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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佛教与群治的关系
  梁启超
  梁故超先生自小聪明好学,而且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十二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二十四岁开始办报,二一十六岁参与变法维新运动。民国成立,做遇司法总长、财务总长,之後以两午时间游历欧洲。
  回国後专心著述,并在北京高等师范、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东南大学等高等学府讲学。
  他的研究范围遍及政治、法律、财改、历史、大学、佛学等。这样一位智慧遇人、阅历丰富的有识之士,竟毫不犹豫的放言高唱:「佛敌之信仰乃智信而非迷信,佛教之信仰乃入世而非厌世,佛教之信仰乃无量而非有限,佛教之信仰乃平等而非差别。」故超先生已成古人,我们且以平常心态,重温这位昔日社会中坚分子对佛敖的见解。
  吾祖国前途,有一大问题,曰:「中国群治一。尝以无信仰而获进乎?抑当以有信仰而获进乎?是也,信仰必根於宗教,宗教非文明之极则也。虽然,今日之世界,其去完全文明,尚下数十级;於是乎,宗教遂为天地间不可少之一物。人亦有言:「教育可以代宗教。一此语也,吾未敢遽谓然也。即其果然,其在彼教育普及之国,人人皆渐渍、熏染,以习惯而成第二之天性,其德力、智力日趋於平等。如是则虽或缺信仰,而犹不为害。今我中国,犹非其时也。於是,信仰问题终不可以不讲。
  同此一问题,而复生出第二之间题。日:「中国必须信仰」也。则所信仰者,当属於何宗教乎?是也,吾提此问题者,将疑焉。曰吾中国固自有孔教在,而何容复商榷为也?虽然,吾以为孔教者,教育之教也,非宗教之教也。其为教也,主於实行,不主於信仰。故在文明时代之效或稍多,而在野蛮时代之效或反少。亦有心醉西风者流,睹欧美人之以信仰宗教而致强也,欲舍而从之以自代,此犹不达体要之言也。无论宗教与我民族之感情,枘凿已久,与因势利导之义相反背也。又无论彼之有眈眈逐逐者,循於其後,数强国利用之,以为钓饵,稍不谨慎而末流人祸将不测也。抑其教义,非有甚深微妙,可以涵盖万有,鼓铸群生者。以畴昔无信仰之国,而欲求一新信仰,则亦求之为最高尚者而已,而何必惟势利之为趋也!吾师友多治佛学,吾请言佛学!
  一、佛教之信仰乃智信而非迷信
  孔子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又日:「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又日:「多闻阙疑。一此以力行为教者,固应如此也。至如各教者,皆以起信为第一义,夫知焉而信者可也,不知焉而强信者,是自欺也。吾尝见迷信者流,叩以最微妙、最上之理,则曰:「此遗物主之所知,非我侪所能及焉!」是何异於专制君主之法律,不可舆民共见也。佛教不然,佛教之最大纲领,日「悲智双运」,自初发心以迄成佛,恒以转迷成悟为一大事业,其所谓悟者,又非盲信之所谓也。故其教义云:「不知佛而自谓信佛,其罪甚於谤佛。」何以故?谤佛者有怀疑心,由疑入信,其信乃真。故世箅说法四十九年,其讲关於哲学学理者十之八九,反覆辩难,弗明弗措,凡以使人积真智、求真信而已。浅见者或以彼微妙之论,为不切於群治,试问希腊及欧洲近世哲学,其於世界文明为有裨乎?为无裨乎?彼哲学论理之圆满,犹不及佛说十之一,今欧美学者且号采以资研究,而我辈岂可於至高尚、极圆融之佛说,反轻视而诟病之也?要之,他教之言信仰也,以为教主之智慧,万非教徒之所能及,故以强信为究竟。佛教之信仰也,以为教主之智慧,可与教徒平等,故以起信为法门,佛教之所以信而不迷,正信是也。近儒斯宾塞之言哲学也,区为可知与不可知之二大部。盖从孔子阙疑之训,救耶教徇物之弊,而谋宗教与哲学调和也。若佛教,则於不可知之中,而终必求其可知者也。斯氏之言,学界之过渡义也,佛说则学界究竟义也。
  二、佛教之信仰乃兼善而非独善
  凡立教者必欲以其教易天下,故推教主之意,未有不以兼善为归者也。至於以此为信仰之一专条者,则莫如佛教。地藏菩萨日:「有一众生不成佛者,我誓不成佛。一此犹其自言之也!至於教人也,则日:「惟行菩萨行者得成佛,其修独觉行者:水不得成佛。」独觉行者,以自证自果为满足者也。亦谓之声闻二乘。所谓菩萨行者,何也?佛说曰:「己已得度,回向度他,是为佛行。未能自度,而先度人,是为菩萨发心。」故初地菩萨之造诣,比之阿罗汉,尚下数级焉,而以发心度人之故,即为此後证无上果之基础。彼菩萨者,尚有至今未成佛者也。何以故?有一众生未成佛,彼誓不成佛故。夫学佛者,以成佛为希望之究竟者也。今彼以众生故,乃存此最大希望而牺牲之,则其他更何论焉!故舍己救人之大业,唯佛教足以当之。虽然,彼非有所矫强而云然也,彼实见夫众生性与佛性本同一源,苟众生迷而日我独悟,众生苦而日我独乐,无有是处。譬诸国然,吾既托生此国矣,未有国民愚而我可以独智、国民危而我可以独安、国民悴而我可以独荣者也。知此义者,则虽牺牲藐躬之种种利益以为国家,其必不辞矣。
  三、佛教之信仰乃人世而非厌世
  明乎菩萨与罗汉之别,则佛教之非厌世教,可知矣。宋儒之谤佛者,动辄以是为清净寂灭而已,是与佛之大乘法,适成反例者也。耶教者,行佛教之小乘者也,翘然悬一超绝之天国以欺世俗,此宁非引进愚民之一要术?然自佛视之,则已堕落二乘声闻界矣。佛固言天堂也,然所祈向者,非有形之天堂,而无形之天堂,非他界之天堂;而本心之天堂。故其言日:「不厌生死,不爱涅盘。」又曰:「地狱天堂,皆为净土。」何以故?菩萨发心当如是故,世界既未至「一切众生皆成佛」之位置,则安能而得一文明极乐之地?彼迷而愚者,既待救於人,无望能造新世界焉矣。使智而悟者,又复有所欺於他界,而有所厌於侪辈,则进化之责,谁与任之也?故佛弟子有问佛者日:「谁当下地狱?」佛日:「佛当下地狱。」不惟下地狱也,且常住地狱;不惟常住也,且常乐地狱;不惟常乐也,且庄严地狱。夫学道而至庄严地狱,则其愿力之宏大、其威神之广远,岂复可思议也?然非常住、常乐之,乌克有此?彼欧美数百年前,犹是一地狱世界,而今日已骤进化若彼者,皆赖百数十仁者君子,住之乐之,而庄严之者。知此义者,小之可以救一国,大之可以度世界矣。
  四、佛教之信仰乃无量而非有限
  宗教之异於哲学者,乃其言灵魂也,知灵魂则其希望长,而无易召失望以致堕落。虽然,他教之言灵魂,其义不如佛教之完善?日永生天国,曰末日审判。夫永生犹可言也!谓其所生者在魂不在形,於本义犹未悖也。至末日审判之义,则谓人之死者,至末日期至,皆从冢中起而受全知全能者之鞫讯,则所指者形也,非魂也,藉日为魂,则此魂必因形而存(指由冢中起是不能离形而存也),随形以减,而曾何足贵也。故孔教专衍形者也,则日善不善报诸子孙。佛教专衍魂者也,则日善不善报诸永劫,其义虽不同,而各圆满具足者也。惟耶教乃介两者之间,故吾以为耶教之言末日,犹未脱埃及时代野蛮宗教之迷见者也。夫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故为信仰者,苟不扩其量於此数十寒暑以外,则其所信者终有所挠。浏阳(谭嗣同)《仁学》云:「好生而恶死,可谓大惑不解者矣。盖於不生不减之义,懵焉懂而惑。故明知是义,特不胜其死亡之惧。缩脖而不敢为,方更於人祸之所不及,益以纵肆於恶,顾景汲汲,而四方蹙蹙,惟取其慰快已尔,天下岂复有可治也?今使灵魂之说明,则人知死後有莫大之事,及无穷之苦乐,必不因生前暂苦暂乐,而生贪著厌离之想,知天堂地狱森列於心目,必不敢欺饰放纵,将日迁善以自兢惕,知身为不死之物,则成仁取义,杀之而无怖,且此生未及竟者,来生可以补之,复何惮而不壹台?呜呼!此应用佛学之言也。」浏阳之所以得力在此,吾辈之所以崇拜而步趋浏阳者亦在此。若此者,殆舍佛未由。
  五、佛教之信仰乃平等而非差别
  他教者,率众生以受治於一耸之下者也。惟佛不然。故日:「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又日:「一切众生,本来成佛,生死涅盘,皆如昨梦。」其立教之目的,则在使人人皆与佛平等而已。夫专制政体,固使人服从也;立宪政体,亦使人服从也。而其顺逆相反者,一则以服从於他,使我由之,而不使我知之也;一则以我服从於我,吉凶与我同患也。故他教虽善,终不免为据乱世、小康世之教;若佛,则兼三世而通之者也。故信仰他教或有流弊,而佛教决无流弊也。
  六、佛教之信仰乃自力而非他力
  凡宗教必言祸福,而祸福所自出,恒在他力。若祈祷焉,皆修福之最要法门也。佛教未尝无言他力者,然只以施诸小乘,不以施诸大乘,其通三乘、摄三藏而一贯之者,惟因果之义。此义者,实佛教中大小精粗,无往而不具者也。佛说:「现在之果,即过去之因;现在之因,郧未来之果。」即造恶因,而欲今後无果焉,不可得避也。既造善因,而惧後此之无善果焉,亦不必忧也。因果之感召,如发电报者然,在海东者动其电机若干度,则虽数千里之外,而海西电机发露若干度,与之相应,丝毫不容假借。人之熏其业,缘於「阿赖耶识」(阿赖耶识者,八识中之第八识也,梵语阿赖耶,华言含藏识也,欲详知之者,宜读楞伽经及成唯识论也),亦复如是。故学道者,必慎於造因,吾所以造者,非他人所能代消也;吾所未造者,非他人所能代劳也,又不徒吾之一身而已。佛说此五浊世者,亦由来生业识熏结而成,众生所造之恶业,有一部分属於普通者,有一部分属於特别者,其属於普通之部分,则递相熏积,相结而为此器世间(佛说有所谓器世间、有情世间者,一指宇宙之山河大地、器物等;一指有情识之众生也)。其特别之部分,则各各之灵魂(灵魂本一也,以妄生分别故,故为各各),自作而自受之。而此两者,自无始以来,又互相熏焉,以递引於无穷。故学道者,当急造切实之善因,以救吾本身之堕落。何也?苟器世间犹在恶浊,则吾之一身,未有能达净土者也。所谓有一众生未成佛,则我不能成佛,是事实也,非虚言也。嘻!知此义者,可以通於治国矣。一国之所以腐败衰弱,其由来也,非一朝一夕。前此之人,蒔其恶因,而我辈今日,刈其恶果,然我辈今日非可诿咎於前人,而以自解免也。我辈今日而亟造善因焉,则其善果,或二一年後而收之,或十余年後而收之。造善因者,递续不断,则吾国遂可以进化而无穷。造恶因者亦然,前此恶因既已蔓茁,而我复灌溉以播殖之,共贻祸将来者更安有艾也?又不徒一群为然也,一身亦然。吾蒙此社会种种恶业之熏染,受而化之,旋复以熏染社会,我非自洗涤之而与之更始,於此而妄曰:「吾善吾群,吾度吾众」,非大愚则自欺也。故佛之说因果,天地间最高尚圆满、博深切明之学说也。近世达尔文、斯宾塞诸贤,言进化学者,其公理大例,莫能出二字之范围,而彼则言其理,此则并详其法。此佛学所以切於人事、徽於实用也。夫寻常宗教家之所短者,在导人以倚赖根性而已,虽有「天助自助者」一语以为之弥缝,然常横「天助」二字於胸中,则其独立不羁之念,所灭杀已减不少矣。若佛说者,则父不能有增益於其子,怨敌不能有所咒损於其仇,无歆羡、无畔援、无星碍、无恐怖,独往独来,一听众生之自择。中国先哲之言日:「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这。」又日:「自求多福,在我而已。」此之谓也。特其所言因果相应之理,不如佛说之深切著明耳,佛教淘倜乎远哉!
  以上六者,实鄙人信仰佛教之条件也。於戏!佛学广矣大矣!深矣徽矣!岂区区末学所能窥其万一?以佛听之,不知以此为赞佛语耶?抑谤佛语耶?虽然,即日谤佛,吾仍冀可以此为学佛之一法门,吾愿造是因,且为此南瞻部洲有情众生造是因,佛力无尽,我愿亦无尽。
  难者曰:「子言佛教有益於群治,辩矣!印度者,佛教之祖国也,今何为至此?」应之曰:「嘻!子何阁於历史,印度之亡,非亡於佛教,正亡於其不行佛教也。自佛灭度後十世纪,全印度已无一佛迹,而婆罗门之余焰,尽取而夺之;佛教之平等观念、乐世观念,悉已摧亡,而旧习之喀私德及苦行生涯,遂与印相终始焉。後更乱於回教,末流遂绝於今日,然则印度之亡,佛果有何罪哉!」吾子为是言,则彼耶教所自出之犹太,今又安在?夫甯得亦以犹太之亡,为耶教优劣之试验案也。虽然,世界两大教,皆不行於其祖国,其祖国皆不存於今日,亦可称天地间一怪现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