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西蘭總理海倫．克拉克：誠實，是紐西蘭的基本價值

作者:狄英、藍麗娟、馬岳琳 2006.08.02／第352期

攝影：楊煥世

貪污或不當決策相繼重創美、英、義等已開發國家政府領導人及台灣、韓國總統聲望。但在南半球的小國，紐西蘭政府的廉潔與透明度卻總是高居世界排行榜首或榜眼。

不獨清廉，在拚經濟上，紐西蘭政府也有亮眼表現。

比台灣早一年，一九九九年紐西蘭政黨輪替。工黨的海倫．克拉克（Helen Clark）上台執政以來，頭六年的經濟成長率平均達到近四％。去年年底大選，克拉克第三度連任成功，顯示人們對工黨政府實際成績的支持。

政治學教授出身，多年參與政黨運作，現年五十六歲的克拉克，辦公室就在首都威靈頓國會大廈旁，一棟外觀類似蜂窩的大樓裡。

這裡不像連草坪都要戒備森嚴的白宮，站在蜂窩樓前，任何遊客都可以拍照，遊客經過申請，也能進到蜂窩樓內參觀。作風之開放，直到去年才因為反恐而在大門口加裝安檢設施。

克拉克的辦公室大小如企業的總經理辦公室，但陳列卻簡樸的一如教授研究室：報紙與公文從桌上堆放到地上，桌上一只電腦螢幕，桌前蹲著一架電視機。最大的差別，是桌邊矗立的紐西蘭國旗，與每一面牆都有一扇門的設計。

當《天下雜誌》專訪團尚在辦公室等待著，克拉克竟然從邊門跨出來。原來，隔壁也是一間會客室，她就這樣在辦公室的好幾扇門之間穿行自如，跟不同組訪客會面，在緊迫的時間表中，處理完國家大事。

「我是個務實的理想主義者，」穿著簡樸的克拉克說，「如果只是務實卻沒有願景，是不好的；可是如果有很好的願景，但卻沒有務實的想法，也無法成事。」訪談時溫和，但談到她堅持的主張時，眼神立刻閃現一股凌厲、決斷的氣勢。

儘管每天早上近七點起床，直到晚上九點半回家仍在閱讀內閣閣員的信件與資料，忙碌之餘，她仍能堅持健身，幾年前，還抽空爬高達五八五九公尺的非洲最高峰吉力馬札羅火山（Mt. Kilimanjaro）。

儘管地處遙遠的南半球，克拉克利用拍電影、辦國際會議、觀光，想盡辦法向全世界推銷紐西蘭。紐西蘭觀光局還曾經把她帶到美國的「魔戒週」去宣傳「魔戒」，總共做了二十五個電視與廣播的採訪。

儘管與台灣沒有邦交，克拉克已第二次接受《天下雜誌》的獨家專訪，表達對台灣的善意。

國際評論者預言，克拉克的下一個辦公室，將會在聯合國安理會。

在《天下雜誌》的越洋專訪中，聽聽這位務實的理想主義者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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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在全球化競爭的年代，小國應該如何因應全球化的挑戰？
答：我們正身處在一個全球化的世界。在這樣一個世界，我們必須要找出我們的利基。

對紐西蘭這個第一世界的國家來說，我們必須找出高價值的利基。我們不想成為不值錢、工資低廉與環境惡劣的國家，而要成為最優秀、最有環保意識與最繁榮的國家。因此，我們必須要聰明，要擁有聰明的服務業、聰明的技術人才、高科技與好的投資與生產力。

今天要成為一個第一世界的國家，就是要有這樣的能力。我們也必須著重創新、科學與研究，這是必要的。
投資，讓企業往價值鏈上端走

問：在目前的全球化時代，很多國家遇到了麻煩，很多政府的領導人都出現問題。例如在台灣的陳水扁總統、美國的布希、英國的布萊爾、韓國的盧武鉉等，都出現問題。但是，紐西蘭卻是個例外。紐西蘭為什麼可以成為例外，而且政府運作得這麼好？
答：我並不想評論其他國家。但是在紐西蘭，我們工黨政府已經是第三次連任。我認為我們已經正視了紐西蘭正面臨的關鍵挑戰。

身為政府的我們，必須要在國家內進行許多再投資與重新平衡的工作。紐西蘭過去經歷了許多年在技術、基礎建設、創新與聰明的策略上，沒有足夠投資的日子。而這些投資是可以讓我們的企業與產業，往價值鏈上端升級的投資。所以，我們目前已經在這些基本議題上下功夫。

同時，我們也做到將國家所獲得的成果，確實回饋給社會，所以我們的失業率非常低。我們有一個增加就業機會的策略，在醫療衛生、教育與治安上，進行了許多投資，並確認我們有一個很好的退休金計劃。家中若有需要撫養的小孩，我們也有給這些家庭免稅待遇的制度。

我們工作的準則是，在爭取必要的市場同時，也盡最大的可能維持社會正義，並持續保持這個平衡。

問：許多政府也想做同樣的事，為什麼紐西蘭可以做得到？
答：紐西蘭有一個很好的社會安全歷史傳統。因為我們是一個小國家，又離全球市場非常遠，身為一個必須自給自足的國家，我們必須要找到一個方法，讓我們的人民可以在不景氣中生存，同時在景氣好時，也可以表現得很好。因此，紐西蘭的社會安全傳統，是很強的。

當這個傳統被威脅的時候，人們就會感到非常不安，這時政府就要出面來恢復人民的安全感。因為好的策略能讓經濟表現得很好，所以在恢復人民的安全感上，我們一直做得很好。

也因此，紐西蘭的經濟成長率在我們執政的最初六年內，達到平均每年接近四％的水準。這在已開發國家中，是非常好的。可是，今年我們是處在經濟循環的谷底，到明年三月為止的成長率，大概只會有一％。然而，從明年三月之後，預測已指出未來三年的平均每年成長率，會達到三．三％。對一個已開發經濟體來說，這是非常好的成績。

問：紐西蘭政府的廉潔與透明是很出名的。在世界經濟論壇與瑞士洛桑國際管理學院的《世界競爭力報告》中，紐西蘭總是名列前茅。
答：的確如此。我們今年排名第二，僅次於芬蘭。
紐西蘭的公共生活與公部門中，有很好的誠實的傳統。我們有一個非常透明的政府，還沒有看過有任何政治人物貪污的事件發生。出狀況對我們來說，是很少見的。若出了狀況，我們就會馬上處理，因為我們有一個非常開放的政府。

此外，我們有資訊自由法案、有好的財政責任法律、也有很好的審計與監察制度。我們有許多非常好的制度，讓我們得以遠離貪污。

問：這和價值觀與教育也有關係嗎？
答：這是一種價值觀，這個價值觀認為從事政治，誠信是很重要的。而且在公部門服務是一種專業，你必須以專業的態度，來對待這個工作。而公平地說，現在在企業界中，高標準的誠信，也是很有效的。

問：所以是因為紐西蘭有誠實的傳統？
答：是有誠實、開放、透明與民主的價值。

問：這些在教育裡，都被執行與重視嗎？
答：大家都認為這是社會的精神和風氣。在紐西蘭，為了想有錢而從政的事，幾乎不可能發生，沒有人會有這樣的想法。在一些國家也許有些人會這樣想，但在紐西蘭不會。人們不會為了致富，或給自己的家族帶來好處而從政。這是公共服務，也是紐西蘭社會的基本價值觀。
總理兼任藝術文化部長

問：我們注意到，身為總理，你同時也兼任藝術、文化與遺產部長。為什麼呢？總理兼任部長的情形並不常見，不是嗎？
答：的確是不常見。除了我之外，還沒有見過任何人做同樣的事。我會兼任部長，是因為我想要推廣紐西蘭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國家，有自己的文化、遺產與國家精神。我相信透過藝術與文化，我們可以述說紐西蘭自己的故事、鼓勵我們的人才，並看到紐西蘭的故事可以透過音樂、電影、文學、舞蹈與戲劇而被傳頌到全世界。

在全球化的時代，你必要非常支持自己的傳統文化，否則在你的兒女的成長過程中，只會看到被強勢國家與文化所支配的電視節目與網路內容。你會因此失去了文化的多樣性，而我認為文化多樣性會讓這個世界成為一個更豐富的地方。

問：有什麼政策與策略，可以讓人們關心藝術與文化？
答：最基本的，就是財務的支持。我們有很多人才，但我們需要提供財務上的資助，來發展他們的才能。

例如，電影製片人彼得．傑克森（Peter Jackson）得到紐西蘭電影委員會（New Zealand Film Commission）的鉅額獎助金，而這個電影委員會是在一九七○年代，由政府成立的。其他製片人在起步的時候，也得到我們的支持。

如果我們可以在自己家裡，資助自己的人才，述說我們自己的故事，製片人就會有機會從其他地方得到更多的投資。

問：為什麼紐西蘭作家這麼重要？
答：因為他們的作品，表達了這個國家的特殊認同。相信國家認同，在全球化的時代是非常重要的。而且，生活中不是只有工作與賺錢。當然生活中有物質面，但也有美學的一面。

當想到去年聖誕節之前，三部全球最賣座的電影中，就有兩部是紐西蘭的作品時，你就會覺得很了不起。這是一個成功的指標。

問：紐西蘭正在推動觀光業成為一個主力產業。但是，紐西蘭距離世界上其他國家都非常遠。你如何吸引觀光客來紐西蘭，並讓他們在這裡有一個很美好的體驗？
答：我們有一個組織叫做紐西蘭觀光局（Tourism New Zealand），這個組織有一筆推銷紐西蘭的預算。推廣紐西蘭成為一個主要的觀光點，是很重要的。

我們也有一個以主要活動為中心的促銷策略。當「魔戒」上映之後，我們利用這部電影的影響力來促銷紐西蘭。此外，我們也透過爭取主辦國際大型比賽與會議的機會來促銷紐西蘭。例如，我們將在幾年後主辦世界盃划船賽、二○一一年主辦世界盃橄欖球賽，二○一五年則是世界盃板球賽。我們同時也主辦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的會議。

換句話說，就是爭取各種國際活動來紐西蘭舉行，透過各種活動、行動、品牌相互結合，來支援紐西蘭觀光局的工作。

問：在你的第三任任內，對紐西蘭有任何願景嗎？
答：在進入政府九年之後，你會有一大堆事情需要矯正，你也會開始相信自己的主張。

我們未來的願景，就是要確保紐西蘭會是一個有自信、相信自己的、繁榮的第一世界經濟體。歡慶自己的文化。並且也要確保人民會有好的生活水準，得到好的公共服務。
務實的理想主義者

問：紐西蘭是一個小國家，也許會有人想移民到其他地方。在吸引人才到紐西蘭這件事上，有沒有遇到什麼問題？你如何處理人才流失的問題？如何吸引更多人才？
答：在二十一世紀，我們所談論的是人才交流。當然會有許多紐西蘭人想移民到其他國家，但也有不少人想移民紐西蘭。因為這裡有更多的機會，也因為他們喜歡這裡的生活型態、戶外活動，同時有安全感。在許多國家，人們已經不再感到安全，所以安全是非常重要的。

問：有任何吸引人才的特殊政策嗎？
答：我們有移民名額，每年都有四萬五千到五萬人移民到紐西蘭。其中六○％是技術移民。我們每年都在吸引人才，也有很多人申請當紐西蘭國民。

問：有些人形容你是一位務實的理想主義者。這兩個人格特質是有點衝突的，你是如何把務實與理想結合在一起？
答：你必須要相信你自己所選擇的方式，這是有可能的。如果只是很務實但沒有願景，是不好的。可是如果你有很好的願景，但卻沒有務實的想法，也無法成事。

問：你對這個國家與人民的願景是什麼？
答：我想要見到紐西蘭成為一個非常成功而有自信的國家。人民以身為紐西蘭人而驕傲，見證紐西蘭在各方面的成就。像經濟成就、高生活水準、完整的醫療衛生體系、良好的教育、好的健康與平均壽命。傑出的企業，同時也有優秀的科學家與學術研究人員。而人民可以好好享受一切紐西蘭可以提供的。

我也希望紐西蘭人可以在工作與生活間，取得平衡。人民不會為了工作而工作，而是為了生活而工作。他們可以享受優美的環境、公園、海岸，並且有時間去看電影、聽音樂。我希望為紐西蘭建立一個均衡而富庶的生活型態。

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希望人們如何形容紐西蘭這個國家？
答：充滿活力的、有創意的、獨特的、美麗的。

（辜樹仁．藍麗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