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绍夔捉怪文言文启示:生活场域——孔子“乐”思想探微(马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6 01:01:59

摘要: “乐”是孔子思想重要特征之一。通过“孔颜之乐”、“吾与点” 经典之乐的解析,本文试图阐明孔子之“乐”非关穷达,不矜功名,从而透显孔子之“乐”的内涵就是回归“日常生活”的现场。回归“日常生活”现场,“日常生活”本来面目得以呈现,“日常生活”本然得以敞开。于“日常生活”之本来面目、“日常生活”之本然中,随缘任运,裕如自在。此意味着孔子于“日常生活”本然中开拓出“生活场域”,由此自我出场,生活意义全幅地得以彰显。

关键词:孔子;孔颜之乐;吾与点;生活场域 

《论语》首章首句云:“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此非随意排定,而是孔门独具匠心,可谓开章明义,捻出“乐”字,揭示了孔子思想的底色。正如此句一般,《论语》整篇均洋溢着温馨、平和的气息,孔子给人以乐观、豁达的形象。首句捻出“乐”字,《论语》通篇亦一再咏叹“乐”,如孔子自况:“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尔》)平日孔子之景态是:“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论语·述而》)理想人格—君子之形象是:“坦荡荡”(《论语·述而》);而仁者的境界是:“仁者不忧。”(《论语·子罕》)

孔子何以阐发“乐”之思想?此“乐”之内涵为何?宋明道学家们曾殚精竭虑、辗转反侧,并由此,开拓了一内在心灵空间;基于此内在心灵空间,道学家们才重塑社会风范,重确道德规范。今日之中国,亦如唐宋之际,处于社会转型期,如何重拓人们精神空间,如何安排人间秩序,是时代赋予我们的重要课题之一。因此,今天重新审视、思考孔子“乐”之思想,并非发幽古之思,而是反省其能否重新开拓一内在空间,能否再次安排人们的行为规范。《论语》中经典阐述“乐”有两处:一是“孔颜之乐”,一是“吾与点”。本文首先解析“孔颜之乐”、“吾与点”,在此基础上揭示、展现孔子“乐”之内涵,进而试图回答孔子何以阐发“乐”思想的意蕴。

一、“孔颜之乐”:非关穷达

孔子感叹:“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心心相印,孔子最欣赏、最得意的弟子无疑是颜回,而孔子欣赏颜回的原因何在?或许孔子赞许颜回之言透出了几许信息:“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这就是说,颜回与孔子心心相印,孔子得“乐”,并认为颜回亦同样得此之“乐”,故“孔子之乐”与“颜回之乐”异曲同工,后世并称“孔颜之乐”,甚为恰当。“孔子之乐”、“颜回之乐”,从文字表面来看,两者趋于一致,即“乐”非关穷达,能超越穷达而自得其“乐”。换言之,得“乐”的前提是超越穷达。可 “乐”的内涵何在,如孔子一贯风格,未明言,此亦给后来者留下无尽的话题。有宋硕儒伊川先生如是云:“颜子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也。‘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二)程氏同我们打了哑迷语,引而未发,只言但当“玩味”之。“乐”的内涵仍未朗然,“孔颜之乐”的内涵是什么?其实,战国后期就有学人试图尝试着回答:“古之得道者,穷也乐,达也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吕氏春秋·慎人》)有汉时赵岐注《孟子·离娄》云亦表达了类似的意思:“当乱世安陋巷者,不用于世,穷而乐道也。惟乐道,故能好学。夫子疏水曲肱,亦谓乐道也”。这就是说,“孔颜”所“乐”缘于得道,于“道”中能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从而处于“乐”中。
 “道”是孔子一生汲汲所欲,“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可是问题还在于,作为一超越性概念的“道”,其内涵何以界定?“道”固是个超越性的概念,但其亦不可不察知儒家“极高明而道中庸”的一贯风格,孔子之“道”亦如儒家之“道”一般,与日用常行息息相关,在一定意义上,日用即道。孔子固然主张知“道”而行,以使人的言行轨范于礼仪之中,但“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对“道”之“知”并非最佳方式,“知之”之上尚有“好之”,“好之”之上尚有“乐之”。乐之于“道”是于“道”的最高境界,徐复观先生如是形容:“到了以道为乐,则道才在人身上生稳了根,此时人与道成为一体,而无一丝一毫的间隔。”(1)(p8)我们再回头审视 “‘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二),伊川先生非直言“孔颜之乐”的内涵,却“欲说还休”,其因恐在于“孔颜之乐”非可言说之,只能体验之。此意义上,吕祖谦认为“孔颜之乐”非乐“道”,因为,此已将孔子、颜回与“道”分而为二,判为二物。朱子由衷赞许之,并如是评时人于道的见解:“今人说道,说得来浅了。”(《近思录》卷二)
 “道”之内涵,当亲身验之。于是体“道”固是“本体论的超越体验”,但在本体之“日用即道”及功夫之亲身体“道”的层面上,此之“超越体验”亦不得不回到现实,“渗透着伦理的内容”。“本体论的超越体验”“渗透着伦理的内容”,亦就意味着超越的体验最终还是不离当下,要回归现实,于当下的现实体验到超越,而非“纯粹的美感体验或纯粹的形式美了”。(2) (p43—49) “伦理”的当下现实除了人的日用伦常、行为举止外,不知何所指;于当下现实体验到超越就意味着超越与“日常生活”融为一体,审美与“日用伦常”打成一片。这就是说,此之超越非彼岸式超绝,非“在境界的超越中实现审美的升华”,而是当下现实中蕴涵着超越;此之审美,非“对象性审美”,而是“栖居式”、“介入式”审美。(3) (p11—20)
可见,“孔颜之乐”前提就是超越穷达,不系贵贱,当不再躲穷避达、计贵算贱,而回到“日常生活”本身,呈现“日用伦常”本色时,生活就是生活之本然,食只求饱,穿只求暖。于是,生活显得那么简朴、自然,那么于之中,众生无不随遇而安,泰然自若。濂溪先生是如是评价“颜子之乐”:“颜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夫富贵,人所受,颜子不爱不求,而乐于贫者,独何心哉?天地间有至贵至富可爱可求而异彼者,见其大而忘其小焉尔。见其大则泰然,心泰然则无不足,无不足则富贵贫贱处一也,处之一则能化齐。”(《通书·颜子》)“见其大”恐以己意度之,但“泰然”却洽然。总之,“孔颜之乐”就是超越穷达,齐贵贱而为一,从而回归“日常生活”的现场,在“日常生活”的现场中随缘任运,自在裕如。 

于此,当警惕对“孔颜之乐”来自内与外的两种误解。内的误解为将“乐”理解是一 “精神境界”,“孔颜之乐”就是此一精神境界内在的体验。(4) (p189)外的误解将“孔颜之乐”理解为“诗化生存”。(5) (p129-132) 前者的错误在于将“孔颜之乐”内在化为“精神境界”,于是,“孔颜之乐”脱离了原本本然、活泼的“日常生活”,成为了纯粹的“内在体验”、“精神游戏”。后者的舛误在于将“孔颜之乐”理解为对“日常生活”的超越,试图审美化“日用伦常”,其实,“孔颜之乐”就是“日常生活”本身,在“孔颜之乐”的视域下,“日常生活”已与“审美”打成一片,“日用伦常”与“诗化”融为一体,若再以“审美”修饰“生活”、以“ 诗化”形容“生存”,则显得画蛇添足。

二、“吾与点”:非矜功名

如果说,“孔颜之乐”曲折展现了“日常生活”,那么“吾与点”则直接呈现了“日常生活”。“吾与点”出自《论语·先进》,学界一般表述为“四子侍坐”,即子路、曾皙、冉有、公孙华四人侍坐于孔子,孔子言假若有知己者,则如何展现其志,子路、冉有、公西各言其志,但不外于安邦定国之外在事功,于此,孔子不以为然,于是转而问曾皙。其时,曾皙悠然地鼓着瑟,瑟毕,然后才作答:“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听了,不觉地感叹:“吾与点”。在儒家一脉中,多以“狂”评点曾子。如有宋硕儒二程。程颢云:“特行有不焉者,真所谓狂矣”(《二程集》(一))”。程颐云:“曾皙狂者也,未必能为圣人之事。”(《二程集》(二))“狂”,盖从其对立面而言;而于正面表达,程颢云:“孔子‘与点’,盖与圣人之志同,便是尧舜气象也,诚‘异三者之撰’。”(《二程集》(一))程颐则从“孔子之志”在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出发,而言“吾与点”的内容是“使万物各遂其性”(《二程集》(二))。二程之阐述是否符合“吾与点”原意?既然孔子“与点”,那么曾子就不应是“狂”的形象;更重要的是,二程所言“吾与点”的内容在“吾与点”的原初语境中找不到半点痕迹。今人蒙培元在其“境界”论的视域中,将“吾与点”理解为“人与人、人与自然的整体和谐”(6) (p347)此亦依文解意,恐非“吾与点”之本意。

朱熹于曾子的态度耐人寻味。一方面,认许曾子:“曾子之志,如凤凰翔于千仞之上,故其言曰:‘异乎三子者之撰’。”(《朱子语类》卷四十)另一方面,却不无訾议。当弟子问:“向来所呈与点说一段如何?”朱子如是云:“某平生便是不爱人说此话,《论语》一部自‘学而时习之至‘尧曰’,都是做功夫处,不成只说了‘与点’便将许多都掉了。”(同上)即在朱子看来,“曾点见处极高,只是功夫疏略”(同上)。“见处高”,高在何处?朱子两处阐述,一处是《朱子语类》:“曾点见得事事物物上皆是天理流行。良辰美景,与几个好朋友行乐。他看那几个说底功名事业,都不是了。他看见日用之间,莫非天理,在在处处,莫非可乐。他自见得那‘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处,此是可乐天理。”另一处是《论语集注·先进第十一》:“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缺。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而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视三子之规规于事为之末者,其气象不侔矣,故夫子叹息而深许之”。两处均将“见处高”理解为“天理流行”。但曾子是否如朱子所言:“功夫疏略”?其实,“天理流行”的特点就作出了回答。“天理流行”非超验地流行,而是“体用不二”,“天理”最终还是落实于“日用之间”、“日用之常”,此非“日常生活”乎?以此观测,下学而上达,曾子何曾狂?

因此,在笔者看来,剔除天理的背景,朱熹的阐释契近了“吾与点”的原初语境,即从“日常生活”来诠释“吾与点”。“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无甚高藐,只是描绘了在暮春时节,穿着新织成的春服,带着六七童子,约上五六亲近的好友,于沂水沐浴,在祭坛吹风,然后踏着歌声而归这样一种和煦、蔼然的场景。如何理解此场景?从“尧舜气象”?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从“人与社会、自然的整体和谐”来理解,不如从“日常生活”来诠释。这就是说,曾子之乐,非高蹈虚悬之乐,而是释然性、悠然性之乐。此“乐”乃茫然逐物,身处红尘,但某一瞬间,蓦然回首,顿然放下,此时本然性的“日常生活”突然呈现,释然性、悠然性之“乐”亦跃然而出。在“吾与点”的语境中,“日常生活”与“乐” 是二位一体的,“乐”乃是“日常生活”本来面目,当褪去外在繁华,回到“日常生活”, “日常生活”自能呈现出,透显其“乐”。

“吾与点”,孔子赞许曾子的关节点就在于曾子能接近“日常生活”,回归“日常生活”,从而体会“日常生活”的闲适性、洒然性,此非“乐”而何?因此,正如冯达文先生所言,并非一定要将“吾与点”提拔得那么高,那样做得话,反而“远离乐活泼的现实生活,变得不免难以理解,难以接受了。”(7) (p49)

 “吾与点”的内涵其实就是“日常生活”本来面目,于“日常生活”本来面目中就会不期然而“乐”。在表述“吾与点”的内涵时,“四子侍坐”采用了对比的方式以企更生动地描绘之。子路、冉有、公孙华与曾子形象本身就形成鲜明的对比。当孔子云“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时,子路、冉有、公孙华迫不及待地各言其志,独曾子从容不迫,心不在焉地得弹其瑟。待孔子特意问之,他才不情愿地言其志。除了形象之对比,还进行了内容的对比,而内容的对比才是对比之机枢。子路、冉有、公孙华之志皆为政治抱负,欲一展政治才能,且子路、冉有、公孙华之政治抱负,“每况愈下”,由“千乘之国”而“方六七十,如五六十”,再而“小相”,孔子对所谓政治抱负不以为然,即对此三者的回答并不满意。正因为对三者回答的不满意,孔子才转而问曾子。曾子举重若轻,言其暮春郊游之景,孔子由衷赞许。令人疑惑的是孔子一生栖栖遑遑,席不暇暖,“累累若丧家之犬”,奔走于列国之间不正是欲实现其政治理想?可当弟子言其政治抱负,孔子却“哂之”,独赞曾子暮春郊游之景。此一疑惑的解答,在于如何理解孔子政治思想的内涵。孔子思想宗旨无疑是政治,欲“天下归仁”,但孔子政治思想的内涵是什么?下面的一段话或许作出了回答:“昔者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曰:“既庶之,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哉?”曰:“教之”。(《论语?子路》)孔子政治思想的核心非庶、非富,而是教。“教”意味着政治当以民众能远耻格非、从善如流、安其分、守其己为梏的,此也就是说政治指向“日常生活”。总之,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政治本真内涵就是“日常生活”,政治的展现就是“日常生活”本然的呈现。于此亦就明悉孔子为何对子路、冉有、公孙华之政治抱负“哂”之,却对曾子暮春之游“与”之。前三者只在意于政治的外在形式,却无法领悟政治本真的内涵——“日常生活”;而曾子跳跃外在形式,直契内涵本身——“日常生活”。

通过对比方法,“吾与点”的内涵终于得到呈现。在通过对比方法,呈现“吾与点”的内涵的过程中,“四子侍坐”还有另一意象——不矜功名。子路、冉有、公孙华三者有用心于世的志向,即三者之志向皆为政治抱负,“政治抱负”固是欲一展其能,实现其志,但仍不免染有朱子所谓“功名事业”,特别在与“与点”的对比中透显出来。这就是说,作为“与点”的对立面,子路、冉有、公孙华三者之志是“功名”之象征,欲达于“吾与点”之境界,当不矜功名,不计利欲,从而能超尘脱俗,由此显示出“吾与点”之宽坦、悠远,“日常生活”之洒落、淡泊。

三、乐:“生活场域”的征象

 “孔颜之乐”、“吾与点”体现了孔子“乐”的思想,“乐”的思想体现了孔子的生活态度,“乐”的生活态度打开了孔子的“生活场域”。

“生活场域”是就“日常生活”而言。所谓“日常生活”乃人们的日常伦行、行为举止。相对于人类其他活动之显现于人类视野之上,“日常生活”则潜行于人类视野之下。此乃人类最根基、最庸常的活动,似乎遥离意义,远隔价值,是一荒疏之地,但正有人于此荒疏之地开拓出一意义之源、价值之泉,并涵泳于其间,自得其乐,这就是说,将“日常生活”开拓成人类存在的场域,“日常生活”能自行敞开意义、价值。正如唐君毅先生所言:“儒家之所以重视日常生活,乃原于儒家之自觉地肯定全幅人生活动之价值…饮食、衣服、男女居室、劳动生产之活动本身亦皆可自备一价值而非可鄙贱。”(8) (p165)当“日常生活”成为人类生存的场域时,“日常生活”就成为了“生活场域”。换言之,“日常生活”平铺了意义,展开了价值。儒家是生活的意象,那么作为儒家创始者——孔子亦就是“生活场域”的肇始者。

孔子生活之时代是春秋中期,其时社会正经历着剧烈的转型,即传统家国同构式宗法制已趋瓦解,随着而来的是礼崩乐坏,而由礼乐所撑开的意义之源、价值之泉亦随之塌陷。作为站在时代前沿的孔子,面临着的最大挑战是如何重构意义之源、价值之泉,以使生民能安其分,守其己,行有所规,动有所范,从而安顿生活,贞定自身。既然由礼乐所撑开的意义之源、价值之泉已“崩坏”、塌陷,孔子必须另辟蹊径,以重新开拓意义之源、价值之泉。从何处开拓了意义之源、价值之泉?孔子恰恰从最平凡、最庸常处——“日常生活”开启了意义之源、价值之泉。在此意义上,孔子思想的宗旨就是开拓“生活场域”。

孔子之“日常生活”洋溢着“乐”,“乐”亦就是孔子所欲之境地,所谓“仁者不忧”(《论语·宪问》)。“仁者”是孔子的理想人格,而其特征就是“乐”。《论语·里仁》更直接地指出:“不仁不可以久处乐,不可以长处乐”。《论语》亦云:“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何以处于“仁”时,就可乐?孔子恐非仅耽于山水之乐。“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论语·述而》)也许是最好的回答。“常戚戚”意味着患得患失,“坦荡荡”则表明胸中洒然,若无所系,回到了本然之态。“本然之态”就孔子而言,非别,就是生活之本态、本然。按本态、本然去行,就是“乐”;若患得患失,反而背离生活之本态、本然,就非乐。这就是说,所谓“仁者”,并非特立卓行、高缈不及之人,而是悠然而适、任性随缘,似之为“凡庸”者。

 “乐”不仅是孔子理想人格的征象,而且理想人格就是于“乐”中而达成。《论语·泰伯》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兴于诗”乃性情由诗而感发,说明孔子思想的基点就是“情”,孔子本人就是个真情实感、性情中人,其思想是就“情”的抉发而展开。如从人之最本然的“孝悌”之情来点拔“仁”——“ 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论语·学而》)“立于礼”乃于礼中确立自己的行为准则,按礼而行。礼,亦是孔子思想的重要范畴之一,颜渊如是形容孔子教育他:“夫子循循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论语·子罕》)孔子亦是从礼的维度来诠释“仁”:“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在孔子思想视野中,礼亦如当时普遍之意——外在行为规范,但于“立于礼”,礼就不再是外在的约束,被动的约束,而是主体自我主动行为,是自我本身的一种内在规范,在循“礼”而行中自我得到确认,卓然而立。“成于乐”,“乐”(yue),正如蒙培元先生成所言,“这个‘乐’不仅指音乐,而且心灵体验和精神快乐”。 (9)  (p175)这就是说,此处“乐”不仅仅是“乐”(yue)的意思,而且包含着“乐”(le)的含义。“乐者乐也。”(《礼记·乐记》)在孔子看来,“乐”(yue)就是“乐”(le),由“乐”(yue)而“乐”(le)。“成于乐”,意味着,于“乐”(le)中成就自我,展现本然。值得留意的是,“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非并列性关系,而是递进性的关系。黄克剑先生注意到此点,但令人遗憾的是,黄氏只留意到“诗”之情与“礼”、“乐”的关系,而于“礼”、“乐”的关系尚遗缺,未作进一步疏解。(10)  (p10—11)如前所述,于“立于礼”,“礼”不再是外在的约束,而是自我行为本身的一种自我规范。由“礼”进于“乐”,则人之行为进退自如,任性而动,正如孔子形容七十所化之境:“随心所欲不逾距。”(《论语·为政》)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论语·叙而》)表达了类似之涵义。“道”,是孔子之所极欲,故孔子以“道”为志。为人处世,当以“德”为根据。以“德”为根据,尚勉强,不若从“仁”中流淌而出;但此非最高境界,最高境界是“游于艺”。“艺”即六艺。“游于艺”,乃涵泳于六艺中,于是六艺非把玩的对象,乃与生活融为一体,“艺,则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阙者也。”(《四书集注》)

有明硕儒陈白沙将“乐”与“自得”勾联在一起:“鼓瑟鸣琴,一回一点。气蕴春风之和,心游太古之面。其自得之乐亦无涯。”(《陈献章集》卷四《湖山雅趣赋》)这就是说,于“乐”中自我实现,自我超越,而“乐”非超脱尘俗玄妙之“乐”,而是“无愧怍”之自得(同上)。“无愧怍”,坦荡、豁然,点出了“日常生活”本然、本来面目之机枢。“无愧怍”摆脱世俗浮华后的坦然,摒弃尘世利欲后的恬然,是其所当是,然其所当然,纵横自在,无拘无束,此非乐乎?此非生活的本来面目呈现?这就是说,于日用中,自适其意,于伦常中,自得其乐,即当自然而然,停停当当,享受生活本然的情趣,由此开启“乐”的户牖,敞开“生活场域”。

 “生活场域”无疑是对“日常生活”的超越,但此之超越,非对“日常生活”的绝对超越,而是接着“日常生活”而讲,是“日常生活”本来面目的跃然而出,自然而显。正是在生活本然中,自我释然出场,此奠定了儒家“极高明而道中庸”之基调。此之境界,冯友兰言之为“即世间而出世间底”,其特点为“最高底,但又是不离乎人伦日用底。”(11) (p562) “极高明而道中庸”之境界,打破了超越与人伦之两撅,突破了高明与日用之两极,从而将超越与人伦打并为一,高明与日用融为一体,于“日常生活”中自我出场。

“水落石出”,孔门之“乐”的内涵无非就是洗尽铅华,色色天然,不假安排,从而体现“日常生活”之本色。这也意味着,“乐”展现“日常生活”的本来面目,透显“日用伦常”之本然。在“日常生活”的本来面目中,于“日用伦常”之本然间,自适其情,自得其意,悠游自在,率情而然,此亦意味着“乐”直面“日常生活”的本来面目,朝向“日用伦常”之本然,开启“生活场域”。在“日常生活”之本来面目所开启的“生活场域”中,花自开自落,月自圆自缺,我自是其然,从而自我出场,生活意义全幅地得以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