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静定结构的应用:1937冬太原突围亲历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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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冬太原突围亲历记
杜敬之著 杜 元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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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父亲杜敬之在耄耋之年所写回忆录中的一个片段。1937年初冬,日寇以强大兵力围攻华北名城——太原。我军将士浴血奋战,以血肉之躯拼死守城,情状极为惨烈。然而,终因弱不敌强,11月8日,太原失陷。当时的杜敬之是以一介书生而初识战争。这段文字如实地记述了城陷之后突围之时,无数战士为闯开一条生路而倒在血泊之中的惨状;记述了在如潮的溃军之中,他内心强烈的求生欲望和满怀的惶恐;也记述了生死考验之中的责任与忠诚,血肉横飞之中相互扶助的战友情;同时并没有回避令人沮丧的背信弃义。可以说,回忆是重在彰显炮火中的人性。此文或可从一个侧面印证“侵略战争是人类所犯罪恶中最大的罪恶”(国际法庭《日本战犯判决书·前言》)这一论断。
我们于10月中旬撤退到太原,司令部进驻大北街平民中学。
日军攻势正锐,突破娘子关后,我军又被迫放弃了忻口防线。板垣师团和川岸兵团呈放射形攻势节节推进;上有飞机,下有大炮,又以立体形攻势直逼太原。在这种情况下,傅作义部队更显势孤力单、装备简陋,其实力与日军相较不可同日而语。太原城无险可守,等于是未战而败局已定。傅作义将军临危受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虽在官兵面前多次宣示:“弃土莫如守土”,与城共存亡的决心已下;但也不无孤军奋战以卵击石的无奈。10月20日,傅作义召集全体官兵训话,当时我也在队列之中。他说,我军官兵应当认清战争形势,我们已经进入了棺材(意思是形势极为险恶,城如棺材,未加盖而已)。须抱定为国捐躯拼死守城之决心,恪尽爱国军人抗日报国之职责,以赴死的决心背水一战。听者无不动容。
在临时城防医院
当时,我27岁,参军不过两个多月。虽然作为军医,我已随部队参加过大同外围战役、广武平型关战役和忻口大会战,但我担任的是二线的救护和伤员转运任务。而且由朔州到太原多次随部队转移,我都是与伤员一起乘卡车,相对快捷而安全。我还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上的生死考验。我曽幼稚地揣测,傅作义将军有可能是为振奋士气而言过其实。10月28日,傅司令总部负责行政工作的董学礼通知我说,总司令有事相告。我猜测到有重要的任务。果然,来到司令部,看到参谋长陈炳谦和宪兵司令袁庆曾都在座,气氛严峻。傅将军下令组建临时城防医院。任命我为医务主任,负责全部医疗事宜;且嘱咐我说,开战后,原则上尽可能少收容伤员,重伤在治疗后要尽快转移,轻伤处理后令其自行设法出城。兵马未动,医护先行;参军后我第一次接受这样的重任,心中不免紧张,同时也意识到,守城之战确实非同小可。
10月29日,临时城防医院在太原医专成立。高景扬处长兼任院长,陈焕章少校负责院务,而医务则由我负责;同时指派低级军医六七人、看护军士和卫生兵20多人归我指挥。紧接着就有伤员陆续送来,战争气氛日渐浓厚,我们的工作也日益紧张。伤员摘取弹片和出血不止者需做手术,尤其是伤口感染坏死和骨折等重伤则需做大手术甚至截肢。我出国留学前曾在唐山铁路医院实习,只是作为助手参与过这类手术;而留学期间研修的又是内科。但在这种非常时刻,就只能大胆担任术者。我的外科手术技术正是由此开始逐渐娴熟。手术带来的紧张与压力以及事务的繁忙使我顾不得再想其他。
约一周时间里,我们全院医护人员都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工作。11月7日起,敌机开始在太原上空从早到晚轮番轰炸,傅部当时还没有空军部队,完全不具备制空权。此时医院全部工作只能转入地下室。对不断送来的伤员,紧急处置后即安排撤离。直到11月8日下午,日寇已经破城而入,我们却全然不知。只是发现医院北侧我军炮兵阵地已停止发炮。沉寂片刻后又听到机枪声大作,医院与总部的通讯随即中断。这时,患急性关节炎住院的炮兵林参谋神情焦灼地找到我说:“日寇攻破城防,城内已展开激烈巷战,眼看太原要失守了。我们虽然还没有接到司令部撤退命令,但这种紧急情况下,只能赶紧设法保障自身安全。”我立即去找陈焕章,然而他已不知去向。于是我急忙安排地下室所有医护人员及伤员马上撤离。林参谋扶杖行走步履艰难,已无法随军突围。他劝我说:“我们不如一同换便装,就在医院原地不动;你是医生,又会说日语,安全肯定不成问题。”我想,他不能随部队行动是出于无奈,而我能行动;虽说中山装西装我都有,但作为军人不应随便脱下军装;在医院坐以待敌更不可取,生命安全固然较有保障,但日军占领后不当战俘也非当顺民不可,为敌效劳医治日本伤兵我更是坚决不能干。那不仅有悖于我回国抗日的初衷,也有负于傅将军对我的信任。此时勤务李某也劝我留在医院,说这次撤退非比以往,不会像从晋北撤回太原那样有秩序,必定非常危险。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回到办公室穿上军大衣,一个兜里塞了3个馒头,另一个兜里装了两本医书。正在此时,隔墙枪声大作,显然是巷战已在近旁。我与林参谋匆匆告别,他握着我的手说:“你没有经历过战争,又是一介书生,随军突围太危险,这样死去没有价值。请务必听我劝告。”我仍执意随部撤离,于是我们互道珍重,唏嘘而别。
突破封锁线
我把所有的“财产”——两套便装包好,由我的护兵张宝山背上,两人在太原大街上边躲避炮弹轰炸边奔往大北街。这时我军仍在顽强抵抗,因为我们听到城里各处仍是枪炮声不断。好不容易来到战区司令部。却见大门口竟没有卫兵把守,急忙询问才知道,司令部已经撤离。我只好放弃与司令部汇合的想法,与宝山随着撤退的散兵人流一起疾走。来到太原城大南门,我们被众多人挤在城门洞旁动弹不得。原来是先前因守城的需要,城门用沙袋层层堵死,一时无法打开。急切想要出城的军民混杂在一起,拥挤推搡,一派混乱。正拥挤间,总部叶启杰参座站上沙袋朝天连放数抢,这才稍稍安定了秩序。他又指挥士兵搬运沙袋,约两个小时才搬开部分沙袋,总算打开了一扇城门。于是人流一涌而出,被挤倒踩踏者不计其数。后来我才知道,35军副军长曾延毅和其他几位高级将领早在破城之前,就从城门上方间隙钻出去,率先临阵脱逃了。
人流刚涌出城门,即遭遇护城河边日寇密集的机枪扫射,原来敌人早已封锁了路口。叶启杰参座指挥持轻机枪和步枪的士兵七八十人在前边冲锋开路,我们这些徒手者跟在后边。我和张宝山被人流拥着跌跌绊绊地拼命向前跑。随着机枪声响,只见道道白光闪过,如同割庄稼一般,死伤者“一茬茬”地纷纷倒下。其他的人则不顾一切踩踏着倒下的人继续奔逃。只是凭着人多和暮色的掩护,我们部分人才突破了出城后敌人第一道封锁线。也就在此时,我与张宝山被冲散了。过了桥是一个三岔路口,在这里我们又一次遭遇敌人机枪封锁,显然向南突围已不可行,只好转过城西。但是我们在城西公路口仍然遭遇到敌人机枪的严密封锁。此时溃兵如潮,为了逃生人们只能再一次拼死冲过去。只见人流过处血肉横飞,又有不知多少人倒下了。我一度被拥在人流前边,子弹从耳边嗖嗖飞过,而我竟然毫发无伤,这种难以想象的幸运可谓人生奇迹。而在当时,我似乎没有顾上害怕,只是闪过一个念头:参军时立誓以身许国,难道这么快就死在撤退逃亡的路上?
过去,只在书本上读到过“枪林弹雨”“尸横遍野”这些词句,此时我才真正身临其境。几十年后回想起来,血腥与惨烈的场景仍历历如在眼前;然而,在漫长的8年抗战生涯中,那不过是我面对血腥与死亡的开始。
我们出城后已3次遭遇敌人机枪封锁,伤亡惨重。不能再走公路,我们只能涉过晋恒造纸厂的废水滩进入农田继续突围。水深及膝盖,上边结了一层薄冰,脚刚踏进去,立时感到水寒刺骨。我整日水米未进,不由掬起冰冷的污水来喝了个痛快。过了水滩,黑暗中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行。先前,部队为倚城野战的需要,在农田里挖了许多城防工事:两米多深的战壕上搭着尺来宽的木板,仅能容单人走过。起初,人们还能有秩序地鱼贯而过。可是当我刚刚过了一道战壕,前边突然响起了机枪声,人们仓皇反身而逃,秩序大乱。退到到战壕边,人被拥得像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地掉了进去。我不由自主地也掉了进去,重重压在下边人的身上,后我掉下去的又重重地压在我身上。战壕里一片哭喊声和呻吟声。我一手护头一手护胸,一边竭力腾出手来把压在身上的人推开。也不知推了多少次,也不知被踩踏了多少次,经过的人渐渐少了。我正要坐起身来,突然又有一个人跳了下来,一只脚正踏在我的胸部,我口鼻喷血,一时窒息而昏迷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清醒过来,发现战壕上边已经无人经过。我挣扎着坐起来,大衣襟却被人压住抽不出来,只好脱去两只袖子,这才甩掉大衣挣出身体爬出了战壕,这样,我又逃过了一劫。被踩踏挤压而死和奄奄待毙的人,作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我也只能狠心将他们留在身后了。我撩起衣襟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发现帽子和眼镜早已不知去向,在田边摸索了半天,摸到了一根树棍,勉强支撑着身体,一口口吐着血踉跄跟随在零散行进的战士后边,也不知他们是走向哪里。此时,枪声暂歇,在黑暗中我被求生的欲望驱使,无目的地奋力向前。心中在默默地祈祷:我只要跟着他们走就能归队。
夜渡汾河
11月8日深夜,艰难行进间听到哗哗的流水声,看看尚在腕上的手表,是深夜11时,我们已来到了汾河边。只见前边有人陆续泅水渡河,水流很急,我不会水,又不知深浅,不由望而生畏。负伤吐血,又长时间行走我早已虚弱不堪,只好坐在河边休息。恐惧、伤痛、饥寒、疲惫集于一身,也不敢想以后还将会遭遇到什么。这时不由回忆起参军之初,我与傅作义将军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他对我这个归国学子投身抗日十分赞许;并郑重告诫我说,战时军队生活非常艰苦,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要做充分的思想准备。我满怀书生意气地回答说:“您放心吧。我既然来参军抗日,就不怕艰苦和危险。”现在想来,那时对军队生活和战争的理解是何等肤浅。我回望已经沦陷的古城太原,回想就在我身边倒下的无数的无名的战友。心中不由涌起了无尽的悲哀和满腔的愤恨。
此时,过来一位河南口音的战士,他问我,为啥不过。我回答说,不会水,不敢过。他说,我先下去试试看。他手提步枪下水过了河,在对岸向我喊话说:水深才及胸,可以过。我仍然怕被冲倒,犹豫再三还是不敢下水。不料他竟涉水返回来接我。这时,后面又过来一位战士,河南兵对他说,咱俩帮他过河吧。于是我两臂搭在他们的肩膀上,他两人架着我顺利地渡过了汾河。后来得知,渡河过程中,有人因负伤无力泅渡而中途淹死,有人陷入淤泥而死,而我竟又一次幸存。然而,让我深感内疚的是,在慌乱中,我只向两位战士道了谢,却忘了询问他们的姓名和番号。对救命之恩,我内心铭记永志不忘;无从报答,唯有祝他俩福星高照,永世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