先生的女儿范阳、范先生的学生东方龙吟等的回忆片断,告诉你们一个善良、敦厚、甚至于木讷,却学识渊博、生动的学者范宁先生。请原谅,范阳、东方龙吟我信手拈来你们的故事,因为它们感染了我,我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位默默无闻的大学者——我心中非常敬重的长辈。
——东方龙吟
范先生女儿范阳回忆道:
为编《闻一多全集》,他多年奔走于北京图书馆与相关部门之间,终日里抱着一大摞充斥着密密麻麻手写小字草稿的影印件编辑校对,花了大量的心血。几经曲折才把书印出来,他感到莫的欣慰。我在上面找他的名字,他却笑着说,不必了。
……
从不懂‘送礼’这一套的父亲,粉碎四人帮不久,他忽然提出让我准备高级香烟、名酒,说是要送礼。那是我要华侨大厦工作的时候,一些市面上见不到的‘好烟好酒’需要找领导批条。我鼓起勇气找领导批条买的第一条烟、第一瓶酒是给父亲的。他并不抽烟,极少喝酒。那个春节他带我去见了闻一多夫人,他的闻师母。
本书的责任编辑马达先生也是位学者,他得知此事十分感慨,最后还是他有办法,他告诉先生说:当初约稿单上写的就是您的名字,如果先生不署名,这本书就不能出版。
先生终于让步了:“那好吧,我就权且挂名。记住,以后填报科研成果,此书只报你一人。”以后,在先生的著作目录上,从没出现过《宋辽金诗选注》之名。
我真不敢相信能有如此胸襟的人……
范宁先生对自己的恩师永远充满着思念,在范先生的回忆文章中,我们看到“先生给我刻过两方图章。抗战后期先生在昆明借治印贴补生活,很多人都找先生刻印,我也买了两块石头请先生刻了一下。学生嘛!当然不收费。先生刻得很认真,刻完后还说:‘石头质地不好,再买一块好的来刻。’我这两方印,一方阳文的印章先生还给刻了边款,可惜在南北奔波中遗失了。一方阴文的印章我至今还珍藏着,1976年地震时期我住防震棚的时候还随身带着它。这是先生留给我的宝贵的纪念品。”
闻一多先生生前曾说:“有的人说了再做,我是做了再说;有的人说了也不定做,我是做了也不一定说。”范先生不愧是闻一多的学生,他默默地践行着老师的信条。
范先生于1997年12月5日逝世,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写作此文,以寄托我的怀念,愿人们能记住这位可敬的学者——范宁先生。
作者:王素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