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之神级强者萧宇:启功先生----幽默中的世事洞察力

启功先生----幽默中的世事洞察力


今年是启功先生诞辰95周年、逝世两周年。作为一个文化大家，启功先生的声名远播海内外，他治学的严谨，做人的谦逊，处世的豁达，待人的宽厚，谈吐的幽默，性格的爽朗，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天，当我们重新翻捡启功先生生前留下的音像资料，重新聆听启功先生那机智幽默的谈话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为深刻。

■唐诗是嚷出来的，宋诗是想出来的

曾涛("科学人生"电视节目主持人):有人说，启功的意义并不只是他个人的意义，他就像一部历史教科书，折射了现当代历史的许多痕迹；如果推及他的家族，还能再现晚清以至近现代的历史片段。

早在上个世纪60年代中期，启功先生就完成了自己的主要学术著作《诗文声律论稿》。为防止被抄家毁坏，他将修改15次的书稿用很薄的油纸抄了一份，包在衣服里，压在箱底。

1976年11月，就在粉碎"四人帮"一个月之后，这部书稿由中华书局影印手稿出版。

深厚的文化底蕴、高超的学术见解、精美的书法，使这部书在4个月内一售而空，以后又连续印刷5次，创中华书局个人学术著作出版的罕见个例。

赵仁珪(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我举个例子，比如说关于中国诗歌史的发展，这个是很难总结的，中国的诗歌有这么丰富的悠久的历史，这么多的作品。启功先生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他说:我以为，唐以前的诗是长出来的，生长出来的；唐人的诗是嚷出来的，真情的流露；宋人的诗是想出来的；明清以后的诗是仿出来的，因为我们都说明清先后七子学堂。你看，长、嚷、想、仿，我觉得这四个字儿概括得太好了，太科学了，太生动形象了，而且有幽默感。

■"胡说的诗"

曾涛:启功先生不仅研究古典诗文声律，他自己也创作旧体诗词。他说，这得益于小时候跟着姑姑和祖父念古诗。

启功:我小时候我祖父抱着我坐他腿上，给我念苏东坡的诗，我打小就知道什么叫平声，什么叫仄声。比如朱寿昌的:"嗟君七岁知念母，怜君壮大心愈苦。羡君临老得相逢，喜极无言泪如雨。不羡白衣作三公，不爱白日升青天。爱君五十著彩服，儿啼却得尝当年。"我祖父教我念这个，那意思就是让我不要忘了我母亲的艰苦。

赵仁珪:启功先生作诗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他从小就和当时的学术泰斗、诗坛前辈在一起，比如说当时有个叫傅增湘的，他们经常举行所谓的诗社，启功先生从小就有这种叫做社课的作品，所谓社课就是诗社中的功课，定期去作诗，从小就受到良好的熏陶。

曾涛:启功先生曾经出版过三本诗集，在专家的眼中，这些诗作都是功力深厚，风格完美的作品，有启功先生自己的独特风格，为古诗词如何继承与创新树立了良好的典范。

但是，启功先生却在诗集的序言中说:"这些语言，可以美其名曰‘诗‘。比较恰当，实应算是‘胡说‘。"并且解嘲说:"我们这族人在古代曾被广义地称为‘胡人‘，那么胡人后裔所说，当然不愧为胡说。即使特别优待称之为诗，也只是胡说的诗。"

启功:我现在爱作诗，作诗那就胡说八道，我在医院，颈椎病，没有法子，没有书看，也更没有诗韵，就胡写一阵，白话写，后来有些同志说:你用白话写旧体诗文这还是个创新。我听着实在很紧张。

曾涛:启功先生的旧体诗中，有许多使用了俚语、俗语、口语，其中描写公交车搭乘困难的《鹧鸪天》八首，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乘客纷纷一字排，巴头探脑费疑猜。
东西南北车多少，不靠咱们这站台。
坐不上，我活该。愿知究竟几时来。
有人说得真精确，零点之前总会来。
远见车来一串连，从头至尾距离宽。
车门无数齐开闭，百米飞奔去复还。
原站地，靠标杆，手招口喊嗓音干。
司机心似车门铁，手把轮盘眼望天。

这些类似打油诗的作品，看似故意远离高雅，实则表现了启功的谦和与幽默。

赵仁珪:古人曾经评杨万里的诗，说杨万里的诗要读了以后不笑就不足以为诚斋之诗，这启功先生的诗也有这样的特点，特别是这种幽默的风格，你读了以后不笑那就不是启功先生的诗了。

■"礼品制作公司"

曾涛:早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启功先生的书画作品就在北京画界小有名气，他不仅得到齐白石的指点，也得到同为清朝皇族的大画家溥心畬的赞赏。

50年代以后，启功不太画画了，但是他的书法却逐渐为世人喜爱。1986年，启功先生担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他的作品也成为国家领导人出访的国礼。启功幽默地说自己是"礼品制作公司"。

其实，比启功书法更为深厚的是他的书法理论和书法史的博大精深的造诣，在这方面，启功先生是当之无愧的书学巨匠。

启功:唐朝人的墨迹现在敦煌出的很多，看见这种东西就明白他是怎么写的，他笔出来劈叉了是什么缘故，他得劲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他手写的得劲，字就好看，这很简单。

秦永龙(北师大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清朝不是有一派人主张学北碑吗，把魏碑推崇到至高无上的程度，去临这个魏碑，把那个斑驳痕迹、经过风吹日晒残裂的痕迹也临出来，而且把这个东西美其名曰叫做"金石气"，有的人就拿这个所谓金石气来衡量启功先生的书法，说启功先生的字缺乏金石气。

启功:那碑刻的道儿旁边剥落了，有的人模仿，就拿笔哆嗦着写，这样的人很多，写出来这个字它就不好看。我就是学古代人，唐朝人、宋朝人直接的墨迹，它就痛快了，就这么点儿事。

秦永龙:因此他就提出来了，临古人碑刻的时候，应该主要是学他的间架结构，而不是学他的点划效果。他在一首诗里特别地提出来，说学书自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这就用一句很通俗很简单的话把这个道理讲清楚了，把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讲的很明白，这就解决了很大的问题。

■"写得好的是假的，写得不好的是真的！"

曾涛:启功的书画为世人关注和喜爱，登门求字求画的人当然也就络绎不绝。老先生为了躲清静，在家门上留了个字条:"熊猫冬眠，谢绝参观，敲门推户，罚一元钱"。没承想，就这么一张字条，竟然也被人偷偷揭下来，收藏去了。

由于启功先生的影响越来越大，市场上，假冒伪劣的启功字画，也开始司空见惯起来。对此，启功不急不恼，全以幽默待之。曾经有收藏家拿着标明为启功的作品请他鉴别，启功认定是假的，却不直接挑明，只是说:"哎哟，这字比我写得好！"

有人向他请教，怎样分辨启功"书法"的真伪？启功幽默一如既往，他说:"写得好的是假的，写得不好的是真的！"

■"有人说我是天下第一笔，这是在吹捧我"

曾涛:在北京师范大学，立着启功教授亲自撰写的校训:"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启功先生对这八个字的理解是:"学，是指每位师生应具有的学问、知识以至技能，仅仅具有还不够，要能够成为后学的师表。行，是指每位师生应具有的品行，包括思想、行为、待人、对己，方方面面、时时刻刻都光明正大，能够成为世界上、社会中的模范。这种模范，不用等待旁人选举出来，自己随时扪心自问:有没有可惭愧的思想行动。"

在人们的眼中，无论是做人做事，启功先生自己就是这八个字的典范。

启功先生藏有一方砚，铭文为"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又取两句的末一字，把自己的书房命名为"坚净居"。他给自己定的座右铭是:"职为人师，人之所敬，虚心向学，安身立命。"

因此，尽管他宽厚、谦和，但对于那些过分吹捧的言辞还是表示了坚决的反感。他曾经说:有人说我是天下第一笔，这是在吹捧我，我可没有说过。过去有个故事，说一个鬼在山上转悠，有人问他干嘛不回坟里去？鬼回答说:碑上的话把我夸得太过了，弄得从我坟前过的人看碑都骂我。所以要那些虚的、好听的没意思。

这段话，正与启功先生生前自撰的墓志铭同出一辙:

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

正是在这样谐趣、幽默的字里行间，散发着启功先生对世事的深刻洞察力，以及那无人可敌的人生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