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别离的句子:失控:全人类的最终命运和结局(第五章____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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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全人类的最终命运和结局》第五章:共同进化5.1放在镜子上的变色龙是什么颜色的?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斯图尔特.布兰德72向格雷戈里.贝特森[73]提出了上述谜题。贝特森与诺伯特.维纳同为现代控制论的奠基人。贝特森接受的是最正统的牛津教育,从事的却是最异端的职业。他在印尼拍摄巴厘舞影片;他研究海豚;他还提出了实用的精神分裂症理论。六十多岁时,贝特森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任教。在那里,他那些有关心理健康和进化规律的观点既离经叛道又才气横溢,深深吸引了具有整体观念且崇尚非主流文化的人群。      斯图尔特.布兰德是贝特森的学生,也是倡导控制整体论(cybernetic holism)的传奇人物。1974年,布兰德在他的《全球概览》杂志中提出了这一变色龙公案。布兰德这样写道:“一次,我与格雷戈里.贝特森进行讨论,当时,两人都沉湎于思考意识的功能是什么,或者意识到底有没有功能(指自我意识)。我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都是生物学家,便将话题转而讨论这让人难以捉摸的变色龙。格雷戈里断言,变色龙最终将停留在它变色范围的中间点;我则坚信,这个可怜的家伙因为想方设法要从自身影像的世界中消失,会将种种保护色试个没完。”镜子可以构成一个信息回路的绝妙实现。普普通通的两面镜子相对放置会产生奇趣屋[74]效应,不停地将一个物象来回映射,直至消失于无穷回溯中。相向而放的镜子间的任何信息,无论如何来回反射都不会改变其形式。那么,如果其中一面镜子具备了变色龙似的反应功能,既能反射又能产生影像将会如何呢?这种试图将自己与自身镜像保持一致的行为会不断搅乱自身的镜像。它有可能最终定格于某种可以准确描述的稳定状态么? 注:.[72]斯图尔特.布兰德(Stewart Brand):"全球电子链接"(WELL-Whole Earth'LectronicLink)电话会议系统创建者,《全球概览》(The WholeEarth Catalog)刊物创办人。 .[73]格雷戈里.贝特森(Gregory Bateson,1904.05.09~1980.07.04):英国人类学家、社会科学家、语言学家、符号学者及控制论专家,其论述涉及许多领域。 .[74]奇趣屋(fun-househall):马戏团常设的一种娱乐项目。屋内放置了许多镜子,人走入其中就像走入了“复制自己的世界”。----------------------------------------------------------------    贝特森觉得这个系统——可能与自我意识类似——会快速进入一种由变色龙在各种颜色的极值间变化时而达成的平衡态。互相冲突的颜色(或者人类心智所组成的社会中相互冲突的观点)会向“中间色调”折衷,仿佛那是一次民主表决。而布兰德则认为任何类型的平衡都近乎没有可能,而且自适应系统将既无定向也无终点地摇摆不定。他猜想(变色龙的)颜色变化会陷入一种如同太极阴阳的混沌状态中。变色龙对自身影像变化的反应恰似人类世界对时尚变化的反应。从整体看来,时尚不正是蜂群思维对自身映像的反应么?    在一个紧密相连的二十一世纪社会中,市场营销就是那面镜子,而全体消费者就是变色龙。你将消费者放入市场的时候,他该是什么颜色?他是否会沉降到某个最小公分母——成为一个平均消费者?或者总是为试图追赶自己循环反射的镜像而处于疯狂振荡的摇摆状态?变色龙之谜的深奥令贝特森沉醉,他继续向自己的其他学生提出此疑问。其中一名学生杰拉尔德.霍尔提出了第三种假说来解释这位镜中人的最终颜色:“变色龙会保持进入镜子反射区域那一瞬间的任何颜色。”在我看来,这是最符合逻辑的答案。镜子与变色龙之间的相互作用或许是如此密切、迅捷,几乎没有发生适应调节的可能。事实上,一旦变色龙出现在镜子前,它可能丝毫也改变不了自己的颜色,除非由于外部诱因导致其变色或者其自身的变色程序出错。否则,镜子与变色龙组成的系统将凝固于其初始状态——无论那是什么颜色。对于市场营销这样一个镜像世界来说,这第三个答案就意味着消费者的冻结。他要么只买其最初所用的品牌,要么什么也不买。当然还可能有其他的答案。在为写这本书进行采访的时候,我不时向被访者提出变色龙之谜。科学家们将它看作是自适应反馈的典型案例。他们的答案林林总总。下面举几个例子:    数学家约翰.霍兰德[75]:变色龙会像万花筒一样千变万化!由于存在时间的滞后,它的颜色会闪烁不停。变色龙永远不可能停在某种固定的颜色上。计算机科学家马文.明斯基:变色龙可能会有若干特征值或者特征色,因此会回归到若干颜色上。假如你把它放进去的时候它是绿色,它可能一直是绿色;假如是红色,它就可能一直是红色;而如果你是在它呈棕色时放进去,它有可能会变成绿色。    自然主义者彼得.沃肖尔:变色龙出于某种恐惧反应才改变颜色,因此这一切都取决于其情绪状态。一开始它也许被自己的镜象吓坏了,但随后就处之泰然了;颜色则会随着它的情绪而变化。把变色龙放在镜子上似乎是个很简单的实验,所以我想,即使是作家也可以完成这个实验。于是我着手实验。我做了一个小箱子,里面装上镜子,买了一条会变颜色的蜥蜴放进去。虽然布兰德的谜题已流传了 20年之久,但据我所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尝试真正动手试验。趴在镜子上的蜥蜴稳定在一种颜色——绿色,是春树发新叶的那种嫩绿。每次把它放进去时都回归到这个颜色。但在回到绿色之前,它也许在一段时间内会保持棕色。它在镜箱里休憩时用的颜色看来与它在箱外时喜欢保持的深棕色不同。尽管我完成了这个实验,但我对实验的结果却信心不足,这主要由于如下一些重要的原因:我用的不是真正的变色龙,而是一条变色蜥蜴,它可以改变的颜色种类比真正的变色龙少多了(真正的变色龙一条要花好几百美元,还要配一个专门的玻璃容器来饲养,我可不想买。)更为重要的是,根据我所读过的为数不多的相关文献资料得知,除了根据背景颜色而相应改变颜色外,变色蜥蜴变色还有别的原因。如同沃肖尔所说,它们为了应对恐惧也变色。它们确实相当恐惧。变色蜥蜴不愿进入镜箱。在箱里显示出的绿色与它害怕时采用的颜色一样。镜子上的变色龙可能仅仅是处于持续的恐惧状态--它自身的陌生感被放大并充斥着其所在的周身环境。假如我在镜箱里,肯定也会抓狂。最后是观察者的问题:我只有把脸贴近镜箱,将蓝眼睛和红鼻子深入变色蜥蜴的地盘,才能看到蜥蜴。这种行为骚扰了蜥蜴,却又无法避免。可能要等到将来使用真正的变色龙,并进行更多的对比实验,才能真正破解这个谜题。但我仍心存疑虑。真正的变色龙与变色蜥蜴一样,是身体硕大的动物,有不只一个改变颜色的理由。镜子上的变色龙之谜恐怕最好仅作为思想实验来保持其理想化的形式。 注:.[75]约翰.霍兰德(John Holland,1929.02.02~):复杂理论和非线性科学的先驱,遗传算法之父。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心理学教授,麦克阿瑟研究奖获得者,麦克阿瑟协会及世界经济论坛的会员,圣塔菲研究所指导委员会主席之一。--------------------------------------------------------    即便从理论角度来考虑,“真正的”答案也取决于下述具体因素:比如变色龙颜色细胞的反应时间,其对色调改变的敏感性以及是否有其他影响信号的因素。所有这些都是反馈回路中常见的重要数值。如果有人能够改变变色龙身上的这些参数,就可以一一演示前文所述镜子上的变色龙变色的种种可能。其实,工程师们正是这样设计控制电路以引导宇宙飞船或控制机器人手臂的。通过调整滞后的长短、信号的敏感度、以及衰减率等参数,他们可以调整一个系统使之达到一个广域的平衡态(比如将温度保持在华氏68至70度之间),或不断的变化,或某个介于两者之间的动态平衡点。我们看到,这种情况也发生在网络化的市场活动中。毛衣生产商试图通过文化镜象来激发消费者此消彼长的购买欲望,以销售多种款式的毛衣;而洗碗机制造商则力图将消费者行为的反馈聚集在几个公约数上,即仅推出几款洗碗机,因为较之花样繁多的毛衣款式,推出多种洗碗机的成本要高得多。反馈信号的数量和速度决定了市场的类型。镜子上变色龙之谜的重要之处在于,蜥蜴与镜子形成了一个整体。“蜥蜴属性”和“镜子属性”融合为一种更复杂的属性——“蜥镜属性”——其行为方式与单一变色龙或单一镜子的行为方式都有所不同。    中世纪的生活是极端抹杀个性的。普通人对自己的形像只有模糊的概念。他们对独立人格和社会身份的认知是通过参与宗教仪式和遵循传统而达成的,不是通过行为反射。与此相反,当今世界是一个充满了镜像的世界。我们有无处不在的电视摄像机、每天都在进行的民意调查(如“百分之六十三的美国人离过婚”),将我们集体行为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反映给我们。持续不断的纸面记录——帐单、评分、工资单、商品目录——帮助我们建立了个人的身份标识。不远的将来,普及的数字化必将为我们提供更清晰、更快捷、更无所不在的镜子。每个消费者都将成为反射镜像与反射体,既是因,也是果。    希腊哲学家痴迷于链式的因果关系,研究如何沿因果链条溯本追源,直至找到最初原因。这种反向倒推的路径是西方逻辑的基础,即线性逻辑。而蜥蜴-镜子系统展示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逻辑——一种网状的因果循环。在递归反射领域,事件并非由存在链所触发,而是由一系列业因如奇趣屋般地反射、弯曲、彼此互映所致。与其说业因和控制是从其源头按直线发散,倒不如说它是水平扩展,如同涌动的潮水,曲折、弥散地释放着影响力。浅水喧闹,深潭无波;仿佛万物彼此间的关联颠覆了时空的概念。计算机科学家丹尼.希利斯指出,计算——特别是网络计算——呈现了一种非线性的因果关系域。他写道:在物质世界中,一件事对另一件事的影响随两者之间的时间或空间距离的增大而衰减。因此,我们在研究木星卫星的运行轨道时不去考虑水星的影响。这是物体和作用力这一对相互依存的概念所遵循的基本原则。作用力的局限性体现在光速是有限的,体现在场的平方反比定律之中[76],还体现在宏观统计效应上,如反应速度和音速等。    在计算领域中,或至少在计算领域的旧有模式中,一个随意的微小事件有可能、也往往会造成任意的重大影响。比如,一段小程序可以抹去所有的内存;一条简单的指令可以使主机停止运行。在计算科学中没有类似于距离这样的概念。没有哪个存储单元比别的存储单元更不易受影响。自然生态系统中的控制轨迹也呈发散状溶入因果关系的界域。控制不仅分散到空间中,还随着时间而逐渐模糊。当变色龙爬到镜子上的时候,诱使其变色的业因便溶入到一个因果自循环的界域中。事物的推演不像箭那样直线行进,而是像风一样四散开来。 注:.[76]场的平方反比定律:指物体或粒子间的场力(引力、电磁力等)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5.2生命之无法理喻之处    斯图尔特.伯兰德在斯坦福大学主修生物学,导师是人口生物学家保罗.埃尔利希[77]。埃尔利希也执迷于难解的镜子上的变色龙之谜。而他是从蝴蝶与其宿主植物之间的关系中清楚地看到了这一谜题的影子。那些狂热的蝴蝶收藏家们很早就知道,制作完美标本的最好方法就是将毛毛虫和它要吃的植物一起装入盒子等它化茧。变身之后,蝴蝶会破茧而出,展现出完美无缺的翅膀。这时迅速将它杀死,就能制成完美的标本。这个办法要求蝴蝶收藏家们懂得蝴蝶要吃什么植物。为了得到完美的标本,他们可谓不遗余力。其结果是积累了大量有关植物/蝴蝶群落的文献资料。简而言之,大多数蝴蝶幼虫只吃一种特定的植物。举个例子,黑脉金斑蝶的幼虫就专吃马利筋,而马利筋似乎也只欢迎黑脉金斑蝶前来就餐[78]。埃尔利希注意到,从这个意义上说,蝴蝶的映像投入了植物,而植物的映像也投入了蝴蝶。为了防止蝴蝶幼虫完全吞噬自己的茎叶,马利筋步步设防,迫使黑脉金斑蝶“改变颜色”--想法子绕过植物的防线。这种相互投映仿佛两条贴着肚皮跳舞的变色龙。马利筋如此投入地进行自我保护,以抗拒黑脉金斑蝶的侵袭,结果反而变得与蝴蝶难舍难分。反之亦然。任何长期敌对的关系似乎都包容这样的相互依存。1952年,关注机器如何学习的控制论专家罗斯.艾希比[79]写道:“[生物的基因模式]并没有具体规定小猫如何抓老鼠,但是提供了学习机制和游戏的旨趣,因此是老鼠将捕鼠的要领教给了小猫。” 注:.[77]保罗.埃尔利希(Paul Ehrlich,1854.03.14~1915.08.20):德国著名医学家,血液学和免疫学奠基人之一,1908年诺贝尔生理学及医学奖获得者。 .[78]马利筋(milkweed):是一种蜜源植物,它的乳汁是有毒的。其花蕊的封闭式构造使其很难利用风力传粉。所以分泌花蜜并通过蝴蝶的足肢沾染授粉器达到授粉目的。黑脉金斑蝶幼虫以马利筋嫩茎与叶为食,蜕蝶后以花蜜为食;它能将马利筋的强心柑毒素累积在自己体内转为防御武器。 .[79]罗斯.艾希比(Ross Ashby,1903.09.06~1972.11.15):英国精神病学家,从事控制论和复杂系统研究的先驱。1958年,------------------------------------------------------------------------    穆德[80]在《进化》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题为《专性寄生生物与其宿主共同进化的数学模型》。埃尔利希在这个标题中发现了一个可以用来形容这种贴身双人舞的词——“共同进化(coevolution)”。与大多数生物学发现一样,共同进化这个概念并不新鲜。神奇的达尔文在其1859年的杰作《物种起源》中便曾提到过:“生物体彼此之间的共同适应……”   约翰.汤普森[81]在《互相影响和共同进化》一书中对“共同进化”做了一个正式定义:“共同进化是互相影响的物种间交互的进化演变。”实际上共同进化更像一曲探戈。马利筋与黑脉金斑蝶肩并肩结成了一个单系统,互相影响共同进化。共同进化之路上的每一步都使这两个对手缠绕得更加密不可分,直到一方完全依赖于另一方的对抗,从而合二为一。生物化学家詹姆斯.洛夫洛克[82]就这种相拥状况写道:“物种的进化与其所处环境的演变密不可分。这两个进程紧密结合,成为不可分割的单一进程。”布兰德采用了这个术语,并创办了名为《共同进化季刊》的杂志,用于发表包罗万象的宏论——阐述相互适应、相互创造、同时编织成为整体系统的生物学、社会学和科技等等。作为发刊词,布兰德撰写了共同进化的定义:“进化就是不断适应环境以满足自身的需求。共同进化,是更全面的进化观点,就是不断适应环境以满足彼此的需求。”共同进化之“共同”是指向未来的路标。尽管有人抱怨人际关系的地位在持续降低,现代人在生活中互相依赖的程度却日益增长,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目前,所有政治都意指全球政治,而全球政治则意味着“共同”政治;在通讯网络基础上建立起的在线社区则是“共同”世界。马歇尔.麦克卢汉[83]并非完全正确。我们共同打造的不是一个舒适的地球村;我们共同编织的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全球化蜂群——一个最具社会性的“共同”世界,一个镜状往复的“共同”世界。在这种环境下,所有的进化,包括人造物的进化,都是共同进化。任何个体只有接近自己变化中的邻居才能给自己带来变化。在没有“互联网”这个字出现时,他已丰富,就越有可能形成互惠互利的关系。同样,我们构建的经济和物质世界越是相互影响,共同努力,我们越能见证到更多的共同进化的实例。 注:.[80]C.J.穆德(Charles J.Mode):宾州费城德雷塞尔大学名誉数学教授,资深多产科学家。研究兴趣包括:生物统计学、随机过程、人口统计学、传染病学、遗传学和生物信息学、统计推理与数据分析方法、马尔科夫链、不完全马尔科夫过程、软件工程、蒙特卡罗模拟法等等。 .[81]约翰.汤普森(John Thompson):宾夕法尼亚大学华盛顿-杰佛逊学院教授。 .[82]詹姆斯.洛夫洛克(JamesLovelock):英国皇家学会会员,英国科学家,盖亚假说的提出者。在他的假说中,地球被视为一个“超级有机体”。 .[83]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1911~1980):加拿大著名哲学家及教育家,曾在大学教授英国文学、文学批判及传播理论。他是现代传播理论的奠基人,其观点深远影响了人类对媒体的认知。--------------------------------------------------------------------------    自然界充斥着共同进化。每个有植物的角落都有寄生生物、共生生物在活动,时刻上演着难解难分的双人舞。生物学家普莱斯[84]估计,今天物种的 50%都是寄生生物。(这个数字已经很陈旧了,而且应该在不断增长。)而最新的说法是:自然界半数生物都共生共存!商业咨询师们常常警告其客户,切不可陷入依赖于某个单一客户或供应商的共生处境。但是,据我所知,许多公司都是这么做的,而他们所过的有利可图的日子,平均起来也并不比其他公司少。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大企业之间的结盟大潮——尤其在信息和网络产业当中——是世界经济日益增长的共同进化的又一个侧面。与其吃掉对手或与之竞争,不如结成同盟——共生共栖。共生关系中的各方行为不必对称或对等。事实上,生物学家发现自然界几乎所有的共栖同盟在相互依存过程中都必然有一方受惠更多——这实际上暗示了某种寄生状态。尽管一方所得就意味着另一方所失,但是从总体上来说双方都是受益者,因此契约继续生效。    布兰德在他那本名为《共同进化》的杂志里开始收集各种各样共同进化的故事。以下是一则自然界里最具说服力的结盟的实例:墨西哥东部生长着各类金合欢属灌木和掠夺成性的蚂蚁。多数金合欢长有荆刺和苦味的叶子以及其它抵御贪婪世界伤害的防护措施。其中一种“巨刺金合欢(即牛角相思树)”学会了如何诱使一种蚂蚁为独占自己而杀死或驱赶其他的掠食者。诱饵渐渐囊括了可供蚂蚁居住的防水的漂亮巨刺、现成的蜜露泉和专为蚂蚁准备的食物——叶尖嫩苞。蚂蚁的利益渐渐与合欢的利益相融合。蚂蚁学会了在刺里安家,日夜为金合欢巡逻放哨,攻击一切贪吃金合欢的生物,甚至剪除如藤萝、树苗之类可能遮挡住金合欢妈妈的入侵植物。金合欢不再依靠苦味的叶子、尖尖的刺或是其它保护措施,如今它的生存完全依赖于这种金合欢蚂蚁的保护;而蚁群离开金合欢也活不下去。它们组合起来就天下无敌。在进化过程中,生物的社会性与日俱增,共同进化的实例也愈来愈多。生物的社会行为越预示互联网的誔生,“地球村”一词正是由他首先使用。 注:.[84]P.W.普莱斯(P. W.Price):生物学家。在加拿大和美国从事科学研究多年,2002年至今任北亚利桑那大学生物科学系名誉教授。------------------------------------------------------------------------    对于生命体而言,寄生行为本身就是一片安身立命的新天地。也正因此,我们发现寄生之上还有寄生。生态学家约翰.汤普森注意到“正如丰富的社会行为能够促进与其他物种的共生关系,某些共生关系也促成了新型社会行为的进化。”共同进化的真正含义是,共同进化孕育了共同进化。距今千百万年后,地球上的生命可能大都具有社会性,随处可见寄生物和共生体;而世界经济也许会是一个拥挤的联盟网络。那么,当共同进化充斥了整个地球时又会发生什么呢?这个由映射、回应、相互适应以及首尾相接循环不息的生命之链所组成的星球会做些什么呢?蝴蝶和马利筋继续在彼此周围舞蹈着,无休无止的疯狂芭蕾使它们的形态大大改变,远远不同于它们彼此处于平静状态时可能拥有的形态。镜子上不停翻腾的变色龙陷入了远非正常的某种紊乱状态。二战之后的核军备竞赛让我们同样有种愚蠢地追赶自我倒影的感觉。共同进化将事物推往荒唐的境地。蝴蝶和马利筋,虽然从某种角度来看是竞争对手,却又不能分开独立存活。保罗.埃尔利希认为共同进化推动两个竞争对手进入“强制合作。”他写道:“除掉敌人既损害了掠食者的利益,也损害了被掠食者的利益”。这显然不合乎常理,但又显然是一股推动自然的力量。当一个人的意识失去控制、钻入揽镜自顾的牛角尖时,或过于看重自己的敌人以至于对敌人亦步亦趋时,我们会认为这种意识有些失常。然而,智力和意识本来就有一点失常——或者说,一点失衡。从某种程度上说,即使是最简单的心智,也一定会顾影自怜。莫非任何意识都非得固守其自我吗?    在布兰德向贝特森提出镜子上的变色龙之谜题后,有关意识的失衡性成为了谈话的重点,两人转而顺着这个话题探讨了下去,最终得出了一个古怪的结论,相对于其他事物都有一个平衡点来说,意识、生命、智力、共同进化都是失衡的、意外的、甚至是无法理喻的。我们之所以看到智力和生命的不可捉摸之处,正是因为他们维持着一个远离平衡态的不稳定状态。较之宇宙间其他事物,智力、意识乃至生命,都处于一个稳定的非稳态。蝴蝶和马利筋,犹如立足笔尖的铅笔,依靠共同进化的递归动态而立得笔直。蝴蝶拉扯马利筋,马利筋也拉扯蝴蝶,它们拉扯得越厉害,就越难以放手,直到整体的蝴蝶/马利筋逐渐形成一个独特的存在——一个鲜活的昆虫/植物系统便自我生成。共生并非只能成双成对。三个一组也可融合成一个渐进的、以共同进化方式连接的共生系统。整个群落也可共同进化。实际上,任何生物,只要能适应其周边生物,就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起到间接的共同进化触媒的作用。既然所有的生物都相互适应,就意味着同一生态系统内所有生物都能通过直接共生或间接相互影响的方式参与到一个共同进化的统一体里。共同进化的力量由一个生物流向它最亲密的邻居,然后以较弱一级的波状向周边扩散,直至波及所有生物。这样一来,地球家园中由亿万物种构成的松散网络就编结起来,成为不可拆分的共同进化体系,其组成部分会自发提升至某种不可捉摸的、稳定之非稳态的群集状态。    地球上的生命网络,与所有分布式存在一样,超越了作为其组成成分的生命本身。然而强悍的生命向更深处扎根,不但用它的网络将整个地球包裹起来,而且将没有生命的岩石和大气也串连进它的共同进化的怪诞行动之中。5.3.在持久的摇摇欲坠状态中保持平衡    三十年前,生物学家请 NASA(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管理局)将两个无人操纵的探测器发射到最有可能找到地外生命的两个待选星球——火星和金星上,并用探针插入它们的土壤检测是否有生命迹象。NASA的生命探测器是一个相当复杂、精密而且昂贵的精巧装置,一旦着陆,就能从洒落其上的尘土中找寻细菌生命的蛛丝马迹。说话温和的英国生物化学家詹姆斯.洛夫洛克是 NASA聘请的顾问之一。他发现了一个能够更好检测行星生命的办法。这个办法不需要价值数百万美金的精巧玩意儿,甚至都不需要发射火箭。洛夫洛克是现代科学研究领域罕见的奇才。他在英格兰康沃尔郡乡下一个灌木篱笆墙围绕的石头库房内从事科学研究,仿佛一位独行侠。他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科学声望,却不隶属于任何正规的科研机构,这在动辄就需要大笔资金的科学界实属罕见。他那鲜明的独立性滋养了自由思想,也离不开自由思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洛夫洛克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建议,让NASA探索团队的其他成员都感到不痛快。他们是真想向外星发射探测器,而他却说不必找这个麻烦。洛夫洛克告诉他们,只需通过一架天文望远镜进行观测,他就能确定某行星是否有生命。他可以通过测量该行星大气层的光谱来确定其气体的成分。包裹着行星的大气组成就能揭秘星球是否存在过生命体。因此,用不着投掷一个昂贵的罐罐穿越太阳系去查明真相。答案他早就知道了。1967年,洛夫洛克写了两篇论文,预言说,根据他对星球大气光谱的解读,火星上面没有生命。十年后,NASA发射了环火星轨道航天器,再十年后的数次壮观的火星软着陆[85]探测终于明白地告诉世人,火星确实如洛夫洛克预测的那样死气沉沉。对金星进行的类似探测带回来同样的坏消息:太阳系里除地球之外一片贫瘠。 注:.[85]火星登陆探测:在发射了“水手”号探测器的基础上,美国实施“海盗”号火星着陆探测计划,共研制了两个“海盗”号火星探测器。1975年8月20日发射“海盗”1号,1976年6月19日探测器进入了火星轨道,7月20日降落装置在火星表面软着陆成功,进行了大量拍照和考察,在火星上工作时间达6年,于1982年11月停止发回信息。1975年9月9日“海盗”2号发射上天,1976年8月7日进入火星轨道,9月3日降落装置在火星表面软着陆成功,在火星上的考察至1978年7月停止。这两个探测器专门对火星上有无生命存在进行了4次检查和重要的试验。-------------------------------------------------------------------------------------    洛夫洛克是怎样知道的呢?是通过对化学反应和共同进化的研究。火星大气和土壤中的成分被太阳射线赋予能量,被火星核心加热,再被火星引力吸附,历经数百万年进入动态平衡。懂得了化学反应的一般规则,科学家就可以将星球当作一个大烧瓶里的物质来对它们的复杂反应作计算。化学家得出火星、金星以及其他行星的近似反应方程式之后,等号两边基本持平:能量、吸入成分;能量、逸出成分。通过天文望远镜、以及后来的实地采样获得的结果都符合反应方程式的预测。地球却不同。地球大气中气体混合的路数不循常。经洛夫洛克查明,它们的不循常,是共同进化累积形成的有趣效果。以氧气为例,它占地球大气的21%,造成地球大气的不稳定。氧气是高活性气体,能在我们称之为火或燃烧的激烈化学反应中与许多元素化合。从热力学角度来看,由于大气氧化了固体表面,地球大气中氧气的高含量理应快速下降才对。其他活性示踪气体[86],如一氧化二氮、碘甲烷也处于异常爬升的水平。氧气虽与甲烷共存,却根本不相容,更确切地说,它们太融洽了,以致于会相互引爆。令人费解的是,二氧化碳理应像在其他行星那样成为大气的主要成分,却仅仅是一种示踪气体。除大气之外,地球表面的温度及碱度也处于异乎寻常的水平。整个地球表面似乎是一个巨大、不稳定的化学变异。在洛夫洛克看来,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能量,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互动的化学反应推至某个高点,似乎随时都会回落至平衡状态。火星和金星上的化学反应犹如元素周期表那般稳定,那般死气沉沉。以化学元素表来衡量,地球的化学性质是不正常的,完全失去了平衡,却充满活力。由此,洛夫洛克得出结论,任何有生命的星球,都会展现奇特的不稳定的化学性质。有益生命的大气层不一定富含氧气,但应该突破规范的平衡。那只看不见的手就是共同进化的生命。共同进化中的生命拥有非凡的生成稳定的非稳态的能力,将地球大气的化学循环推至一个洛夫洛克所称的“持久的非均衡态”。大气中的氧含量应该随时都会下降,但数百万年来它就是不降下来。既然绝大多数的微生物生命都需要高浓度的氧,既然微生物化石都已存在亿万年了,那么,这种奇特的不和谐的和谐状态算得上是相当持久而稳定的了。 注:. [86]示踪气体:是在研究空气运动中,一种气体能与空气混合,而且本身不发生任何改变,并在很低的浓度时就能被测出的气体总称。其它示踪气体包括:氟仿、过氧乙酰硝酸酯、二氧化氯、氮氧化物、二氧化硫、氡、汞。由于示踪气体的总量非常小,因此它们的变化幅度可以非常大。目前空气成分变化最大的是二氧化碳,工业化开始后其浓度增加了约40%。-----------------------------------------------------------------------    地球大气寻求稳定的氧含量,与恒温器寻求稳定的温度非常相似。它碰巧使得氧气的平均浓度为20%,按一位科学家的说法“纯属偶然”。低于这个水平是贫氧,高于这个水平就易燃。多伦多大学的乔治.R.威廉斯这样写道:“20%左右的氧含量似乎能够保证某种平衡,在洋流近乎彻底循环的同时,又不会招致毒性物质或可燃性有机物的聚集而产生更大危害。”那么,地球的传感器和温控机制在哪儿呢?那个加热用的炉子又在哪儿呢?无生命星球通过地质轮回来达到平衡。气体,如二氧化碳,溶入液体并经沉淀析出固体。溶入定量的气体之后达到自然饱和。固体在火山活动中经加热或加压,会将气体释放回大气层。沉降、风化、隆起——所有巨大的地质力量——也如强大的化学作用那样,打断或合成物质的分子链。热力学的熵变将所有化学反应拉到它们的最低能量值[87]。臆想的炉子垮塌了。无生命星球上的平衡不太象恒温控制下的平衡,它更像碗里的水,处在等高的水平;当不能降得更低时就干脆处在同一个水平上。而地球则是一个恒温器。相互纠缠共同进化的生命提供了一个自主循环的回路,引导地球的化学物质趋向上升的势能。大概要等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寂灭之后,地球的大气才会回降至持久的平衡态,变得像火星和金星那样单调乏味。但是,只要生命的分布式之手仍占主导地位,它就能保持地球的化学物质脱离四平八稳的状态。但失衡本身却是自主平衡的。共同进化的生命产生的持久失衡,自有其稳定之道。洛夫洛克一直致力于寻找这种持久失衡的存在。据我们所知,地球大气中 20%左右的氧含量已保持了亿万年之久。大气层像一个高空悬索上摇摇摆摆的杂技演员,而且几百万年来一直保持着那个欲跌还休的姿势。她永不坠落,也永远摆脱不了坠落的趋势,始终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洛夫洛克认为这持久的摇摇欲坠状态是生命的显著特征。近来复杂性理论的研究人士也已意识到,任何活系统:经济体、自然生态系统、复杂的计算机模拟系统、免疫系统,以及共同进化系统,都具有摇摇欲坠的显著特征。当它们保持着埃舍尔式88的平衡态——处在总在下行却永远未曾降低过的状态时,都具有那种似是而非的最佳特性——在塌落中平衡。 注:.[87]热力学的熵增定律:大多数自发化学反应趋向于系统混乱度增大的方向,即熵增方向。伴随着系统熵的增加,反应体内的能量相应减少。-------------------------------------------------------------------------     戴维.雷泽尔[89]在他的科普性书籍《宇宙发生说》中辩称,“生命的核心价值不在于它繁殖的不变性,而在于它繁殖的不稳定性。”生命的密钥在于略微失调地繁衍,而不是中规中矩地繁衍。这种几近坠落乃至混沌的运行状态确保了生命的增殖。少有人注意到活系统的核心特点是,这种似是而非的特质是具传染性的。活系统将它们的不稳定姿态传染给它们接触到的任何事物,而且无所不及。地球上,生命横冲直撞,把势力扩张到固体、液体和气体之中。就我们所知,没有哪块从未被生命触摸过的岩石。微小的海洋微生物将溶入海水的碳和氧固化,生产出一种散布在海床的盐。这些沉积物最终被沉淀性的重量压成岩石。微小的植物性微生物将碳从空气中吸入土壤乃至深入海底,在水下化为石油。生命生产出甲烷、氨气、氧气、氢气、二氧化碳以及其他气体。铁——还有金属富集细菌造出金属矿团。(铁是非生命的典型代表,它由生命产生!)通过严格的观察,地质学家得出结论:所有露出地表的岩石(或许火山岩除外)都是再循环的沉淀物,因此,所有的岩石都具生物成因的实质,也就是说,在某些方面受生命影响。共同进化生命的无情推拉,最终将宇宙中的非生命物质带入它的游戏之中。它甚至将顽石也变成为映射其婆娑姿影的一部分。 注:.[88]埃舍尔(M.C.Escher,1898~1972):荷兰著名艺术家,他以在画面上营造“一个不可能的世界”而著称。在他的作品里展示了深广的数学哲理。一些自相缠绕的怪圈、一段永远走不完的楼梯或者两个不同视角所看到的两种场景――产生出悖论、幻觉甚至哲学意义。 .[89]戴维.雷泽尔(David Layzer):哈佛大学天体物理学家。他在1970年代初期明确指出,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在日益膨胀的宇宙中熵会增加,但是由于一些相空间细胞也不断增加,熵的最大极限其增长速度可能超过熵本身的增长。-----------------------------------------------------------------------------5.4.岩石乃节奏缓慢的生命    俄罗斯地质学家弗拉基米尔.沃尔纳德斯基[90]第一个明确提出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观点——生命直接塑造了地球的肉身。他将地球上亿万生命体加以总结,并思考它们对地球的物质资源产生的群体影响。1926年,他出了一本书,把这个宏大的资源系统称为“生物圈”(其实爱德华.苏斯[91]在早几年也曾创造了这个术语),书中着手对生物圈进行了量化评估。这本名为《生物圈》的著作直到最近才被译成英语。沃尔纳德斯基将生命明确地比作石头镜子上的变色龙,这个说法得罪了两方人。他把活体生物所处的生物圈看作巨型的化工厂,激怒了生物学家。在他看来,植物和动物在矿物质环绕世界的流动中充当着临时化学容器的作用。“活体生物不过是岩石的一个特类……既古老又永恒年轻的岩石,”沃尔纳德斯基写道。活体生物是存储这些矿物的精美而脆弱的贝壳。有一次他谈到动物的迁移和运动时说,“动物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帮助风和浪来搅拌发酵中的生物圈。”与此同时,沃尔纳德斯基将岩石看做半生命,又引起了地质学家的强烈不满。他说,由于每块石头都是从生命中起源,它们与生命机体之间的不断互动表明岩石是生命中移动最慢的一部分。山脉、海洋里的水以及天空中的气体,都是节奏非常缓慢的生命。地质学家们当然要阻止这种明显的密契主义[92]观点。两种奇思怪论组合成一个美丽且对称的体系。生命是不断更新的矿物质,矿物质是节奏缓慢的生命。它们构成了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等式的两端并不能精确地开解;它们同属一个系统:蜥蜴/镜子、植物/昆虫、岩石/生命,以及当代的人类/机器系统。有机体即是环境,而环境也即是有机体。 注:.[90]弗拉基米尔.沃尔纳德斯基(VladimirVernadsky,1863~1945):俄罗斯和前苏联矿物学家和地球化学家。代表作为《生物圈》(1926年)一书。在前苏联他被称为20世纪的罗蒙诺索夫。他的生物圈学说和智慧圈思想揭示了人与自然平等共生的关系,描绘出人与生物圈共同进化的图景。他被称为现代生物地球化学之父。 .[91]爱德华.苏斯(Eduard Suess,1831.08.20~1941.08.26):奥地利地质学家。曾任维也纳大学教授,是英国皇家学会、奥地利皇家学会会员,法国科学院、彼得堡科学院外籍院士。 .[92]密契主义(Mysticism):同时肯定道与万物。.“密契主义”一词出自希腊语动词myein,即“闭上”,尤其是“闭上眼睛”。之所以要闭上眼睛,乃是出自对通过感官从现象世界获得真理、智慧感到失望。不过,密契主义并不像怀疑主义那样放弃对真理的追求,它仅仅主张闭上肉体的眼睛,同时却主张睁开心灵的眼睛,使心灵的眼睛不受现象世界的熙熙攘攘所干扰,从而返回自我,在心灵的静观中达到真理、智慧。因此,辞书中对神秘主义的解释一般是“通过从外部世界返回到内心,在静观、沉思或者迷狂的心理状态中与神或者某种最高原则结合,或者消融在它之中”。——摘自“有道”-----------------------------------------------------------------     这个古老且神圣的观念在边缘科学领域起码存在有几百年了。十九世纪的许多进化论生物学家,如赫胥黎[93]、赫伯特.斯宾塞[94],当然还有达尔文,对此都有直觉上的认识——物理环境塑造了生物,生物也塑造了其所处的环境。如果从长远看,环境就是生物,而生物就是环境。早期的理论生物学家阿尔弗雷德.洛特卡[95]于1925年写道:“进化的不只是生物或物种,而是物种加环境的整个系统。两者是不可分割的。”进化的生命和星球构成了一个共同进化的整体系统,一如变色龙的镜上舞。沃尔纳德斯基认为,假如生命从地球上消失,不但地球本身沉沦至一种“化学稳定”的平衡状态,而且那些沉积的粘土层、石灰岩的洞穴、矿山中的矿石、白垩的峭壁,以及我们视为地球景观的特有构造也将随之消退。“生命并非地表上偶然发生的外部演化。相反,它与地壳构造有着密切的关联,”沃尔纳德斯基于1929年写道。“没有生命,地球的脸面就会失去表情,变得像月球般木然。”30年后,自由思想家詹姆斯.洛夫洛克通过天文望远镜对其它星球进行分析,也得出同样的结论。“生物体简直无法'适应’一个仅由物理和化学支配的死气沉沉的世界。它们生存的世界由其先祖们的气息和骨骼构成,而今由它们继续维持着。”洛夫洛克有关早期地球的知识较之沃尔纳德斯基更为全面,对气体和物质在地球上的环流模式的理解也略高一筹。所有这些,都令他得出一个十分严肃的结论:“我们呼吸的空气,以及海洋和岩石,所有这一切要么是生命机体的直接产物,要么是由于他们的存在而被极大改变了的结果。” 注:.[93]T.H.赫胥黎(T. H.Huxley,1825.05.04~1895.06.29):英国生物学家、教育家。在古生物学、海洋生物学、比较解剖学、地质学等方面都有重大贡献。 .[94]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十九世纪下半期英国著名的唯心主义哲学家、社会学家和教育学家,他被认为是“社会达尔文主义之父”。 .[95]阿尔弗雷德.洛特卡(Alfred Lotka,1880.03.02~1949.12.05):数学家。曾于1924年至1933年间担任美国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统计数学研究的负责人。----------------------------------------------------------------------------    法国自然哲学家让.巴蒂斯特.拉马克[96]早在1800年就已预言了这一非凡的结论,当时他所拥有的行星动力学方面的信息甚至比沃尔纳德斯基还要少。作为生物学家,拉马克与达尔文旗鼓相当。他,而非达尔文,才是进化论真正的发现人。拉马克之所以没有获得应得的赞誉而沦落为失败者,部分原因是他太过依赖直觉而不是现代科学所推崇的详细例证。拉马克凭直觉推演生物圈,而且具有先见之明。但因为当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科学根据的支持,拉马克的言论并不具有影响力。1802年,他写道:“以单体聚合、矿体、岩层等形式出现的所有构成地壳的复合矿物质,以及由此形成的低地、丘陵、峡谷和山脉,都是在地球表面生存过的的动植物的独一无二的产物。”拉马克、沃尔纳德斯基还有洛夫洛克之流大胆的主张乍看起来似乎荒谬可笑,但是在横向因果关系下却颇有道理:我们周围目所能及的一切——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从东到西的深海,逶迤起伏的群山,色调阴森的荒漠峡谷,充满乐趣的溪谷——与蜂窝一样都是生命的产物。洛夫洛克不停地向镜中窥探,发现它几乎是个无底深渊。其后几年,随着对生物圈的仔细观察,他将更多的复杂现象列入了生命产物表。举几个例子:海洋浮游生物释放出一种气体(二甲基硫),经氧化后产生亚微观的硫酸盐气雾,形成云中水滴凝聚的凝结核。如此说来,甚至云层雨水也是由生物的活动产生的。夏天的雷暴雨也许是生命自身幻化为雨。某些研究暗示,大多数雪晶的核也许是腐朽的植物、细菌或菌类孢子;因此,也许雪大都是由生命触发的。能逃脱生命印记的只是极少数。“也许我们这个星球的内核并不受生命的影响,但我不认为这种假设是合理的,”洛夫洛克如是说。“生命是最具威力的地质力量,”沃尔纳德斯基断言,“而且这力量与时俱进。”生命越多,它的物质力量就越大。人类将生命进一步强化。我们利用化石能源,将生命植入机器。我们的整个制造业基础设施——好比我们自己身体的扩展——成为更广泛的、全球规模的生命的一部分。我们的工业产生的二氧化碳进入大气,改变全球大气的成分,我们的人造机械领域也成为地球生命的一部分。乔纳森.韦纳97当年写《下个一百年》时就能肯定地说:“工业革命是惊心动魄的地质学事件。”如果岩石是节奏缓慢的生命,那么我们的机器就是相对快一点的节奏缓慢的生命。 注:.[96]让.巴蒂斯特.拉马克(Jean BaptisteLamarck):法国生物学家。科学院院士。早期的进化论者之一。 .[97]乔纳森.韦纳(Jonathan Weiner):美国作家,1976年毕业于哈佛大学,曾获1995年普利策奖、1994年洛杉矶时报图书奖、1999年全国图书评论家大奖,并获2000年度安万特奖入选提名。曾在亚利桑那州州立大学、洛克菲勒大学任教,     将地球比作母亲是一种古老且亲切的说法。但将地球比作机械装置却令人难以接受。沃尔纳德斯基的看法非常接近洛夫洛克的感悟,即地球的生物圈显现了一个超越化学平衡的规则。沃尔纳德斯基注意到“生物体呈现出一种自我管理的特性”,生物圈似乎也是自我管理的,但他没有进一步深入下去,因为一个关键概念——纯机械过程的自我管理——当时尚未出现。一台纯粹的机器怎么能自我控制呢?我们现在知道了,自我控制和自我管理并非生命所独有的神奇活力要素,因为我们已经创造出了能够自我控制和自我管理的机器。其实,控制和意图是纯粹的逻辑过程,它们可以产生于任何足够复杂的介质中,包括铁制的齿轮和操作杆,乃至更为复杂的化学路径中。如果恒温器和蒸汽机都能够具有自我调控能力的话,那么一个星球可以进化出如此优雅的反馈回路也不是那么怪异的想法了。洛夫洛克将工程师的敏感带入对地球母亲的分析。他做过修补匠、发明家、专利持有人,还给无论何时都是最大的工程技术公司NASA打过工。1972年,洛夫洛克提出了地球的自治表征的假说。他写道:“地球上的所有生命体集合,从巨鲸到细菌,从橡树到海藻,可以看成是一个单体生命,它能够熟练地操控地球大气层以满足自己的全部需要,而其所具备的能力和能量也远超过其组成部分。”洛夫洛克把这个观点称为盖亚[98],并于1972年与微生物学家林恩.马基莉斯[99]一起公布了这个观点,以接受科学评判。洛夫洛克说:“盖亚理论要比共同进化论更强化些,”至少在生物学家使用这个词的时候。现在哥伦比亚大学新闻研究院执教。 注:.[98]盖亚(Gaia):这个名字源自希腊神话的大地女神盖亚,是一个统称,包含了地球上有机生命体通过影响自然环境使之更适于生存的相关概念。这套理论认为,地外生命中的所有生物体使星球管理生物圈以造福全体。盖亚理念描绘出一个物种间的残存性生命力的联系,以及这种联系对其他物种生存的适用性。当盖亚理论有了若干先驱者时,英国化学家詹姆斯.洛夫洛克便于1970年以科学形式推出了盖亚假说。盖亚假说解决的是自动动态平衡概念,并主张主体星球的居留生命与其居住环境匹配为一个单一、自动调节的系统。这个系统包括近地表的岩石,土壤,以及大气。开始时有过论战,后来科学界许多人都或多或少地接受了以不同形式呈现的这一理念。——译自“维基百科” 注:.[99]林恩.马基莉斯(Lynn Margulis):美国马萨诸塞州立大学教授,生物学家,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著有《性的奥秘》、《何为生命》。----------------------------------------------------------------------------------     一对在互相攀比、不断升级的军备竞赛中共同进化的生物似乎只能滑向失控的深渊;而一对卿卿我我、眼中只有对方的共生体又似乎只能陷入停滞不前的唯我主义。但洛夫洛克却认为,假如有一张大网遍布着共同进化的动因,它网罗所有生物使其无可逃遁,生物创造自身存活所需的基质,而基质又创造存活其中的生物,这个共同进化的网络就会向周围扩展直到成为一个自给自足、自我控制的闭环回路。埃尔利希所提出的共同进化论中的“强制合作”——无论互为敌人抑或互为伴侣——不仅仅能从各方培育出自发的内聚力,并且这种内聚力也会有效地调和自身的极端值以寻求自身的生存。全球范围内的生物在共同进化的环境中所映射出的休戚与共的关系,就是洛夫洛克所指的盖亚。许多生物学家(包括保罗.埃尔利希)都不喜欢盖亚理念,因为洛夫洛克并未获得他们的准许就扩大生命的定义。他单方面将生命的范畴扩大,使之具有一个占优势地位的机械器官。简而言之,这个固体行星成了我们所知道的“最大的生命形式”。这是一头怪兽:99.9%的岩石,大量的水,一点空气,再裹以薄薄一层环绕其周身的绿膜。但是,假如将地球缩成细菌大小,放在高倍显微镜下观察,它能比病毒更奇怪吗?盖亚就在那里,一个强光映照下的蓝色球体,吸收着能量,调节着内部状态,挡避着各种扰动,并日趋繁复,准备好一有机会便去改造另一个星球。后来,洛夫洛克不再坚持早期的主张,即强调盖亚是一个有机体或表现得像一个有机体,但他保留意见说盖亚确实是一个具有生命特征的系统。它是一个活系统。无论是否具备有机体所需的所有属性,它都是一个鲜活的系统。尽管盖亚是由许多纯粹的机械回路所组成的,但这不应成为阻止我们为它贴上生命标签的理由。毕竟,细胞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化学循环;海洋中的某些硅藻也只不过是毫无生气的钙晶;树木则是硬化的浆汁。但它们全都仍然是有生命的有机体。     盖亚是一个有边界的整体。作为一个生命系统,它那些无生气的机械构件也是其生命的一部分。洛夫洛克说:“在地球表面任何地方,生命物质和非生命物质之间都没明确的区分。从岩石和大气所形成的物质环境到活细胞,只不过是生命强度的不同层级而已。”在盖亚的边界上——或是在稀薄的大气顶层,或是在炽热的地球核心,——生命的影响会消退。但是,没有人能说清这条边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它有的话。5.5.不讲交情或无远见的合作     对于多数怀疑论者说来,盖亚的麻烦在于将一个非活物的星球看作是一部“聪明的”机器。我们曾试图将毫无生气的计算机设计成人工学习机器,但却遭受了挫折。因此,在行星尺度内展开头绪纷乱的人工学习,其前景似乎挺荒谬。但实际上我们高估了学习,把它当成一件难事,这与我们的沙文主义情节——把学习当成是人类特有的能力——不无关系。在本书中,我想要表述一种强烈的看法,即进化本身就是一种学习。因此,凡有进化(哪怕是人工进化)的地方就会有学习。将学习行为拉下神坛,是我们正在跨越的最激动人心的知识前沿之一。在一个虚拟的回旋加速器里,学习正被撞裂成为基本粒子。科学家们正在为适应、归纳、智能、进化、共同进化等事物的基本成分编目造册,使之成为一个生命的元素周期表。学习所需的各种粒子藏身于所有迟钝的介质当中,等待着被组装(并往往自行组装)成奔涌灵动的事物。共同进化就是多种形式的学习。斯图尔特.布兰德在《共同进化季刊》中写道:“没错,生态系统是一个完整系统,而共同进化则是一个时间意义上的完整系统。它在常态下是向前推进的、系统化的自我教育,并从不断改正错误中汲取营养。如果说生态系统是在维持的话,那么共同进化则是在学习。”生物的共同进化行为也许可以用一个更好的术语来描述——共同学习,或者共同传授也行,因为共同进化的各方在相互学习的同时也在相互传授。(我们没有恰当的字眼来表述同时施教与受教,但假如做到了教学相长,我们的学校教育将会得到改善。)一个共同进化关系中的施与受——同时施教与受教——使许多科学家想到了玩游戏。简单的儿童游戏如“哪只手里有钢镚儿?”具有“镜子上的变色龙”般的递归逻辑。藏钢镚儿的人进入这样一个无止境的过程:“我刚才把钢镚儿藏在右手里,那么现在猜的人会认为它在我的左手,因此,我要把它移到右手。但她也知道我知道她会怎么想,于是,我还是把它留在左手里。”由于猜的人的思考过程也是如此,双方就构成了一个相互预测对方意图的游戏。“哪只手里有钢镚儿”的谜题和“镜子上的变色龙是什么颜色”的谜题相关联。从这类简单的规则衍生出的无限复杂性令约翰.冯.诺依曼非常感兴趣。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早期,这位数学家就研发出用于计算机的可编程逻辑,并同维纳和贝特森一起开辟了控制论的新领域。冯.诺依曼[100]发明了与游戏有关的数学理论。他将游戏定义为一场利益冲突,游戏各方都试图预测其他方的举动,并采取一系列的步骤,以解决冲突。1944年,他与经济学家奥斯卡.摩根斯特恩[101]合写了一本书——《博弈论与经济行为》。他察觉到,经济具有高度共同进化和类似游戏的特性,而他希望以简单的游戏动力学来阐释它。举例说,鸡蛋的价格取决于卖方和买方彼此之间的预期猜测——我出价多少他才能够接受,他认为我会出多少,我的出价应该比我能承受的价位低多少?令冯.诺依曼惊讶的是,这种相互欺诈、相互蒙骗、效仿、映像以及“博弈”的无休止递归一般都能够落实到一个明确的价格上,而不是无限纠缠下去。即使在股市上,当有成千上万的代理在玩着相互预测的游戏时,利益冲突的各方也能迅速达成一个还算稳定的价格。     冯.诺依曼最感兴趣的是想看看自己能否给这种互动游戏找出最理想的策略,因为乍一看来,它们在理论上几乎是无解的。于是他提出了博弈论作为解答。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圣塔莫妮卡市的兰德公司是美国政府资助的智库。那里的研究人员发展了冯.诺依曼的工作,最后列出了四种有关相互猜测游戏的基本变体。每一个变体各有不同的输赢或平局的奖励结构。这四个简单的游戏在技术文献中统称为“社会困境”,但又可以被看作是构造复杂共同进化游戏的四块积木。这四个基本变体是:草鸡博弈、猎鹿博弈、僵局,以及囚徒困境。“草鸡博弈”是供鲁莽的青少年玩的游戏。两辆赛车朝悬崖边奔去;后摔出来的司机是赢家。“猎鹿”是一群猎手面对的难题,他们必须合作才能把鹿杀死,如果没有人合作的话,那么开小差各自去撵兔子会更好些。他们是在赌合作(高回报)还是背叛(低,但是肯定有回报)吗?“僵局”是挺无聊的游戏,彼此背叛收益最高。最后一个“囚徒困境”最有启发性, 注:.[100]约翰.冯.诺伊曼(John vonNeumann,1903.12.28~1957.02.08):美国籍犹太人数学家,现代计算机创始人之一。 .[101]奥斯卡.摩根斯特恩(OskarMorgenstern,1902.01.24~1977.07.26):出生于德国的奥地利经济学家。他与约翰.冯.诺依曼一起创立了博弈论。--------------------------------------------------    在1960年代末成为两百多例社会心理学实验的测试模型。“囚徒困境”是由兰德公司的梅里尔.弗勒德[102]于1950年设计出来的。游戏中,两个分别关押的囚犯必须独立决定否认还是坦白罪行。如果两人都认罪,那么两人都会受到惩罚。如果两人都否认的话,则都会被无罪释放。但假如只有一人认罪,那么他就会得到奖励,而另一个则受到惩罚。合作有回报,但如果策略奏效的话,背叛也有回报。你该怎么办呢?如果只玩一次,背叛对手是最合理的选择。但当两个“囚徒”一次又一次地玩,从中相互学习——也即“重复的囚徒困境”——游戏的推演就发生了变化。你不能无视对手玩家的存在;不论是作为强制的敌手还是同伙,他都必须受到重视。这种紧密相连的共同命运与政敌之间、生意对手之间或者生态共生体之间的共同进化关系非常类似。随着对这个简单游戏的研究的进一步深入,问题变成了:要想在长期内取得高分,面对“重复的囚徒困境”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还有,同无情或友善的各类玩家对垒时,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更容易取得成功呢?1980年,密歇根大学政治学教授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103]组织了一次锦标赛,征集了14条不同的用于“囚徒困境”的对策,以循环赛的形式看哪个对策最后胜出。最后获胜的是一个最简单的对策,叫做“一报还一报”,由心理学家阿纳托尔.拉普伯特[104]设计。“一报还一报”是往复型策略,它以合作回报合作,以背叛回报背叛,往往产生一轮轮合作的周期。阿克塞尔罗德发现,重复游戏能产生一次性游戏所不具备的“未来阴影”之效果,这种效果鼓励合作,因为对玩家来说,用现在对他人予以的合作来换取今后他人给予的合作是一个合理的选择。合作的闪现使阿克塞尔罗德陷入沉思:“没有中央集权的自我主义世界需要具备什么条件才能涌现出合作的行为?” 注:.[102]梅里尔.弗勒德(Merrill Flood,1912~):1935年在内布拉斯加大学获数论硕士学位,同年获普林斯顿大学哲学博士学位。曾在普林斯顿大学、美国陆军部、兰德公司、哥伦比亚大学、密歇根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等处任职,曾任美国管理科学学会会长、美国运筹学学会会长,以及工业管理工程师协会副会长。——译自“维基百科” .[103]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Robert Axelrod):密歇根大学政治学与公共政策教授,美国科学院院士,著名的行为分析及博弈论专家。 .[104]阿纳托尔.拉普伯特(Anatol Rapoport,1911.05.22~2007.01.20):出生在俄罗斯的美籍犹太裔数学家和心理学家。主要贡献有统摄系统理论、数学生物学、社会相互影响的数学模式,以及随机感应模型。--------------------------------------------------------   1651年,托马斯.霍布斯[105]宣称:只有在善意的中央集权帮助下才能产生合作。这一传统政治推论曾经在几个世纪里一直被奉为圭臬。霍布斯断言,没有自上而下的管理,就只会有群体自私。不管经济体制如何,必须有强大的势力来推行政治利他主义。然而,在美国独立和法国革命后逐步建立起来的西方民主制度表明,民意通达的社会可以在没有中央集权强力干预的情况下发展合作机制。个人利益也能孕育出合作。在后工业化经济里,自发合作是常有的事情。被广泛采用的工业标准(既有质量方面的,也有协议方面的,如 110伏电压,还有ASCII码),以及因特网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无政府形态的兴起,都使得人们更加关注孕育共同进化合作所需的必要条件。这种合作不是新时代的精神至上主义。相反,如阿克塞尔罗德所说,这是一种“不讲交情、无需远见的合作”——是大自然的冷规则,适用于许多层面,并催生了自组织结构。不管你愿不愿意,多少都得合作。“囚徒困境”这类游戏,不单只人类,任何自适应个体都可以玩。细菌,犰狳,或是计算机里的半导体器件,都可以根据各种回报机制,在眼前的稳妥收获与未来的高风险高回报之间做出权衡。当长时间与相同的伙伴一起玩这个游戏时,双方既是在博弈,又是在进行某种类型的共同进化。每一个复杂的自适应组织都面临着基本的权衡。生物必须在完善现有技能、特质(练腿力以便跑得更快)与尝试新特质(翅膀)之间作取舍。它不可能同时做所有的事情。这种每天都会碰到的难题便属于在开发和利用之间作权衡。阿克塞尔罗德用医院作了一个类比:“一般情况下你可以想见试用某种新药比尽可能发掘已有成药的疗效回报来得低。但假如你给所有病人用的都是目前最好的成药,你就永远无法验证新药的疗效。从病人个人角度来讲最好不要试用新药。但从社会集合体的角度出发,做实验是必要的。”开发(未来收益)与利用(目前稳赢的筹码)之比应该是多少,这是医院不得不作的博弈。生命有机体为了跟上环境的变化,在决定应该在多大程度上进行变异和创新时,也会作出类似的权衡。当海量的生物都在做着类似的权衡并且互相影响时,就形成一个共同进化的博弈游戏。阿克塞尔罗德发起的、有14位玩家参与的“囚徒困境”循环锦标赛是在电脑上进行的1987年,阿克塞尔罗德通过设定一套系统拓展了这个电脑游戏。在系统里,有一小群程序玩家执行随机产生的“囚徒困境”策略。每个随机策略在和所有其它运行中的策略对阵一圈之后被打分,得分最高的策略在下一代的复制率最高,于是最成功的策略便得以繁衍和传播。许多策略都是通过“捕食”其他策略来取胜的,因而,只有当猎物能存活时,这些策略才能兴旺发达。这就导出了自然界荒野中俯拾皆是的生物数量呈周期性波动的机理,说明了狐狸和兔子的数量在年复一年的共同进化的循环中是如何起起落落的。兔子数量增,狐狸繁殖多;狐狸繁殖多,兔子死翘翘。但是没有了兔子,狐狸就得饿死。狐狸数量少了,兔子数量就多了。兔子多了,狐狸也就多了,以此类推。 注:.[105]托马斯.霍布斯(ThomasHobbes,1588~1697):英国政治学家、哲学家。英国理性主义传统的奠基人。----------------------------------------------------------------------    1990年,在哥本哈根尼尔斯波尔研究院工作的克里斯蒂安.林德格雷[106]将这个共同进化实验的玩家数扩展到一千,同时引入随机干扰,并使这个人工共同进化过程可以繁衍到三万世代之后。林德格雷发现,由众多参与“囚徒困境”游戏的愚钝个体所组成的群体不但重现了狐狸和兔子数量的生态波动,也产生出许多其他自然现象,如寄生、自发涌现的共生共栖,以及物种间长期稳定的共存关系等,就如同一整套生态系统。林德格雷的工作让一些生物学家兴奋不已,因为在他的漫长回合博弈游戏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周期。每个周期的持续时间都很长;而在一个周期内,由不同策略的“物种”所形成的混合维持着非常稳定的状态。然而,这些盛世都被一些突发、短命的不稳定插曲所打断,于是旧的物种灭绝,新的物种生根。持新策略的物种间迅速达成新的稳定,又持续发展数千代。这个模式与从早期化石里发现的进化的常见模式相契合,该模式在进化论业界里叫做间断平衡[107],或简称为“蹦移(punk eek)”。这些实验得出了一个了不起的结果,令所有希望驾驭共同进化力量的人都为之瞩目。这是众神的另一条律法:在一个饰以“镜子上的变色龙”式的叠套花环的世界里,无论你设计或演变出怎样高妙的策略,如果你绝对服从它,为它所用,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这个策略就无法与其他具竞争力的策略相抗衡。也即是说,如何在持久战中让规则为你所用才是一个具竞争力的策略。另一方面,引入少许的随机因素(如差错、缺陷)反而能够在共同进化的世界里缔造出长久的稳定,因为这样一来某些策略无法被轻易地“山寨”,从而能够在相对长的时期里占据统治地位。没有了干扰——即出乎意料或是反常的选择——就没有足够多的稳定周期来维持系统的发展,逐步升级的进化也就失去了机会。错误能使共同进化关系不致因为胶着太紧而陷入自沉的漩涡,从而保持共同进化的系统顺流前行。向你的错误致敬吧。 注:. [106]克里斯蒂安.林德格雷(KristianLindgren):从事复杂系统和物质能源理论的研究。目前是威尼斯的欧洲生活科技中心主任。 . [107]间断平衡论(punctuated equilibrium):1972年由美国古生物学家N.埃尔德雷奇和S.J.古尔德提出后,在欧美流传颇广。认为新种只能以跳跃的方式快速形成;新种一旦形成就处于保守或进化停滞状态,直到下一次物种形成事件发生之前,表型上都不会有明显变化;进化是跳跃与停滞相间,不存在匀速、平滑、渐变的进化。--------------------------------------------------------------------     在电脑中进行的这些共同进化游戏还提供了另外的教益。零和与非零和游戏的区别是少数几个渗透到大众文化中的博弈论理念之一。象棋、选举、赛跑和扑克是零和游戏:赢家的收益取自输家的损失。自然界的荒野、经济、思维意识、网络则属于非零和游戏:熊的存在并不意味狼獾会失败。共同进化中的冲突环环相扣、彼此关联,意味着整体收益可以惠及(有时殃及)所有成员。阿克塞尔罗德告诉我,“来自博弈论最早也是最重要的洞见之一就是,非零和游戏的战略内涵与零和游戏的战略内涵截然不同。零和游戏中对他人的任何伤害都对你有好处。在非零和游戏中,你们可能共荣,也可能同衰。我认为,人们常用零和游戏的观点看世界,其实他们本不该这样。他们常说:“我比别人做得好,所以我就该发达。”而在非零和游戏里,尽管你比别人做得好,你也可能和他一样潦倒。”     阿克塞尔罗德注意到,作为赢家,“一报还一报”策略从不琢磨利用对手的策略——它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一对一的对决中,该策略并不能胜过任何一个其他策略;但在非零和游戏中,它却能够在跟许多策略对抗的过程中取得最高累积分,从而夺得锦标。正如阿克塞尔罗德向“囚徒困境”的始作俑者威廉.庞德斯通[108]指出的:“这个理念太不可思议了。下棋时怎么可能不击败任何一个对手就夺得锦标呢?”但是在共同进化中——变化是响应自身而变化——不用打击他人就能赢。企业界那些精明的首席执行官们现在也承认,在网络和结盟的时代,公司犯不着打击他人就可以大把地赚钱。这个就是所谓的双赢。双赢是共同进化模式下生命所演绎的故事。坐在堆满书籍的办公室里,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还沉浸在对共同进化的理解和思考中。然后他补充道:“希望我在合作进化方面的工作有助于避免世界冲突。你看过国家科学院给我的奖状没有,”他指着墙上的一块牌匾说,“他们认为它有助于避免核战争。”尽管冯.诺依曼是发展原子弹的关键人物,但他并没有将他的理论明确地应用于核军备竞赛的政治游戏。在1957年冯.诺依曼逝世之后,军事战略智囊团开始利用他的博弈论分析冷战,冷战中两个相互为敌的超级大国带有共同进化关系中“强制合作”的意味。戈尔巴乔夫具有基本的共同进化洞察力。阿尔塞德罗说,“他看到,减少而不是增加坦克数量会让苏联更安全。他单方面裁掉了一万辆坦克,使得美国和欧洲更难有借口保持大规模的军事预算,借此全面展开了结束冷战的进程。” 注:.[108]威廉.庞德斯通(WilliamPoundstone):美国作家、怀疑论者。曾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学习物理,现居洛杉矶。长期为《纽约时报》、《经济学人》等知名报刊以及美国一些电视台撰稿。迄今已出版著作十余部,其中《循环的宇宙》、《推理的迷宫》获普利策奖提名。-------------------------------------------------------------------------    对于“伪神们” [109]来说,从共同进化中获得的最有用的教训就是,在共同进化的世界里,控制和保密只能帮倒忙。你无法控制,而开诚布公比遮遮掩掩效果更好。“在零和游戏中你总想隐藏自己的策略,”阿克塞尔罗德说。“但在非零和游戏中,你可能会将策略公之于众,这样一来,别的玩家就必须适应它。”戈尔巴乔夫的策略之所以有效,是因为他公开实施了这个策略;如果只是秘密地单方面削减武器则会一事无成。镜子上的变色龙是一个完全开放的系统。无论是蜥蜴还是玻璃,都没有任何秘密。盖亚的大封闭圈里循环不断,是因为其中所有的小循环都在不断的共同进化沟通中互相交流。从苏联指令式计划经济的崩溃中我们了解到,公开的信息能够保持经济的稳定和增长。共同进化可以看作是双方陷入相互传教的网络。共同进化的关系,从寄生到结盟,从本质上来讲都具有信息的属性。稳步的信息交流将它们焊接成一个单一的系统。与此同时,信息交流——无论是侮辱、还是帮助,抑或只是普通新闻——都为合作、自组织,以及双赢结局的破土发芽开辟了园地。在我们刚刚迈入的网络时代中,频繁的交流正在创造日益成熟的人工世界,为共同进化、自发的自组织以及双赢合作的涌现而准备着。在这个时代,开放者赢,中央控制者输,而稳定,则是由持续的误差所保证的一种永久临跌状态。 注:.[109]伪神:这里应当是指人类。-------------------------------------------------------------------------------第六章自然之流变6.1均衡即死亡    今晚是中国传统的中秋佳节。旧金山唐人街闹市区内,华侨们一边互赠月饼,一边讲述着嫦娥奔月的故事。我家在距此12英里陡峭堤岸的后面。金门的大雾积聚在我家屋后堤岸的上空,将附近地区笼罩在茫茫雾气中。我踏着午夜的月光,出去散步,犹如云中漫步。发白的黑麦草高及胸口,在风中喃喃低语。我跋涉其中,仔细观察加利福尼亚的崎岖海岸。这是一块无序的土地,大都是多山的沙漠,相临的大海虽然水量充足,却无法提供雨水。海洋在夜间展开浓雾,偷偷地运送着生命之水。清晨来临,雾气凝结成水滴附着在嫩枝和树叶上,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整个夏天,水大都以这种方式传送过来,而在其他地方,这本是雷雨云团的份内之事。生命中的庞然大物红杉树,就在这雨水替代物的涓滴滋养下茁壮成长。雨水广施恩泽,涵盖万物,包罗万象且一视同仁。相对之下,雾气却只能逡巡于方亩之间。它依赖于微弱的空气对流,漂浮到最容易到达的地方,然后滞留在适当而平和的丘陵间的凹陷处。地形以这种方式掌控着水汽,也间接地掌控了生命。丘陵形成合适的地形就能留住浓雾,或凝结水滴滴入峡谷。与阴面的北部斜坡相比,朝南向阳的山丘会因为蒸发作用失去较多的的宝贵水分。而某些地表的土壤能够更好地保持水分。当这些变数彼此叠加组合时,便会造成许多小片的动植物栖息地,构成拼贴画般的风景。在沙漠地带上,水决定着生命去留。而当一块沙漠地带上水的传送无法做到普降恩泽、其所达范围有限且反复无常时,那么决定生命去留的就是土地本身。结果就形成了拼贴画一样的风景。我屋后的小山就披着由三块截然不同的“料子”拼成的植被,一面斜坡上是匍匐的草地群落,居住着老鼠、猫头鹰、蓟和罂粟——一直延伸到海边。小山顶上,粗桧林和柏树把持着另一个单独的群丛,其中有鹿、狐狸和青苔。而在另一边的高地上,无边无际浓密的毒葛和常绿灌木丛中隐藏着鹌鹑以及其它种群成员。这些“小联邦”之间保持着动态的平衡,它们相互间自我维持的姿态持续保持着将跌未跌的状态,就像春天溪流中的驻波[110]。当大量的自然界生物互相推搡着拥进共同进化的怀抱之时,在不均衡的地貌和气候环境中,它们的相互作用令彼此无法聚集,于是成为一片片隔离的斑块[111],块内的动植物互相依存。这些斑块的位置亦随时间改变而游移。风和春季洪水侵蚀着土壤,暴露出地下土层,新组成的腐殖质和矿物成分初露地表。土壤混合物上下搅动翻身的同时,与之息息相关的动植物也混杂着搅动变迁。郁郁葱葱的仙人掌树丛,比如巨树仙人掌丛林,可以在短短不到100年之内迁进或迁出西南部的小块沙漠地带。如果延时拍摄后用普通转速放映的话,会发现巨树仙人掌丛林在沙漠景观里蔓延的过程就像水银泻地。能游走的不仅仅只有仙人掌树丛。在同样缩时拍摄的画面里,中西部稀树大草原的野花绕着橡树丛漫溢上来,犹如涌来的潮水,有时,将树丛尽没在茫茫草原里;有时,山火过后,花草的潮水又会退却,复现扩散膨胀的橡树林。生态学家丹.鲍肯[112]曾这样描述过,森林“和着气候变换的节拍缓缓地穿行于地貌之中。”“如果没有变化,沙漠就会退化,”托尼.博格斯[113]断言。他是一位身材魁梧,留着一大把红胡须的生态学家,深爱着沙漠。他全身心地学习研究与沙漠相关的知识和资料。在亚利桑那州图森市附近,博格斯顶着酷热一直监测着一块沙漠带。几代科学家在此进行了持续80年的测量和拍摄。对这块土地上的观察在所有无间断生态学观察中时间是最长的。通过研究这80年来沙漠变化的数据,博格斯得出结论,“多变的降雨量是沙漠存续的关键。每年降雨的情况稍有不同,才能使每个物种略微脱离平衡态。如果降雨量变幻多端,那么物种的混合群落就会增加两到三个数量级。反之,如果相对于每年的气温循环周期,降雨量保持不变的话,美丽的沙漠生态将几乎总是向着单一乏味溃缩。” 注:.[110]驻波:振动频率、振幅和传播速度相同而传播方向相反的两列波叠加时,就产生驻波。比如水波碰到岸边反射回来时,前进和反射波的叠合就产生驻波。驻波形成时,空间各处的介质点或物理量只在原位置附近做振动,波停驻不前,而没有行波的感觉,所以称为驻波。 .[111]斑块(patch):这里是生态学术语,指的是外观上与周围地表环境明显不同的非线性区域。其类型分为干扰斑块(由自然的火、雷电、山崩等引起)、残存斑块、环境镶嵌分布斑块和人类活动引起(已经占据主要作用)的斑块等。 .[112]丹.鲍肯(Dan Botkin):资深生物学家,理学博士。研究自然、环境和地球生命。研究对象包括北极驼鹿、北冰洋弓头鲸、非洲大象、中北美森林等。参与拯救加州兀鹰、西北太平洋鲑鱼,同时写了大量有关自然、生物的书,对环保事业贡献良多。 .[113]托尼.博格斯(Tony Burgess):沙漠/草原生态学博士,任职于亚利桑那州图森的沙漠协调实验室。-----------------------------------------------------------------------------    “均衡即死亡”,博格斯如是陈述。这个观点在生态科学圈内流行时间还不很长。“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们所有人都在前人学说的指导下工作,即生物群落正趋向不变的均衡,形成顶极群落。而今,我们看到,正是紊乱和多变真正给自然赋予了丰富的色彩。”生态学家偏爱自然界中的各种均衡状态,其主要原因和经济学家偏爱经济中的各种均衡状态相同:均衡态可以用数学模型来表达,你可以为一个过程写出你能够求解的方程。但如果你说这个系统永远处于非均衡状态,你就是在说它的模型是无法求解的,也就无从探究。那就相当于你几乎什么都没说。而在当今这个时代,生态学(还有经济学)上的理解发生巨大改变并不是偶然的,因为用廉价计算机就能轻松地为非平衡和非线性方程编程求解。在个人电脑上为一个混沌的共同进化的生态系统建立模型突然不再是难题了。你看,这和行进的巨树仙人掌丛林或稀树大草原的奇异行为多像啊。    近年来,学者们提出了上千种非均衡态模型;事实上,现在有一个小圈子,专门研究混沌非线性数学,微分方程和复杂性理论等,所有这些研究都有助于改变这样的旧有观念:大自然和经济活动都会收敛到平衡稳态。这个新观点——流动即常态——重新阐述了历史数据。博格斯能够向人们展示沙漠的老照片,表明巨树仙人掌丛林的生态地块在一段相对较短的时间——几十年——正在图森盆地内漂移。“从我们监测的沙漠带发现,”博格斯说,“这些地带的发展不同步。而正因如此,整个沙漠带内物种较为丰富,如果自然灾害彻底毁灭了一个地块上的物种,处在另一发展阶段的地块可以输出生物体和种子到这片地带。甚至在没有降雨量变化的生态系统,比如热带雨林,由于周期性的暴风雨和倒折的树木,也存在这种斑块生态动力系统(patch dynamics)。”“均衡态不仅意味着死亡,它本身就是死亡状态”,博格斯强调。“系统要变得丰富,就需要时间和空间上的变化。但变化太多也不行。你会一下从生态渐变群[114]转到生态交错群[115]”博格斯认为,自然界对扰动和变化的依赖是个现实问题。“在自然界,如果作物(包括蔬菜,种子,或肉)的收成年复一年差异很大,那没什么问题。自然实际上在此差异中增加了其丰富性。但是当人们要靠一个生态系统中的作物维持生计,比如受变化驱动演化的沙漠系统,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将这个系统简化成我们所谓的农业——根据变化的环境提供固定的产品。” 注:.[114]生态渐变群:同一物种的多个种群散布在大片地理区域中。 .[115]生态交错群:两个不同群落交界的区域,亦称生态过渡带。两群落的过渡带有的狭窄,有的宽阔;有的变化突然,有的逐渐过渡或形成镶嵌状。群落交错区的环境特点及其对生物的影响,已成为生态学研究的重要课题。--------------------------------------------------------     博格斯希望沙漠的变迁能教会我们如何不用简化系统就能和变化的环境共处。这并不是一个完全愚蠢的梦想。信息驱动的经济模式为我们提供的是一种能够适应调整的基础结构,它能围绕无规律的产出灵活地做出修正;这就为灵活的“即时”制造业提供了基础。理论上,对于提供食物和有机资源的丰富多变的生态系统,我们可以利用信息网络调节投入,以适应其极不规律的产出。但是,正如博格斯承认的,“眼下,除了赌博,我们还没有由变化驱动的工业经济模式。”6.2谁先出现,稳定性还是多样性?    如果说自然是建立在恒久流变的基础之上,那么不稳定性可能就是引起自然界生物类型丰富多彩的原因。不稳定的自然力量是多样性产生的根源,这种想法与一条古老的环境主义格言背道而驰:即稳定性产生多样性,多样性又带来稳定性。但如果自然的系统的确并不趋向精致的平衡,我们就应该习惯于和不稳定打交道。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生物学家最终获得计算机的帮助,开始在硅晶网络上建立动态生态系统和食物链网络模型。他们试图回答的首批问题之一是,稳定性来自于何方?如果在虚拟网络上创建掠食者和被掠食者的相互关系,是什么条件致使二者稳定下来演绎一段长期共同进化的二重奏,又是什么条件会使这些虚拟生物难以为继?最早的模拟稳定性的论文中有一篇是加德纳和艾希比在1970年合作发表的。艾希比是一位工程师,他对正反馈回路的种种优点和非线性控制电路很感兴趣。他俩在电脑上为简单的网络回路编制出数百种变化,并系统地改变节点的数量和节点间的关联度。他们发现了惊奇的一幕:如果增加关联度至超过某一临界值,系统从外界扰动中回复的能力就会突然降低。换句话说,与简单的系统相比,复杂的系统更有可能不稳定。次年,理论生物学家罗伯特.梅116也公布了类似的结论。梅在电脑上运行生态模型,一些模拟的生态群落包含大批互相作用的物种,另一些则只包含极少的物种。他的结论与稳定/多样性的共识相抵触。他提醒大家,不要简单地认为增加物种混合的复杂性就能带来稳定性。相反,梅的模拟生态学认为,简单性和复杂性对稳定性的影响,并不如物种间相互作用的模式来得大。“一开始,生态学家建立起简单的数学模型和简单的实验室微观系统,他们搞砸了。物种迅速消失。”斯图亚特.皮姆告诉我,“后来,生态学家在电脑上和水族箱里建立了更复杂的系统,他们以为这样会好些。他们错了,甚至搞得更糟。复杂性只会让事情变得异常困难——因为参数必须正好合适。所以,除非它确实简单(单猎物-单资源的种群模型),否则随机建立一个模型是行不通的。增加多样性、加强互相作用或者增加食物链长度,它们很快也会达到崩溃的地步。这是加德纳、艾希比、梅和我对食物网络所作的早期研究的主题。但继续在系统里加入物种,不断地让它们崩溃,它们竟然最终混合在一起,不再崩溃,突然获得了自然的秩序。它们经过大量反复的杂乱失败才走上正轨。我们所知道的获得稳定持续的复杂系统的唯一方式,就是再三重复地把它们搭配在一起。就我所知,还没人能真正理解其有效的原因。” 注:. [116]罗伯特.梅(Robert May):理论生物学家,皇家学会会员,联合王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皇家学会会长,在悉尼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牛津大学、伦敦大学帝国学院等多所大学任教授。-----------------------------------------------------------     1991年,斯图亚特.皮姆[117]和他的同事约翰.劳顿[118]以及约.科恩一起回顾了所有对野外食物链网进行的实地测量,通过数学方法分析,得出的结论是,“生物种群从灾难中恢复的比率...取决于食物链长度”和一个物种所对应的被掠食者和掠食者数量。昆虫吃树叶就是一条食物链的一环。龟吃掉吃叶子的昆虫就形成了一条食物链上的两环。狼也许处在离叶子很远的环节上。总体来说,当食物链越长,环境破坏带来的影响就会使得互相作用的食物链网越不稳定。    西班牙生态学家罗蒙.马格列夫[119]在此前几年观察到的一个现象,最恰当地阐述了由梅的模拟实验中得出的另一要点。马格列夫像梅一样注意到,由许多成员组成的系统成员彼此之间的联系会很弱,而成员很少的系统其成员彼此间的联系会很紧密。马格列夫这样说:“实际经验表明,那些与别的物种互动自由度大的物种,它们的交际圈子往往很大。相反地,彼此交往密切,互动程度强的物种常常隶属于一个成员很有限的系统。”生态系统内的这种明显的折衷,要么是多数联系松散的成员,要么是少数联系紧密的成员,与众所周知的生物体繁殖策略折衷非常相似:要么生出少数后代并加以妥善保护,要么产出无数后代任其自寻生路。生物学表明,除了调节网络中每个节点各自的接头数量,系统还趋于调节网络中每对节点之间的“连接性“(连接强度)。自然似乎是保持连接性的不变性的。因此,我们应该料想能在文化、经济和机械系统中找到相似的连接性守恒[120]定律,尽管我不清楚是否有过这样的研究。如果在所有的活系统中有这样的规律,我们也可料想,这种连接性在流变,永远处于不断调整的状态。 注:. [117]约翰.劳顿(JohnLawton):达勒姆大学教授,动物学家。1969年到1999年间任教于达勒姆大学、牛津大学、约克大学、帝国理工学院等多所院校,并在英国全国环境研究委员会任主席等职。 . [118]约.科恩(Joel Cohen,1944.02.10~):数学生物学家,目前任教于纽约洛克菲勒大学,同时也是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研究所人口学教授。 .[119]罗蒙.马格列夫(RamonMargalef,1919~2004):巴塞罗纳大学生物系名誉生态学教授,是西班牙当之无愧的科学巨匠。指导、建立了巴塞罗那大学生态学系,1967年成为西班牙首位生态学教授。其重要贡献包括将信息理论运用于生态研究,创造了研究人口的数学模式。 .[120]连接性守恒:意指由连接数量和连接强度组成的某种形式的合量保持不变,即连接数量增加时,强度降低;反之亦-------------------------------------------------------------------------    “一个生态系统就是一个活物的网络“,博格斯说。生物通过食物链网、气味和视野以各种不同程度的连接性连接到一起。每个生态系统都是一个动态的网络,总是在流变,总处在重塑自己的过程中。“不论何处,当我们寻找不变时,找到的都是变化”,伯特克写道。当我们踏上黄石公园朝圣之旅,或去加利福尼亚红树林,又或去佛罗里达湿地,我们总被当地那种可敬的、恰到好处的浑然天成深深打动。熊似乎就应出没于落基山脉的幽深河谷里;红衫林似乎就应摇曳在海岸山丘上,而北美鳄似乎就该呆在平原。我们有一种冲动,要保护它们免遭干扰。但从长远眼光来看,它们全都原本就是过客,既不是此地的老住户,也不会永住于此。鲍肯写道,“自然本身无论是形式、结构还是构成都不会恒久不动,自然无时无地不在变化。”学者研究从非洲一些湖底的钻孔里得到的花粉化石,发现非洲地貌在过去几百万年中一直处于流变的状态。在过去的某个时刻,非洲的景观看起来和现在迥然不同。现在广袤的撒哈拉沙漠在过去不久的地质时期里是热带森林。而自那时到现在曾出现过许多生态类型。我们认为野性是永恒的;现实中,自然就是受限的流变。注入人工介质和硅晶片中的复杂性只会有更进一步的流变。虽然我们知道,人类制度——那些凝聚人类心血和梦想的社会生态系统——也一定处在不断的流变和反复破立中,但当变化开始时,我们却总是惊讶或抗拒。(问一个新潮的后现代美国人是否愿意改变订立已200年之久的美国宪法。他会突然变成中世纪的保守派。)变化本身,而不是红衫林或国家议会,才是永恒的。问题就变成:什么控制着变化?我们怎样引导变化?在政府、经济体和生态系统等松散团体中的分布式生命可以用任一种刻意的方式加以控制吗?我们能预知未来的变化状态吗?比如说你在密歇根购买了一块100英亩荒废的农田。你用篱笆把四周围起来,把牛和人都隔在外面。然后你走开,监测这块荒地几十年。第一个夏天,园内野草占据这块地。从那以后每年都有篱笆外的新物种被风吹入园内落地生根。有些新来者慢慢地被更新的后来者代替,生态组合在这片土地上自我组织,混合就这样流变经年。如果一位知识渊博的生态学家观察这片围起来的荒野,他能否预测百年之后哪些野生物种会占据这片土地?“是的,毫无疑问他能预测,”斯图亚特.皮姆说,“但这预测不会像人们想的那样有趣。”翻开所有标准的大学生态学课本,在有关生物演替概念的章节中都可找到这块密歇根热土最后的形态。第一年到访的杂草是每年开花的草本植物,接着被更坚韧的多年生植物如沙果草和豚草取代,木本的灌木丛会荫蔽并抑制开花植物的生长,随后松树又抑制了灌木的生长。不过,松树的树荫保护了山毛榉和枫树等阔叶木的幼苗,接下来轮到后者坚定地把松树挤出地盘。百年之后,典型的北方阔叶林就几乎完全覆盖了整块土地。整个过程,就好像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粒种子。第一年长出一堆野草,过了一些年,它变成浓密的灌木丛,再后来它长成了繁茂的树林。这块土地演替的画卷按着可以预知的阶段逐步展开,正如我们可以预知蛙卵将以何种方式变成蝌蚪。这种发育过程还有其他奇特的侧面,如果这块新开发地开始于100英亩潮湿的沼泽区,而不是一块田地,或者换成同样大小的密歇根干燥多沙的沙丘,那么最初来接管的物种是不同的(沼泽上会是莎草,沙丘上会是覆盆子),但是物种的混合逐渐向同一个终点会聚,那就是阔叶林。三粒不同的种子孵化成同样的成体。这种会聚现象使得生态学家萌生了生物演替存在终点或是顶极群落[121]的设想。在某一区域,所有生态混合体趋于转替直到它们达到一种成熟、终极、稳定的和谐。    在气候温和的北方,土地“想要”的是阔叶林。只要时间充足,干涸的湖泊或风沙沼泽地都会成为阔叶林。如果再暖和一点,高山山顶也会有此愿望。就好像在复杂的吃与被吃的食物链网中,无休止的生存竞争搅动着该地区混杂在一起的物种,直到混合态变成阔叶林这种顶极形态(或是其他气候条件下的特定顶极群落),那时,一切就会平静地归于一种大家都可接受的和平,土地就在顶点混合状态下平息下来。演替达到顶极期时,多样物种间的相互需求漂亮地合拍,使整体很难遭到破坏。在短短三十年内,北美的原种栗树就完全消失了[122]——这些强势的栗树本是北美森林主体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森林的其他部分并未遭受巨大影响,森林依然挺立着。物种间的特殊混合产生的持久稳定性——生态系统——显示了类似属于有机体的和谐性的某种盆地效应。互相支撑中驻留着某种具有整体性而且富有生命力的东西。也许一片枫树林仅仅是由较小有机体组成的巨大的有机体。 注:.[121]顶级群落:群落演替的最终阶段是顶极群落。顶极群落是最稳定的群落阶段,其中各主要种群(如某种阔叶林、松、牧草等)的出生率和死亡率达到平衡,能量的输入和输出以及生产量和消耗量也都达到了平衡。只要气候、地形等条件稳定,不发生意外,顶极群落可以几十年几百年保持稳定而不发生演替。现在地球上的群落大多是在没有人为干扰下经过亿万年的演替而达到的顶极群落。――摘自《普通生物学-生命科学通论》,陈阅增。--------------------------------------------------------------------    另一方面,奥尔多.利奥波德写道,“若依普通的物理度量,无论是质量还是能量,松鸡在一英亩的土地生态系统中仅是沧海一粟。但是若从系统里拿走松鸡,整个系统也就停转了。” 注:.[122]北美原种栗树的消失:一百年前,美国东海岸还都生长着巨大的美洲栗树。在阿巴拉契山脉,许多山头都是整片的栗树林。人们说,松鼠们只需在栗树的枝头跳跃,就可以轻松地从南方的佐治亚跳到纽约,爪子都不用沾地。一百年前,物种交流引起一场大灾难。亚洲移植的栗树携带有一种霉菌,亚洲栗树对这种霉菌有很强的抗病力,美洲栗树对此却毫无抵抗能力。从第一棵树的发病开始,只经历了短短几十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美国东部地区九百万英亩森林中的主要品种--美洲栗树,已经事实上全部灭绝了。直到现在,得到很多民众支持的美洲栗树基金会仍在做着徒劳而不懈的努力。6.3生态系统:超有机体,抑或是身份作坊      ?1916年,生态学奠基人之一弗雷德里克.克莱门茨[123][124]把类似山毛榉阔叶林这样的生物群落称为自然产生的超有机体。用他的话说,顶极群落构成的就是一个超有机体,因为“它产生,发展,成熟,死亡...的主要特点,堪比单株植物的生命历程。”由于森林自身就能在荒废的密歇根田地里再次播种,克莱门茨将其描绘为繁殖,生物体的另一个特性。对于任何一位敏锐的观察者而言,山毛榉—枫树林[125]差不多和乌鸦一样展示出了完整性和身份特征。能够可靠地繁殖自身,并在空地和不毛的沙地上传播,除了(超)有机体,我们还能把它叫做什么?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超有机体在生物学家眼里可是个时髦词。用来描述在那时尚属新奇的想法:群集的干员(agent)协力行动,产生由整个群体控制表达的种种现象。就像点点霉斑将自身聚合为粘液菌,一个生态系统也能结合而成一个稳定的超组织(superorganization)——蜂群或森林。一片乔治亚州松树林的行为与单棵松树不同。得克萨斯州山艾树荒原也不同于单棵的山艾树,就像鸟群不是一只大鸟,它们是另一种有机体。动植物联合成松散的联邦,展现出一个有自己独特行为方式的超有机体。克莱门茨的竞争对手,另一位现代生态学之父,生物学家格利森126认为,超有机体联邦的观点过于牵强,很大程度上是人类内心的产物,试图能在各处发现模式。格利森反对克莱门茨的假设,他提出顶极群落仅仅是生物体偶然形成的联合,其兴衰取决于当地气候和地质条件。生态系统更似一个联合会而非社区——不确定,多元,包容,不断流变。自然界的万千变化为这两种观点都提供了证据。在某些地方,群落间的边界是明确的,更符合生态系统是超级有机体的期待。太平洋西北部多岩石的海岸沿线,高潮期的海藻群落和临水侧的云杉林之间是杳无人烟的贫瘠海滩。站在数尺宽的狭窄沙盐地带,仿佛可以感受到两侧的两个超有机体,正忙碌着各自的烦恼尘缘。另一个例子在中西部地区,落叶林和开满野花的草原之间有着无法渗透的边界,引人注目。 注:.[123]身份作坊:物种的身份——即其区别于其他物种的特性——不是特意地、带有预判地创造的,而是通过“彩排……物种彼此尝试演练不同的角色”,进化到某处,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来的,因而是漫无目的的、作坊式的、细敲碎打的。 .[124]弗雷德里克.克莱门茨(FredericClements,1874~1945):美国植物生态学家,植被演替研究的先驱。 . [125]山毛榉-枫树林群落:是北美地区常见的植物顶极群落。 .[126]H.A.格利森(H.A.gleason,1882~1975):美国著名生态学家、植物学家及分类学家,以其对个体/开放群落的生态演替概念的支持而著称。-------------------------------------------------------------    为解开生态超有机体之谜,生物学家威廉姆.汉密尔顿[127]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在电脑上为生态系统建模。他发现,在他的模型中(和现实生活中一样)很少有系统能自组织形成任何一种可持久的连贯一致性。我上述的例子是野外生物界的例外。他还找到了另外几个例子:几千年来,水藓泥炭沼泽抵制了松树的入侵。苔原冻土带也是如此。但是大多数生态群落跌跌撞撞地发展出的杂交混合物种,并未作为一个整体给整个群落提供特别的自卫能力。从长远来看,大多数生态群落,不管模拟的还是真实的,都很容易受到外部的侵入。格利森是正确的。一个生态系统内各成员间的连接远比有机体内各成员间的连接更为易变和短暂。从控制论的角度看,象蝌蚪这样的有机体和淡水沼泽这样的生态系统之间控制方式的不同在于,单个有机体受到严格紧密的束缚,而生态系统则宽松自由,不受束缚。长远来看,生态群是临时性的网络。尽管有些群落相互联系紧密,近乎共生,大多数物种在进化期内还是漫无目的地随着伙伴的自身进化而与不同的伙伴同行。    从进化的时间尺度上看,生态学可以看做一场漫长的带妆彩排。对生物类型来说,那就是个身份作坊。物种变换角色尝试与每个物种合作,探索合作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角色和扮演融入到生物体的基因中。用诗意的话讲,基因不愿意将取决于其邻伴行为方式的任何交互作用和功能吸收进自己的编码,因为邻里关系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替换。基因宁愿为保持灵活、独立和自由付出些代价。同时,克莱门茨也是对的。存在某种效率盆地:假定其他条件不变,可以使特定的混合群体达到稳定的和谐状态。譬如,设想一下山谷两边岩石滚落谷底的方式。不是所有的岩石都能在谷底着陆;某些石头可能会卡在某个小山丘。同样,在山水间的某处,也可以发现未达到顶极群落状态的稳定的中间级物种混合群落。在极短的地质时期——几十万年——内,生态系统形成一个亲密的团体,既与外界无涉也无需额外物种加入。这些联合体的生命甚至远比个体物种的生命还要短暂,个体物种通常可以存续一两百万年。为使进化发挥效力,参与者之间必须具有一定的连接性;所以在那些紧密连接的系统里,进化的动力得以尽其所能。在连接松散的系统里,比如生态系统、经济系统、文化系统,发生的是不那么结构化的适应性调整。我们对松散系统的一般动力学所知甚少,是因为这种分散的改变是杂乱的、无限间接的。早期的控制论专家霍华德.派蒂128将层次结构定义为一个连接性频谱。他说,“在理想主义者的眼中,世上万物间都互有联系——也许的确如此。每个事物都有联系,有的事物会比其他事物有更多的联系。”派蒂定义的层级是系统内的连接性差异化的产物。那些联系松散以至于“扁平化”的成员,容易形成一个独立的组织层次,与那些成员间联系紧密的区域分离开来。不同的连接性区域产生了层级构造。用最普适的话来说,进化是紧密的网络,生态是松散的网络。进化性的改变像是强力束缚的进程,非常类似于数学计算,甚或思维活动。在这种意义上,它是“理智的”。另一方面,生态变化则像是低等智力的、迂回的过程,以那些对抗风、水、重力、阳光和岩石的生物躯体为中心。生态学家罗伯特.洛克利夫[129]这样写道,“群落[生态学的]属性是环境的产物而非进化史的产物。”。进化是直接由基因或计算机芯片产生的符号信息流控制的,而生态则受控于不那么抽象,但更多杂乱无章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来自于肉体。因为进化是这样一个充满符号信息的过程,所以我们现在能人为创造并加以控制,但因为生态变化受到有机体本体的约束,只有当我们能更容易地模拟出生物躯体和更丰富的人工环境时,才能加以合成。注:.[127]威廉姆.汉密尔顿(WilliamHamilton,1936~2000):英国进化生物学家,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进化理论家。.[128]霍华德.派蒂(Howard Pattee):任职于T.J.沃森学校系统科学与工业工程系以及纽约州立大学工程及应用科学系。主要研究包括:复杂系统进化模式,动态系统语言控制及理论生物学。 .[129]罗伯特.洛克利夫(Robert Ricklefs):美国鸟类学家和生态学家。2006年因其在鸟类学领域的毕生成就而获库珀鸟类学社团罗伊和奥尔登米勒研究奖。----------------------------------------------------------------6.4变化的起源    多样性从何而来?1983年,微生物学家朱利安.亚当斯[130]在培养一族大肠杆菌菌群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线索。他将培养基提纯,得到具有完全一致的不变性的同一菌类。他将这族菌群放入一个特制的恒温器,给菌株提供一个均匀一致的生长环境——每个大肠杆菌都享有相同的温度和营养液。然后他令这些一模一样的菌虫复制并发酵。经过四百代的裂变之后,大肠杆菌孕育出与其本身基因稍有变异的新菌株。在恒常不变没有特色的环境中,生命自发地走向了多样化。亚当斯很惊讶,他仔细研究那些变体(它们不是新物种)的基因,想查明发生了什么。某个初始的细菌经历了一次变异,使其分泌有机化学物质乙酸酯。另一个细菌经历的变异使它能够利用第一个细菌分泌出来的乙酸酯。乙酸酯制造菌和乙酸酯采食菌的共栖协同依赖性突然从均质性中显露头角,这一群体分化成了一个生态体系。虽然均质性也能产生多样性,但是不一致产生的效果会更好。假使地球像闪亮的轴承滚珠一样平滑——像完美的球状恒化器般均衡地分布着同样的气候和土壤——那么地球所拥有的多姿多彩的生态群落就要大大减少。在一个持久不变的环境里,所有的变异和多样性必须由内力驱动产生。其他共同进化的生命将是作用于生命的唯一限制。假如进化可以自行其道,不受地理或地质变化力的干扰——换言之,脱离躯体的拖累——那么这似乎有意识的进化就会将进化产物作为进一步进化的输入,产生深度递归的关系。一个没有山脉,没有风暴,也没有出乎意料的干旱的星球上,进化会将生命卷进越缠越紧的共同进化之网,形成充满沉湎于不断加速的协同依赖性的寄生物、寄生物之寄生物(即重寄生物)、仿制品以及共生体的平淡世界。但由于每一物种与其它物种的耦合如此之紧密,想要分辨从何处起算是一个物种的身份发端和另一个物种的身份消亡就很困难。最后,滚珠般均匀的星球上的进化会将所有的事物一股脑地塑造成一个在全球范围内超级分布式的、单一、巨大的超个体(超有机体)。出生环境恶劣的极地生物,必须随时应对大自然强加给它们的难以捉摸的变化。夜晚的严 注:.[130]朱利安.亚当斯(JulianAdams):理学博士,曾在普洛斯克里普公司、勃林格殷格翰公司担当过多种职务。    在勃林格殷格翰公司工作时成功发现了对抗艾滋病的药物Viramune.。寒,白昼的酷热,春天融冰过后的暴风雪,都造就了恶劣的栖息环境。而位于热带或深海的栖息地相对“平稳”,因为它们的温度、雨量、光照、养分都持久不变。因此,热带或洋底的平和环境允许那里的物种摒弃以改变生理机能的方式适应环境的需要,并给它们留下以单纯的生态方式适应环境的空间。在这些稳定的栖息地里,我们大有希望观察到许多怪异的共栖和寄生关系的实例——寄生吞噬寄生,雄性在雌性体内生活,生物模仿、伪装成其他生物——事实也正是如此。没有恶劣环境,生命就只能自己把玩自己,但仍然能够产生变异和新特性,无论在自然界还是人工仿真界,通过将生物投入恶劣而变化多端的环境都能产生更多的多样性。这一课对于那些设法在电脑世界里创造仿真行为的众神仿效者们并非毫无教益。自我复制、自我变异的电脑病毒一旦被释放进处理资源均匀分布的电脑存储器,便快速进化成一大群递归复制的变种,有寄生,有重寄生,还有重重寄生。有个名叫戴维.艾克利[131]的电脑生命研究员告诉我:“我最终发现,想要得到和生命真正类似的行为,不是设法创造出真正复杂的生物,而是给简单的生物提供一个极其丰饶的变异环境。” 注:. [131]戴维.艾克利(David Ackley):卡内基梅隆大学物理学博士。在新墨西哥大学任职之前,他是贝尔通信研究所认知科学研究组的研究员。他的研究兴趣集中在人工生命模型和人工生命实体;目前研究重点包括遗传算法及程序设计,分布式计算和社会性计算,以及计算机安全。-------------------------------------------------------------------6.5生生不息的生命    这大风天的下午两点,离上次午夜远足六个月之后,我又爬上了屋后的山丘。冬雨洗得草儿绿,大风吹得草儿弯。爬到山脊不远处,我在野鹿卧在软草上压成的一个圆圆的草垫前停下。踩过的草茎饱经风霜,浅黄中微微带紫,这颜色好像是从鹿的肚子上蹭下来的。我在这草窝中歇息。头顶上是呼号的风。我看见吹弯的草叶下蜷缩着的野花。不知什么原因,所有的物种都是紫蓝色的:羽扇豆,蓝眼草,蒲公英,龙胆草。在我、偃伏的草叶、还有远处的大海之间,是披挂着银绿色叶子粗矮的灌木丛——典型的荒漠版本。这里有一株野胡萝卜花。它叶子上的纹路纵横交错,精细而复杂,令人眼花缭乱。每片叶子上排列着24片小叶,其中每片小叶之上又排列着12片更小的细叶。这种递归式的形状无疑是某种过度处理的结果。其顶生的复伞形花序,由30朵奶白色的小碎花簇拥着中心一朵小紫花,同样令人感到意外。在我歇息的这个草坡,多种多样的生命形式各自势不可当地呈现着自己的细节和不可思议。我本应感动。但是坐拥这两百万棵草本植物以及数千棵杜松灌木林,对我冲击最大的却是想到地球上的生命是何其相像。在被赋予生命的物质所能采用的所有形状和行为中,只有少数几种及其广泛的变异形式通过了选拔。生命骗不了我,一切都是一样的,尤如杂货店里的罐头食品,尽管商标不同,却是由同一个食品集团制造。显然,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来自同一个超越国界的联合大企业。我坐着的草棵支愣着,乱蓬蓬的蒲公英杆刮着我的衬衫,棕胸燕朝山下俯冲:它们是向四面八方滋蔓的同一事物。我之所以懂得,是因为我也被拉扯进去了。    生命是一种连结成网的东西——是分布式的存在。它是在时空中延展的单一有机体。没有单独的生命。哪里也看不到单个有机体的独奏。生命总是复数形式(直到变成复数以后——复制繁殖着自己——生命才成其为生命。)生命承接着彼此的联系,链接,还有多方共享。“你和我,血脉相同,”诗人莫格利柔声吟咏。蚂蚁,你和我,血脉相同。暴龙,你和我,血脉相同。艾滋病毒,你和我,血脉相同。生命将自己分散成为显在的众多个体,但这些不过是幻象。“生命[首先]是一种生态属性,而且是稍纵即逝的个体属性。”微生物学家克莱尔.福尔索姆这样写道。克莱尔专爱在瓶子里搞超有机体。我们分布式地生活在同一个生命里。生命是一股变换的洪流,一路注满空容器,满溢出之后再注入更多的容器。无论那些容器的形状和数量如何,都不会对此造成丝毫影响。生命像一个极端分子,运行起来时狂热而不加节制。它到处渗透,充塞大气,覆盖地表,还巧妙地进入了石床的缝隙,谁也无法拒绝它。如洛夫洛克所言,我们每挖出一块远古岩石,也就同时挖出了保存在那里的远古生命。约翰.冯.诺依曼,用数学术语思考生命,他说:“生命有机体……从任何合理的概率论或热力学理论来看,都属于高度不可能……[但是]倘若因由任何一次概率论无从解释的意外,竟然真的产生了一个生命,那么,就会出现许多生命有机体。”生命一旦形成,便迅速占领地球,征招所有类型的物质——气体,液体,固体——纳入它的体制。“生命是一个行星尺度的现象,”詹姆斯.洛夫洛克说。“一个星球上不可能只有稀疏点点的生命。否则它就会像只有半个身子的动物那样站立不稳。”如今,整个地球表面覆盖着一层整体生命的薄膜。这个外罩怎么也脱不掉。撕开一个口子,外罩会自行将破处修补。蹂躏它,外罩会因此变得更繁茂。这不是件破衣烂衫,它苍翠华丽,是一件覆盖地球巨大躯体的艳丽长袍。实际上,它是一件永恒的外套。生命对我们保有一个大秘密,这秘密就是,生命一旦出世,它就是不朽的。一旦发动,它就是不能根除的。不管环保激进人士怎么说,完全消除地球上的生命洪流都超越了人类的能力。即使是核弹,也无法在整体上令生命停止,说不定,它实际上还能增加非人类的变体。数十亿年前,生命肯定有过一次跨越不可逆性门槛的行动。我们称之为I点(I是不可逆转或不朽的缩写)。I点之前生命是纤弱的;它面临的是一面陡峭向上的高坡。四十亿年前地球上频繁的陨石冲击,强烈的射线,大起大落的温差,给所有半成型、准备复制的复杂体造成了难以置信的恶劣环境。但随后,如洛夫洛克所描绘的,“在地球历史的太古期,气候条件形成了一个恰好适合生命诞生的机遇窗口。生命获得自我创生的短暂时期。如果它当初失败,也就没有未来的整个生命系统了。”可是一旦扎下了根,生命就再也不撒手了。并且,一旦越过了I点,生命就不再娇贵脆弱,而会出落得桀骜不驯。单细胞细菌出奇地不屈不挠,它们生存在每一种你想得到的恶劣环境中,包括强辐射地区。将病房里的细菌完全清除?也许只有医院才知道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从地球上把生命抹去?哈!做梦吧!     我们必须留意生命永不停歇的本性,它与活系统的复杂性密切相关。我们打算制造类似蝗虫程度的复杂机器,将它们播散到世界中。一旦登场,它们就不会下台。迄今为止,病毒猎手们编写过的数千种电脑病毒,没有一种灭绝了。据杀毒软件公司说,每星期都有数十种病毒诞生。只要我们还在用电脑,它们就和我们相伴在一起。之所以无法令生命止步,是因为生命动力的复杂性已经超过了所有已知破坏力的复杂性。生命远比非生命复杂。生命自己就能打理死亡的事宜――掠食者分食被掠食者――由一种生命形式消费掉另一种生命形式在总体上无损整个系统的复杂性,甚至可能增加它的复杂性。全世界所有的疾病和事故,每天24小时、每星期7天,永不止歇地向人类机体进攻,平均要用621960小时才能杀死一个人类个体(注,即世界人口平均寿命)。即以七十年全天候的攻击来突破人类生命的防线——不计现代医学的干扰(现代医学既可加速也可延缓生命的死亡,视你所持观点而定)。这种生命的顽强坚持直接源于人体的复杂性。相比之下,一辆做工精湛的轿车最多开上二十万英里就会用坏一个气缸阀门,行驶时间大约是五千个小时。一台喷气机的涡轮发动机可运转四万小时。一个没有可动部件的普通灯泡可使用二千小时。非生命复杂体的寿命比之生命的执著,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哈佛大学医学院的博物馆里,专门用一个陈列柜摆放着“撬棍头骨”。这个头骨被高速飞来的撬棍粗暴地打了一个洞。头骨属于菲尼亚斯.盖吉,他是十九世纪一个采石场的工头,在用铁棍将注入孔洞的黑色炸药捣实的时候,炸药爆炸了。铁棍打穿了他的头。他的手下将露在他脑袋外面的铁棍锯断,然后把他送到一个设备极差的医生那里。据认识他的人传说,盖奇此后又活了十三年,功能或多或少还算齐全,只不过变得脾气暴躁。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他的身体还能运转。人少了一个胰脏,缺了一个肾脏,或切了一节小肠,可能不能跑马拉松了,但他们还都能存活。当身体的许多小部件——尤其腺体——功能降低的时候会引起整体死亡,但这些部件都有厚重的缓冲使其轻易不会破损。的确,避免破损解体是复杂系统主要的属性。野生状态下的动植物常常在遭受猛烈的暴力或损害后仍能存活。据我所知唯一一次有关野外损害率量度的研究是以巴西蜥蜴为对象,而其结论是有百分之十二的蜥蜴至少缺失了一只爪趾。麋鹿中枪之后仍能存活,海豹被鲨鱼咬过也能痊愈,橡树被砍伐之后还会抽芽。一次实验中一组腹足动物132被研究人员故意压碎了壳,然后放归野外生活,之后它们活得和未受损的对照组一样长。自然界中,小鱼"鲨口脱险"不算什么,老朽过世若能导致系统崩溃才是英雄壮举。     形成网络的复杂性会逆转事物间通常的可靠性关系。举例来说,现代照相机中的单个开关件可能有百分之九十的可靠性。把数百个开关凑合着连成一个序列,如果不按分布式排列,这数百个开关作为一个整体,其可靠性就会大大降低——就算它们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可靠性吧。而如果连接得当——每一个开关都把信息传给其他开关——比如在先进的小型数码相机中,与直觉相反,照相机整体的可靠性可上升至百分之九十九,超出了每个个体部件的可靠性。但此时照相机有了许多新的由部件组成的子集,每个子集就像是一个部件。这样的虚拟部件越多,部件层面发生不可预知行为的总体可能性就会越大。出错的路径千奇百怪。因此,虽然作为一个整体的照相机的可靠性更高了,但当它出现意外时,就常常是想象不到的意外。老相机容易失灵,也容易修。新相机则会创造性地失灵。创造性地失灵是活系统的标记。寻死很难,但导致死亡的路却有无数条。1990年,两百多个高薪的工程师紧张工作了两个星期来找出当时全美电话交换网频繁出现各种状况的原因,而正是这些工程师设计和建造了这个系统。问题在于,某种状况可能过去从未出现过,并且可能将来也不再会出现。每个人的出生情况都大致相同,每一例死亡却不相同。如果验尸官愿意给出精确的死因证明,那么每一例死亡就都是独一无二的。医学觉得一般化的结案和归类更为有益,因此没有记录每一例死亡独有的真正特性。复杂系统不会轻易死亡。系统的成员与其整体达成了一种交易。部件们说:“我们愿为整体牺牲,因为作为一个整体的我们大于作为个体的我们的总和。”生命与复杂交织。部件会死,但整体永存。当系统自组织成更复杂的整体,它就加强了自己的生命。不是它的生命长度,而是它的生命力度。它拥有了更多生命力。我们往往将生与死想象成二元性的;一个生物非死即生。但生物体内自组织的子系统使人联想到,有些东西比别的东西更有活力。生物学家林恩.马基莉斯还有其他人指出,甚至单一的细胞也是以复数形式存活的,因为每一个细胞都至少留有细菌的三个退化形式,是历史性联姻的结果。[133]“我是所有生命中最有活力的,”俄国诗人塔科夫斯基((电影摄制者之父)聒噪道。这从政治角度说来不对,但有可能是事实。麻雀和马的活力可能没有实质的不同,但马和柳树,病毒和蟋蟀之间的活力就不同了。活系统的复杂性越高,里面栖息的生命力就可能越多。只要宇宙继续变冷,生命就会逐步建立更多奇怪的变体,构筑更加互联的网络。[134]  注:.[132]腹足动物:软体动物门中物种最多的一个纲。蜗牛以及田螺、玉螺、骨螺等等各种各样的海生螺类都属于这个纲。.[133]细胞的起源:距今39亿年前古细菌、蓝菌(俗称蓝藻)是地球上最初的生命形式,拥有细胞质、细胞壁、细胞膜,我们称为原核生物,而后的真核细胞拥有细胞核、高尔基体(细胞器)、线粒体、内质网等,进行有丝分裂,是真正的细胞。按照现在普遍接受的内共生理论,线粒体是最初真核生物吞噬细菌后,形成共生关系而进化出来的;同样叶绿体是真核生物吞噬蓝菌后共生而来的;细胞器也是如此。 .[134]热寂和熵减的关系:本书作者在2008年的一次访谈中说道:“人们都说,没有什么能逃脱冷酷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宇宙的最后归宿是一片热死寂。但这不是故事的全部,宇宙在沉寂的同时,也在热闹起来,从旧物中带来新生、增加复杂性的新层次。宇宙充满了无尽的创造力。熵和进化,两者就象两支时间之矢,一头在拖拽着我们退入无穷的黑暗,一头在拉扯着我们走向永恒的光明。”----------------------------------------------------------------------6.6负熵    我再次登上屋后的山丘,漫步至一小片桉树林,本地的4-H俱乐部[135]曾在这里放养蜜蜂。每日的此时,小树林都在特有的水汽笼罩下打盹儿;树林所处的面向西方的山丘,挡住了早晨温暖的阳光。我想象历史开篇时这山谷瘦石嶙峋的贫瘠模样——满山裸露的石英岩和长石,荒凉而闪亮。十亿年倏忽而过。而今,岩石披上了如织的草毯。生命用成片高过我头顶的树木填补了一片小树林的空间。生命正努力填满整个山谷。下个十亿年,它会不断尝试新造型,并在所有能找到的缝隙或空地勃发成长。在生命出现之前,宇宙中没有复杂的物质。整个宇宙绝对简单,盐、水、元素,乏味之极。有了生命之后,就有了许多复杂物质。根据天体化学家的观点,在生命之外的宇宙中,我们无法找到复杂分子团(或大分子)。生命往往劫持所有它能接触到的物质并把它复杂化。经由某种离奇的术数,生命向这山谷注入的活力越多,它给未来生命创造的空间就越大。最终,这片加利福尼亚北部海岸蜿蜒的小山谷将会变成一整块坚实的生命。如果任它随意飘摇,生命最终会渗透所有物质。为何从太空看到的地球不是莽莽苍苍?为何生命尚未遍及海洋并充满天空?我相信假使由它自生自灭,地球总有一天会绿成一体。生物体对天空的侵入是相对较近的事件,而且事情还没完结。海洋的完全饱和有待巨藻铺天接地,进化到能抵御风浪的撕扯。但最终,生命将凌驾一切,海洋会变为绿色。将来某一天,银河系也可能变为绿色。现在不利于生命的那些行星不会永远如此。生命会进化出别的形式,在目前看来并不适宜的环境里繁盛起来。更重要的是,一旦生命的某个变体在某处有了一席之地,生命固有的改造本性就会着手改变环境,直到适合其他物种的生存。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物理学家欧文.薛定谔[136]将生命活力称为“负熵”,意即与热力学的熵增是反向的[137]。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个活跃在美国的科技主义亚文化群体把生命力称作“外熵” [138]。 注:.[135]4-H:头(Head),心(Heart),手(Hands),健(Health)。4-HClub又作四健会。 .[136]欧文.薛定谔(Erwin Schr.dinger):著名的奥地利理论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重要奠基人之一,同时在固体的比热、统计热力学、原子光谱及镭的放射性等方面的研究都有很大成就。--------------------------------------    外熵概念的鼓吹者自称为“外熵族”。基于生命外熵的活力论本质[139],他们发表了关于生活方式的七点声明。声明第三点是纲领性条文,申明他们“无疆界扩展”的个人信仰——即生命会一直扩张,直至充满整个宇宙。那些不这么认为的人,被他们贴上“死亡主义者”的标签。从他们的宣传来看,这一信条不过是盲目乐观者的自我激励:“我们无所不能!”但我仍有些固执地把他们的鼓吹当作一个科学主张:生命将会充满宇宙。没有人知道生命所引起的物质扩散的理论极限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太阳最多能支持多少带有生命印记的物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俄罗斯地球化学/生物学家沃尔纳德斯基写道:“最大化扩张的属性是活物与生俱来的,就如同热从温度较高的物体传到温度较低的物体,可溶性物质溶入溶剂,以及气体扩散到空间。”沃尔纳德斯基称之为“生命的(物理)压力”并且以速率来度量这种扩张。他认为大马勃菌的扩张速度是生命中最快的。他说,大马勃菌产生孢子的速率极快,如果能够快速地为其发育提供原料,那么只须繁殖三代,大马勃菌的体积就能超过地球。按照他晦涩难懂的算法,细菌生命力的“传输速度”大约为每小时一千公里。以这样的速度,生命填满宇宙就要不了太久。当还原至其本质时,生命很像是计算用的函数。与众不同的思想家爱德华.弗雷德金[140]曾在麻省理工大学工作过,他构思出一个异类的理论,说宇宙是一台计算机。不是比喻意义上的电脑,而是说物质和能量也是信息处理的形态,其对信息处理的方式与一台麦金塔电脑里的内部处理方式相同。弗雷德金不认同原子的不可分性,他坦率地说:“世界上最具体的东西就是信息。” 注:.[137]负熵(negentropy):自然万物都趋向从有序到无序,即熵值增加。而生命需要通过不断抵消其生活中产生的正熵,使自己维持在一个稳定而低的熵水平上。生命以负熵为生。――摘自《生命是什么-活细胞的物理学观》,薛定谔。 .[138]外熵(extropy):系1988年1月由汤姆.比尔杜撰,并由马克斯.摩尔定义为“生命系统或有组织系统内的智力、功能秩序、活力、能量、生活、经验以及能力还有改进和成长的动力。”外熵只是一种隐喻,还未成为技术名词,故此,它不是熵的反义(反义词是负熵),尽管也有考虑将它作为专用反义词的。马克斯.摩尔撰写的《外熵的哲理》,其原意旨在阐述其超人主义。——译自“维基百科” .[139]活力论和还原论:两者的纷争由来已久,鉴于逐渐意识到生命体独特的复杂性和整体性,近年来科学界已不再象过去那样排斥活力论了。 .[140]爱德华.弗雷德金(Ad Fredkin):曾任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实验室主任,鼓吹“宇宙就是一台电脑”的思想。------------------------------------------------------------    在多种计算机算法领域做出过开拓性工作的数学天才斯蒂芬.沃尔夫拉姆 [141]对此表示赞同。他是首批将物质系统视为计算性处理过程的人之一,其后这个观点便在一些物理学家和哲学家的小圈子里盛行起来。根据这个观点,生命达成的极小工作,其物理与热力学性质与计算机中达成的极小工作类似。弗雷德金及其合作者会说,知道了宇宙能够进行的最大的计算量(如果我们将其中的全部物质视做一台计算机),我们就能够知道,在给定我们所看到的物质[142] [143]和能量的分布下,生命是否能够充塞宇宙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作过那个计算。 认真考虑过生命的最后命运的科学家很少,理论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144]是其中之一。戴森做过粗略的计算,以估计生命和智力活动是否能够存活到宇宙最终完结之时。他的结论是,能。他写道:“我计算的数值结果显示,永久生存和信息交流所需的能量不算很大,这令人惊讶……这强有力地支持了对生命潜力持乐观态度的观点。无论我们向未来走得有多远,总会有新鲜事物发生,有新信息进入,有新世界去开发,有可供不断拓展的生命、意识、知觉和记忆的疆域。”    戴森将这个观念推进到我不敢想象的程度。我操心的只是生命的动力,以及它如何渗透所有的物质,还有为何已知万物没有一个能够阻止它。然而正如生命不可逆转地征服物质,类似生命的,我们称之为心智的更高级的处理能力,也一发不可收地征服了生命,并因而征服了所有物质。戴森在他抒情而又形而上学的书——《全方位的无限》(Infinite in AllDirections)中写道:在我看来,心智渗透及控制物质的倾向是自然定律……这种渗透深入宇宙,不会被任何灾难或我所能想象的任何藩篱永久阻挡。假如我们这个物种不走在前头,别的物种就会带头,也许已经走在前头了。假如我们这个物种灭绝,其它物种会更聪明更幸运。心智是有耐心的。它在奏响第一阙弦乐四重奏之前,在这个星球上等待了三十亿年。或许还需要三十亿年它才能遍布整个银河系。我认为不会等这么久。但是如果需要的话,它有此耐心。宇宙就像在我们周边展开的沃土,准备好等待心智的种子萌芽、生长。或迟或早,心智终将践行传承。当它知会并控制宇宙之后会选择做什么?这个问题我们不能奢望回答。 注:.[141]斯蒂芬.沃尔夫拉姆(StephenWolfram,1959.08.29~):生于伦敦,美国物理学家,数学家,商人。以其在理论粒子物理学、宇宙学、格状自动机、复杂性理论及计算机代数方面的成就著称,是计算机程序Mathematica的创建人。 .[142]宇宙的总质量:有机体的基本构成粒子都来源于宇宙物质,来自恒星和星云。宇宙的粒子总数是一定的,约为1080,一个人体约为 1028。那么,根据维持生命存活所必须环境温度、压力、日光等物理变量计算出符合要求的恒星系统的大小、分布和类型以及其所需的基本粒子数量,也许就能推测生命能否奢侈到布满宇宙各个角落。 .[143]关于宇宙所能进行的最大计算量:2000年麻省理工学院的赛斯.劳埃德给出了计算值(本书成书于1994年),他依据光速、普朗克常数、万有引力常数等物理规律,按信息论把所有基本粒子看成可储存并计算0和1的二进制运算单元。12090根据宇宙所包含的总能量,劳埃德算出宇宙计算机可以执行10 次基本运算。而它能存储的信息则大约有10比特。考虑到计算还需要能量和时间,上述数值已按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和量子物理理论作了修正。 .[144]弗里曼.戴森(FreemanDyson,1923.12.15~):优秀的理论物理学者,早年作为量子电动力学的巨擘,与诺贝尔物理奖擦肩而过。1956年发表的《自旋波》论文被无数次引用,堪称物理学史上的重量级论文之一。戴森称,“自旋波”或许是他一生最重要的贡献。------------------------------------------------------6.7第四个间断:生成之环    大约一个世纪以前,人们普遍信奉生命是注入活物的一种神秘液体的观点,被精炼为现代哲学所谓的活力论。[145]活力论与平常的“她失去了生命”这句话意义相差并不远。我们都设想某些不可见的物质会随着死亡而流走。活力论者认真看待这一专属的含义。他们认为,活跃于生物体内的本质灵魂,其自身并不是活体,也不是无生命的物质或者机械。它是某种别的东西:是存在于被它激活的生物体外的原脉动。我对生命侵略特性的描述并不意味要将它当变为后现代的活力论。的确,将生命定义为:“通过组织各个无生命部分所涌现的特性,但这特性却不能还原为各个组成部分,”(这是科学研究目前能给出的最好定义),这非常接近形而上学的调调,但其目的是可以测试的。我认为生命是某种非灵性的、接近于数学的特性,可以从对物质的类网络组织中涌现。它有点像概率法则;如果把足够多的部件放到一起,系统就会以平均律展现出某种行为。任何东西,仅需按照一些现在还不知道的法则组织起来,就可以导出生命。生命所遵循的那些定律,与光所遵循的那些定律同样严格。碰巧,这一受自然法则支配的过程给生命披上了件貌似灵性的外衣。第一个原因是,按照自然法则,这种组织必定产生无法预知的、新奇的东西。第二,组织的结果必须寻找各种机会复制自身,这让它有一丝急迫感和欲望,第三,其结果能轻易环接起来保护自身存在,并因此获得一种自然发生的流程。综合起来,这些原则也许可以称为生命的“涌现性”原理。这一原理是激进的,因为它要求以一种修正的理念看待自然法则的含义:不规则性,循环逻辑,同义重复性,出奇的事物。活力论,正如历史上每一个错误的观念,也包含了有用的真理片段。二十世纪主要的活力 注:.[145]活力论的历史:作者在这里的论述不尽符合事实。活力论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时期。他把生命这种要素区别于水、火、气、土,称为entéléchie(完成)。活力论一直到20世纪仍有其代表人物,其中最后的一位即是文中所提到的胚胎学家汉斯.德里施。但是到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生物学家几乎普遍地否定了活力论。这是因为自牛顿、笛卡儿以来的自然科学的发展,物理定律、化学热力学定律的大批发现,使得朴素唯物主义的机械论、还原论占了上风。近二三十年来,随着学界对生命独特的复杂性和整体性的重新认识,以及建立在分子生物学上的实验生命科学飞速进步,人们不再由于害怕活力论无法实证研究而排斥它,而是视之大有可为。------------------------------------------------------------------------    论者汉斯.德里施[146]在1914年将活力论定义为“关于生命进程自治的理论”。在某些方面他是对的。在我们刚刚萌芽的新观点中,生命可以从活体和机械主体中分离出来,成为一种真实、自治的过程。生命可以作为一种精巧的信息结构(灵性或基因?)从活体中复制出来,注入新的无生命体,不管它们是有机部件还是机器部件。回顾人类的思想史,我们逐步将各种间断从我们对自己作为人类角色的认知中排除。科学史学家大卫.查奈尔[147]在他的著作《活力机器:科技和有机生命研究》中总结了这一进步。首先,哥白尼[148]排除了地球和物理宇宙其他部分之间的间断。接着,达尔文排除了人类和有机世界其他部分之间的间断,最后,弗洛伊德149排除了自我的理性世界和无意识的非理性世界之间的间断。但是正如历史学家和心理学家布鲁斯.马兹利士 [150]所指出的,我们依然面对着第四个间断,人类和机器之间的间断。我们正在跨越这第四个间断。我们不必在生物或机械间选择了,因为区别不再有意义。确实,这个即将到来的世纪里最有意义的发现一定是对即将融为一体的技术和生命的赞美、探索与开发利用。    生物世界和人造物品世界之间的桥梁是彻底不均衡的永久力量——一条叫做生命的定律。将来,生物和机器将共同拥有的精髓——将把它们和宇宙中所有其它物质区别开来的精髓——是它们都有自我组织改变的内在动力。现在,我们可以假定生命是某种处于流变之中的东西,其遵循的规律是人类能够揭示和认知的,即使我们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规律。在本书中,为探索机器和生物间的共同之处,我提出以下这些问题:生命想要什么?我用同样的方式考虑进化,进化想要什么?或者更精确些,从生命和进化各自利益的角度来讲,它们怎么看待世界?假如我们把生命和进化看作自主自治的过程,那么它们的自私行为指向什么目标?它们要走向何方?它们会变成什么? 注:.[146]汉斯.德里施(HansDriesch,1867.10.28~1941.04.16):德国生物学家、哲学家。以其早期胚胎学实验性研究以及实体新活力哲学著称。 .[147]大卫.查奈尔(David Channell):科学技术史博士,主要研究伦理学。 .[148]哥白尼(Copernicus,1473~1543):波兰天文学家,现代天文学创始人。创立日心说,推翻了托勒密的地心说,使自然科学开始从神学中解放出来,著有《天体运行论》。 .[149]弗洛伊德(Freud,1856~1939):奥地利神经学家、精神病医学家、精神分析的创始人。提出潜意识理论,认为性本能冲动是行为基本原因,主要著作有《释梦》、《精神分析引论》等。 . [150]布鲁斯.马兹利士(BruceMazlish):麻省理工学院名誉历史学教授。-----------------------------------------------------    格瑞特.埃里克[151]在其充满诗意的《蒙大拿空间》[152]一书中写道:“野性没有条件,没有确定的路线,没有顶点或目标,所有源头转瞬超越自身,然后放任自流,总在生成当中。靠CT扫瞄或望远镜无从探究其复杂性,相反,野性的真相有多个侧面,有一种率直的总是出乎意料的本性,就像我脚下的红花菜豆地上连串的野草莓。野性同时既是根源又是结果,就好像每条河流都头尾环绕着,嘴巴吞吃尾巴——吞、吞、吞到源头...”野性的目的就是它自身。它同时是“根源和结果”,因和果混合在循环逻辑里。埃里克所谓的野性,我叫做活力生命的网络,是一种近似于机械力的流露,其唯一追求就是扩张自己,它把自身的不均衡推及所有物质,在生物和机器体内喷薄汹涌。埃里克说,野性/生命总在生成当中。生成什么?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生不息。生命在生命之路上更复杂,更深入,更神奇,更处在生成和改变的过程中。生命是生成的循环,是自身催化的迷局,点火自燃,自我养育更多生命,更多野生,更多“生成力”(becomingness)。生命是无条件的,无时无刻不在瞬间生成多于自身之物。如埃里克所暗指的,狂野的生命很像乌洛波洛斯衔尾蛇,吞掉自己的尾巴,消费自己。事实上,狂野的生命更加奇异,它是一个正在脱出自己肉身的衔尾蛇,吐出不断变得粗大的尾巴,蛇嘴随之不断张大,再生出更大的尾巴,把这种怪异图景溢满宇宙。 注:.[151]格瑞特.埃里克(Gretel Ehrlich):1978年开始写作,最有影响的著作是1984年由维京企鹅出版社出版的《旷野的慰藉》(The SolaceOF Open Spaces),美国艺术及读书协会因此给她颁发了哈罗德D.沃尔肖卓越散文奖。 .[152]《蒙大拿空间》:Montana Spaces -----------------------------------------------------------------第七章控制的兴起7.1古希腊的第一个人工自我    像大多数发明一样,自动控制的发明也可以溯源到中国古代。在一片风尘滚滚的平原上,一个身穿长袍的小木人站在一根短柱上,身子摇摇晃晃。柱子立在一对转动的车轮之间,拉车的是两匹套着青铜挽具的红马。这具人像身着公元九世纪飘逸的中式长袍,一只手指向远方。当马车在草原上驰骋的时候,连接两个木头轮子的齿轮吱呀作响;在这些齿轮的神奇作用下,柱子上的小木人总是坚定、准确无误地指向南方。当马车左转或右转的时候,带有联动齿轮的轮子就根据变化作出反向修正以抵消车子位移,确保木人的手臂永远指向南方。凭借坚定的意志,木人自动地追寻着南方,永不知倦。它为王师指路,保证整个队伍不在古代中国的荒郊野岭中迷失。    中世纪中国的发明天才们心思真是活络阿!居住在中国西南惠水河汊的农民们,想在围炉宴饮时控制酒量,就发明了一个小装置,通过它的自行调节来控制住心中对酒的躁动渴望。宋代的周去非便在他云游溪峒的游记中记述过这种颇具酒趣的吸管。吸管以竹制成,长约一寸半,可自控酒量,牛饮小啜各得其乐。一条银质“小鱼”浮动其中,饮者或许已经酩酊大醉,无力啜饮,那么吸管里的金属鱼就会自动下沉,限制住梅子酒的暖流,宣告他的狂欢之夜已然结束;如果饮者吸饮过猛,同样不会喝到什么,因为浮标会借助吸力上升,堵住吸管。只有不疾不徐,平稳啜饮,才能享受到酒精带来的乐趣。[153]不过,细考起来,无论是指南车还是酒吸管都不是现代意义上真正的自动(即自我控制)装置。这两个装置只是以一种最微妙、最隐晦的方式告诉它们的人类主人,要想保持原来的行为状态就得作出调整,而改变行进方向或肺部力量这类事情则被交给了人类。按照现代思维的术语来说,人类是回路的一部分。要成为真正的自动装置,指向南方的木头人就应该自己改变车的行驶方向让它成为指南车。至少它的手指尖得挂一根胡萝卜,挑逗马(现在马在这个回路里了)跟着前进。同样地,不管人使多大的劲来嘬,酒吸管也都应当能自行调节酒的流量。不过,虽然算不上自动,指南车却使用了差速齿轮,这可是现代汽车的变速器在一千多年前的老祖宗,也是在磁力指南针无用武之力的武装坦克上辅助驾驶员的现代自瞄准火炮的早期原型。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机巧的装置其实是自动化谱系上一些奇妙的流产儿。事实上,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自动装置要比这还早一千年就出现了。 注:.[153]控制饮酒量的装置:参见周去非(宋朝,1135~1189)的《岭外代答》。其实这个“吸管”不是放在嘴里吸,而是插在鼻子里吸,即所谓“鼻饮”。---------------------------------------------------------------    克特西比乌斯[154]是公元前三世纪中叶生活在亚历山大港的一位理发师。他痴迷于机械装置,而且在这方面也颇有天分。他最终成为托勒密二世155治下的一名机器工匠,正儿八经地制造起人工物品来。据说,是他发明了泵、水压控制的管风琴和好几种弩炮,还有传奇的水钟。当时,克特西比乌斯作为发明家的名气,堪与传奇的工程学大师阿基米德[156]相媲美。而今天,克特西比乌斯被认作是第一个真正自动装置的发明人。当时而论,克特西比乌斯的钟可谓非常准确,因为它能自行调节供水量。在那之前,绝大多数水钟的弱点在于推动整个驱动装置的存水器在放空的过程中,水流的速度会逐渐减慢(因为水越少、越浅,水的压力就越小),因此也就减慢了钟的运行速度。克特西比乌斯发明了一种调节阀,解决了这个积年难题。调节阀内有一个圆锥形的浮子,浮子的尖端向上戳入一个与之配套的、倒转的漏斗中。水从调节阀中的漏斗柄处出来,漫过浮子,进入浮子漂浮的杯中。这时,浮子会浮起来进入倒扣的漏斗将水道收窄,以此限制水的流量。当水变少的时候,浮子又会往下沉,重新打开通道,让更多的水流入。换句话说,这个调节阀能够实时地找到恰当的位置让“刚刚好”的水通过,使计量阀容器中的流量保持恒定。克特西比乌斯的这个调节阀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可以自我调节、自我管理以及自我控制的非生命物体。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也就变成了第一个在生物学范畴之外诞生出来的自我。这是一个真正自动的物体——从内部产生控制。而我们现在之所以把它看成是自动装置的鼻祖,是因为它令机器第一次能够像生物一般呼吸。而我们之所以说它确实有一个自我,是因为它置换出的东西。一股能够持续不断地、自动地进行自我调节的水流,转换成了一座能够不断进行自我调节的时钟,这样一来,国王就不再需要仆人来照顾这座水钟的水箱。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动的自我”挤出了人类的自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自动化取代了人类的工作。 注:.[154]克特西比乌斯(Ktesibios):古希腊工程师,发明家。公元前三世纪中叶生活在埃及托勒密王朝下。 .[155]托勒密二世(King Ptolemy II,公元前308~前246):古埃及托勒密王朝国王。他利用宗教巩固王朝统治,将版图扩展至叙利亚、小亚细亚和爱琴海,在位期间国势处于全盛时期。 .[156]阿基米德(Archimedes,约公元前287~前212):古希腊数学家、发明家,以发现阿基米德原理(即浮力原理)而著称,在数学方面的发现有圆周率以及球体、圆柱体的表面积和体积的计算公式。-------------------------------------------------------------     克特西比乌斯的发明是二十世纪全美国风行的装置——抽水马桶的近亲。读者们可以看出克特西比乌斯的浮阀实际上是陶瓷马桶上半部分箱体中浮球的祖先。在冲水之后,浮球会随着水位的降低而下沉,并利用其金属臂拉开水阀。放进来的水会再次充满水箱,成功地抬起浮球,以便它的金属臂在水位精确地达到“满”的位置时切断水流。从中世纪的角度看,这个马桶通过自动起落的方法来保证自己水量充足。这样,我们就在抽水马桶的箱体内看到了所有自治机械造物的原型。     大约在一个世纪之后,同样生活在亚历山大港的海伦157琢磨出了很多种不同的自动浮力装置。在现代人的眼里,这些装置就像一系列严重弯折曲绕的厕所用具。而事实上,它们却是用于派对的精巧分酒器。比如说那个“喝不净的高脚杯”,这东西能够不断地通过它底部的一个管子给自己续杯,让杯子里的酒保持在一个恒定的水平。海伦写了一本百科全书巨著——《气体力学》[158]——里面塞满了他的各种发明。那些发明,即使以今天的标准来看依然显得不可思议。这本书在古代世界中曾经被广泛地翻译和复制,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影响。事实上,在之后的两千年里(也就是说延续到十八世纪的机械时代),没有一种反馈系统不是以海伦的发明鼻祖的。其中有一个特例,那是17世纪的一位名叫科内利斯.德雷贝尔159的荷兰人想出来的。此人集炼金术士、透镜研磨匠、纵火狂和潜艇癖于一身(他曾经做出不止一艘能潜到1600米以下的潜水艇!)。正是德雷贝尔在胡乱地以各种手段提炼金子的时候,发明了恒温器。这个恒温器是另一个影响全世界的反馈系统的范例。作为一个炼金术士,德雷贝尔当时怀疑实验室里的铅之所以变不成金子,可能是因为加热元素的热源温度波动太大的缘故。所以在十七世纪二十年代,他自己拼凑了一个可以对炼金原材料进行长时间适温加热的迷你熔炉,就仿佛地底深处那些界定了冥府的含金石经受灼烧熔解的情形。德雷贝尔在小炉子的一边连接了一个钢笔大小的玻璃试管,里面装满了酒精。受热之后,液体就会膨胀,于是把水银推入与之相连的第二个试管,而水银又推动一根制动杆,制动杆则会关闭这个炉子的风口。显然,炉子越热,风口被关得更久,火也就越小。冷却了的试管会使制动杆回缩,从而打开风口让火变大。在乡下使用的那种普通的家用恒温器,跟德雷贝尔的这个装置的道理一样——目的都是要保持一个恒定的温度。不幸的是,德雷贝尔的这个自动炉并没炼出金子来,而德雷贝尔也从来没有向世人公开过这个设计,结果他的自动化发明消失得无声无息,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一百多年之后,才有一个法国的乡绅重新发现了他的设计,做了一个恒温器用于孵化鸡蛋。注:.[157]海伦(Heron,10~75):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几何学家和机械学家。 . [158]《气体力学》:The Pneumatica . [159]科内利斯.德雷贝尔(CornelisDrebbel):荷兰发明家,建造了第一艘能航行的潜水船。--------------------------------------------------------    詹姆斯.瓦特[160],这位顶着蒸汽机发明者头衔的人,运气就没有这么背了。事实上,早在瓦特能够看到蒸汽机之前几十年,有效运转的蒸汽机就已经在工作了。有一次有人请年轻的工程师瓦特修理一台无法正常工作的、早期的小型纽科门[161]蒸汽机。这台拙劣的蒸汽机弄得瓦特颇为沮丧,于是他开始着手对它进行改进。大约在美国革命发生的时候,他给当时的蒸汽机增加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改良性的,另一样是革命性的。他那项关键的改良性创新是把加热室和冷却室分开,这样一来,他的蒸汽机的功效变得极其强大。如此强大的功效需要他增加一个速度调节器来缓和这种新释放的机械力。跟往常一样,瓦特把目光转向了那些已经存在的技术。托马斯.米德[162]既是机器匠,也是磨坊主。他曾经为磨坊发明过一个笨拙的离心调节器,只有在磨石速度足够快的时候才把磨石降到谷粒上。它调节的是石磨的输出功率,而不是磨石的动力。    瓦特琢磨出了一项根本性的改进。他借鉴了米德的磨坊调节器,把它改良成一个纯粹的控制回路。采用这种新的调节器,他的蒸汽机就自己掐住了自己动力的喉咙。他这个完全现代的调节阀。可以自动让当时变得颇为暴躁的马达稳定在某个由操作者选定的恒定速度上。通过调整调速器,瓦特就能够任意改变蒸汽机的转速。这就带来了革命。和海伦的浮子以及德雷贝尔的恒温器一样,瓦特的这个离心调速器在其反馈中也同样是透明的。两个铅球,分别装在一条硬摆杆的两端,挂在一根柱子上。柱子旋转的时候,这两个球也会转起来,这个系统转得越快,它们飞得越高。与旋转的摆成剪状交叉的联动装置把柱子上的滑动套筒顶起,扳动一个阀门,一个通过对蒸汽进行调整从而控制旋转速度的阀门。球转得越高,这些连动装置关闭的阀门越多,降低旋转速度,直到达到某个回转速度(以及旋转中的球的高度)的均衡点。这种控制跟物理学本身一样可靠。 注:.[160]詹姆士.瓦特(JamesWatt,1736.01.19~1819.08.19):英国著名的发明家,是工业革命时的重要人物。他改良了蒸汽机、发明了气压表、汽动锤。后人为了纪念他,将功率的单位称为瓦特。 .[161]纽科门(Newcomen):英国工程师,蒸汽机发明人之一。他发明的常压蒸汽机是瓦特蒸汽机的前身。 .[162]托马斯.米德(ThomasMead):英国发明家,磨坊主。---------------------------------------------------------------     旋转其实是自然界里一种陌生的力量。不过,对于机器来说,它就是血液。在生物学中,唯一已知的轴承存在于精子那转动着的鞭毛螺旋桨的连接处。事实上,除了这个微型马达之外,所有带着基因的东西都不会有转轴和轮子这些东西。可是,对于那些没有基因的机器来说,旋转的轮子和转动的轴承,却是它们生存的理由。瓦特所给予这些机器的,是那种让它们能够对自身的革命形成控制的秘笈,而这,恰恰就是瓦特的革命。他的发明广泛而迅速地传播开来。也正是因为他的发明,工业时代的工厂才能够以蒸汽作为动力,引擎才能够规规矩矩地进行自我调节,而所采用的,恰恰是这种万能式的自我控制:瓦特的飞球调控器。自供应的蒸汽动力催生了机器厂,机器厂生产出新型的发动机,新型发动机催生了新型的机床。它们都有自我调节装置,给滚雪球式的优势累积法则提供着动力。工厂里每一个可见的工人,都被上千个不可见的调控装置所围绕。今天,一个现代工厂里同时工作的可能有成千上万的隐蔽的调节装置。而它们的工作伙伴,可能就只有一个人。    瓦特获取了蒸汽在膨胀时如同火山般爆烈的力量,然后用信息来驯服它。他的飞球调控器是一种原汁原味的信息控制,是最初出现的非生物的控制回路之一。一辆汽车和一个爆炸的汽油罐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汽车的信息——也就是它的设计——驯服了汽油那种残暴粗野的能量。暴乱中燃烧的汽车与印地500车赛中超速行驶的赛车的能量与器质相当。而赛车的系统受到临界量的信息控制,从而驯服了喷火的巨龙。一点点的自我认知,就可以把火所带有的全部热量和野性驯化得服服帖帖。人们驯服狂暴的能量,把它从荒蛮之中引入自家后院、地下室、厨房乃至在客厅,服务于我。要是没有那个安安分分转动着的调控器所构成的主控回路,蒸汽机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装置。没有那个自我作为它小小的心脏,它会直接炸毁在它的发明者面前。蒸汽机所释放出的巨大能量,不仅取代了奴隶,还引发了工业革命。然而转瞬间,一场更为重要的革命随之悄然而至。要不是有迅速推广开来的自动反馈系统所引起的信息革命与之并行(虽然难以发现),工业革命也就不成其为革命了。如果如瓦特蒸汽机一般的火力机械缺失了自我控制系统,那么所有被这种机器解放出来的劳动力,就又都会束缚在照看燃料的工作上。所以说是信息,而不是煤炭,使机器的力量变得有用,进而予取予求。因此,工业革命,并不是为更加复杂周密的信息革命作出准备的原始孵化平台。相反,自动马力本身就是知识革命的第一阶段。把世界拖入信息时代的,是那些粗糙的蒸汽机,而不是那些微小的芯片。
7.2机械自我的成熟    海伦的调节器、德雷贝尔的恒温器,还有瓦特的调控装置为自己的脉管注入了自我控制、感知意识以及渴望的觉醒。调节系统感知自身的属性,关注自己是否发生了与上一次查看时不同的某些变化。如果有变化,就按既定目标调整自身。在恒温器这个特定的例子中,装了酒精的试管侦测系统的温度,之后决定是否应当采取行动调整火力,以保持系统的既定温度目标。从哲学的角度来说,这个系统是有目的的。尽管这一点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也许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即使把最简单的自动电路,比如说反馈回路,移植到电子领域中,也花了世界上最优秀的发明家很长的时间。之所以会如此拖延,是因为电流从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就首先被看成是能量而不是通信工具。事实上,在上个世纪(十九世纪),德国顶尖的电子工程师们就已经意识到电的本性其实是两面的,而这一崭露头角的差别意识,就是把相关电的技术分成强电和弱电两种。因为,发送一个信号所需的能量小得令人不敢相信,以至于电必须被想象成某种完全不同于能量的东西。对于那批狂野的德国信号学家来说,电与说话的嘴以及写字的手是兄弟,功用相同。这些弱电技术的发明者(我们现在要称其为黑客了)带给我们的,也许是史无前例的发明——电报。正是因为有了这项发明,人类之间的沟通,才能通过像闪电一样的不可见粒子载体飞速地传播。而正是因为有了电这个令人惊叹的奇迹的后代——弱电,才有了我们对整个社会的重新构想。    尽管这些电报员们牢记着弱电模型,并且实现了精妙的改革创新,但是直到1929年8月,贝尔实验室的电话工程师布莱克163才调校出一条电子反馈回路。布莱克当时正在努力为长途电话线路寻找一种能够制造持久耐用的线路中继放大器的方法。早期的放大器,是用天然材料制成,而这种未经加工的材料往往会在使用的过程中逐渐分解,导致电流的流失。一个老化的中继器不单会把电话信号加以放大,还会错误地把任意拾得的各种频率的细微偏差与电话信号相混合,直到这些不断膨胀的错误充满整个系统,将系统彻底摧毁。所以,这里就需要某种类似于海伦的调节装置的东西,能够产生约束主信号的反向信号,缓冲不断重复的循环所带来的影响。幸好布莱克设计出了一个负反馈回路,它的作用就是用来抵消放大器的正回路所产生的滚雪球效应。单从概念上来看,这个电学负反馈回路,和抽水马桶的冲水系统或者恒温器的作用是完全一样的。这个起着刹车作用的电路,能够让放大器在不断的微调中保持在稳定的放大状态上,而其原理,跟恒温器能够通过不断的微调保持在特定温度上是一样的。只不过,恒温器用的是一个金属制动杆,而放大器用的则是一些可以自我交流的弱电子流。于是,在电话交换网络的通道里,第一个电学意义上的自我诞生了。 注:. [163]H.S.布莱克(H. S.Black):贝尔实验室的电话工程师,提出负反馈放大器。------------------------------------------------     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至战后,炮弹发射装置变得越来越复杂,而与此同时,那些移动着的预攻击目标也变得越来越精细,弹道轨迹的计算考验着人类的才智。在战斗的间隙,被称为计算员的演算人员要计算在各种风力、天气和海拔条件下那些巨炮的各种参数设置。而计算出来的结果,有时会印在一些口袋大小的表格上,便于前线的火炮手使用;或者,如果时间来得及,而且是通用火炮,这些表格就会被编码输入火炮装置,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自动操作装置。在美国,与火炮演算有关的种种活动,都集中在海军位于马里兰州的阿伯丁试验场[164],在那个地方,房间里挤满了人类计算员(几乎全都是女性),使用手摇计算机来演算表格。    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飞机——大炮竭力要攻打下来的东西——几乎飞得和炮弹一样快。于是就需要速度更快的即时演算。最理想的形式就是火炮在新发明的雷达扫描装置测出飞行中的飞机数据时即行引发。此外,海军的炮手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即如何根据新射击表提供的精确数据转动这些怪物并使之对准目标。办法近在眼前,就在舰尾:一艘巨舰,是通过某种特殊的自动反馈回路,即伺服机制来控制它的方向舵的。伺服机制[165]是一个美国人和一个法国人在相隔大洋的情况下,于1860年左右同时独自发明出来的。法国人里昂.法尔科[166]为这个装置取了一个很拗口的名字:伺服电动机。由于船只随着时间的推移发展得更大、更快,人类作用于舵柄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抵抗水下涌动的水流了。海军的技术人员想出了各种油液压系统来放大作用在舵柄上的力量,这样只要轻轻地摇动船长舵仓内的小型舵杆,就可以对巨大的船舵产生些许影响。根据不同的船速、吃水线和其它类似的因素,对小舵杆所做的反复摇动,反映到船舵那里就表现为大小不同的舵效。法尔科发明了一个连通装置,把水下大舵的位置,和能够轻松操纵的小舵杆的位置联系到一起——也就是一个自动反馈回路!这样一来,舵杆就能够指示出大舵的实际位置,并且通过这个回路,移动舵杆这个指示器——也就是在移动大舵这个实体。用计算机领域的行话来说,这就是所谓的所见即所得! 注:. [164]阿伯丁试验场:Aberdeen Proving Ground . [165]伺服机制(servomechanism):系指经由闭环控制方式达到一个机械系统设定的位置、速度、或加速度的系统。 . [166]莱昂.法尔科(LeonFarcot):法国工程师。--------------------------------------------------------------------------------      二战时期的重型火炮的炮管,也是这么操作的。装着液压油的液压管把一个小的转动杠杆(小舵杆)连接到炮管转向装置的活塞。当操炮手把杠杆移动到预计的位置时,这一小小的转动,就会挤压一个小活塞,使得阀门打开,释放液压油去顶起一个大活塞,进而摆动巨大沉重的火炮炮管。反过来,当炮管摆动的时候,它又会推动一个小活塞,而这个小活塞则会引动那个手动的杠杆。所以,当炮手试图去转动那个小舵杆的时候,他也会感觉到某种温和的抗力,这种抗力,就是由他想移动的那个大舵的反馈产生的。那时的比尔.鲍尔斯[167]还是个年轻的电子技师助手,责任是操纵海军自动火炮。后来他通过研究控制系统来探求生物的奥秘。他这样描述普通人通过阅读了解伺服机制时可能产生的错误印象:我们说话或写作的手法,往往把整个行为伸展开来,使之看来好像是一系列截然分开事件。如果你试图去描述火炮瞄准的伺服机制是如何工作的,你可能会这样开头:“假设我把炮管下压产生了一个位差。那么这个位差就会使伺服电动机生成一个对抗下压的力,下压力越大,对抗的力也就越大。”这种描述似乎足够清晰了,但它却根本不符合实情。如果你真的作了这个演示,你会这样说:“假设我把炮管下压,产生了一个位差……等一下,它卡住了。”不,它没有卡住。恰恰相反,它是一个优良的控制系统。当你开始向下压的时候,作用于炮管感应位置的微小偏移,使得伺服电动机转动炮管向上来对抗你下压的力量。而产生一个和你的下压力相等的抗力所需的偏移量非常之小,小到你根本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这样一来,炮管在你感觉中僵硬得像是被浇铸在水泥里面一样。因为它重达200吨,所以让人感觉它跟那些老式的机器一样是不能移动的;但是,如果有人把电源切断,炮管会立刻砸到甲板上。伺服机制给转向装置添加了如此神秘巧妙的助力,以至于我们现在(采用升级版的技术)还在利用它来为船只导航,控制飞机的副翼,或者摆弄那些处理有毒或者放射性废料的遥控机械臂的手指。比起其它那些纯机械的自我,比如海伦的阀门、瓦特的调控装置以及德雷贝尔的恒温器,法尔科的伺服机制更进一步,它向我们开启了另一种可能性的大门:人机共栖的可能性——融合两个世界的可能性。驾驶员与伺服机制相融合。他获得了力量,它获得了实体。他们共同掌舵。控制与共栖——伺服机制的这两个方面激发了现代科学中某个更富色彩的人物的灵感,让他发现了能够把这些控制回路联结在一起的模式。 注:. [167]比尔.鲍尔斯(Bill Powers):美国感知控制论的创始人,美国西北大学教授。----------------------------------------------------------------------7.3抽水马桶:套套逻辑的原型      [168]为炮制更为精确的射击表,一战时期征召了一批人力计算实验室的数学家去阿伯丁试验场,而在这批被征召的数学家中,没有几个人像列兵诺伯特.维纳那样拥有远超水准的资质。这位前数学神童具有一种异端的天赋。在古代人的眼里,天才应该是某种被赐予而不是被创造出来的东西。但是,世纪之交的美国,却是成功地颠覆传统智慧的地方。诺伯特.维纳的父亲列奥.维纳[169]到美洲来是为了创办一个素食主义者的团体。结果他却被另外一些非传统的难题弄得头疼,比如说对神的改良。1895年,身为哈佛大学的斯拉夫语教授的列奥.维纳决定:他的头生子要成为一个天才。是刻意制造的天才,不是天生的天才。因此,诺伯特.维纳肩负着很高的期望降生了。他3岁能读,18岁获得哈佛的博士学位。到了19岁,他开始跟随罗素[170]学习元数学。30岁的时候,他已经是麻省理工的数学教授和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了。身材矮小,体魄健壮,八字脚,留着山羊胡,还叼着一支雪茄,蹒跚而行,就像一只聪明的鸭子。他有一项传奇式的本领,就是在熟睡中学习。不止一个目击证人说过这样的事情:维纳在会议进行中睡着了,然后在什么人提到他的名字的时候突然醒来,并且对他在打盹的时候错过的那些交谈发表评论,还常常提出一些具有穿透力的见解把其他人弄得目瞪口呆。1948年,他出版了一本为非专业人士写的有关机器学习的哲理和可行性的书。(因为各种间接的原因)这本书最初由一个法国出版社出版,而在最初6个月中,这本书在美国印了4版,在头十年中卖出了2.1万册——在当时是最畅销的书。它的成功,可以与同年发行的以性行为为研究主题的《金赛报告》[171]相提并论。《商业周刊》的记者于1949年写下如此的评论:“从某个方面来说,维纳的书和《金赛报告》类似:公众对它的反应和书本身的内容同样是意义重大的。” 注:. [168]套套逻辑(tautology):又作重言式,或同义反复。意指不管条件真假与否,始终为真的命题。例如,“要么所有的乌鸦都是黑的,要么不都是黑的”。再譬如,“四脚动物有四只脚”。 . [169]利奥.维纳(LeoWiener):俄裔犹太人,语言学家,哈佛大学教授。诺伯特.维纳之父。 . [170]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1872~1970):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数学家和逻辑学家之一,同时也是活跃的政治活动家。 . [171]《金赛报告》:The Kinsey Report ------------------------------------------------------------------    尽管能够理解这本书的人不多,但是维纳那些发聋振聩的理念,还是进入了公众的头脑之中。原因就在于他为他的观点以及他的书起了那个奇妙的、富有色彩的名字:控制论[172]。正如很多作家指出的,控制论这个词来源于希腊文中的“舵手”——掌控船只的人。维纳在二战时期研究过伺服系统,被它那种能够给各种类型的转向装置提供辅助的神秘能力所震撼。不过,人们通常不会提及,在古希腊语中,这个词也被用来指国家的治理者。据柏拉图[173]说,苏格拉底[174]曾经说过,“舵手/治理者能够在重大的危险中拯救我们的灵魂,拯救我们的身体,拯救我们所拥有的物质财富。”这个说法,同时指向该词的两种不同的含义。所谓治理(对希腊人来说,指的是自我治理),就是通过对抗混乱而产生出秩序。同样的,人也需要掌控船只以避免沉没。而这个希腊词被拉丁语误用为kubernetes之后,就派生出了governor(治理者、调控者),瓦特就用它来标记他那个起控制作用的飞球调节器。    对于说法语的人来说,这个具管理意味的词还有更早的前身。维纳所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是第一个重新赋予这个词鲜活意义的现代科学家。在1830年左右,法国物理学家安培[175](安培,我们用来衡量电量的那个单位安培,以及简写“安”,就是随了他的名字)遵循法国大科学家的传统做法,为人类知识设计了一个精细的分类系统。其中,安培定义了一个分支学科叫做“理解科学” [176],而政治学是这个分支下面的一个子学科。在政治学中,在外交这个亚属的下面,安培列入了控制论学科,即关于治理的学说。不过,维纳意念中的定义更为明确。他在那本书的标题中就显眼地表述了这个定义:《控制论:关于在动物和机器中控制和通讯的科学》[177]。随着维纳关于控制论的概略想法逐渐为后来的计算机具体化,又由后来的理论家加以补充丰富,控制论渐渐地具有了安培所说的治理的意味,不过除去了政治的意味。 注:. [172]控制论(cybernetics):诺伯特.维纳在其所著的《控制论:关于在动物和机器中控制和通讯的科学》中创造了这个新词来命名当时的新学科。 . [173]柏拉图(Plato,公元前427~前347):古希腊哲学家,其哲学思想对西方唯心主义哲学的发展影响很大。 .[174]苏格拉底(Socrates,公元前469~前399):古希腊哲学家,认为哲学在于认识自我,美德即知识;提出探求真理的辩证法。本人无著作,其学说仅见于他的学生柏拉图和色诺芬的著作。 .[175]安培(Ampere,1775~1836):法国物理学家,电动力学奠基人之一,制定安培定律,首创电磁学理论。 .[176]理解科学:Noologcial Science .[177]《控制论:关于在动物和机器中控制和通讯的科学》:Cybernetics: or the Control and Communication in the Animal and the Machine -----------------------------------------------------------------    维纳的书所产生的效果,就是使反馈的观念几乎渗透了技术文化的各个方面。尽管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这个核心观念不仅老旧而且平常,但维纳给它安上了腿脚,把它公理化:逼真的自我控制不过是一项简单的技术活儿。当反馈控制的观念跟电子电路的灵活性完美组合之后,它们就结合成一件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工具。就在《控制论》出版的一两年间,电子控制电路就掀起了工业领域的一次革命。在商品生产中使用自动控制所产生的雪崩效应,并不都是那么明显。在车间,自动控制不负期望,具有如前面所提及的驯服高能源的能力。同时,生产的总体速度,也因为自动控制天生的连续性得到了提高。不过,相比起自我控制回路所产生的出人意料的奇迹,即它们从粗中选精的能力,这些都是相对次要的了。为了说明如何通过基本的回路从不精确的部件中产生出精确性,我沿用了法国作家皮埃尔.拉蒂尔[178]1956年的著作《用机器进行思考》[179]中提出的示例。在1948年以前,钢铁行业中的一代又一代技术人员想要生产出厚度统一的薄板,却都失败了。他们发现,影响轧钢机轧出的钢板厚度的因素不下六七个——比如轧辊的速度、钢铁的温度以及对钢板的牵引力。他们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不遗余力地一项项调整,然后又花了更多的时间进行同步协调,却没有任何效果。控制住一个因素会不经意地影响到其他因素。减慢速度会升高温度;降低温度会增加拉力;增加拉力又降低了速度,等等,等等。所有的因素都在相互影响。整个控制进程处在一个相互依赖的网络的包围之中。因此当轧出的钢板太厚或者太薄的时候,要想在6个相互关联的疑犯中追查到那个祸首,简直就是在耗费力气。在维纳那本《控制论》提出他那睿智的通用化思想之前,问题就卡在那儿了。而书出版之后,全世界的工程师就立刻把握住了其中的关键思想,其后的一两年里,他们纷纷在各自的工厂里安装了电子反馈设施。实施过程中,以一个厚薄规测量新轧出的金属板的厚度(输出),然后把这个信号传送回控制拉力变量的伺服电动机上,这信号在钢材进入轧辊之前,一直维持它对钢材的影响。凭着这样一个简单的单回路,就理顺了整个过程。因为所有的因素都是相互关联的,所以只要你控制住其中一个对产品的厚度直接起作用的因素,那么你就等于间接地控制住了所有的因素。不管出现偏差的倾向来自不平整的金属原料、磨损的轧辊,或是不当的高温,其影响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自动回路要进行调节,使最后一个变量弥补其它变量。如果有足够的余地(确实有)调节拉力,来弥补过厚或热处理不当的金属原材料以及因为轧辊混入了铁屑而导致的偏差,那么最终出来的将会是厚度均匀的钢板。尽管每个因素都会干扰其他因素,但由于这种回路具有连续性和几乎瞬间响应的特性,因此仍然可以把这些因素间的那个深不可测的关系网络引向一个稳定的目标,即稳定的厚度。 注:. [178]皮埃尔.拉蒂尔(Pierrede Latil):法国作家。 . [179]《用机器进行思考》:Thinking by Machine-----------------------------------------------------------------     工程师们发现的这个控制论原理是个一般性的原理:如果所有的变量都是紧密相关的,而且如果你真正能够最大限度地控制其中的一个变量,那么你就可以间接地控制其它所有变量。这个原理的依据是系统的整体性。正如拉蒂尔所写的,“调节器关注的不是原因;它的工作是侦测波动并修正它。误差可能来自某种因素,其影响迄今仍然无从知晓,又可能来自某种业已存在,而从来没有受到过怀疑的因素。”系统怎样、何时达成一致性,超出了人类知识范围,更重要的是,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拉蒂尔说,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一突破性进展——这个反馈回路——从技术上说其实颇为简单,而且“如果以一种更为开放的心态去处理的话,它本可以提前15年或者20年就被引进来……”。而更局讽刺意味的是,其实采纳这种观念的开放的心态,20年前就已在经济学圈子里建立起来了。弗里德里克.哈耶克[180]以及具有影响力的奥地利经济学学院派已经剖析过那种在复杂网络中追踪反馈路径的企图,结果认为这种努力属于徒劳。他们的论证当时被称为“计算论证”。[181]。在一种指令性经济体制中,比如当时还处在胚胎状态的由列宁在俄罗斯建立起来的那种自上而下的经济体制,是通过计算、权衡和沟通管道的控制来分配资源的。而对一个经济体中的分布节点间的多重反馈因素进行计算,哪怕是控制不那么强的计算,和工程师在钢铁厂中追踪那些狡猾的、相互关联的因素一样,是不可能成功的。在一个摇摆不定的经济体中,要想对资源分配进行计算是不可能的。相反,哈耶克和其他的奥地利学派的经济学家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论证说,一个单一的变量——价格——可以用来对其它所有资源分配变量进行调节。按照这种学说,人们就不用在意到底每个人需要多少块香皂,也不用在意是不是应该为了房子或者书本去砍伐树木。这些计算是并行的,是在行进中进行的,是由下而上、脱离了人的控制,由相互联结的网络自主自发的。秩序会自发形成。 注:. [180]弗里德里克.哈耶克(Frederick Hayek):奥地利经济学家。 . [181]计算论证:calculation argument ----------------------------------------------------------    这种自动控制(或者人类控制缺失)的结果,就是工程师们始终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不再操心原材料的规格统一、工序的完美调节。于是他们可以使用不完美的原料和不精准的工序开工了。让自动化流程所具有的自我修正的特性去进行最优化、从而只放行高质量的产品吧。或者,投入品质划一的原料,将反馈回路设置到一个更高的质量水准,给下一道工序提供精度更高的精品。同一理念也可以上溯运用到原材料供应商那里,他们也可以使用类似的自动回路来挑选更高品质的产品。如果这一理念贯通了整个产业链的上下游,那么自动化的自我就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一部品质管理机器,而原来总是操持要提高精度的人类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从物质中获得了。    以利.惠特尼 [182]的可互换的标准件以及福特的流水线理念的引入,已经让生产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但是,这些改进需要大规模地更新设备、投入资金,而且也不是处处都适用。另一方面,家用的自动电路——这种价格便宜得可疑的辅助设施——却能够被移植到几乎所有业有专属的机器上。就好象一只丑小鸭,经过印制,一下就变成了优雅的鹅,而且还下金蛋。不过,不是每一种自动电路都能产生比尔.鲍尔斯的炮管所拥有的铁定会产生的即时性。在一个串接的回路串中,每增加一个回路,都加大了一种可能:即在这个变得更大的回路中漫游的信号,当回到它的起点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早在它还在回路中游荡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特别是那些环境快速变动中的大型网络,遍历整个线路所需的那几分之一秒,都可能要大于环境发生变化所需要的时间。而作为回应,最后一个节点倾向于发出更大的修正作为补偿。可是,这样一种补偿性的指令,同样会因为所需穿越的节点太多而被延迟,于是它抵达时也错过了移动标记,就又产生了一个无缘无故的修正。这就跟新手开车总是开出之字形道理一样,因为每次对方向的修正,总是会矫枉过正,超过上一次的过度反应。这种情况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新手学会收紧整个反馈回路,让它作出更小、更快的反应,否则他一定会不由自主地(徒劳地)在高速路上改变方向寻找中线。这也是简单的自动线路为什么会消亡的原因。它往往会进入“大摆”或者“频跳”的状态,也就是说,神经质地从一个过度反应摆荡到下一个过度反应,努力寻求安稳。对付这种过度补偿的倾向,办法有一千种,每个办法都有上千种已经发明出来的更先进的电路实现。在过去的四十年间,有控制理论学位的工程师们写了装满一个书架又一个书架的论文来交流刚刚发现的震荡反馈问题的最新解决方案。幸运的是,反馈回路是可以被整合进入有用的配置之中的。 注:. [128]以利.惠特尼(Eli Whitney,1765~1825):美国机械工程工程师、发明家,发明轧花机,设计并生产装配步枪用的互换零件,对工业生产有很大影响。------------------------------------------------------    让我们以抽水马桶这个控制装置原型机为例。给它安上一个把手,我们就可以调节水箱中水线的高度。而水箱中的自我调节机制会随之把水调节到我们所设定的高度。向下扳,自我调节机制就会保持在一个满意的低水平,往上扳,它就会放水进来达到一个高水位。(现代的抽水马桶上还真有这种把手。)现在让我们走得更远一点,再加上一个自我调节的回路来扳动把手。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连这一部分的活都放手不做了。这第二个回路的工作,是为第一个回路寻找目标。这么说吧,第二个机制在感受到进水管的水压,就会移动把手,如果水压高,就给水箱定一个高水位,如果水压低,就给它定一个低水位。第二个回路控制着第一个回路的波动范围,而第一个回路则控制着水。从抽象的意义上来说,第二个回路给出的是一种二级控制:对控制的控制,或者说,元控制。而有了这个元控制,我们这个新出炉的二级马桶的行为方式就是“有目的的”。它可以依据目标的变化进行调整。尽管为第一个线路进行目标设定的第二线路也同样是机械的东西,但整个机制本身确实在选择自己的目标的事实,使这个元回路获得了某种生物的感觉。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反馈回路,却可以在一种无穷无尽的整合过程中缝合在一起、永远共同地工作下去,直到形成一个由各种具有最不可思议的复杂性和错综复杂的子目标构成的塔。这些回路塔会不断地给我们带来诧异,因为,沿着它们流转的信号,会无可避免地相互交叉自己的路径。A引发B,B引发C,C又引发A。以一种直白的悖论形式来说:A既是原因,又是结果。控制论专家海因茨.冯.福斯特把这种难以捉摸的循环称为“循环因果”[183]。早期人工智能     权威沃伦.麦克洛克[184] 把它称为“非传递性优先”[185],意思是说,优先级的排序上会像小孩子玩的石头—剪刀—布那样无休止地以一种自我参照的方式自我交叉:布能包石头,石头能崩坏剪刀、剪刀能裁剪布,循环不已。而黑客们则把这种情况称之为递归循环。不管这个谜一样的东西到底叫做什么,它都给了传承3000年的逻辑哲学以猛然一击。它动摇了传统的一切。如果有什么东西既是因又是果的话,那么所谓的理性,岂非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唾手可得之物? 注:. [183]循环因果:circular causality。 . [184]沃伦.麦克洛克(WarrenMcCulloch,1898.11.16~1969.09.24):美国神经生理学家和控制论专家。 . [185]非传递性优先(intransitivepreference):所谓传递性,就是说如果A和B有关系R,B和C有关系R,那么A和C也就关系R,“大于”就是一个有传递性的关系:如果A大于B,而 B又大于C,那么A大于C——“大于”这个关系经由B传递到C。现在的情况是A引发B,B引发C,所以如果传递的话,那么应该是A引发C,但现在是C引发A,所以说不传递。-------------------------------7.4自我能动派    复杂电路常常具有奇怪的反直觉行为,其根源正是在那些套叠起来且首尾相接的回路所具备的复合逻辑。精心设计的电路看似能够可靠、合理地运行,然而突然之间,它们就踩着自己的鼓点,毫无预兆地转向了。人们付给电子工程师们高额的工资,就是让他们去解决所有回路中的横向因果关系。然而,对于机器人这种程度的复杂性来说,电路的异常表现是无法消除的。如果把这一切都简化到其最简形式——反馈回路——的话,循环因果正是那无处不在的矛盾。自我从何而来?控制论给出了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答案:它是从它自己那里涌现出来的。而且没有别的法子。进化生物学家布赖恩.古德温[186] 告诉记者罗杰.卢因[187]:“有机体既是它自己的因也是它自己的果,既是它自己固有的秩序和组织的因,也是其固有秩序和组织的果。自然选择并不是有机体的因。基因也不是有机体的因。有机体的因不存在。有机体是自我能动派。”因此,自我实际上是一种自谋划的形式。它冒出来是为了超越它自己,就好象一条长蛇吃掉自己的尾巴,变成了乌洛波洛斯衔尾蛇[188]——那个神秘的圆环。按照荣格[189]的说法,衔尾蛇是人类灵魂在永恒概念上的最经典的投影之一。这个咬着自己的尾巴的蛇所形成的环,最初是作为艺术装饰出现在埃及雕塑中。而荣格则发展出一套观点,认为那些在梦中造访人类的近乎混沌的形形色色的意象,容易被吸附在稳定节点上,形成重要且普适的图像。如果用现代术语来作比的话,这跟互连的复杂系统很容易在“吸引子”上安顿下来的情形非常相像。而一大堆这样具有吸引力、奇异的节点,就形成了艺术、文学以及某些类型的疗法的视觉词汇。在那些最持久的吸引子当中,一个早期的图式就是“吞食自己尾巴的东西”,往往用图像简单地表示为一个在吞噬自己尾巴的蛇状龙所形成的完美圆环。 注:. [186]布赖恩.古德温(BrianGoodwin,1931~2009):加拿大数学家和生物学家,圣塔菲研究所的创办者之一。2009年不幸从自行车上跌落受伤,在医院做了手术后去世。——译自“维基百科” . [187]罗杰.卢因(RogerLewin):英国人类学家和科学作家,曾做过十年《科学》杂志的新闻编辑,是伦敦经济学院复杂性研究小组的成员之一。——译自“维基百科” . [188]衔尾蛇(Ouroboros,亦作咬尾蛇):是一个自古代流传至今的符号,大致形象为一条蛇(或龙)正在吞食自己的尾巴,结果形成一个圆环(有时亦会展示成扭纹形,即阿拉伯数字8的形状),其名字涵义为“自我吞食者”。这个符号一直都有很多不同的象征意义,而当中最广为接受的是“无限大”、“循环”等意义。另外,衔尾蛇亦是宗教及神话中的常见符号,在炼金术中更是重要的徽记。近代,有些心理学家(如卡尔.荣格)认为,衔尾蛇其实反映了人类心理的原型。 . [189]荣格(C. G.Jung,1875~1961):瑞士著名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他是分析心理学的始创者,是现代心理学的鼻祖之一。-----------------------------------------------------------------    衔尾蛇的循环回路显然是一个反馈概念的象征,我难以确定到底是谁先在控制论的语境中使用它。作为真正的原型,它也许不止一次地被独立地看作是一个反馈的象征。我毫不怀疑,当任何一个程序员在使用 GOTO START循环的时候,他脑子里都会浮现出那副蛇吃自己尾巴的微弱图像。蛇是线性的,但当它回身咬住自己的时候,它就变成了非线性物体的原型。在经典的荣格主义框架中,咬住尾巴的衔尾蛇是对自我的一种象征性的图解。圆圈的完整性就是自我的自我控制,这种控制既来源于一个事物,也来源于相互竞争的部件。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反馈回路的最为平实的体现,抽水马桶也同样是一只神秘的野兽——自我之兽。荣格派学者认为,自我(self)其实应该被看成是“我(ego)的意识的诞生前的一种原始心理状态”,也就是说,“是那种原始的曼达拉状态[190],而个体的我(ego)正是从这种心灵状态中产生出来的”。所以,我们说一个带着恒温器的炉子有自我,并不是说它有一个我。所谓自我,只不过是一个基础状态,一个自动谋划出来的形式,而假如它的复杂性允许的话,一个更为复杂的我便藉此凸显出来。每一个自我都是一个同义反复:自明、自指、以自己为中心并且自己创造自己。格雷戈里.贝特森说,一个活系统就是一个“缓慢地进行自我复原的同义反复。”他的意思是说,如果系统受到干扰或者干涉,它的自我就会“朝向同义反复寻求解决”——沉降到它的基础自指状态,它那个“必要的矛盾”中。每一个自我,都是一场试图证明自己特性的论争。恒温系统的自我内部总是在争论到底该调高还是调低炉子温度。海伦的阀门系统则会不间断地就它所能执行的唯一的、孤立的动作进行争论:应不应该移动那个浮子?一个系统,就是任何一种能够自说自话的东西。而所有的有生命的系统以及有机体,最后都必然精简为一组调节器,即化学路径和神经回路,其间总是进行着如此愚蠢的对话:“我要,我要,我要要要;不行,不行,你不能要”。 注:. [190]曼达拉(mandala):所谓“曼达拉”,是指在人类文化史上和人类大脑记忆体内存在着一种图式或图形:其外围是一圆形圈或方形圈;其中央或作对称的“十”字形,或作对称的“米”字形。--------------------------------------------------     把各种自我播种到我们构建的世界,就给控制机制提供了一个家,让它们在那里滴注、蓄积、满溢和迸发。自动控制的出现分成三个阶段,也已经在人类文化中孵化出三个几乎是形而上学的改变。控制领域的每个体制,都是靠逐渐深化的反馈和信息流推进的。由蒸汽机所引发的能量控制是第一阶段。能量一旦受到控制,它就达到了一种“自由”。我们释放的能量再多,它也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生活。同时,由于我们达成某一目标所需要的卡路里(能量)越来越少,我们那些最为重大的技术成果,也不再朝向对强有力的能源做进一步控制。相反,我们现在的成果是通过加大对物质的精确控制得来的。而对物质的精确控制,就是控制体制的第二阶段。采用更高级的反馈机制给物质灌输信息,就像计算机芯片的功用那样,使物质变得更为有力,渐渐地就能用更少的物质做出没有信息输入的更大数量物质相同的功。随着那种尺寸堪比微尘的马达的出现(1991年成功制作出了原型机),似乎任何规格的东西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出来。分子大小的照相机?可以,怎么不行?房子大小的水晶?如你所愿。物质已经被置于信息的掌握之下,就跟现在的能量所处的状态一样,方法也是同样的简便——只要拨动拨号盘就好。“二十世纪的核心事件,就是对物质的颠覆。”技术分析家乔治.吉尔德[191]如是说。这是控制史的一个阶段,一个我们身历其中的控制的阶段。从根本上说,物质——无论你想要它是什么形状——都已经不再是障碍。物质已经几乎是“自由”的了。     控制革命的第三阶段,是对信息本身的控制。两个世纪之前,当把信息应用于燃煤蒸汽的时候,就播下了它的种子。从这里到那里,长达数英里的电路和信息回路执行着对能量和物质的控制,而这些线路和信息回路也在不经意间让我们的环境充满了信号、比特和字节。这个未受约束的数据狂潮达到了有害的水平。我们产出的信息,已经超过了我们能够控制的范围。我们所曾憧憬的更多的信息,已经成为事实。但是,所谓更多的信息,就好象是未受控制的蒸汽爆炸——除非有自我的约束,否则毫无用处。我们可以这样改写吉尔德的警句:“二十一世纪的核心事件,是对信息的颠覆”。基因工程(控制 DNA信息的信息),以及电子图书馆(管理图书信息的信息)所需的各种对能量的控制征服了自然的力量(让我们变得肥胖);对物质的控制带来了可以轻易获取的物质财富(让我们变得贪婪)。那么,当全面的信息控制遍地开花的时候,又会为我们带来怎样五味杂陈的混乱?困惑?辉煌?躁动? 注:. [191]乔治.吉尔德(GeorgeGilder):当今美国著名未来学家、经济学家,被称为“数字时代的三大思想家之一”。上世纪 80年代,他是供应学派经济学的代表人物,90年代,他是新经济的鼓吹者。他为《福布斯》、《哈佛商业评论》等著名杂志撰稿,影响较大的著作有:《企业之魂》,《财富与贫困》。工具,预示着对信息的征服。首先感受到信息控制的冲击的,是工业和商业,这跟能量和物质控制产生的冲击一样,后来才会逐渐渗入到个体领域。----------------------------------------------     没有自我,几乎什么也不会发生。马达,数以百万计的马达,被赋予了自我,现在正管理着各种工厂。硅基芯片,数以十亿的硅基芯片,被赋予了自我,将会自我设计得更小更快来管理马达。很快,纤细的网络,数量无限的网络,被赋予了自我,将会重新构思芯片,并统治所有我们让它们统治的东西。假使我们试图通过掌控一切的方式来利用能量、物质和信息的巨大宝藏的话,那么必然会陷入失败。我们正在以所能达到的速度,尽可能快地把我们这个已经建好的世界装备起来,指令它自我治理、自我繁衍、自我认知,并赋予它不可逆转的自我。自动化的历史,就是一条从人类控制到自动控制的单向通道。其结果就是从人类的自我到第二类自我的不可逆转的转移。而这些第二类自我是在我们控制之外的,是失控的。文艺复兴时期那些最聪慧的头脑也未能发明出一个超越古代的海伦所发明的自我调节装置,其关键原因就在于此。伟大的列奥纳多.达.芬奇[192]建造的是受控制的机器,而不是失控的机器。德国的技术史学家奥托.麦尔说过,启蒙时代的工程师们本可以利用在当时就已经掌握的技术建造出某种可调节的蒸汽动力的。但是,他们没有,因为他们没有那种放手让他们的造物自行其事的魄力。另一方面,古代的中国人尽管其创造从来没有超出过指南车,却拥有一种正确的关于控制的无念心态。听听老子这位神秘的学者在 2600年前的《道德经》中所写的,翻译成最地道的现代话语就是:..智能控制体现为无控制或自由,..因此它是不折不扣的智能控制;..愚蠢的控制体现为外来的辖制, 注:. [192]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daVinci):意大利文艺复兴中期的著名美术家、科学家和工程师,以博学多才著称。在数学、力学、天文学、光学、植物学、动物学、人体生理学、地质学、气象学,以及机械设计、土木建筑、水利工程等方面都有不少创见或发明。----------------------------------     因此它是不折不扣的愚蠢控制。智能控制施加的是无形的影响,愚蠢的控制以炫耀武力造势。[193]老子的睿智,完全可以作为21世纪饱含热忱的硅谷创业公司的座右铭。在一个练达、超智能的时代,最智慧的控制方式将体现为控制缺失的方式。投资那些具有自我适应能力、向自己的目标进化、不受人类监管自行成长的机器,将会是下一个巨大的技术进步。要想获得有智能的控制,唯一的办法就是给机器自由。至于这个世纪所剩下的那一点点时间,则是为了21世纪那个首要的心理再造工作而预留的彩排时间:放手吧,有尊严地放手吧。 注:. [193]《道德经》原文: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第八章封闭系统8.1密封的瓶装生命     旧金山史坦哈特水族馆[194]一长溜展品的尽头,灯光照耀下怡然自得地生长着一丛密集的珊瑚礁。水族馆的玻璃墙后面,几英尺的完备空间就将南太平洋海底一英里长的珊瑚礁上的各种生物集中展现了出来。这浓缩的礁石以异乎寻常的色调和怪异的生命形态,营造出一种新纪元音乐般的氛围。站在这个长方形容器的前面,如同脚踩着和谐的节点。这里每平米生物种类数目超过了地球上其他任何地方。生命密集得不行了。那异常丰富的自然珊瑚礁,已经被进一步压缩成了超越自然富集程度的人造堡礁。两扇平板玻璃窗让你一览充满异域生物的爱丽丝奇境。嬉皮士般色彩斑斓的鱼瞪着眼看橙色底白条纹的小丑鱼,抑或是在看一小群亮蓝雀鲷。这些艳丽的小精灵时而在栗色软珊瑚那羽毛般的触手中间疾速游走,时而又在巨型海蚌那缓慢翕动的肥唇间穿梭。对这些生物说来,这里不单是圈养栏,这里就是它们的家。它们要在这里吃、睡、打闹,在这里繁育后代,直到生命的尽头。不仅如此,如果时间充足,它们还会共同进化,共享天命。它们所拥有的是一个真正的生命群落。在这个珊瑚展示池后面,一堆隆隆作响的泵机、管道和各种机械装置,在电力的带动下维持着这个玩具礁体上的超级生物多样性。一个游客,打开一扇没有任何标志的门,从水族馆昏暗的观景室中跋涉到泵机这里,一开门,就有眩目的外星人似的光线奔涌而出。这里的房间内部刷成了白色,弥漫着温热的水汽,耀眼的灯光令人感到窒息。头顶的架子上挂着炙热的金属卤素灯,每天放射出15个小时的热带阳光。盐水涌动着穿过一个四吨重的水泥大桶,桶里装了满是净化菌的湿沙。在人工阳光之下,长长的浅塑料托盘里绿色水藻生长旺盛,过滤着礁石水体所产生的自然毒素。 注:. [194]史坦哈特水族馆: Steinhart Aquarium---------------------------------------------------     对于这个礁体来说,工业管道装置替代了太平洋。一万六千加仑的再生海水旋转着流过仿生系统,冲刷着这块珊瑚礁,像南太平洋那长达数英里的海藻园和沙滩给野生珊瑚礁提供的东西一样,带来了过滤的、湍急的、富含氧气的海水。这一整套带电的展示,是精细脆弱、来之不易的平衡,每天都需要能量和照料。一步走错,整块珊瑚礁就可能在一天内分崩离析。古人都知道,一天就可以摧毁的东西,要想建成它,可能会需要几年甚至几个世纪的时间。在史坦哈特珊瑚礁建成之前,没有人确定是否能通过人工方法建立起珊瑚礁群落,如果可以,也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工作到底需要耗费多长的时间。海洋科学家清楚地知道,作为一种复杂的生态系统,珊瑚礁必须按照正确的顺序才能组合成功。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个顺序到底是什么。很显然,当海洋生物学家劳埃德.高梅兹起先在学院水族楼那阴湿的地下室中转悠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个顺序到底是什么。高梅兹一桶桶地把微生物倒在大塑料槽里搅和,按照不同的顺序逐样添加各个物种,希望能够获得一个成型群落。但基本上每次尝试都是失败的。每次尝试开始的时候,他都会首先培养出一份浓稠的豆色海藻培养液,排放在正午的阳光下,乱糟糟地冒着泡泡。如果系统开始偏离形成珊瑚礁的条件,高梅兹就会冲洗培养槽。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他终于获得了演化方向正确的原型珊瑚培养液。创造自然需要时间。高梅兹启动珊瑚礁(项目)5年之后,礁体才形成自我维持系统。直到前不久,高梅兹还必须给栖息在人造礁石上的鱼和无脊椎生物提供食物。不过在他看来,现在这块礁体已经成熟了。“经过持续了5年的精心照料,我已经给水族箱建立了一个完整的食物网,因此,我不必再给它喂食了。”唯一要提供的就是阳光,卤素能源不断地燃烧,生成人造日光倾泻在这块人工礁石上。阳光哺育海藻,海藻养活水生物,水生物养活珊瑚、海绵、蛤蜊和鱼。而归根到底,这块礁石是靠电力维持生命的。高梅兹预测说,当这个礁石群落最终稳定下来时,还会发生进一步的转变。“在我看来,到满10岁之前它还会发生重大的变化。因为到那时候礁石会发生融合。基脚珊瑚开始向下扎根到松散的岩石中,而身处地下的海绵会在底下挖洞。所有这些会整合成一个大型的生命群。”一块有生命的岩石就从几个种子生物体中发展起来。大家都没料到,在所有融进这块玩具礁石的生物里面,大约有90%的生物是偷偷进来的,也就是说,最初的那锅培养液里没有它们的影子。其实,当初那培养液里就存在着少量且完全不可见的微生物,只不过直到5年之后,等到这块礁石已经做好了融合的准备,才具备了这些微生物参与融合发展的条件,而在此之前,它们一直隐匿而耐心地漂浮着。    与此同时,某些在初始阶段主宰这块礁石的物种消失了。高梅兹说,“我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让我非常震惊。生物接连死去。我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实证明我什么也没有做错。这只不过是群落的循环而已。这个群落启动之时需要大量的微藻类。之后的10个月内,微藻类消失。接着,某些开始时很旺盛的海绵消失,另一种海绵却突然冒出头来。就在最近,一种黑色海绵开始在礁石里扎下根。而我却完全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正如帕卡德的北美大草原以及温盖特的楠萨奇岛的复原工作,珊瑚礁在组合的初始阶段,而不是在维护阶段,需要某些伴护性物种的帮助。礁石中的某些部分只不过是“拇指”。劳埃德.高梅兹的这种建造礁石的技巧在夜校里大受欢迎。对于那些痴心不改的业余爱好者来说,珊瑚礁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最新出现的挑战。这些人登记入学,就是为了学会怎样把浩瀚的大洋微缩到100加仑。高梅兹的这个微缩盐水系统,把方圆数英里的生物收入一个带附件的大型水族箱里。附件也就是定量给料泵机、卤素灯、臭氧发生器、分子吸附过滤装置,诸如此类的东西。每个水族箱1万5千美金,价格不菲。这套昂贵的设备运转起来,就像真正的海洋一样,清洁、过滤着礁石周围的水体。珊瑚的生存环境需要水溶气体、微量化学元素、酸碱度、微生物种群、光照、波浪模式和温度等种种因素上达到非常精细的平衡。而所有这一切,都是由机械装置和生物制剂的互联网络在水族箱中提供的。按照高梅兹的说法,常见的失误,往往在于试图往生物栖息地塞入超过系统承载能力的生物,或者,正如皮姆和德雷克所发现的,没有按照正确的顺序来引入这些生物。那么,顺序到底有多么要紧?高梅兹的说法:“生死攸关。”要获得稳定的珊瑚礁,重要的是要做好最初的微生物母体。夏威夷大学的微生物学家克莱尔.福尔索姆曾经根据他对广口瓶中的微生物培养液所作的研究得出过这样的结论:“任何一种稳定的封闭生态系统的基础,基本上都是某种微生物。”他认为,在任何一个生态系统里,微生物都肩负着“闭合生物元素之环”的作用,使大气与养分能够循环流动。对此,他通过微生物的随机混合找到了证据。福尔索姆所做的实验跟皮姆和德雷克所作的实验非常相似,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把广口瓶的盖子给封上了。他仿制的不是地球生命的一小部分,而是自给自足的整个地球的自我循环系统。地球上的所有物质都处于某种循环之中(除了些许无足轻重的轻气体的逃逸,以及陨石的少量坠落)。用系统科学的术语来说,地球在物质上是一个封闭系统。而另一方面,从能量/信息的角度来看,地球又是开放的:阳光照射着地球,信息则来来去去。像地球一样,福尔索姆的广口瓶在物质上是封闭的,在能量上是敞开的。他从夏威夷群岛的海湾挖出含盐的微生物样本,把他们用漏斗倒进实验室用的那种1升或者2升的玻璃烧瓶中,然后密封起来,再通过一个采样口抽取少许来测量它们的种群比率和能量流,直到它们稳定下来。     如同皮姆发现随机混合物是多么轻易地形成自组织的生态系统时一样,福尔索姆也是大吃一惊。他惊讶地发现,即使对封口的烧瓶中生成的封闭营养物质循环回路施以额外挑战,也阻止不了简单微生物群落获得均衡状态。福尔索姆说,在1983的秋天,他和另外一个叫曹恒信的研究者意识到,封闭式生态系统,“哪怕它的物种类别再少,也几乎都能成活。”而那时,福尔索姆最初的那些烧瓶,有些已经存活了15年。最早的那一瓶是在1968搭配封装的,到现在已经有25年的时间了。在此期间,没有向里面添加过一点空气、食物或者营养物质。尽管如此,他这一瓶以及所有其它的瓶装生物群落,仅凭着室内的充足光照,在此后多年里仍然生长旺盛。不过,无论能够生存多长时间,这些瓶装系统都需要一个启动阶段,一个大概会持续60到100天的波动危险期,在此期间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高梅兹在他的珊瑚微生物中也看到了这种情况:复杂性的开端植根于混沌之中。不过,如果复杂系统能够在一段时间的互相迁就之后获得共同的平衡,那么之后就再没有什么能够让它脱离轨道了。这种封闭的复杂系统到底能够运行多长时间?福尔索姆说,据说巴黎国家博物馆展出过一株1895年封入一个玻璃罐中的仙人掌,正是这个传说激发了他制造封闭的物质世界的最初兴趣。他不能证实传说的存在,但据说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这株仙人掌上覆盖的藻类和苔藓的颜色会依序从绿到黄循环变换。如果这个封闭的玻璃罐能获得光照和稳定的温度,那么,从理论上说,这些苔藓没有理由不能生存到太阳毁灭的那一天。福尔索姆的封闭微生物迷你世界有它们自己的生活节奏,也真实地反映了我们星球的生活节奏。在大约两年的时间内,它们重复利用自己的碳,从二氧化碳到有机物质,再从有机物到二氧化碳,循环往复。它们保持着一种与外界的生态系统相类似的生物生产率。它们生产出定量的氧气,比地球的氧水平稍高。它们的能源效率与外部大生态系统相当。而且,它们赡养的生物数量显然是不限定的。福尔索姆从自己的烧瓶世界中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微生物——这种细小细胞构成的微型生命,而不是红杉、蟋蟀或者猩猩——进行了最大量的呼吸,产生了空气,最终供养了地球上无穷的可见生物。隐形的微生物基质引导着生命整体的发展进程,并将各种各样的养分环融合在一起。福尔索姆觉得,那些引起我们注意的生物,那些需要我们照料的生物,就环境而言,可能仅仅是一些点缀性的、装饰性的东西。正是哺乳动物肠道中的微生物,还有黏附在树根上的微生物,使树木和哺乳动物在包括地球在内的封闭系统中有了价值。8.2邮购盖亚     我的书桌上曾经摆放了一个小小的生态球。它甚至还有一个编号:58262号世界。我不必为我的星球做什么,只要时不时地看看它就行了。1989年10月17日下午5点04分,在突然袭来的旧金山地震中,58262号世界变成了齑粉。在大地的震动中,一个书架从我办公室的墙面上松脱,砸在我的书桌上。一眨眼的功夫,一本关于生态系统的厚重的大册子就把我的这个生态球的玻璃壳压得粉碎,像搅和打碎的鸡蛋那样把它的液体内脏彻底地搅和在一起。58262号世界是一个人工制作的生物圈,制作者精心地让它达到了一种平衡状态,以求它能够永远生存下去。它是福尔索姆和曹恒信的那些微生物广口瓶的后裔之一。曹恒信是加州理[195][196]工学院喷气推力实验室为NASA高级生保计划工作的研究人员。与福尔索姆的微生物世界相比,他创造出来的世界更具多样性。曹恒信是第一个找到包含动物在内的自维持生物的简单组合的人。他把小盐水虾和盐卤藻一起放进了一个永续的密闭环境中。他的这个封闭世界的商业版名称叫做“生态球”,基本上是一个跟大柚子差不多大小的玻璃球。我的58262号世界就是这些玻璃球中的一个。被彻底地封在这个透明球体中的有四只小盐水虾、一团挂在一根小珊瑚枝上的毛茸茸的草绿色水藻,以及数以百万计的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球的底部有一点沙子。空气、水或者任何一种物质都不能出入这个球体。这家伙唯一摄入的就是阳光。打从开始制作时算起,年头最长的曹氏人造微生物世界已存活了10年。这让人很意外,因为游弋其中的盐水虾的平均寿命通常在5年左右。照理说这些生物能在封闭的环境中一直繁衍下去,但是让这些生物在这样的封闭世界里繁衍生息总归是个难题。当然,个体的盐水虾和海藻细胞会死。获得“永生”的是群体的生命,是一个群落的整体生命。你可以通过邮购买到一个生态球,就好像买到一个盖亚或者一种自发生命的实验。你从塞满填充物的包裹中拆出这样一个球体来。在经历了剧烈震荡的旅程之后,那些小虾看起来仍然很健康。然后,你用一只手托起这个炮弹大小的生态球,对着光照,它会闪烁出宝石一样纯净的光芒。这是一个被吹制进瓶子的世界,玻璃在顶部整齐地收拢在一起。 注:. [195]喷气推力实验室: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 . [196]高级生保计划:Advance Life-support Program      这个生态球就呆在那里,生存在它那种脆弱的不朽之中。自然学家彼得.沃肖尔手里有一个第一批制造出来的生态球,一直放在他的书架上。沃肖尔的读物包括那些已故诗人的隐晦诗作、法国哲学家的法语著作,以及关于松鼠分类学的专题论文。对于他来说,自然就是诗歌的一种;生态球则是一个大肆宣传实体的皮书套。沃肖尔的生态球生活在善意的忽视下,几乎相当于某种不用去照料的宠物。关于他的这种“非嗜好”,沃肖尔写到:““你不能喂虾。不能去除残腐。你也不能去摆弄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过滤器、充气机或者泵机。你也不能把它打开来用手指去测试水温。你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如果'做’在这里还是合适的词汇的话——就是观察和思考。”生态球是一个图腾,一个属于所有封闭的生命系统的图腾。部落民众选出某种图腾物,作为连接灵魂与梦想这两个相互分离的世界的桥梁。而生态球,这个被封闭在晶莹剔透的玻璃里面的独特世界,仅仅凭着“存在”,向我们发出邀请,让我们去沉思那些难以把握的图腾似的理念,比如“系统”、“封闭”、甚至“存活”。“封闭”意味着与流动隔绝。一个树林边上修剪整齐的花园,独立生活在自然形成的野生状态的包围中。不过,花园生态所处的分离状态是不完全的——是想像多于现实的分离。每一个花园,实际上只是我们都身历其中的更大生物圈的一小部分。水分和营养物质从地下流入其中,氧气和收获物又会从中“流出”。如果没有花园之外的那个持续存在的生物圈,花园自己就会衰败消失。一个真正的封闭系统,是不会参与外部元素流动的;换句话说,它所有的循环都是自治的。“系统”意味着相互连通。系统中的事物是相互纠结的,直接或者间接地连接到一个共同的命运。在一个生态球世界中,虾吃藻类,藻类靠阳光生存,微生物则靠两者产生的“废料”生存。如果温度上升得太高(超过华氏90度)[197],虾蜕皮的速度就会超过它进食的速度,这样一来它们实际上就是在消耗自己。而如果没有足够的光照,藻类的生长速度就达不到虾所需要的水平。虾摇摆的尾巴会搅动水,从而搅起微生物,让每个小虫都能得到晒太阳的机会。生态球除了个体生命,更有整体生命。“存活”,意味着惊喜。完全黑暗的环境里,一个普通的生态球可以生存6个月,与逻辑预期相反。而另外一个生态球,在一个温度和光线非常稳定的办公室里呆了两年之后,突然有一天爆发了繁育潮,在球里平添了30只小虾仔。 注:. [197]华氏 90度:约合摄氏 32.2度。-------------------------------------------     不过,静态才是生态球的常态。沃肖尔不经意地写过这样一段话:“有时候你会觉得这个生态球太过平静,和我们匆忙的日常生活形成鲜明的反差。我曾经想过要扮演一次非生物的上帝。拿起它摇晃一阵:来点地震怎么样,你这小虾米!”对生态球世界来说,像这样时不时地让其公民混乱上一阵,还真的是一件好事。纷扰维护着世界。森林需要破坏力巨大的飓风来吹倒老树,以便腾出空间让新树生长。大草原上的流火,可以释放必须经过火烧才能摆脱硬壳束缚的物质。没有闪电和火焰的世界会变得僵硬。海洋既有在短期内形成海底暖流的激情,也有在长期的地质运动中挤压大陆板块和海床的激情。瞬间的热力、火山作用、闪电、风力以及海浪都能够让物质世界焕然一新。生态球中没有火,没有瞬间的热力,没有高氧环境,没有严重的冲突——即使在它最长的循环周期里也没有。在它的那个小空间里,在数年的时间里,磷酸盐——所有活细胞的重要成分,会跟其他元素非常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说,把磷酸盐剔出这个生态球的循环,就会逐渐减少产生更多生命的希望。在低磷酸盐的环境中,唯一能够繁荣兴盛的只有大块的蓝绿海藻,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物种势必在这些稳定系统中占据主导地位。给这玻璃世界加点东西,比如能够产生闪电的附件,也许能逆转磷酸盐的沉降,以及摆脱随之而来的蓝绿海藻必然的接手。一年有那么几次,让这个由小虾和藻类组成的平静世界产生几个小时的灾祸,噼啪作响、嘶嘶作声、沸腾起来。它们的休假当然会就此泡汤,但是它们的世界却可以从此焕发青春。    在彼得.沃肖尔的生态球中(除了他的遐想之外,这个球多年来一直放在那里没人打扰),矿物质已经在球体的内部凝成一层坚实的晶体。从盖亚理论的角度来说,就是生态球制造出了陆地。这块“陆地”——由硅酸盐、碳酸盐以及金属盐组成——之所以在玻璃上形成,是因为电荷的作用,是一种自然形成的电解沉积。唐.哈曼尼,那个生产生态球的小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对他的小型玻璃盖亚的这种趋势非常熟悉,他半真半假地建议说,可以通过给这个球体焊上一根地线来阻止石化层的形成。最后,盐晶会因为自身的重量从玻璃球的表面脱落下来,沉积到液体的底部。在地球上,海底沉积岩的累积,也正是更大范围的地质循环的一部分。碳和矿物质通过水、空气、土地、岩石进行循环,然后重新返回到生命体中。生态球也是如此。它抚育的各种元素,也是通过大气、水和生物圈所组成的循环达到了动态平衡。绝大多数的野外生态学家都感到惊讶,这样一种自我维持的封闭世界居然能够如此简单。看来随着这种玩具式的生物圈的出现,那种可持续的自给自足状态也可以轻易地创造出来,特别是如果你对这种系统维持的到底是哪些生物不太在意的话。可以说,邮购的生态球证明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断言:自我维持的系统“主观上”愿意出现。如果说简单的小型系统唾手可得,那么我们到底能够把这种和谐扩大到什么程度,而不至于失去这样一个除了能量输入之外完全封闭的自我维持的世界呢?事实证明,生态球按比例放大后仍很完好。一个巨大的商业版生态球可达200升。这差不多是一个大垃圾箱的容积——大到你无法环抱。在一个直径30英寸漂亮的玻璃球里,海虾在海藻的叶片之间戏水。不过,与通常只有3、4只食孢虾的生态球不同,这个巨大的生态球里装了3000只虾。这是一个有自己居民的小月球。大数定律在这里应验;多则意味着不同。更多的个体生命让这个生态系统更具活力。事实上,生态球越大,达到稳定所需时间就越长,破坏它也就越困难。只要处于正常状态,一个活系统的的集体代谢过程就会扎下根,然后一直持续下去。8.3人与绿藻息息相关     下一个问题显然是:这种与外界流动隔绝的玻璃瓶,到底要多大、里面要装些什么样的活物,才能保障人在里面生存?当人类的冒失鬼们冒险穿越地球大气这个柔软的瓶壁的时候,上述的学术问题就具备了现实意义。你能通过保证植物持续存活,来让人类在太空里像虾在生态球里一样持续存活吗?你能把人也封闭在一个受到日光照射、有充足的活物的瓶子里,让他们相互利用彼此的呼吸吗?这是一个值得动手去探寻的问题。小学生都知道,动物消耗植物产出的氧气和食物,植物则消耗动物产出的二氧化碳和养料。这是一个美好的镜像:一方生产另一方所需要的东西,就好象虾和水藻那样,彼此服务。也许,可以按照植物和哺乳动物对等的要求,以一种正确的方式把它们搭配在一起,它们就能够相互扶持。也许,人也能在一个封闭的容器里找到适合自己的生物体化身。第一个足够疯狂来做这个尝试性实验的人,是一名莫斯科生物医学问题研究所的俄罗斯研究员。在对太空研究热火朝天的头些年里,叶夫根尼.舍甫列夫[198]于1961年焊了一个铁匣子,匣子的大小足以把他还有8加仑的绿藻装进去。舍甫列夫的精心计算表明,8加仑的小球藻在钠灯的照射下可以产生足够一个人使用的氧气,而一个人也可以呼出足够8加仑的小球藻使用的二氧化碳。方程的两边可以相互抵消成为一体。所以,从理论上说,应该是行得通的,至少纸面上是平衡的,在黑板上的演算也非常完美。但在这个气密的铁仓里,情况却全然不同。你不能凭理论呼吸。假如绿藻发育不良,那天才的舍甫列夫也得跟着倒霉;反之,如果舍甫列夫玩完了,那绿藻也活不下去。换句话说,在这个匣子里,这两个物种几乎是完全共栖的关系,它们自身的生存完全依赖对方的存在,而不再依赖外部那个由整个星球担当、以海洋、空气以及各种大小生物构成的巨大的保障网络。被封闭在这个舱里的人和水藻,实际上已经脱离了由其他生命编织起来的宽广网络,形成一个分离的、封闭的系统。正是出于对科学的信念,干练的舍甫列夫爬进了舱室并封上了门。 注:. [198]叶夫根尼.舍甫列夫(Evgenii Shepelev):第一位在封闭的生命系统内中生活的人类。构成该系统生物再生部分的只有小球藻。------------------------------------------------------------------------绿藻和人坚持了整整一天。在大约24个小时的时间中,人吸入绿藻呼出的气息,绿藻吸入人呼出的气息。之后腐败的空气把舍甫列夫赶了出来。在这一天临近结束的时候,最初由绿藻提供的氧气浓度迅速降低。在最后一刻,当舍甫列夫打破密封门爬出来的时候,他的同事们都被他的小屋里的那令人反胃的恶臭惊呆了。二氧化碳和氧气倒是交换得颇为和谐,但是绿藻和舍甫列夫排出的其他气体,比如甲烷、氢化硫以及氨气,却逐渐污染了空气。就好象寓言中那个被慢慢烧开的水煮熟的快乐青蛙,舍甫列夫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种恶臭。舍甫列夫带有冒险色彩的工作,受到了远在北西伯利亚的一个秘密实验室中的其他苏联研究人员的严肃对待,后者继续做了舍甫列夫的工作。舍甫列夫自己的小组能够让狗和老鼠在绿藻系统中生存最长7天。他们不知道,大约在同一时间,美国空军航空医学学院把一只猴子关进了由绿藻制造的大气里50个小时。在此之后,舍甫列夫他们把一桶8加仑的小球藻放在一个更大密封室里,并且调节了绿藻的养料以及光线的强度,创造了一个人在这个气密室里生存30天的记录!在这个特别持久的过程中,研究人员发现绿藻和人的呼出物并不完全相称。要想保持大气的平衡,还需要使用化学滤剂去除过量的二氧化碳。不过,让科学家们感到鼓舞的是,臭臭的甲烷的含量,在12天之后就稳定下来了。      到了 1972年,也就是十多年之后,这个苏联的研究团队,在约瑟夫.吉特尔森的带领下,建立了能够支撑人类生存的第三版小型生物栖息地。俄国人管它叫生物圈3号。它的里面很拥挤,仅可供三人生存。4个小气密室里装进了好几桶无土栽培的植物,用氙气灯照射。盒装的人在这些小房间里种植、收获那些俄罗斯出产的作物——土豆、小麦、甜菜、胡萝卜、甘蓝、水萝卜、洋葱和小茴香。他们的食物一半来自这些收获的作物,包括用小麦做出的面包。在这个拥挤、闷热的密封暖房里,人和植物相依为命共同生活长达6个月之久。这个匣子其实还不是完全密封的。它密封的空气倒是没有气体交换,但它只能再循环95%的水。苏联科学家事先在里面存储了一半的食物(肉类和蛋白质)。另外,生物圈3号不能对人类的排泄物或者厨房垃圾进行回收;生物圈3号的住客只得把这些东西从匣子里排放出去,这样也就排出了某些微量元素和碳。为了避免所有的碳都在循环中流失,居民把死掉的植物中那些不能吃的烧掉一部分,把它变成二氧化碳和灰烬。几个星期里房间就积累了不少微量气体,源头各有不同:植物、建材还有居民自己。这些气体有些是有毒的,而当时的人们还不知道如何回收这种气体,于是,只好用催化炉把这些东西“烧”掉。     当然,NASA对在太空为人类提供食物和住所也非常感兴趣。1977年,他们发起了一个持续至今的计划:受控生态生命保障系统[199]。NASA采用的是简约式的方法:寻找能够生产出人类消耗所必需的氧气、蛋白质以及维他命的最简单的生命形式。事实上,正是在摆弄这些基本系统的过程中,身为NASA一员的曹恒信偶然发现了虽然有趣但在NASA眼中并不是特别有用的虾/藻搭配。1986年,NASA启动了面包板计划[200]。这个计划的目的是在更大的范围内实现那些在桌面上获得的试验结果。面包板计划的管理人找到一个“水星号”宇宙飞船[201]遗留下来的废弃的圆筒。这个巨大的管状容器,曾经用作安在“水星号”火箭顶尖上的小型太空舱的压力测试室。NASA给这个双层结构的圆柱体外面添加了通风和给排水管道系统,把里面改装成带有灯具、植物和循环养料架的瓶装住宅。与苏联的生物圈3号试验的办法一样,面包板计划利用更高等的植物来平衡大气、提供食物。一个人一天能勉强下咽的绿藻实在有限,而且,就算一个人只吃绿藻,小球藻每天能为人类提供的养分也只达到人类所需的十分之一。正是这个原因,NASA的研究人员才放弃了绿藻系统而转向那些不仅能清洁空气,而且还能提供食物的植物。看起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超密集栽培。超密集栽培能够提供真正能吃的东西,比如说小麦。而其中最可行的装置,就是各种水培装置,也就是把水溶性的养料通过雾、泡沫的形式传输给植株,或者用薄膜滴灌的方式给那些遮盖了塑料支撑架的莴笋之类的绿叶植物输送养分。这种精心设计的管道装置在狭窄的空间生产出密集的植物。犹他州大学的弗兰克.索尔兹巴利[202]找到了不少精确控制的办法,把小麦生长所需的光照、湿度、温度、二氧化碳含量以及养料等控制在最佳状态,将春小麦的种植密度扩大了100倍。根据野外试验的结果,索尔兹巴利估算出在月球基地之类的封闭环境下每一平方米超密集播种的小麦能够产出多少卡路里。他的结论是,“一个美式橄榄球场大小的月球农场能够供养100名月球城居民”。100个人就靠一个足球场大小的蔬菜农场过活!这不就是杰弗逊的那个农业理想国的愿景吗!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近邻的星球聚居着无数带有超大圆顶的村庄。每一个村庄都可以为自己生产食物、水、空气、人以及文化。然而,NASA在创造封闭的生存系统方面给许多人的感觉是,过于小心谨慎、速度缓慢得令人窒息,而且简约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程度。事实上,NASA这个“受控生态生命保障系统”可以用一个很贴切的词来形容:“受控”。而我们需要的,却是一点点的“失控”。 注:. [199]受控生态生命保障系统:CELSS,Controlled Ecological Life Support System . [200]面包板计划:Breadboard Project . [201]“水星号”:是美国的第一代载人飞船,总共进行了25次飞行试验,其中6次是载人飞行试验。“水星号”飞船计划始于1958年10月,结束于1963年5月,历时4年8个月。 . [202]弗兰克.索尔兹巴利(Frank Salisbury):1955年获加州理工学院植物生理学/地球化学博士学位,先后在波摩纳学院、科罗拉多州州立大学任教,1966年到犹他州州立大学农业学院担任新建立的植物科学系主任直至退休。研究范围包括开花生理学、雪下植物生长、受控环境下的植物生长(以向宇航员提供食物和氧气)以及植物对地心引力的反应等。------------------------------------------8.4巨大的生态技术玻璃球    那种比较合适的失控状态,发端于靠近新墨西哥州圣达菲的一家年久失修的大牧场。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早期,也就是公社最繁荣的时代,这家牧场收拢了一群文化不适应的典型叛道者。当时,绝大多数公社都在随心所欲地运转。而这个被命名为协作牧场的大牧场并未随波逐流。这个新墨西哥州的公社要求其成员遵守纪律,辛勤劳作。大灾变来临时,他们不是听天由命,怨天尤人,而是致力于研究怎么做才能摆脱社会的疾患。他们设想出几个制作巨型精神方舟的方案。那异想天开的方舟设计得越是宏大,大家对整个的构想就越感兴趣。想出了这个令人振奋的主意的,是公社的建筑师菲尔.霍斯。1982年,在法国开的一次会议上,霍斯展示了一个透明球体太空飞船的实体模型。这个玻璃球里面有花园、公寓,还有一个承接瀑布的水潭。“为什么仅仅把太空生活看成是一段旅程,而不把它当做真正的生活来看待呢?”霍斯问到。“为什么不仿造我们一直游历其中的环境建造一艘宇宙飞船呢?”换句话说,为什么不创造一个活的卫星,来替代打造出来的死气沉沉的空间站呢?把地球本身的整体自然环境复制出来,做出一个小型的透明球体在太空中航行。“我们知道,这是行得通的。”富有魅力的牧场领导者约翰.艾伦说道,“因为这其实就是生物圈每天在干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找出合适的规模。”在离开牧场之后,协作牧场的成员仍在继续努力实现这隐秘的生活方舟的梦想。1983年,德克萨斯州的艾德.巴斯,前牧场成员之一,利用家族非常雄厚的石油财富的一部分,为建造这个方舟的实证原型提供了资金。跟NASA不一样,协作牧场人解决问题靠的不是技术。他们的想法是尽可能多地在密封的玻璃圆顶屋内添置生物系统——植物、动物、昆虫、鱼还有微生物,然后,依靠初始系统的自我稳定倾向自行组织出一个生物圈的大气。生命经营的事业就是改造环境使其有益于生命。如果你能把生物聚拢成为一个群落,给它们充分的自由制造自己茁壮成长所需的条件,这个生物集合体就能够永远生存下去,也没有必要知道它是怎样运转的。实际上,不仅它们不知道,生物学家们也并不真正知道植物到底是怎么工作的——它到底需要什么,又生产出了什么——也根本不知道一个封闭在小屋子里的分布式微型生态系统到底会怎样运转。他们只能依靠分散的、不受控制的生命自己理出头绪,从而达到某种自我加强的和谐状态。还没有人建造过这么大的生命体。就连高梅兹那时也还没有建造他的珊瑚礁。协作牧场人对克莱尔.福尔索姆的生态球也只有个模糊的概念,而对俄罗斯的生物圈三号试验的了解就更少了。这个小团体——如今自称为太空生物圈企业SBV[203]——利用艾德.巴斯资助的数千万美金,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设计建造了一个小棚屋大小的试验装置。小棚屋里塞满了一个暖房那么多的植物,一些负责水循环的别致的管道,几个灵敏的环境监控装置的黑箱子,还有一个小厨房和卫生间,当然还有很多玻璃器皿。1988年9月,约翰.艾伦把自己封闭在这个装置中进行了第一次试验,为期3天。跟叶夫根尼.舍甫列夫那勇敢的一步类似,这也是一次基于信念的行动。虽然是通过理性的推测精选出来了植物,但这些植物作为一个系统怎样才能工作得好,却是完全不受控制的。和高梅兹辛苦得来投放顺序相反,SBV的家伙们只是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往里一扔。这个封闭的家园至少能依靠某些个品种的植物来满足一个人的肺活量。测试的结果非常令人鼓舞。艾伦在他9月12日的日记中写到:“看起来,我们——植物、土壤、水、阳光、夜晚还有我,已经接近了某种均衡”。在这个大气循环达到100%的有限生物圈中,“可能原本都是由人类活动产生的”47种微量气体的含量降到了微乎其微的水平,这是因为小棚屋的空气是透过植被土壤传送的——SBV把这种古老的技术现代化了。跟舍甫列夫的实验不同的是,当艾伦走出来的时候,里面的空气是清新的,完全可以接纳更多的人进去生活。而对于外边的人来说,吸一口里面的空气,就会震惊于它的湿润、浓厚和“鲜活”。艾伦的试验数据表明,人类可以在这个小屋子里生活一段时间。后来,生物学家琳达.利在这个小玻璃棚里过了三个星期。在21天的独居结束之后,她跟我说:“一开始我担心自己是否能忍受呼吸里面的空气,不过两个星期之后我就几乎不再注意那里的湿气了。事实上,我感到精力充沛,更舒适,也更健康了,也许是因为密闭植物清洁空气、制造氧气的天性使然。而大气即使在那个小空间里,也是稳定的。我觉得这个测试模块完全可以持续两年的时间,而且大气还不出什么问题。”在这三周的时间里,棚屋里那些精密的监测设备显示,无论是来自建筑材料,还是来自生物体的微量气体,都没有增加。尽管总的来说,大气是稳定的,但它也很敏感,任何微小的变异都能轻易地引起它的波动。当利在棚屋动土收红薯的时候,她的挖掘惊扰了制造二氧化碳的土壤生物。慌乱的虫子们暂时改变了实验室中的二氧化碳浓度。这是蝴蝶效应的一个实例。在复杂系统中,初始条件的一个小变动都可能放大,大范围影响到整个系统。这个原理通常是用这样来说明的:假设北京的一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就会在佛罗里达引发一场飓风。而在SBV封闭的玻璃棚屋里,蝴蝶效应是小规模的:利动了动手指,就扰乱了大气的平衡。 注:. [203]太空生物圈企业(SBV -Space BiosphereVentures):是生物圈二号最早的管理机构,由石油大亨爱德.巴斯提供部分资金。该机构的投资人试图从项目进程中获取商用技术。1996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加入,建立生物圈二号中心股份公司。该合资公司将生物圈二号的设施改造成为会议、教学以及日后短期的不包括人类的人造生态系统研究基地。--------------------------------------     约翰.艾伦和另外一位协作牧场人马克.尼尔森设想在不远的将来,将火星空间站建成一个巨型封闭式系统瓶。艾伦和尼尔森逐渐推演出一种名为生态技术的混合技术,这种混合技术基于机器和活生物体的融合而建立,旨在支持未来人类外星移民。他们对上火星的事是极其认真的,而且已经开始解决细节问题了。为了去火星甚至更远的地方旅行,你需要一组工作人员。到底需要多少人呢?军事长官、探险队领队、创业经理、还有危机处理中心的人对此早有认识。他们认为,对于任何一个复杂、危险的项目来说,最理想的团队人数是8个人。超过8个人,会造成决策缓慢和耽搁;而少于8个人,突发事件或者疏忽大意就会变成严重的阻碍。艾伦跟尼尔森决定采用8人一组制。下一步:要想为8个人无限期地提供庇护、食物、水和氧气,这个瓶装世界要有多大?人类的需要是相当确定的。每个成年人每天大概需要半公斤食物,一公斤氧气,1.8公斤饮用水,美国食品及药物管理局(FDA)建议的维他命量,以及几加仑用来洗涮的水。克莱尔.福尔索姆从他的小生态圈中得到推算结果。按照他的计算,你需要一个半径为58米的球体——半是空气半是微生物的混合液——来为一个人提供无限期的氧气供应。接着,艾伦和尼尔森提取了俄国生物圈三号的试验数据,并把它跟福尔索姆、索尔兹巴利以及其他人从密集栽培农业收获的数据结合在一起。根据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知识和技术,需要3英亩(大约1万2千平米)的土地才能养活8个人。3英亩!那个透明的容器必须得像阿斯托洛圆顶体育馆[204]那么大了。这么大的跨度至少需要50英尺(15米多)高的穹顶,外面再罩上玻璃,它真会成为一个不寻常的景观。当然也相当昂贵。不过,它一定会很壮观!他们一定会建成它!凭借艾德.巴斯的进一步资助,他们也做到了,总共追加了一亿美元。这个8人方舟的工程,于1988年正式动工。协作牧场人把这个宏大的工程称为生物圈二号(Bio2),我们地球(生物圈1号)的盆景版。建成这个“盆景”耗费了三年时间。 注:. [204]阿斯托洛圆顶体育馆:耗资3100万美元、于1965年兴建完成的这一运动场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一座室内运动场,内部装有冷暖气设备。棒球、足球、骞马,以至于马戏团表演,都可以在室内进行。紧邻的阿斯托洛世界(AstroWorld)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娱乐中心,游客可以观赏欧洲各种村落的景色,也能够欣赏各类表演。-------------------------------------------------8.5在持久的混沌中进行的实验      生物圈二号跟地球相比是小,但是作为一个完全自足的玻璃容器,在人类眼里,它的规模就很令人震撼了。生物圈二号这个巨型玻璃方舟有机场飞机库那么大。至于它的形状,你可以想像一艘全身透明的远洋轮船,再把它倒过来就是了。这个巨大的温室的密闭性超强,连底部也是密封好的——在地下25英尺的位置埋了一个不锈钢的托盘来防止空气从地下泄露出去。没有任何气体、水或者物质能够出入这个方舟。它就是一个体育馆大小的生态球——一个巨大的物质封闭、但能量开放的系统——只不过要复杂得多。除了生物圈1号(地球)之外,生物圈二号就是最大的封闭式活系统了。要想创造一个有生命的系统,无论大小,所面临的挑战都令人心生畏惧。而创造一个像生物圈二号这么大的生命奇迹,只能说这是一种在持久的混沌中进行的实验。我们面临的挑战有:首先要在几十亿种组件中挑选出几千个合适的物种;然后把它们合理地安排在一起,让它们能够互通有无,以便这个混合物整体能任凭时间流逝而自我维持;还要保证没有任何一种有机体以其它有机体为代价在这个混合体中占据主宰的位置,只有这样,这个整体才能保证它所有成员都不断地运动,不会让任何一种成分边缘化;同时保证整个活动和大气气体的组分永远维持在摇摇欲坠的状态。噢,对了,人还得在里面活得下去,也就是说,里面得有东西吃,有水喝,而食物和水,也都要从这个生态圈中获取。面对这些挑战,SBV决定把生物圈二号的存亡问题,托付给这样一条设计原则:生命体大杂烩那不寻常的多样性能够达成统一的稳定性。而生物圈二号这个“实验”,即使证明不了别的什么,至少能够为我们理解下面这条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几乎被所有人都认可的假设提供某些帮助:多样性保证了稳定性。它还可以检验某种程度的复杂性是否可以诞生自我延续性。作为一个具有最大多样性的建筑,在生物圈二号最终的平面设计图中有7个生态区(生物地理的栖息环境)。玻璃苍穹下,一个岩石面的混凝土山直插穹顶。上面种着移植过来的热带树木,还有一个喷雾系统:这个合成的山体被改造成了一片雾林,也就是高海拔地区的雨林。这片雾林向下融入一片高地热带草原(有一个大天井那么大,但是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雨林的一边在一面悬崖边住脚,悬崖下探至一个咸水湖,里面配有珊瑚、色彩斑斓的鱼类,还有龙虾。而高地草原则向下延伸到一片更低更干燥的草原上,黑黢黢地布满了多刺、纠结的灌木丛。这个生态区叫做多刺高灌丛,是地球上最常见的动植物栖息地之一。在真实世界中,这种地域对人类来说几乎是不可穿越的(因此也被忽视了)。但是在生物圈二号,它却为人类和野生动物提供了一小块隐居地。这片植物丛又通往一小块紧凑湿软的湿地,这就是第5个生态区了,它最后注入了咸水湖。而在生物圈二号的最低处,是一片沙漠,大小跟一个体操馆差不多。由于里面湿度非常的大,所以种植的是从下加利福尼亚和南美移植来的雾漠植物。在这块沙漠的一边,就是第7个生态区:一块密集农业区和城市区,这里就是8个现代人种植食物的地方。跟诺亚的方舟一样,这里面也有动物。有些是为了作食用肉,有些是为了当宠物养,还有些逍遥自在:在荒野漫游的蜥蜴,鱼以及鸟类。另外还有蜜蜂、番木瓜树、海滩、有线电视、图书馆、健身房和自助洗衣房。乌托邦啊!这东西规模大得惊人。有一次我去参观他们的建筑工地,有一台18轮的半挂大卡朝生物圈二号的办公室开去。司机从车窗里斜探出身子问他们想要把海放在哪里,他拖来了一整车的海盐,还要在天黑之前把这车东西卸下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指了指工地中心的一个大洞。在那里,史密森学会[205]的瓦尔特.阿迪正在建一个一百万加仑的海,有珊瑚礁,有湖沼。在这个巨大的水族箱里,有足够紧凑的空间让各种惊喜出现。造一个海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不信你可以去问高梅兹还有那些喜欢摆弄咸水水族箱的业余爱好者们。阿迪曾经在史密森学会的一个博物馆开馆前给它培养过一个人造的、能够自我再生的珊瑚礁。不过生物圈二号的这个海极大,它有自己的沙滩。它的一端是一个昂贵的波浪生发泵,给珊瑚提供它们所喜爱的湍流。就是这个机器,还可以按照月亮盈缺的循环周期制造出半米高的海潮。司机把海卸下来了:一堆每包重50磅(约22.6公斤)的速溶大海,跟你在热带水族店里买的没什么两样。稍后,另一辆卡车会从太平洋拉来含有合适微生物(类似发面团用的酵母)的启动溶液,然后搅和好,倒进去。负责修建生物圈二号野生物区的那些生态学家属于一个学派。他们认为:土壤加上虫子就是生态学。为了获得你想要的那种热带雨林,你需要有合适的丛林土壤。为了能在亚利桑那州得到这样的土壤,你必须从零开始。用推土机铲一两斗的玄武岩、一些沙子和一些粘土,再撒进去一点合适的微生物,然后混合到位。生物圈二号中的所有6个生态区下面的土壤,都是这样辛苦得来的。“我们一开始没有意识到的是,”托尼.博格斯说,“土壤是活的。它们会呼吸,而且跟你呼吸得一样快。你必须像对待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对待土壤。最终是土壤控制着生物区系”。 注:. [205]史密森学会(SmithsonianInstitution):英国科学家詹姆斯.史密森去世后遵照其遗嘱,在1836年将时值50万美金(约合2008年的1000万美金)的遗产馈赠给美国政府,并在8年后设立了史密森尼学会。今天,史密森尼学会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系统和研究机构联合体,拥有19处博物馆和动物园,以及9个研究中心。-------------------------------------      一旦拥有了土壤,你就可以扮演诺亚的角色了。诺亚把所有能活动的东西都弄上了他的方舟,当然这种做法在这里肯定是行不通的。生物圈二号封闭系统的设计者不断地返回到那个让人又气恼又兴奋的问题上:生物圈二号到底应该吸纳哪些物种?现在问题已经不仅仅是“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有机体才能正好对应上8个人的呼吸”了。现在的难题是“我们得选什么样的有机体才能对应上盖亚?”什么样的物种组合,才能生产出供呼吸的氧气、供食用的植物、喂养食用动物(如果有的话)的植物,以及供养食用植物的物种?我们如何才能随便用有机体编织出一张自我支持的网络?我们怎样才能启动一种共同进化的回路?几乎可以任举一种生物为例。绝大多数的水果都需要昆虫来授粉。所以如果你希望生物圈二号里有蓝莓,你就需要蜜蜂。但是你要想让蜜蜂在蓝莓准备好授粉的时候飞过来,你就要让它们在其它季节也有花采。可如果你要为蜜蜂提供足够的应季花朵以免它们饿死,那其他的植物就没地方摆了。那么,也许可以换另外一种同样能够授粉的蜂?你可以用草蜂,一点点花就能养活它。可是它们不去为蓝莓以及其他几种你想要的果实授粉。那么,蛾子呢?以此类推你就会一直在生物目录上这么找下去了。要分解枯朽的木本植物,白蚁是必需的,但人们发现它们喜欢吃窗户边上的密封胶。那么,又到哪里去找一种能够替代白蚁,同时又能和其他生物和平共处的益虫呢?“这个问题挺棘手”,这个项目的生态学顾问彼得.沃肖尔说,“想要挑出100样生物然后让它们组成一个'野生环境’,哪怕从一个地方来挑,也是相当难的事情。而在这里,因为我们有这么多的生态区,我们得从世界各地把它们挑出来混合在一起。”为了要拼凑起一个合成生态区,6、7个生态学家一起坐下来玩这个终极拼图游戏。每个科学家都是某个方面的专家,要么是哺乳动物、昆虫、鸟类,要么是植物。尽管他们了解一些莎草和池蛙的情况,但是他们的知识很少是可以系统地加以利用的。沃肖尔叹息到,“如果什么地方能有一个关于所有已知物种的数据库,里面列出它们的食物和能量要求、生活习性、所产生的废物、相伴物种、繁育要求诸如此类的东西就好了。但是,现在连与之稍微有点类似的都没有。就是对那些相当常见的物种,我们了解的也很少。事实上,这个项目让我们看到,我们对任何物种都所知甚少。”      在设计生态区的那个夏天,急待解决的问题是:“呃,一只蝙蝠到底要吃多少蛾子?”到最后,选出一千多种较高等生物的工作,实质上成了有根据的猜测和某种生物外交活动。每一个生态学家都列了一个长长的待选名单,里面有他们最钟意、可能是最多才多艺、也最灵活的物种。他们的脑子里满是各种相互冲突的因素——加号、减号,喜欢跟这家伙在一起,又跟那个处不到一块。生态学家们推测生物竞争对手的竞争力。他们为帮助生物争取水和日照的权利而斗争。就好象他们是一些大使,为了保护他们所选出的那些物种的地盘不被侵占而进行着外交努力。“我的海龟需要那些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实,越多越好,”说这话的是生物圈二号的沙漠生态学家托尼.博格斯,“可是海龟会让果蝇无法繁育,而沃肖尔的蜂鸟需要吃果蝇。我们是不是应该种更多的树来增加剩余果实的数量,要不就把这块地方用作蝙蝠的栖息地?”于是,谈判开始了:如果我能为鸟类争取到这种花,你就可以保留你的蝙蝠。偶尔,彬彬有礼的外交活动,也会变成赤裸裸的颠覆行为。管沼泽的家伙想要他挑的锯齿草,可沃肖尔不喜欢他的选择,因为他觉得这个物种太富攻击性,而且会侵略到他照看的那片干地生态群系。最后,沃肖尔向管沼泽的家伙的选择做了有条件的让步,不过,半真半假地找补了一句:“噢,反正也没有大不了的,因为我正准备种些高点的大象草来遮住你的那些东西。”管沼泽的家伙回敬说他正准备种松树,比这两个都高。沃肖尔开怀大笑,发誓说他一定会在边缘地带种上一圈番石榴树作为防御墙,这种树倒是不比松树高,可是它长得快,而且要快得多,可以提前占领这个生态位。物物相关使规划成了一场噩梦。生态学家们喜欢采用的一种做法是在食物网络中设立冗余的路径。如果每个食物网络中有多条食物链,那么,假设沙蝇死绝了,还有其它的东西可以成为蜥蜴的备选食物。所以说,他们的做法不是要去跟那个纠结复杂的相互关系网斗争,而是去发掘它。而要做到这一点的关键,就是要发现具备尽可能多的替代能力的生物体,只有这样,当物种的某种角色不起作用了,它还有另外一、两个方法来完善某个物种的循环回路。“设计一个生态群系,实际上是一个像上帝一样去思考的机会”,沃肖尔回忆说。你,作为一个上帝,能够从无中生出某种有来。你可以创造出某些东西——某些奇妙的、合成的、活生生的生态系统——但是对于其中到底会进化出什么,你是控制不了的。你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把所有的部件都归拢到一起,然后让它们自己组装成某种行得通的东西。瓦尔特.阿迪说:“野外的生态系统是由各种补丁拼凑起来的。你向这个系统中注入尽可能多的物种,然后让这个系统自己去决定它到底想要哪块物种补进来。”事实上,把控制权交出去,已经成为“合成生态学的原则”之一。“我们必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阿迪继续说,“蕴含在一个生态系统中的信息远远超过了我们头脑中的信息。如果我们只对我们能够控制和理解的东西进行尝试,我们肯定会失败。”所以,他警告说,自然生成的生物圈二号生态,其精确的细节是无法预测的。可细节却是至关重要的东西。8条人命就靠这些形成生物圈二号的整体的细节上。生物圈二号的造物主之一,托尼.博格斯,为沙漠生态群系订购了沙丘上的沙子让卡车运进来,因为生物圈二号有的只是建筑用沙,而对于陆龟来说,这种沙子太尖利,会划破它们的脚。“你必须好好地照顾你的龟,这样它们才能照顾好你。”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神父一样的语气。     在生物圈二号头两年中,那些到处乱跑、照顾着这个系统的生物数量非常少,因为没有足够的野生食物来让它们大规模地生存。沃肖尔几乎没有把像猴子一样的非洲婴猴放进去,因为他不能肯定初生的洋槐能否为它们提供足够的咀嚼物。最后他放了4只婴猴在里面,又在方舟的地下室里存放了几百磅救急用的猴嚼谷。生物圈二号其他野生动物居民还有豹纹龟、蓝舌石龙子(“因为它们是通才”——不挑食)、各种蜥蜴、小雀类、以及袖珍绿蜂鸟(部分原因是为了授粉)。“绝大多数的物种都会是袖珍型的”,在封闭之前,沃肖尔告诉《发现》杂志的记者,“因为我们确实没有那么大的空间。事实上,最理想的是我们能连人也弄成袖珍的。”这些动物,并不是一对一对地放进去的。“要想保障繁殖,雌性的比例应该高一点”,沃肖尔告诉我。“原则上,我们想让雌性和雄性的比例达到5:3。我知道主管约翰.艾伦说的8个人——4男4女——对于人类的新建殖民地和繁殖来说是最小的规模了,但是从符合生态学而不是符合政治观点来看,生物圈二号的组员其实应该是5个女性、3个男性。”有史以来第一次,创造一个生物圈的谜题逼得生态学家们不得不像工程师那样去考虑问题了:“需要的东西都齐了,用什么样的材料才合适?”与此同时,参与这个计划的工程师们,则不得不像生物学家那样去思考问题:“这可不是土,这是活物!”对生物圈二号的设计者们来说,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是为雾林造雨。降雨很难。最初的计划比较乐观,就是在覆盖丛林分区的85英尺高的玻璃屋顶的最高处安一些冷凝管。这些冷凝管会凝结丛林中的湿气,形成温和的雨滴从天顶降下——真正的人工雨。但是,早期的测试表明,这种方式获得的雨水出现的次数非常少,而一旦出现,又太大、太具有摧毁性,根本不是计划中的那种植物所需的温柔持续的雨水。第二个获得雨水的计划寄热望于固定在上空框架上的洒水装置,但事实证明这个办法简直是维护方面的一个噩梦:在两年的时间里,这些被打了精细的小孔的喷雾装置,肯定需要疏通或更换。最后的设计方案是把散置在坡面上的水管在末端装上水雾喷头,然后把“雨水”从这些喷头里喷出来。生活在一个物质封闭的小系统里面,有一点未曾预料得到,那就是水不仅不缺,而且还颇为充裕。在大约一周的时间里,所有的水都完成了一次循环,通过湿地的处理区中微生物的活动而得到了净化。当你的用水量加大时,也不过是稍微加快了水进入循环的速度罢了。     生命的任何领域都是由数不清的独立的回路编织而成的。生命的回路——物质、功能和能量所追循的路线——重重叠叠、横七竖八地交织起来,形成解不开的结,直至脉络莫辨。显现出来的只有由这些回路编结而成的更大的模式。每个环路都使其他环路变得更强,直至形成一个难以解开的整体。这并不是说,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态系统中,就没有什么灭绝的事情发生。一定的灭绝率,对于进化来说是必要的。在之前做部分封闭的珊瑚礁的时候,瓦尔特.阿迪所得到的物种流失率大概是1%。他估计在第一个两年周期结束的时候,整个生物圈二号中的物种会有30-40%的下降(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耶鲁大学的生物学家们还没有完成物种流失的研究,目前正在清点生物圈二号重新开放之后的物种数量[206]。)不过阿迪相信,他已经学会如何培育多样性了:“我们所做的,就是塞进去比我们希望能活下来的物种数量更多的生物。这样流失率就会降下来。特别是昆虫和低等生物。之后,等到新的一轮重新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再过量地往里塞,不过换一些有些许差别的物种——这是我们的第二次猜想。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是,这一次还是会有大比例的损失,也许是四分之一。但是我们在下一次封闭的时候再进行重新注入。每一次,物种的数量都会稳定在一个比上一次高一点的水平上。而系统越复杂,它所能容纳的物种就越多。当我们不断这样做下去的时候,多样性就确立起来了。而如果你把生物圈二号在最后所能容纳的物种都在第一次就放进去,这个系统就会在一开始就崩溃。”可以说,这个巨大的玻璃瓶,其实是个多样性的泵机——它能增加多样性。留给生物圈二号的生态学家的一个巨大问题,就是如何以最佳方式启动初始多样性,使它成为后续多样性成长的杠杆。而这个问题,跟那个如何能把所有的动物都装到方舟上去的实际问题是紧密相关的。你要怎么做,才能把3000个互相依存的生物塞到笼子里去——还得是活着的?阿迪曾经提出过这样一个建议:用缩写一本书的方法压缩整个生态群系,然后把它挪进生物圈二号那个相对来说缩小了的空间,也就是说,选择分散在各处的精华,然后把它们融合进一个取样器。 注:. [206]生物圈二号的物种流失:由于物种关系失调,热带雨林植物和葡萄藤在高二氧化碳浓度下过度生长;所有传播花粉的昆虫消失,大多数植物灭亡;外来侵入的蚂蚁和其依生生物以及微生物成为独占物种;引入的25种脊椎动物中有19种消失。----------------------------------------------他在佛罗里达的埃弗格莱兹地区选了一块30英里长的优良的红树林沼泽,把它一格格地勘查了一遍。按照盐分含量的梯度,大约每半英里就挖一小方红树根(4英尺深、4平方英尺大)。把这带有多叶的枝条、根、泥以及附着在上面的藤壶的样本装箱拉上岸,这些分段取出的沼泽样本,每一块的含盐量都因其中稍有不同的微生物而略有不同。在和一些把红树认作芒果[207]的农业海关人员长时间谈判之后,这些沼泽样本被运回了亚利桑那。就在这些来自大沼泽区的泥块等着被放进生物圈二号的沼泽里的同时,生物圈二号的工人们把水密箱和各种管道组成的网络钩连起来,使其形成一个分布式的盐水潮。然后大约30块立方体就被重新安放在了生物圈二号里。开箱之后,重新形成的沼泽,只占了小小的90X30英尺的地方。不过在这个排球场大小的沼泽中,每个部分都生活着越来越多的嗜盐微生物的混合体。这样一来,从淡水到盐水的生命流,就被压缩到了一个鸡犬相闻的范围之中。对于一个生态系统来说,要运用与此类似的方法,规模是其关键问题的一部分。比如说,当沃肖尔鼓捣那些用来制造一个小型稀树草原的各部分的时候,他摇着头说:“我们最多也就把大约一个系统的十分之一的品种搬进了生物圈二号。至于昆虫,这个比例差不多接近百分之一。在西部非洲的一片稀树草原上会有35种虫子。而我们这里最多也就3种。所以,问题在于:我们到底是在弄草原还是在弄草坪?这当然要比草坪强……可到底能强多少,我就不知道了。”[208] 注:. [207]红树认作芒果:英语中,红树(mangroves)和芒果(mangoes)的拼写很接近。 . [208]生物圈二号的结局:在经过两年半的实验后,生物圈二号宣告其长期维持8个人生存的努力失败。原因主要有化学元素循环平衡失调、物种关系失调、水循环失调、食物短缺等。2005年该工程被出售,现在已用于观光和社区建设。----------------------------------------------8.6另外一种合成生态系统      获取自然环境中的某些部分,再将它们重新组装成湿地或者草原,只是建立生态区的办法之一,生态学家们把这种办法叫做“比对”法。这种办法的效果似乎还不错,但是,正如托尼.博格斯所指出的,“这个办法其实有两种途径。你可以模拟在自然界中发现的某个特定的环境,或者参照多个环境创造一个合成的环境。”生物圈二号最终成了一个合成的生态系统,其中有很多比对的部分,比如阿迪的沼泽。“生物圈二号是一种合成的生态系统,而现在的加利福尼亚也是一种合成的生态系统。”博格斯说。沃肖尔也同意这种观点:“你在加利福尼亚所看到的,其实是未来的一个征兆。一种程度很深的合成生态。它有数百种非本地的物种。澳大利亚的很多地方也在朝着这条路走。而且红杉树/桉树林其实也是一种新的合成生态。”在这个飞机传播的世界,很多物种有意无意地搭上飞机,从它们的原生地传播到它们原本根本不能到达的远方,造就了许多不同的生态系统。沃肖尔说:“第一个使用合成生态[209]这个词的人是瓦尔特.阿迪。之后我意识到其实在生物圈一号里已经有了大量的合成生态。而我并没有在生物圈二号中发明一个合成的生态,我只是把早已经存在的东西进行了复制而已。”康奈尔大学的爱德华.密尔斯已经在北美五大湖中识别出了136种来自欧洲、太平洋和其他地方的鱼,它们已经在五大湖地区兴旺发达了。“也许五大湖地区绝大多数的生物量其实都是外来的”,密尔斯宣称,“它现在已经是一个十足的人造系统了”。我们不妨开发一门关于合成生态的科学,反正我们已经在不经意间创造了合成生态。很多古生态学家认为,人类早期的整个活动谱系——打猎、放牧、放火烧荒以及对草药的选择和收集——已经在荒野打造出了一种“人工的”生态,确切地说,就是依靠人类的技能大大改变了的生态。所有那些我们觉得是自然的、未受侵犯的野生环境,其实都充满了人为和人类活动的痕迹。“很多雨林实际在很大程度上处于印第安土著的管理之下,”博格斯说,“可是等到我们进去的时候,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印第安人,于是管理技能就消失了。我们之所以认为这片老树是原始雨林,是因为我们自己所知道的唯一的管理树木的方式就是把树砍掉,而这里没有明显的砍伐痕迹。”博格斯相信,人类活动的痕迹留得很深,根本不会被轻易抹除。 注:. [209]合成生态:synthetic ecology ------------------------------------------------------     “一旦你改变了生态系统,并找到适合播种的种子,以及必不可少的气候窗口,改变就开始了,而且这是不可逆转的。这个合成的生态系统持续运转下去并不需要人的存在,它不受干扰地运转。加利福尼亚的人即使都死了,现在这个合成的动植物群落仍会保持下去。这是一种新的亚稳定状态[210],只要现有的自我强化的条件不变化,它就会一直如此。”博格斯认为:“加利福尼亚、智利以及澳大利亚正在非常迅速地会聚合流,成为同样的合成生态。同样的人,同样的目的:弄走那些古老的食草动物,换上生产牛肉的牛。”作为一个合成的生态,生物圈二号实际上正预示着未来的生态学。显然,我们对自然界的影响并没有消失。而也许生物圈二号这个大玻璃瓶能够教会我们如何人工地演化出一种有用的、破坏性更小的合成生态。当这些生态学家存心装配第一个合成生态的时候,他们尝试着设计了几条他们觉得对于创造任何活的封闭生物系统都非常重要的指导原则。生物圈二号的制造者们把这些原则称为“生物圈原则”。创造生物圈的时候要记住: . 微生物做绝大部分的工作。 . 土壤是有机体。它是活的。它会呼吸。 . 创造【冗余】(多余)的食物网络。 . 逐步地增加多样性。 . 如果不能提供一种物理功能,就需要模拟一个类似的功能。 . 大气会传达整个系统的状态。 . 聆听系统:看看它要去哪里。    雨林、冻土带、沼泽本身并不是自然的封闭系统:它们相互之间是开放的。我们所知道的唯一的自然封闭系统:整体来看是地球,或者说,盖亚。说到底,我们对创造新的封闭系统的兴趣,其实还是在于调配出拥有自己生命的生态系统的实例,这样我们就能概括它们的表现,从而去理解地球系统,我们的家园。 注:. [210]亚稳态:meta-stablestate,又称脆弱的平衡态,多见于弱力作用的物理和化学系统。系统处于亚稳态也满足平衡条件和稳定性条件。但是该系统往往受外界小的干扰即向稳定的平衡态过渡。------------------------------------------------------     在封闭系统中,共同进化的多样性得到了集中体现。把虾倒进一个烧瓶里然后卡死瓶颈,就好象是把一条变色龙仍进了一个镜像瓶,然后堵上入口。这条变色龙会对它自己生成的形象做出反应,就好像虾会对它自己形成的氛围做出反应一样。封了口的瓶子——当内部的回路编织成形然后又变得紧凑之后——就会加速其内部的变化及进化。这种隔绝,就跟陆栖进化的隔绝一样,培育着多样性和显著的差异性。不过,最终,所有的封闭系统都是会被打开的,至少会出现泄露。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哪一个人工制造的封闭系统,都或早或晚地会被打开。生物圈二号大约会每年封闭、打开一次。而在宇宙中,在星系时间的尺度内,星球的这种封闭体系也会被穿透,以交叉的方式相互提供生命种子——彼此交换一下物种。宇宙的生态类型是:封闭系统(各星球)中的某个星系,像被锁在镜像瓶里的变色龙那样疯狂地发明着各种东西。而时不时地,从一个封闭系统中产生出来的奇迹,就会给另外的一个封闭系统带来震撼。在盖亚,我们所建造的那些在短暂的时间内处于封闭状态的小盖亚,绝大多数其实都只是有指导意义的辅助物。它们是为了回答一个基本问题建造出来的模型:我们对地球上这个大一统的生命体系到底能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有没有我们可以达到的控制层面,要么,盖亚根本就不受我们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