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力严重下降的原因:白马于深夜抵达(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9:40:36
  白马于深夜抵达(转)  

 



“发现镭的是居里夫人,发现重力的是牛顿,发现星星运动的是张衡,发现美洲大陆的是哥伦布-----发现我长得像一只土拨鼠的人是梁非,发现梁非是值得用一生去爱的人,是我,丁韶真。”



    这是2001年1月4日报纸上的新闻:“木偶剧团宿舍3栋丢失的那两个孩子,4年后在四川阿坝章原的马场被发现。两人当时正在喂马,看上去与任何牧民无异。经记者再三询问,他们才说出多年离家不归的原因,原来并无任何人指使,而是为了他们所说的‘爱情’,本报不鼓励年轻人采取如此极端的行为……”



我把那女老师狠狠推倒了

    1997年,我给自己买了双高跟鞋,专门挑翘的时候穿。
    1997年,即使再空虚,我也不愿去补习班。
    在那个彼此抬杠,又同时被外人看不起的集体里,人人面目冷漠,只有一张脸孔略为温和熟悉,他是我的邻居梁非。课间操的时候,梁非被老师拧住耳朵当着全校人的面训斥:“你为什么没穿校服?你们这些补习生为什么从来不守纪律?”老师一再戳着梁非的额头,少年的尊严就那样被践踏了。物伤其类,我闭上眼睛。课间操进行到跳跃运动,几百人一起跳,落下,再跳,操场上扬起淡淡的烟尘……我终于向右走去,一直走到那女老师面前,然后,我把她狠狠地推倒了。
    后来我爸爸被叫到学校“教育”了一番。回来的时候他喝了点酒,掏出抽屉里的道具手枪对我说:“如果你是个男孩,我早就毙你了。”
  “你是我的亲生父亲吗?”我冷冷地反问。一只滚烫的汤盆沉默地兜头砸来,我浑身淋满菠菜汤汁,爸爸说:“你给我滚!”
    当天夜里,我一个人骑车到湘江边,找到电话亭,打通梁非家的电话。我说:“梁非,如果明天上午我家没人,你就在门口地垫下找备用钥匙,我家大衣柜里有一些现金,你带出来,我再也不想回家了。”
    梁非在第二天早上一瘸一拐地和我会合,手里还拿着一碗鸡丝面,“我没拿你们家的钱,只给你带了些换洗的衣服,我拿了我爸的工资。”那个清早,太阳升起,江水是金色的。我们在大风里数钱,梁非的嘴巴被他爸打得青肿不堪,每笑一下就会吱哇乱叫。

        你不觉得你像土拨鼠吗?

    只要能离开长沙,去哪里都好,梁非说他有个姑妈在成都,不如去找姑妈。于是硬座火车载上我们,向西行去。在拥挤而肮脏的火车上,我身边的男孩枕着我的肩沉沉睡去。被他爸打过的眼睛、鼻子,看上去又悲伤又滑稽,又很动人-----梁非并不知道,就在那一天,我喜欢上他了。
    钱是在什么时候丢的,我们根本不知道。下了火车,连姑妈打电话的钱也没有了。姑妈家的电话号码有一个数字记不清,只能从0试到9,这就需要10枚硬币。我们只好沿路向人要钱。我说:“梁非,我走不动了。”梁非说:“那我背你吧。”
    他背着我,一边走一边对路人说:给我一元硬币好吗?我们越来越像乞丐了,在提督街旁边有一条巷子,卖5毛钱一串的麻辣烫,香气扑鼻。一天没吃东西的我们咽着口水,而手里有5枚微温的硬币。我们把心一横,买!10串麻辣烫在深冬的夜里冒着热气,两个孩子吃着吃着就忘记了忧愁。而这时成都下雪了,雪花落在我的脸上、睫毛上,梁非忽然说:“我发现你长得很奇怪啊。”
    “奇怪?”
    “对啊,你不觉得你像土拨鼠吗?眼睛那么圆。”
    “呸,去死!”

          让人心满意足的阿坝深谷

    吃过了麻辣烫,我们只好去火车站过夜了。一路上互相打气说:明天一定有办法的!路过第12根电线杆的时候,梁非停住了。抬头,一个小广告贴在高处:本马场常年招收学徒工,食宿免费。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来到广告所说的办公地点,穿中山装的老头坐在里面,询问我的年龄。梁非对我使了个眼色,我马上改口:“我已经22岁了,失业好几年啦!”老头点头:你们在这里签个字,一会车来了就去马场。
    我们以为马场就在城市里的公园里,可小卡车却足足开了8个小时,当中还停车接了一头刚从兽医那儿治好病的小马。然而我们一点也不担忧,也许年轻的唯一好处就是无知和乐观。我们坐在卡车车斗里,和马共处,讲着笑话,欣赏小马那些不悦的表情,逗它打响鼻。一路上,山水越来越干净,花朵越来越单纯,天也越来越蓝了。
    马场所在地属于四川阿坝州,正是川藏交界处。翻过鹧鸪山,就是海拔3000多米的草原,最适合放牧马匹。场长识破了我们的年龄,减了一半工资,还解释说:我们的马场经营得不好,以后有旅游团来了,赚了钱会补给你们的。
    那会儿,我们不觉得钱有什么好,只要有一个地方可以不用上学,不考试,不挨骂,就心满意足了。这种想法和马场里几个学徒不谋而合,他们也说:只要有一个地方让我们不种田,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叫我阿戛,阿戛是藏人对女孩子的通称。

            他越来越像个草原汉子了

    马场唯一不方便的是洗澡。不是没有浴室,而是根本没人用它。他们要是太脏了,宁可跑到几里外的海子洗个够。可是,每天我抬完马草,扫过马厩,满身是汗回到宿舍的时候,都很想洗个热水澡。然而,该怎样把一大桶水弄到头顶上的水箱里,这是个让女人绝望的问题。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水箱总是满的-----梁非只在深夜提水,他怕人说他讨好女孩,撒了个拙劣的谎:“我自己要洗澡嘛,阿戛是顺便捡便宜!”
    这个嘴硬的家伙从小在城市长大,并不会干那些粗重的体力活,。水从井里汲上来,打翻,再重来,他是如何慢慢学会、掌握并且熟练的,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男孩练出了强壮的肱二头肌,是让女人注视后心跳加快的那种漂亮。
    他越来越像个草原汉子了。
    我穿好衣服走出浴室,面前的男生就会把眼睛睁大,变亮。我知道月光下的自己很好看,可他的赞美真蹩脚,“唉,你真是只特立独行的猪啊!”想想他又改口了:“还是像土拨鼠比较好!”
    我喜欢那匹和我们坐过一辆卡车的小白马,给它取名叫流星。我把自己的苹果省下喂它。马儿低垂了脖颈,任由我抱住它的头。藏人男孩扎西和他的朋友经过,有人喊道:“阿戛,你好漂亮啊!嫁给我们扎西吧!”
那已经是半年以后了,我穿着泽玛的皮袍,跨上白马,甩着鞭子去追他们,风在耳际与发丝间穿过。我超过了他们,他们认输了,我像女神一样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把我抬起来,抛得老高,接住,再抛。我知道,在这纵情欢乐的时候,一定有一双眼睛在远处盯着我,那眼睛的主人或许只是装作给马梳毛或者添豆饼,但眼睛没有离开我的周身。那眼光里,有爱慕,有醋意,也有担忧,还有点轻微的自卑。于是我回到他身边去,看着他,直把他看得恼羞成怒。“去疯啊你!不要命啦!摔下来怎么办!”
      他嘴角因为被打落下了伤疤,每说一句话,那小小的疤就变成不同的形状。我看着他的嘴唇说:“梁非,你喜欢我吗?”
      这嘴没什么好气儿:“哼!喜欢!”
      我吻在嘴角那小小的伤疤上。

                    我们的1460天

      一个人如果最多可以活80岁,就是29200天。而29200天里真正快乐的日子又有几天呢?除去老年孤单寂寞的日子,幼年懵懂无知的日子,除去烦恼的日子,忧愁的日子,快乐的日子会有几天呢?
      我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有1460天,正好4年。在这些日子里,我和我喜欢的男孩隐居在山谷,白天工作,晚上围着炉子看书。我们不需要报纸、广播,信号不好也不看电视。没有人找到我们,我们也不想被找到。那是一种原始的安全感,也许只有很幸运的人才能享受到,我以为可以这样到永远。可它还是结束了。
      4年以后,马场来了第一队外地游客,一共9人,他们给自己起了个怪名叫驴友,他们亢奋地赞美着马场,说这里太像天堂了,回头一定要告诉朋友。我和梁非面面相觑,心中掠过一丝不祥。
      当中有一个女人是记者,她听出我们的长沙口音,就跟我们聊起天来。聊着聊着,她拿出了采访本,录音笔,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我们求她,不要把我们的故事报道出去。可她说:“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你们对得起他们吗?”
      父母们是在两个星期以后来到阿坝的,两个妈妈泣不成声。最后,我妈妈跪下了:“妈求你了,妈已经老了,不能没有你啊。”
      离开马场的那天,流星窜出马厩,一路上跟着我们的车不肯回去。直到泽玛追上来,狠狠地抽了它一顿。那些鞭子,每一下都像抽在我的心上。

                    会骑马算不算驾照

      2001年的长沙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地方,我不再认识它了,它快速,热辣,激情。补习班的同学都已大学毕业,有的在做白领,他们请我们去酒吧,灯红酒绿让我们吃不消,非常地不安。
      梁非的爸爸去求他的朋友给梁非一个工作,那人答应让梁非做司机。他问梁非:“有没有驾照啊?”
    “会骑马算不算驾照?”
    这些不看王小波,不喜欢采尼,不知道卡尔维诺是谁的人,在嘲笑梁非土气、无知。梁非离开了酒席,对我说:“我想回马场去,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猛烈地点头。
      可是,我妈妈已经学精明了,我们在机场被捉个正着。梁非刚过安检,我的大腿就被妈妈抱住,妈妈一边哭一边对梁非破口大骂:“你拐我女儿!你丧尽天良!”
      梁非愣住了,然后,他慢慢地、深深地给我妈鞠了一躬,他说:“阿姨,对不起,我和丁韶真从现在起结束了。”

                白马在深夜的月光下

      2004年,我被爸妈逼着相亲。这让我非常痛苦。妈妈说:“你饶了我吧,我受不了你这样闹,我老了!”
      我想说:“我也老了,没有和陌生人相爱的能力了。”
      妈妈或许后悔接我回来,所以她不再担心我走。可我一想到梁非在机场那深深一躬,那是代表决裂的仪式吗?我十分伤痛,也许和他的尊严相比,我并不是很重要。所以,我每天都乖乖去上那个无聊的班,到点回家。一个人学好也许老天都会感动,所以,我莫名其妙接到了梁非的电话。
      3年后,他打电话给我。
      他说:“再等我一年,好吗?”
      但是我说:“不好!”
      让我这个补习生复习一下小时候的知识吧:发现镭的是居里夫人,发现重力的是牛顿,发现质能守恒定律的是爱因斯坦,发现星星运动的是张衡,发现美洲大陆的是哥伦布----发现我长得像一只土拨鼠的人是梁非,发现梁非是值得用一生去爱的人,是我,丁韶真。
      飞机在第二天的清晨起飞,降落在成都是中午,我到达阿坝是深夜。
      月光下,我们的马场像一座银色的宫殿,它真是美极了。一群旅游者正围着篝火唱歌跳舞,这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清了。泽玛眼尖,第一个看到我。这个容易兴奋的女人一股脑告诉了我3年来发生的事:老板因为苛待员工加上经营不善被推翻了,大家拥戴了梁非。新马厩里十几头小马都是后来买的,而浴室已经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
      “流星呢?它在哪儿?”
      泽玛没回答,只是示意我回头。水银一样的月光下,篝火温热,人声忽然静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牵着一匹雪白的马向我走来,他的神情里有极力克制的激动,但他还是平静地笑着,以至于他那有疤的嘴角轻轻发抖。
    他说:“一年都不能等吗?”
    我说:“一年都等不及了。”
    野百合散发淡淡的香气,像雾。夏天的夜晚真短,天就要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