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内外

　　□颜 羽

　　“我二十八岁那年才认识我老公的。”姜太太朗声说道，其他人立刻都噤了声，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姜太太，殷切等她的下文。

　　姜太太仰起头，颇为得意，这句开场白从来是所向披靡，每次聚众聊天的场合，姜太太总是用这句开场白，成功地让自己变成聚焦点。

　　姜太太的脸还是美人脸，只是肉嘟嘟的，把五官撑走了样。身材早发了福，一个人坐着占两个人的空间。在这个街心公园，晚风沁凉地吹着，小雏菊艳丽丽地开着，姜太太端坐在人群中，莞尔一笑，用她那嘹亮的嗓门开始了讲述。

　　十年前，姜太太二十八岁，也还不是姜太太，有一个诗意的名字：惜若。竟然名如其人，眉目如画，瘦弱，像一根风中芦苇。那一年，惜若长达七年的马拉松恋爱终于熬到了头，到头了，不是婚姻而是分手。她当时震惊得都没感觉到痛苦，更没心思问那个没良心的要青春损失费，不敢相信板上钉钉的感情说没就没了。等回过神来，痛苦才丝丝缕缕地泛上来，像一场恶疾，缠绵不去，她越发像极了芦苇。

　　惜若每天坐9路公交车上班，等车等久了，人们便相互聊聊天，惜若从不参与，只是暗自伤怀。她再冷漠却也注意到一个小伙子，个子很高，肩膀宽宽的，整个人很精神。每天等车都遇见，并且经常排在她后面，时间一长，不是熟人也是熟人了。他看见她就微笑一下，她也点个头，算是打招呼，只是从来没有说过话。

　　有一天早上天阴沉得很，惜若忘了带伞，车迟迟不来，雨来了。豆大的雨滴在身上，惜若一阵颤抖，深秋的雨透骨凉。一把伞移了过来，回头一看，是他，微笑着。惜若轻声说“谢谢”，那一低头的温柔成了他眼中最美的风景。

　　后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有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开始，自然会一路美好下去，一年之后，惜若成为了姜太太。

　　故事讲完，照例是一片赞叹羡慕，姜太太心情大好，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家。九点多了，估计老姜也回来了。

　　果然一开门就是一股浓重的酒味，姜先生应酬回来了，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样的情况一周总有两三次，姜先生身居要职，喝酒应酬是理所应当。姜太太早就习惯了，她自己出去找乐子，不然怎样？人变胖之后，心也宽了。

　　姜先生洗完澡躺在床上假寐，脑子里默默放电影，酒桌上那小妞可真漂亮，一双桃花眼简直勾人魂魄呀。瞟了一眼正对着镜子做面膜的姜太太，唉，人老珠黄没看头。

　　曾经弱柳扶风的惜若，自打生了孩子之后，就跟充了气的皮球一样鼓起来，怎么减肥也无效，于是作罢，于是一发而不可收。

　　姜太太絮絮叨叨地提起他们相遇的往事，姜先生笑了，其实当年的偶遇是他有意为之。他总是提前到车站附近，看见她来了，才装作刚到的样子，排到她身后，坚持了三个月，等来了那场雨。

　　姜先生心头忽然一颤，她毕竟是他真心爱过的女人啊。她变成这样不都是为了他么？十年风风雨雨，她抱怨过么？

　　“糟糠之妻不下堂”，姜先生活到现在才算明白了这句话。

　　姜先生走到姜太太身后，轻轻抱住了她。镜子中，姜太太惊慌失措很久之后，才慢慢笑了，眼泪流了下来。

（授权转载请务必注明来源“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