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狙击2终极卧底粤语:一位不该湮灭无闻的绝代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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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景色秀丽的杭州西子湖畔,有一处石砌高墙的院子,院门上题写着“勾山樵舍”四个大字,院子里有一座小山,人称勾山,小院就是以此为名。这里,就是清代少女作家陈端生的故居。很多人不一定知道弹词《再生缘》,这是一部七言排律长篇叙事诗,而广为流传的越剧、淮剧和黄梅戏《孟丽君》,就是根据《再生缘》改编的,《再生缘》的作者就是陈端生。

对于长期以来几乎默默无闻的陈端生和她的《再生缘》,五十年代时,曾引起国学大师陈寅恪的注意,他在晚年时进行了深入研究,写出长篇论文《论〈再生缘〉》,陈先生竭尽全力推崇《再生缘》的文学价值,称其为“叙事言情七言排律之长篇巨制”,认为它是“弹词中第一部书”,“弹词之作品颇多,鄙意《再生缘》之文最佳”,其艺术成就不在杜甫的七言排律之下,甚而可以和希腊、印度著名史诗媲美。他感慨地说:“陈端生以绝代才华之女子,竟憔悴忧伤而死,身名淹没,百余年后,其实迹几不可考见”,他为陈端生“彤管声名终寂寂”而“怅望千秋泪湿巾”。当代文豪郭沫若开始为陈寅恪“高度的评价”感到“惊讶”,他“怀着补课的心情”通读《再生缘》,结果竟使他这“年近古稀的人感受到在十几岁时阅读《水浒传》和《红楼梦》时样的着迷”,“证明了陈寅恪的评价是正确的”,进而赞赏《再生缘》是“杰出的作品”,他把《再生缘》和《红楼梦》相提并论,说是“南缘北梦”。可见,在两位大师一级人物的眼中,《再生缘》的文学价值是不可忽视的。

陈端生,字云贞,号春田,清乾隆十六年(1768)出生在浙江钱塘(杭州)的一个官宦人家。她的祖父陈兆仑,字星斋,号勾山,在朝为官,同时也是一位负有盛名的文学家,他是雍正进士,“桐城派”古文家方苞的入室子弟,曾任顺天府尹、太仆寺卿等,还担任《续文献通考》的纂修官及总裁,著有《紫竹山房文集》。父亲陈玉敦,是乾隆时的举人,曾任山东登州府同知、云南临安府同知。母亲汪氏亦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极秉文学修养,其父汪上堉是浙江秀水人,中过进士,曾任云南府和大理知府。由于家庭的文化氛围浓厚,陈端生自小耳濡目染,受到了良好教育。陈端生还有两个妹妹,大妹陈庆生不幸早夭,实际上陈端生是与小妹陈长生相伴成长。妹妹陈长生也很有文采,是当时文豪袁牧的“女弟子”之一,长生后来嫁给了翰林院编修叶绍楏。

陈端生自幼在家庭的熏染下,加上她聪颖好学,从小就擅长诗文,文采斐然。俞蛟《梦厂杂著》云:“云贞淑而多才,擅长笔札,工吟咏”,称其诗“宛丽清和,真扫眉才子所不如者”。更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母亲来自云南,那里远离传统文化的中心京城,人们的思想不怎么受传统的拘束;而江南一带经济繁华,商贸氛围浓厚,世风也比较开明。所以,母亲汪氏传给陈端生的观念是开明的,江南又给陈端生较为宽松的环境,使得陈端生的思想观念能够比较自由地发展,她后来审视社会就少有传统的约束,打破传统思维方式,能够畅其所想,大胆说出对封建传统叛逆的观念,这就是她写《再生缘》的前提。陈寅恪先生在他的《论〈再生缘〉》中说:“端生此等自由及自尊即独立之思想,在当日及其后百余年间,俱足惊世骇俗,自为一般人所非议。”

因祖父从雍正十三年(1735)起一直在京城作官,陈端生后来随全家在北京生活,家住北京外廊营。大约是乾隆三十三年(1768),正好陈端生虚岁十八时,祖母以及伯父母等都回杭州去了,而父亲因为“留京供职”,她因此继续留京。陈端生现在比以前空闲一些,家中环境也相对安静,是写作的好时机,于是开始撰写七言排律诗《再生缘》,当年仅几个月,她就写完了《再生缘》的第一至第三卷。到第二年五月,前后共八个月时间,她已经写完前八卷。八月,父亲调任山东登州府,全家都跟随前往。登州府治所在就是今天的蓬莱市,地处临海,风景十分优美,她家在那里是地方长官,又是京官外放,享有特殊待遇,有着全府第一家的优越感。在蓬莱这段时间,陈端生继续勤奋写作,写作速度很快,可以说进入她的创作高潮期。她在登州住了约七个月时间,就完了九到十六卷的创作,那时她还不到二十岁。陈寅恪先生推测她勤奋写作可能还和她母亲身体不好有关,母亲可能已病得较重,她想赶在母亲离开人世前将书写完。

写完十六卷,陈端生的母亲就因病没几个月便去世了,去世时未超五十岁,尽及中年。陈端生说:“自从憔悴堂楦后,遂使芸缃彩华捐。”陈端生写《再生缘》,母亲其实就是她的第一知音,她的写作是没有功利性的,读者当时只有母亲和妹妹。正如她所说的:

芸窗纸笔知多贵,秘室词章得久遗。

不愿付刊经俗眼,惟将存稿见闺仪。

陈端生姐妹对母亲是十分依赖的,她们不仅在生活上靠母亲的呵护照顾,更重要的是姐妹俩的才华也全赖母亲的精心培育。陈端生之所以奋力写作,与母亲的大力支持与辅导是分不开的,母亲的去世,使陈端生不但少了一位良师,又失去了知音读者,这对她的打击是很大的,可能是心情极度悲痛,暂时搁笔停止了创作。

第二年,也就是乾隆三十六年(1770)夏天,父亲离任,陈端生随家人返回杭州老家。这一年,她已经二十岁了。回到杭州,乾隆三十七年(1771),她敬慕的祖父也去世了,家中的不幸与变故,使风华正茂的她心情十分悲哀,所以她只是对旧稿作了一些修改润色,没有再接着写作。三年后,陈端生二十三岁,终于嫁与名家之子范菼为妻。当时范菼是诸生,尚未中举。范菼是陈端祖父好友范璨之子,浙江秀水人,与陈端生母亲是同乡,世代住在湖州,与妹妹长生夫家是近邻。范璨是雍正年间的进士,曾任湖北巡抚、安徽巡抚、资政大夫、工部侍郎等高官。陈端生嫁给他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夫妻之间情投意合,幸福美满。陈端生在幸福美满中吟道:

幸赖翁妇怜弱质,更忻夫婿是儒冠。

挑灯伴读茶声沸,刻竹催诗笑语联。

锦瑟喜同心好合,明珠早向掌中悬。

陈端生的婚姻开始几年是幸福的,她沉浸在幸福生活中没有再动笔,婚后一年生一女,后数年产一子,然而厄运很快就降临她的头上。

丈夫范菼尚未中举,考取功名自然是家族赋予的大事。陈端生说:“亨衢顺境殊安乐,利锁名缰却挂牵”。乾隆四十五年(1780)九月,顺天乡试中发生了一场当时影响颇大的科场舞弊案,范菼竟然也牵连其中。因为此次科场事件是乾隆年间少见的大案,乾隆下诏重罚七个案犯。主犯陈七判绞监候,其他六人则发配新疆伊犁服役,给那里种地的士兵当奴才,范菼便被押解到新疆去了。陈端生痛苦地吟道:

一曲惊弦弦顿绝,半轮破镜镜难圆。

失群孤雁斜阳外,羁旅愁人绝塞边。

从此心伤魂杳渺,年来肠断意犹煎。

未酬夫子情难已,强扰双儿志自坚。

日坐愁城凝血泪,神飞万里阻风烟。

夫君流放那年,陈端生二十九岁,婚后生活只有六年。失去丈夫是一层灾难,而当时恐怕还有另一层灾难,她和范家所有人都会受政治上的牵连,当时乾隆不但处罚了犯禁的七人,其中两家的家长还因管教子弟不严,而受到革职处罚。她的丈夫就这样一去十年,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面过。

然而,《再生缘》前十六卷的手抄本已在社会上流传开去了,“惟是此书知者久,浙江一省遍相传”,陈端生的名声渐起,到乾隆四十九年(1784)的早春二月,陈端生已停笔了十二年,这十二年时间,充满了陈端生自己的悲欢离合,独自带着一对儿女持家的辛酸。在母亲去世十二年、丈夫被流放四年后,由于亲戚们的要求和社会上“缘迷”的催促下,“知音爱我休催促,在下闲时定续成”,陈端生终于重新开始续写《再生缘》。当然,她的写作心境和生活环境都已经大变,正如她自己说的,“仆本愁人愁不已,殊非是,拈毫弄墨旧如心”。她写完第十七卷后,不料又经历了父亲病故、爱女夭折的不幸,使得已是中年的陈端生心情极为痛苦,加上家境日益贫困,诸多的痛楚和悲凄,对亲人的深切怀念,使陈端生再也坚持不下去而病倒在床。至嘉庆元年(1796)冬,时逢大赦,她丈夫才得以释放回来,而在丈夫到家之前,江南才女陈端生来不及感受到“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的悲喜交集,在病痛的折磨中,带着她那绝代才华,留下一部未完成的十七卷弹词《再生缘》,撒手人寰,时年四十六岁,《再生缘》为此被后人称为“无尾的神龙”。

《再生缘》的主人是一官宦人家的小姐,叫孟丽君,从孟丽君身上,可以看到很多陈端生本人的影子。孟丽君的夫君皇甫少华家遭刘捷陷害,皇帝又赐她改嫁刘家时,她首先想到的是死,随后又想到枉死无益,况且自己:

七岁吟诗如锦绣,九岁开笔作诗文。

篇篇珠玉高兄长,字字琳琅似父亲。

因此她女扮男妆,离家出走,化名郦君玉赶赴科考,结果三元及第。以后在朝廷中,随着她眼界的日渐开阔,阅历的逐步丰富,直到位及人臣,坐上宰相椅,她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她设榜招贤,最初是为皇甫家考虑。皇甫少华考试及第后在保家卫国中立了功,救出了父亲,实现了孟丽君的愿望,但是接着皇甫少华又请旨赦免仇人刘捷一家并与刘家小女刘燕玉成亲,使她认为皇甫少华负心背义,因此不愿再以终身相托。并且,以她此时的地位,也不须以夫家为荣了。

此后,皇甫少华听说孟丽君认母,便贸然上本,这让孟丽君觉得是对自己极端的不尊重,当殿撕本,据理问罪,给了皇甫父子及自己的父母大大的难堪。此后,一方面,她深恨皇甫少华,也不敢再认父母,另一方面,由于皇甫少华被她一驳便即失去自信,多次认错赔罪,她宽慰之余不免有些看不起他。然而,皇帝对她的性别也起了疑心,在邀游御园时出言调戏;之后又发生母亲在金殿上指她为女,为皇甫少华看病时乳母出帷相认这些事件,虽次次为她巧计避过,但四周已是危机重重了。

皇后皇甫长华,与太后合谋将她灌醉,派了两个宫女验身,宫女脱了孟丽君的鞋,发现里面是白绫袜;再脱袜,里头才是真正的小鞋,鞋上套鞋,露出女妆。两宫女返途中被皇帝截住,次日皇帝就微服前来,逼她为妃,她含糊未应。才高气傲孟丽君感到不平的是已经身列相位,品冠百僚,又要闭门为妇。而且,这种地位、声望并非凭嬖幸谄媚而得,而是靠她的才能、学识挣来的,现在只因为她是个女子,就要凭空剥夺这一切。想到这,孟丽君悲愤以至吐血昏厥。陈端生写的《再生缘》十七卷到此为止,这悲情的故事,在控诉那男尊女卑社会对于女子的巨大不公,也许这同样是陈端生短暂而悲愤的人生写照,她在冥冥中留下的一个遗憾,一个没有了结没有句号的结局。

《再生缘》写的也是爱情故事,但在孟丽君心中,为人之妻决不是最高目标。孟丽君女扮男装,在多次差点暴露身份时都被机智化解,她不愿恢复女子面貌,表面上提出了四桩罪的理由:女身易服欺天子、入赘梁门戏大臣、搅乱阴阳居相位、误人婚嫁犯严刑,而实际上她只是想做“人”,做一个自由的、完整的“人”,为了做“人”,她不惜抛弃做“女人”的权利,她认为女人并不比男人差,“真所谓有智妇人赛过男子。”这个主题思想在当时是惊世骇俗的,这也就是《再生缘》有别于同时代其他文学作品的地方,连《红楼梦》都无法与之相比。在传统意义上,女人并非完整独立的人,需要依附男人而生。封建的礼教中女子是没有地位的,只能将嫁人当作唯一人生目标。孟丽君的困境正在于此,她在身份败露之后,就不能继续做相爷,施展才学和抱负,无法做自己想要做的独立的“人”。值得一提的是,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身为女子,如果为了爱而舍身,世人大多能够接受;如果去保家卫国,作为巾帼英雄,更会为世人所赞赏;可是要想成为独立和自由的女子,却很难得到世人的理解。封建的秩序在那时的确是严厉而不可侵犯的,十八岁的少女陈端生却公然敢于藐视和侵犯,其眼光、性格和才能,在旧时代中的确是超出一般人而出类拔萃的。

如同曹雪芹未能写完《红楼梦》,由高鹗狗尾续貂完成;陈端生没有写完《再生缘》,由两个女子来完成,结果一样把这部千古奇绝的史诗续写得俗不可耐,沦落成又一出才子佳人的俗套剧情。陈端生在《再生缘》呼喊的是:“何须必要归夫婿,就是这,正室王妃岂我怀?况有那,宰臣官俸嵬嵬在,自身可养自身来”。这等气概与气魄,哪有一点小儿女情结?这类狗尾续貂式的续尾,真叫陈端生情何以堪啊!

《再生缘》的文体严格遵守七言排律,字句平仄一丝不苟,十分严谨。在整篇故事中,众多人物个性分明,写得栩栩如生。特别是内容布局上,以往中国古代小说都是分篇讲故事,长篇小说往往如同多个短篇小说汇编,各篇相对独立,连《红楼梦》、《儒林外史》等经典都存在这个现象,直到欧美文学作品翻译进来后才有改变。而《再生缘》却不同,整篇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一环扣一环,结构精密,系统分明,让人阅读后就不忍放手,恨不得一口气看完。这在中国的古代文学作品中,显得有天壤之别,极为罕见,这个独特的价值,显露出陈端生的绝代天才,奠定了《再生缘》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应占有特殊重要的一席,因此,“南缘北梦”之说并非夸大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