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思比：“世界会计典章的发源地”

楔子

这十年来，在政大商学院郑院长丁旺兄的推动下，台湾会计制度法规的建立，已稍具规模。我在台北的时候，有位研究生以初生之犊，颇不以为然的口气对我说：“台湾的会计原理原则都是翻译人家美国的嘛！”我笑着问他：“你能找到一个国家的会计制度法规不是翻译美国的吗？”既然全世界的会计原理原则都受美国的影响，那美国自己的会计原理原则又从哪里来的呢？这就是“费思比”。

“费思比”是英文四个字母FASB的谐称，全名是“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Financial Accounting Standard Board）。去年我被美国会计学会推选为财务会计准则委员会的七位委员之一。我们这个委员会的主要任务就是代表学术界协助“费思比”制订会计原理原则。“费思比”的七位委员是终身职，年薪在二十七万以上，而我们这个委员会的委员是无给职，任期只有一年。我们这委员会的功能有点像国建会，被“费思比”请去大吃大喝，出点书呆子的馊主意，然后“很有成就感”的回到自己破烂的研究室，同苏格拉底（Socrates），亚当斯密（Adam Smith）这些上了天堂的书呆子，继续在心灵中打交道。

我可能是第一个中国书呆子，甚至第一个东方书呆子出任财务会计准则委员的，国内玩股票的及吃会计饭的老少朋友，可能有兴趣知道“费思比”的一鳞半爪，我随便涂几个字，作为大家的“鸡尾酒话题”（cocktail talk）。

“费思比”的诞生

念过一点经济学，或对股票有点研究的朋友都知道，1930年代的世界经济大恐慌是起源于华尔街股票市场的大崩盘。六十年前的美国股票市场与咱们现在台北的股票市场很类似，一片大混乱，没有什么章法可循。股市“大户”，横冲直撞。开计程车的汤姆阿雄，卖菜的南希阿花，乐呵呵的替“大户”抬轿子，大把大把地将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往虎口里送。终于在1929年十月的一个黑色星期五，股市出现大崩盘，大户们一个个跳帝国大厦，汤姆阿雄回家打老婆，南希阿花回家打儿子，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一闹，世界经济萧条了将近十年，直到希特勒挥军波兰，横扫西欧，经济萧条的阴影才逐渐淡化。

股市崩盘，也让美国政府改朝换代。长期执政，自称“老大党”（Great Old Party，Gop）的共和党被迫下台，民主党推出被老百姓昵称为FDR的罗斯福总统入主白宫。罗斯福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证券市场，制订如今各国争相效仿的“证券交易法”，设立“证券管理委员会”。

美国的官员、学者、专家及业者在拟定“证券交易法”及在筹备“证券管理委员会”的当头，经过反复讨论，逐渐有了共识。当时之所以大户横行，散户傻眼，归根究底，就是因为会计资讯的缺乏。在一个没有会计资讯的股票市场就像一个没有阳光的古堡。在黑暗中，大户可以为所欲为。在慌乱中，小户失了方寸，只好摸黑傻眼。一旦有了会计资讯，阳光进入古堡，大户都原形毕露。美国股票投资者，透过会计报表知道公司的实际营运，也就不会用“天价”去买已经濒临倒闭的破公司。

所以，在通过“证券交易法”及成立“证券管理委员会”的同时也成立了“费思比”。

“费思比”的功能

证管会是个政府机构，在民主国家里，政府官员是立法委员及各类利益团体的奴仆，经常受到打着“民意”旗帜，实图一己私利的各级议员及各种“民间”团体的打扰干预。所以美国在成立证管会之初，就考虑如何保持股票市场中会计资讯的可信性及中立性。

在许多方面，会计原理原则的制订，在精神上是一样的。在美国立国之初，为了保障法律的公正及中立，将司法列为与立法及行政平行的三权鼎立，联邦法官都是终身职。会计原理原则是经济行为及商业信息的规章典范，所以“费思比”成立的目的，就是要保障会计原理原则的可信性及中立性。

为了达到会计资讯的可信性及中立性，“费思比”的七个委员都是专职，他们的俸禄是在二十七万元以上，算是会计专业人员中的高薪。“费思比”的经费是由“财务会计基金会”提拨，希望不受任何利害团体的影响。但事实上它还是受一些利害团体左右的。

就如同连美国解释宪法的大法官都受利益团体及政党政治的干预，解释会计规章的“费思比”也无法做到绝对的中立。我在两天的会期中冷眼旁观，影响“费思比”最大的利益团体就是美国会计师工会（AICPA）。“费思比”的七个委员中有三个出身大会计师事务所，两位出身企业界，一位来自官方及一位来自学术界。“费思比”的会议通常是对外开放，旁听席上以拥有会计师执照的有心人士为主，有时候有些企业公会也会因自身利害关系而大张旗鼓。

“费思比”的建筑及人事结构像个小型的立法院，有上百的研究专业人员。大部分研究人员来自大型会计师事务所，在“费思比”的工作经验常是在大型会计师事务所总部升任合伙人的有利条件。如果不是大型会计师事务所的人力物力支持，“费思比”的工作在推动上会困难许多。

由于“费思比”拟定的规章对股市炒手及证券公司并不是很有利的，因此证券业者对“费思比”是抱着不闻不问，敬而远之的态度。去年“费思比”在积极的研讨有关“可转换证券”的会计处理，技术上发生许多困难。有趣的是证券业却只是袖手旁观，一副“由你去死”的调调。可见证券业不喜欢“阳光”，中外皆然！

证管会的替死鬼

由于会计原理原则是相当生硬，非常技术性的东西，开计程车的阿雄，卖菜的阿花对“费思比”大多是没有兴趣。六十年来，“费思比”难得上报，连许多大学生对“费思比”都“未闻之有焉”。

这两年，“费思比”的上报率大为提高，其中最轰动的是“费思比”有关退休金及退休医疗给付的会计处理的决定。“费思比”所订的有关退休给付的会计原理原则复杂无比，连许多会计教授都弄不清楚，一般大公司的会计主管看到“费思比”这份通报，头都大了。

更令企业界头痛的是，传统上，一般公司财务报表对有关员工退休而引起负债通常是隐而不报。由于美国的产业人口急速老化，这些多年来隐而不报的负债越滚越大。现在“费思比”要强迫公司将这些负债曝光，让不少财务主管急出白发。最近有些大报的财经记者挖出有些公司无力支付全部退休金的消息，引起美国国会议员的兴趣，在国会中大作“政治秀”，我在“费思比”开会的那几天，大家为这个问题吵得闹哄哄的。

会计资讯普及化、证券交易正常化是证管会的两项主要工作。美国的证管会与台湾一样，天天上报，时时挨骂。证管会主委是行政官员，证管会挨骂，常波及总统与其他财经首长。这些政治人物最怕记者的炮打，因此近年来，证管会的许多烫手山芋都往“费思比”丢。

例如，为了对付美国证券业不断地制造新品种证券，从中赚取暴力，证管会要求“费思比”研订对各种证券转换的会计处理。由于“费思比”的立场比证券业及证管会都超然许多，证管会希望“费思比”成为新闻记者炮火打不死的替死鬼。至于“费思比”是否伤痕累累，我这书呆子就在旁等着看好戏了，没有机会拿那二十七万的年俸，哪有不幸灾乐祸的道理！

（原载1989年9月18日经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