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祭十年（心香一瓣）

李忱

　　秋叶纷落，宛如天空飞舞的纸钱，每到这个季节，就想起当年扶柩送别父亲的情景。

　　10年前，当时我在新疆，凌晨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弟弟说父亲已经停止呼吸。我当时大脑空白，泪流不止，就往机场奔，黑暗和凉风使我缓过神来，这个时间哪有飞机呀，这才又返回驻地，直等到乘当天第一班飞机到北京，再转去长春。晚上一进家门，见到遗像便抱母痛哭，才真真感受到，再也见不到敬爱的父亲了。

　　阴雨沥沥，或雪花飘飘，都成为思念的泪花洒在每年回长春扫墓的路上。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没什么大病。他离世的前几个月，做了一个很小的疝气手术，术后一直低烧，到医院也查不出原因，就在家里打点滴，可一直不好，病情不时反复。母亲和弟弟问父亲是不是让老大回来看看，父亲一直不让，一怕耽误我工作，二是离家太远。我当时在新疆，还正赶上临时有工作任务。主要是谁也想不到能走到那一步，母亲和弟弟也没坚持让我回来。等到父亲病情突然恶化、去世，我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这种悔直到今天都在折磨着我，每每想到此就鼻子发酸。

　　小时候父亲给我的印象，表情严肃，脾气还有些暴躁。那时我没少挨打，因为他的教育方式有点特别，只要是我和弟弟打架或惹祸时我和弟弟都在场，不管责任在谁，都要收拾我，因为我是哥哥。他的理论，管好老大，就管住了其他，有时出错的弟弟都感内疚并暗地里替我喊冤。尽管严厉，但父亲从不在外人面前数落我们，也不在饭桌上批评我们，除非我们在饭桌上说话，或吃饭时吧唧嘴。

　　“子女要孝，父母要教，兄要爱弟，弟要尊兄”。这是父亲从小就反复训诫我们的话。父亲哥仨，他排中间。我的伯父早年回老家经营“烧锅”支撑全家，加入过国民党，坐过牢，平反后虽也曾任县政协委员，但在当时讲究“血统”的情况下，还是影响了父亲和叔叔的命运。但我从未听父亲和叔叔有过半句怨言。

　　对我的学习，父亲尤其管得严，也很有耐心。小学一、二年级时，学校作业少，父亲每晚都要考我学过的算术和生字。三年级时碰上“文革”，学校停课，许多书都成了毒草，父亲便让我每天背当时出版的小册子《毛主席语录100条》。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全家到吉林桦甸山区插队落户，我便在公社中学驻读，每周回家，父亲都过问学习情况，亲自做并给我讲我不会的数学题。1973年回城后，父亲担心我的学习跟不上，让我降了一年并每天督导学习英语。1977年，有恢复高考的消息时，父亲来信催我复习，还找到许多复习资料寄给我。我小时很贪玩，若没父亲这样打基础、养成习惯，就抓不住1977年恢复高考上大学的机会。

　　上世纪60年代后期，母亲患上严重的胃溃疡，在家全休一年多。所有的家务、对孩子的教育都落到父亲一个人身上，又得面对繁忙的工作，但父亲毫无怨言。胃病只能吃馒头，那时细粮都限量供应，父亲就把全家的白面供应量，都用来给母亲蒸馒头。胃病怕生气，父亲就精心侍候病中的母亲，有时出差，走前必给我们约法三章，一是要承担家务活，二是不许惹母亲生气，三是搞好自己的学习，尤其强调前两条。经过父亲多年用心的照顾，母亲的胃病竟就这么养好了。

　　晚年的父亲，慈祥而平和，他每每与母亲或叔叔念叨，对早年“棍棒出孝子”的做法很后悔，母亲和我总劝他别老想这点事。每到团圆聚餐，父亲吃完饭后不去休息，就坐在桌边看着我们哥几个借着酒劲在饭桌上乱煽胡侃。特别是我离开家乡后，每年回家少不了在外边与同学、过去的同事朋友聚会。父亲总是不高兴地说，你回来是探亲还是访友？

　　我在新疆工作期间，给父亲订了一份自己供职的报纸。从此，每天读报剪报成了父亲最专注的事情。特别是我写的报道，他都剪下收起来，并不时地提出意见，即使住院期间，也不让别人动报纸，说等出院后要自己整理。

　　前几年春节回家，弟弟常忆起照顾父亲的点点滴滴。父亲好像有预感，最后一次从家去医院，打车时主动与院里的熟人挥手打招呼，说再见时，眼中流露出惜别的神情。在医院里，他不像许多人那样留恋生命，疾病的折腾使他早想脱离苦海，夜里常对弟弟说“咋就咽不下这口气呢？”每到东方泛白，父亲便喃喃自语：“天又亮了”，言外之意，又要挨一天。这些话听了使人揪心。弟弟对我说，你不在跟前也好，你看了会受不了的，病中的父亲十分可怜与无助，曾是那么健壮的老人，眼看着一点点衰弱，像一根蜡烛慢慢燃尽。父亲走的当晚，早早把母亲撵回家，却让轮流值夜的两个弟弟都留下。父亲走得很平静，只对弟弟说了句“照顾好你妈”。他一生最后的心愿是想去一趟新疆，可这个心愿却永远无法实现了。

　　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但他的为人、处事、持家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而有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