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滕智大的心理分析

文/黄怀宁

2008年6月8日下午，一辆大卡车像疯了似的冲进东京电子闹市秋叶原的步行街，路人惊惶向两边分奔，撞飞三人后，驾车人跳下执刀冲进人群，缝人便刺，终致7人死亡10人受伤，警察将其制服时，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叫加滕智大。

加滕智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25岁的加藤智大是汽车配件厂工人，6月5日早上找不到工裤，大闹后愤然离厂，三天之后便离奇地上演了那恐怖的一幕。这是变态杀手还是一个正常人？他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他又怎会如此地疯狂？我想只有循着心理分析之路才能真正找到答案。从心理学上说，世上没有孤立的个案，都有普遍的心理规律，都是个性因素、家庭因素和社会性因素的结合。

个性因素

认知上，加滕有三个特点：一是智力非常好，他在班上成绩名列前茅，作文美术都得过奖，并且考上了人人向往的县重点高中；二是认知偏激，喜欢从极端的观点看问题，而不会客观公正地看问题，从他用手机发在网上的留言看，都是对他人的指责多，他对自己性格上的评价，也就是一个字“偏执”。三是敏感，而且表现在负性联想上，单位要裁员，他马上想到要裁他，单位通知他不在裁员之列，他又立即设想是临时人手不够才留下来，找不到工裤，他认为验证了他的想法。

情感上，加滕有三个特点：一是大体偏于内向，他能与人交往，小学是学校里的运动选手，并在市里的运动会上拿到过名次，中学时他还是青森高中网球俱乐部的队员呢。二是情感孤独，沉浸于网络游戏，日本媒体称他为典型的“御宅族”——对动漫、漫画和电玩着迷的一些人，他们躲在深宫足不出户，一切寄托来源于虚拟世界。加滕最喜欢的是攻击性游戏，在血性的攻击与杀戮中宣泄情感体验莫大快乐。三是冷漠，仇恨，加滕曾经殴打母亲，而且非常凶狠，他母亲也曾对别人说过加滕让他想起一个杀人犯。他在军刀店买刀时店员问他作什么用，他边说“杀人”并拿着刀作了几次来回捅的动作。他从踩点到买刀，到租车，到出发，每一步他都发布在网上，他非常冷静，然而谁相信那是真的呢！

意志行为上，一是他的个人意志很强，母亲打他时他不逃避不辩解，警察将制服时他只说一句他的姓名。一起意杀人就会干到底，地铁停电、网上购刀太慢，下雨都没有阻碍他，他在网上的留言正是这样的：“我想做的事：杀人……梦想：独占新闻头条……”“我不会停止，我也不想停止！”“算了吧，规模小点，下雨照样杀人”二是他不善于解决问题，尤其是排解情绪上的问题和人际问题，他脾气暴躁，在中学时会为小事常拿球拍拍前打桌椅。上班找不到工裤时他突然大叫了起来:“为什么工作服没有了?这是什么破工厂?！”然后捶胸顿足又撞墙，从工厂里跑了出来，据说有个工友帮他找了一条，他不穿。他不善交流，没有好朋友，邻居、房东说从没见过他跟人说话，他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电玩族的天堂秋叶原，也经常去那里的模仿动漫的“女仆吃茶”茶馆，穿着动漫或电玩出场人物服装的小姐就娇滴滴地迎上去，道一声∶“您回来啦，我的主人。”他对此感觉到非常得意，对同事说∶原来还有这么好的感觉呀!说明他在现实中的情感多么匮乏，也说明他多么渴望。

以上大体可以判断加滕是偏执性人格，但能否下偏执性人格障碍的诊断需要更多资料。那么这种个性从哪里来？一是遗传，二是后天的塑造，这就涉及家庭、社会因素。

家庭因素

家庭因素涉及两方面，教育观和各级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这两者是家庭的氛围，它决定着家庭是和谐阳光的，还是黑色窒息的，正是它决定着子女的成长，这就是“淮桔原理”。

加滕的父亲在金融机关工作，母亲可能是主妇，另外他有一个弟弟。加滕的母亲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强势性格，当几十人的队伍围在家门口时，父亲不停地鞠躬道歉，母亲站着一言不发，直至晕厥。他们的关系非常不好，甚至有过分居。教育基本上由母亲负责，父亲很少插上手，他们对长子寄予了许多期望，对学习尤其要求严格。母亲对女子的方式基本以打骂为主，一次加滕带着弟弟跑到叔叔家不回家，叔叔问怎么回事，加滕哭着说妈妈让我滚出去。妈妈的教育观就是成绩、分数，出人头地。她对儿子肯定是爱，但会不会爱，是不是无条件地爱，爱了多长时间，不敢说。

看看加滕的留言：“我的学习完全是被父母强迫的”“我是为了满足父母的炫耀才把作文写好的”“我用为父母写的作文获了奖”“用为父母画的画获了奖”。可以想像他只有在听话、考个好成绩时才能获得父母的爱。可以想像代表他自我的个人意愿是不容许的，把学习机器充当好就行了，他要做的就是按照父母的意志去做，也就是说他的心理三要素知、情、意被砍掉了两样，知提高就行了，情感和意志不需要去成长。加滕智力没有问题，做到这点是不难的。在一个关系紧张的家庭里情感是压抑的，在分数教育观的父母眼里亲子情感交流是奢侈的。

但是谁会关注一下他的内心他的成长是什么感受啊！情感和意志的压抑和剥夺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危害，但他已经是心智不健全的人！而且当父母消灭孩子的意志时，反过来孩子也学会了消灭他人意志，而没有学会从他人角度考虑问题，从而缺乏家庭责任感，缺乏社会责任感，当他能独立时为所欲为也就没有任何障碍。父母意志的教育方法只能培养出两种人，一是绵羊式完全被动的懦弱者，一是蛮牛式倔强反抗的仇恨者，但这两种人在内心的荧屏上看到的都是一样耷拉着脑袋没有自信的无用者，他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自我，他们从一出生开始获得的阳光慢慢暗淡了，他的生命正走向枯萎。

不是他的内心缺乏阳光，而应该说外面根本就没有阳光照进来，父母都不关注都不走进他的内心谁还会呢？但有一个人，一个女同学与他要好了，母亲大怒，为了儿子的学习前途，还亲自跑到女孩家训斥，命令女孩跟儿子立即分手，加滕看世界的唯一一丝阳光熄灭了，他情感上的自尊完全被摧毁，他成了空躯壳的少年，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自我价值感完全丧失，成绩一路下滑，最终没有考取大学，只好上了汽车专业的短期大学。

加滕根本不是优秀的学生，他只是有优秀的智力，生命最重要的就是情感――对自我的情感和对他人的情感，而他恰恰整个是在情感忽视中长大的，是完全丧失自我价值感的人，“从高中开始的8年完全是输的人生”，“一文不值……我是垃圾，甚至垃圾不如，垃圾还可以循环再用。” 每个学生要在毕业校刊上形容一下自己的个性，加滕只是简单地写上：“草草了事”。

可以说那时他就觉得没有必要活在世上了，如果没有意外的关注和呵护，生命凋零是随时的事。

加滕杀人可以说是典型的情绪型犯罪。情绪型犯罪有两种，一种是激情型的，另一种就是累积型的。加滕就是第二种，这种类型的特点是心理活动的发生是一个慢慢积累的过程，而不是因为一个事件，工裤不见只是一个导火线。第二个特点是，这类犯罪有一个预谋过程，这类犯罪不会自动停止，仇恨针对个人则不会滥杀无辜，仇恨指向社会就会导致无差别杀人。

恶魔是谁培养的？家庭！更准确地说就是他母亲。完全不尊重孩子的平等自主，完全不尊重孩子的情感，完全忽视孩子的心理需要，完全不关注孩子的心理变化，这样的家长是多么可怕，这样的家庭来自哪里？

社会因素

社会因素包括三方面，一是教育，一是价值导向，一是社会压力。日本的教育按理比中国发达，尤其是心理教育，没有发现加滕，说明教育的人文关怀仍是不足。

价值导向的偏离，缺失人本教育，强调功利是当今社会的通病，这导致与自我的偏离，同时也使人与人之间缺少同情、温暖、关怀和互助，这又带来更多压力。比如父母的教育观就与社会压力和价值偏离有关，他们把孩子变成为父母挣分数挣面子的机器，以现实父母的某些价值和不让孩子在底层挣扎的愿望。

社会压力主要通过工作压力体现，而工作的目的完全与金钱、成功、豪华生活方式等外部形象的宣导有关，社会底层的人其实与这些非常遥远，社会竞争的弱肉强食随时可以吞没弱势群体。毕业后，加滕先后找了几个工作，后来都辞掉了，最后靠职介推荐到现在的汽车配件厂。加滕听到公司要解雇人感到很苦恼，对同事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我也没有一个固定住址，找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公司告诉他取消解雇，但他是不信任不安全的，加上他本来内在价值早就摇摇欲坠，工裤事件终于使他的天空完全塌了下来。

一个人的内心没有任何东西支撑时，外界对他来说就是泰山压顶，此时心理弱势的人只能自杀逃避泰山，而强势心理的人则会以卵击石地砸向泰山，加滕正是后者。

给我们的警示

加滕事件不仅是他本人的悲哀，更是我们整个社会的悲哀，教育的悲哀，学校的悲哀，被害者及其家属的悲哀。其实在日本的中小学心理教育比中国发达完善，甚至社区里都有家庭教育指导机构，尚且出现这种悲剧，中国的教育更不完美了。现在很多人从大学生到社会底层的打工者，个性上和加滕有类似的问题，所以分析他的心理有利于防止更多遗憾的发生。

不要因为社会因素是一般性背景因素就忽视了对社会责任的追讨，我想起银川市13岁的女孩因成绩一般，担心升初中要交高额的择校费会给父母带来负担，喝农药自杀了，这起悲剧凸现出中国教育方面的某些弊端已经恶化到了足以杀人的地步。那么中国的家庭教育呢？不知道多少心理被忽视的人正在家庭中艰难成长！

可以说父母的学习才是改善教育的真正出路，教育部早就规定中小学都要办家长学校，而且确实每个学校都挂有“家长学校”牌子，但这只是形同虚设。每个父母都在为应试教育推波助澜，咒骂无益，大力推广家庭教育，父母本身的教育比孩子的教育重要一万倍！

(作者黄怀宁为广东医学院附属厚街医院心理专家、李开复学生网成长顾问，创办大智人本教育培训中心。著作有大学生心理小说《天子堂信札》，人本教育专著《一生的保证：中国人自己的成功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