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风化灰岩图片:知识的力量,不在于改造现实,而在于改造人类的心灵。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7:30:19
猫眼答问录:百年前的共和往事
作者:羽戈 提交日期:2010-7-24 15:38:00   7月8日晚,作客凯迪猫眼看人。
因为憲政是敏感词,故以共和代之。事实上,访谈当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语,还是憲政。
以前主持过访谈,这次则是当主角,接受群众拷问。于是把一些自认为有些意思的问答整理出来,以为纪念。整理之时对提问者的格式和语句做了简化处理,希望不至断章取义。某些回答,同样做了补遗。


猫眼答问录:百年前的共和往事


1、民初议会政治对传统中国社会有何影响?对民初以后的中国政治发展又产生了什么影响?
2、民初议会政治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有何教训和经验?
3、民初议会政治对今天的中国政治有何借鉴意义?

——问题太大,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只能择要点而言之:
第一,议会政治的失败隐喻了憲政主义的失败。对于转型中国而言,不在于采纳了哪种政治形式,而在于权力是否受到了制约。
第二,观民初两大领袖,袁世凯博取总统职位,出自权力博弈,与民主无关;孙中山当选临时大总统,是民选乎?更精确的说法乃是“官选”(可比今日之领袖上位)。既缺乏民主的基础,能拿什么约束他们的权柄呢?
第三,临时政府肇建,孙中山仅仅是总统的过渡人选,便十分在意自身权柄的强硬度,在南京,宋教仁主张内阁制,可谓有先见之明;孙中山却强制构建了总统制,以捍卫自己的专权,哪怕短至数日。等到权力交接给袁世凯,他老兄后悔了,紧急修改约法,改总统制为内阁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孙氏为民国领袖,为当时第一等人物,却也如此短视,夫复何言?
第四,说不清未来中国会走哪条路,选择哪种政府组织形式,宋教仁的议会政治梦想能否死灰复燃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憲政必代专政,极权终将分权。

民初中国政局当中,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派、以袁世凯为代表的旧官僚派、以梁启超、张謇为代表的立宪派、以宋教仁为代表的议会政治派角逐于中国政坛,今天看来,哪一派更有价值和意义,还是都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如何看待宋教仁?

——第一,将袁世凯归为旧官僚派是否合适呢,要知道,晚清崩溃前夕,落日残照紫禁城,袁和张之洞正是立宪派之首领人物。
第二,要说从今天看它们的意义,我个人以为,倒是孙中山代表的革命派被高估了,袁世凯等人则被低估了。
第三,宋教仁是民国政坛的第一个明白人,是中国第一代憲政人之代表人物,接下来我会专门写他。

很多人说宋教仁过于理想主义,宋教仁根本没有执政中国的能力,羽戈先生怎么看?

——宋教仁无执行能力?记得袁世凯曾评孙中山、黄兴、宋教仁、蔡锷:
“孙氏志气高尚,见解亦超卓,但非实行家,徒居发起人之列而已。黄氏性质直,果于行事,然不免胆小识短,易受小人之欺。”
“以彼(蔡锷)临行之谋虑深远断指,此人之精悍远在黄兴及诸民党之上,即宋教仁或亦非所能匹。”
评蔡松坡而以宋教仁为镜鉴,便可知宋的能力。
不过,要说袁世凯最忌惮宋教仁,不知史有何据?我觉得,袁世凯确实看重宋教仁,欲招揽而不得,是否起了杀心呢,很难说。可以想象,即使宋教仁成为民国最大党领袖,当上国务院总理,能否玩过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袁某人呢,唐绍仪正是一个例证。

为什么你写的历史书,最想献给您的父亲呢?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故事?

——父亲代表了历史,献给他正顺理成章。
父亲孕育了我们,不妨说,我们时时刻刻活在父亲所代表的那种力量当中,活在历史当中,而且,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将成为历史。
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本书也可献给我自己。

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写写您父亲那代人的历史?

——如有条件,我很想做一下父亲那代人的口述史。他们生于1950年代,他们的一生,恰好对应了所谓的新中国的历史。不像80后和90后,有些与历史脱节;50后和60后,背负了过重的历史使命感。他们与历史的关系之紧密,如血肉相连,铭心刻骨。

羽戈先生写百年孤影之前做了多久准备?为什么想到要来书写这段历史?张鸣老师在序里提到司马迁,这让我们想到了春秋笔法……羽戈的这本新书,是不是也有借历史反映、针砭现实社会的意思?

——第一篇文章是写杨度,在2006年中;最后定稿,在2010年春节,前后大约四年。准备工作则更长,大约从2002年放弃诗歌写作,便开始了政治与历史的读写。
为什么写这一段历史?我之入门,始于憲政思想。先是从观念角度研究憲政,犹如漫步迷宫;不得已而进入历史,开始是西方憲政史,研究起来,总感觉隔了一层;于是转向了中国。中国憲政起步,正在近世。
若以憲政是标的,历史便只是媒介,所指向者,当是现在与未来无疑。

一篇书评写道,对于时评,真正熟谙世事的人,一不敢写,而不愿写……因为往往流于自娱自乐了,羽戈同学作为一个时评作者怎么认为呢?
很多谈到民主法治憲政的时评往往点到为止,不会去谈怎么去做。那么,羽戈研究近代这段共和历史,写出《百年孤影》,是不是正弥补了时评对于这一领域话题操作的缺陷?

——第一,归根结底是对时评的定位,像我这样,认为时评与夜壶无异,敢不敢写,愿不愿写,也许都不是问题。
第二,时评只能点到为止。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谈到时评的价值和定性,且抄来:
时评的使命,不在于解决问题,能提出问题,把被遮蔽的问题全面呈现出来,时评者就可以收工回家睡觉。当然,能给出具备可行性的解决方案属于锦上添花,加十分,鼓励一下,但不计入考核成绩。时评者是社会的牛虻,他的笔只管叮人,让你从疲惫和倦怠的梦中猛然惊醒,让腐烂的伤口突破重重黑幕的围攻而令世人触目惊心。他只需要把黑屋子推倒,接下来的出路在哪里,你必须自我选择。时评需要指引性,甚至说需要理性和建设性,但建设性不等于建设,扎地基、开药方不是他的工作。时评的核心就是批评,换个更恶劣的词,捣乱。如果你读罢某篇时评,忽然感到前程漫漫,拔剑四顾心茫然,陷入无可名状的虚无,你可以找心理医生,可以找政府,却不必找没有给你提供出路的时评者,他们没有一丝责任。

这本书稿出来后,还有没有什么遗憾的地方或者自认为不完美的地方?

——曾经反思过,写张佩纶,史料占有不足;写谭嗣同,到后文,收束不住,写滑了;写梁启超和袁世凯二文最令我满意,不过毕竟只写了梁启超之一生的一个点,有机会自当展开,论袁世凯则过于剑拔弩张,还可放松开来铺陈下去;杨度一文费时最久,也许前后文有些脱节,文气不畅;对吴经熊则是陈义过高了,这也难怪,毕竟有点以他人之酒浇自我心中郁积之块垒的意思。

是否可以提一个建议,就是对于民主、憲政的话题,是否需要普及到更低层次文化的老百姓可以看懂的程度?而不仅仅是永远属于学者或者精英阶层谈论研究的对象。

——极是。刚才说时评是夜壶,其实,憲政若在中国落实,它就必须扮演夜壶的低俗角色,让普罗大众深深体味到憲政的不可或缺,就像夜壶(以及抽水马桶)对于生活的不可或缺一样。
憲政观念的普及是一个难题。我最开始更多写书评、影评,之所以转向时评,正在于时评是一种受众率更广博的文体。以时评宣扬憲政、民主、法治,比那些专著、论文、高头讲章更直接有效。
以前还说过一言,周星驰一部《国产凌凌漆》的启蒙价值,不弱于憲政学者的一百本煌煌巨著。

这本书写了几稿?定稿后,您是不是轻松了很多?当时的心情还记得吗?

——具体写了几稿,未曾统计。记得写吴经熊一文,花了整整三天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作,几乎未出房门。写完此文,倒感觉有些解脱。论谭嗣同和吴经熊是我投入感情最深的二文。
定稿后,毫无感觉,因为还要写下去,写宋教仁、黄兴、严复、陈炯明,写民国初年的几次制宪,写1920年代初的联省自治。
《百年孤影》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悲伤的开始。我希望那本收尾之作,能以微笑的语气写下乐观的结语。

为何说是一个悲伤的开始?

——中国近代史之书写,从血泪开始,从迷惘开始,从无知的傲慢开始,从狭隘的偏见开始,对此,你何以不悲伤?
(主持人旁白:你太入戏了。)

著史已经成为羽戈的终身事业吗?

——我对未来有些迷茫,也许哪天就放弃了写作,做一个民工去修马路,反正干什么都是生活。生活高于思想,我一直坚信。
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小学教师,像我四年级的数学老师那样,每天骑摩托车上下班,车后坐一位娴静的女子,家里有冰箱,随时可吃豆沙冰糕。

精英与大众如何互动?

——这就像男女如何互动,从来没有一言而决的答案。我只能说,一个社会的好坏,不在于精英和普罗大众谁占据上风,更不在于他们的知识、德行达到什么高度,彼此是团结还是敌视,而在于这个社会的制度,能否约束权力精英,保护无权的民众,能否实现并保障从民众向精英、从无权者向权力者的正常流动。

如何吸引大众来关注精英话题,而不是天天去追电视剧?

——看《走向共和》这样的电视剧,其意义肯定大于看《百年孤影》。

请问羽戈未来中国是什么道路?是一种对英美的模仿吗?
你认为百年后的中国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如何评价刘大师?

——第一,如果真能模仿就好了。难处正在于无法模仿,所谓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在英美是龙种,在中国就是跳蚤。
第二,我对人性悲观,对中国的未来乐观。
第三,等刘大师当了国师,或者进了棺材,再评不迟。
一个说法:甘阳+蒋庆,约等于当年的康有为?

关于中国近代憲政史的书写及角度多有差异,就我读过的而言,王人博先生的一系列论著应该是最具有代表性的,请问羽戈先生对王先生作如何评价?《百年孤影》与王先生的差异或一致性又各在哪里?
另外,也希望您谈谈现当代学人憲政研究的水准及其代表人物。贺卫方曾说,王人博的憲政史研究和季卫东的当代憲政研究最具代表,羽戈先生如何看?感觉这个评价未必准确。。

——王是我的师长一辈,对我有提携之恩。要说评价,王老师写过一本书,名曰“憲政的中国之道”,换作我来写呢,可能命名为“中国的憲政之道”。
季先生的书,只读过一本《憲政新论》,不好作评。我倒觉得,王怡兄的《憲政主义》,和人博师写近代中国憲政文化的那本书,乃是中国憲政研究的根基读物。

研究憲政,一种是论证憲政理念和梳理憲政史,另一种是比如着眼于宪法条文的推理,能否做一个评价?
另外,无论哪一种,读书人的研究和现实的演进是什么关系呢?难道不会成为一种自说自话吗?

——一种是从理念角度研究憲政,一种是从实证角度研究憲政,不过,我更看重第三种,从历史角度研究憲政。没有历史感的憲政主义及憲政人,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不必高估读书人的力量,却也不必低估。与前一言对应的观点是,不必在读书人头上增加过于沉重的道德负担,读书人或曰知识分子,就是一种职业,与民工、商人没什么差异。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等,不过是一个道德神话。信者,即迷信;被神话套住了,做了炮灰,丢了小命,则是活该。
不必低估呢,即读书人不必妄自菲薄。还是那句话,知识的力量,不在于改造现实,而在于改造人类的心灵。

换句话说憲政的实现到底是研究的结果还是一种运气?

——憲政研究对于憲政制度的落实而言,往好了说,具有高屋建瓴的指导意义;往坏了说,不过是研究者的一厢情愿。说到底,还是理论家对现实的功用,知识对现实的功用。必须坦陈,我有些反智主义倾向。
憲政的生成自然需要运气,纵观美国建国史,就晓得上帝是多么眷顾美国佬;再看看这一百多年的中国史,就知道贼老天对于中国人的态度是多么残忍。也许,这是对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敬鬼神而远之的传统伦理的一种惩处。

羽戈认为张千帆的路径是没有历史感的代表吗?
他的实证主义的方法是不是认为只要将基本理念普及(通过人民对法律的使用)和宪法条文的建立就可以实现憲政,而无需深究例如杨度的心路历程?

——实证主义研究未必就丧失了历史感。譬如我们研究近百年来中国宪法的变迁,一条一条条分缕析,不正将实证主义与历史感结合起来了吗?
憲政是鱼,历史则是水。中国之憲政,则有些像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

我好像看过羽戈兄在《东方早报》上关于《十月围城》的一个文章,似乎也是反对“革命史观”,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

——没错。我确实比较保守,而且近些年来,越来越保守。有机会倒想写一篇文章,向哈耶克致敬:我为什么会成为一个保守主义者?

羽戈对历史是虚无的还是认为有一个目的?百年前中国出现多部宪法,但在关键时刻却总是成为废纸,那么是不是中国政治的实现需要类似英美的基督教之类的文化生成来是人们对制度有一种尊重?

——我向来反对历史决定论,但也不好说相信历史虚无主义。确切来说,是一个历史不可知论者。

羽戈也许认为真正有关人类的事务的学问是史学的?

——我不太喜欢“哲学”这么先进的说法,更加中国化的表达则是,事关天地人心之学,一是经学,二是史学。

近日读了洪范评论的一篇结合富勒论述法家思想的耶鲁大学法学院的肯尼斯-温斯顿的“中国法家思想的内在道德”,该文认为:韩非的著作《韩非子》展示了这样一种道德核心(道德核心意指“一种不受个人控制的统治”),从而把法律和道德联系在一起。事实上,《韩非子》提供了一种比西方理论更纯粹的法治形式。
……我认为至少对于立法理想而言,中国本土的法治根源是存在的。

——至少存在一种法治主义的传统形式,可以借用。今日法律人的工作,就是填充其精神。
本土资源、地方性知识的提法并不坏,坏的是因此沉积成了一种抱残守缺的本土主义观念。用本土反对普世,实质上是对立、割裂了二者,二者本身却并不可分,相辅相成。苏力先生最终走向“语境论”,正是对此最形象的悲剧注脚。

胡适先生的呼吁“二十年不谈政治”是不是觉得憲政的成功主要得依赖于大众的认识,所以要放慢脚步等到大众的起蒙呢?是不是可以说当时的失败有很大的原因是大众没有能够参与进来呢?

——我一直觉得,胡适不是先知,他擅长用最笨的法子思考问题。质言之,他所强调的即是常识。百年中国,常识严重缺位,回头看,宣扬常识的胡适渐渐成了先行者。
答案可分两个方面,第一,大众有无能力参与民主政治,即所谓民智开否,我从来认为这不足以成其为一个问题;那么,要点便在其二,有些人不想让大众参与。当年的训政,与今天的人大代表制,一丘之貉而已。

如何评价王怡的基督教救国论?

——洪秀全的结局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据说中国的基督徒近亿人,如果效仿陈吴,揭竿而起,倒是救中国之一途。不过,这样一来,他们所走的路,与基督教无关,与伟大领袖毛主席息息相关。

怎么看今天学界的施特劳斯热?

——有点像感冒发热。再热下去,恐怕要发高烧。高烧能烧死人,至少能把某些学人烧成炮灰。

羽戈先生的几本书我都一一读过,应该说,这本书是我最为喜欢的。当然,就我个人而论,我不希望羽戈先生成为畅销书作家(就比如介绍说羽戈是青年作家一样),而更希望羽戈作为一个青年学者、中年学者……当然,这也只能是我的希望了。

——作家学者,都是浮云。不过,有一点请兄放心,即便我的书卖上十万本,成为畅销书,我之严肃思考、严谨写作的习性却不会更改。
试想,假如一个社会能够笑纳、追捧一个严肃的作家,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悲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