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南园幼儿园网址:泠泠七弦心 ---梦婉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08:45:10
(一)
  是江南的三月,如丝的细雨,斜斜地落进垂柳如烟的长发里,幽幽的愁,在秦淮河上的烟雨之中,飘来散去,无处可逃。
  画舫不大,雕了花鸟,悬着彩球,从骨子里透出精致的妩媚来。
  有绝色女子在窗下弹琴,悠悠的乐音从玲珑指间一个个跳出来,旋转飞舞,绕梁不息。泠泠七弦回荡云水之间,是他最喜欢的曲子——《幽兰》。
  香炉里燃起檀香,烟冉冉地升起,又袅娜地散开,轻轻柔柔地缭绕在二人之间。他掸掸衣角叹口气,艰涩地道:楚丝,我,要成亲了。
  琴弦之间,她的手指曾有那么一瞬间停顿,却只是短短一瞬,秦淮河上的夜风夹着氤氲潮湿的水汽从窗口吹进来,她的身子晃了晃又重新坐直,口中吐出轻烟般的两个字:
  何时?
  明日。
  洁白如雪的手指在琴弦上狂乱地扫过,泪一颗接着一颗从腮边滚落,落在琴弦上,弹起,飞开,化作雨雾消散在空气里。指间乐曲,由轻而缓,由缓而急,最后变成疾风暴雨。锥心刺骨的痛密密麻麻地堆积在胸口,窜动涌起,一口鲜血自口中喷了出来。
  楚丝!他失声叫道,心痛得缩做一团。
  不碍事。她从嘴角挤出一丝浅笑,回过头来唤婢女,打盆干净的水来,我要梳洗打扮。
  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哪怕,一切,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打开胭脂盒,拿细簪子挑了,抹在手心,沾水化开,均匀地抹在唇上。是,最后一夜了么?她轻轻地问,他无语,眼里雾气升腾。掏出佩带多年的玉,摔做两半,塞一半给她,说,今生空负卿,来世再相报。
  她凄迷地笑,来世?可还有来世?
  我再为公子弹奏一曲吧?低眉信手奏《平沙落雁》,泪盈于睫。
  他急促促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从来,她都有办法让他心折心疼到骨子里去。
  狂风暴雨般地吻下去,那么紧那么急,让她眩晕窒息。身上的薄翼轻纱凌罗绸缎连同手中的胭脂盒一齐落在地上,她低低地唤:公子。无人来答,只有滚烫的泪落在她赤裸的胸口,一滴一滴,他的或是她的,早已分不清楚。
  对她,他不是不爱的。为着她,他跟贵为王爷的父亲吵嘴,翻脸,甚至绝食。然而,无奈的是,一生之中,总有些东西是比爱情更重要的。
  (二)
  画舫的窗外是秦淮河绿酽酽的水,一年四季,烟波浩渺。
  最初。她是秦淮河上最大最美的画舫里一名红牌歌妓,以品貌出众琴艺精湛闻名坊间。
  是元宵佳节,她正在大厅弹奏曲子,满堂的商贾名流达官贵人,掌声与喝彩震破了天去。偏他鲁莽冒失地闯进来,高昂着头,微眯着眼,两只手抄在身后,不咸不淡地说:琴艺很一般呐,并不如外头人传的那么精彩,倒是这弹琴之人,容颜清丽,尚有几分看头。
  她抬起头,看他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琉璃发冠,水蓝长衫,面目清雅,神情俊逸。
  莫名,就红了脸,慌慌张张间拉断了琴弦,纤巧的手指涌出殷红的血来,滴落在琴弦之上。他抢上一步,捧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温柔地问:疼吗?怎地这么不小心?满脸的爱慕怜惜,藏也藏不住。
  画舫的妈妈一步三摇地走过来,夸张地笑:哎呀,这不是景王府的梓谦小王爷吗?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她心头一震,景王府,烟花地,他们二人,竟阴差阳错,身份悬殊到这等地步。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开始了。他说的话,她句句都听,他喜欢的曲子,她天天必弹。他替她赎身出来,买下这只小小的画舫给她。秦淮河上,画舫凌波,三年五载,不过是转瞬之间。
  直到他对她说:楚丝,我,要成亲了。
  (三)
  其实,她是一早就知道他已定了亲的。可是曲终人散,还是免不了心里面那锥心刺骨的痛。宰相千金,家世显赫,温婉贤淑,与他,算得上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只是,她的心中,纠葛了那么长久那么苦痛的似海深情,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是早已记不得那些前尘往事的。他更不知这样的恩怨痴缠竟是从前世就开始了的。
  他原是天庭里瑶池仙乐府里的一名地位卑微的乐师。偶尔出游,路过楚国,见一棵葱郁青翠的梧桐,树冠之上瑞气千条,霞光万丈,惊为造琴上材,于是砍伐回天宫,耗费七十二个昼夜,不眠不休,制成一把绝品瑶琴。
  统管他的乐府大司为了邀功请赏,待到宝琴制成,便强行夺了献给王母娘娘。
  此琴光滑温润,色如脂玉,玉轸朱弦,音若甘泉。王母大为欢喜,命名玉壶冰琴,赐给天宫内地位显赫的乐师演奏。可那素日里技艺不俗的乐师,直弹到满手血泡,也终是曲不成调。王母大惊,下令天庭里所有琴师,不论大小尊卑,皆来试弹此琴。不料所有琴师,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那琴发出合谐音律。王母大怒,拂袖道:世间竟有这等不识抬举之琴,留它何用?罢了,扔入炼丹炉内焚了罢!
  众乐师妒他琴艺超群,有意对他欺瞒了瑶池试琴。他闻听此信时,那琴已被送到炼丹炉前了,他心痛万分,发狂闯入老君的兜率宫,也不开口求人,也不跪拜行礼,径直走过去,将那琴一把夺来,抱在怀中,端坐阶前,淡扫轻抚,那琴竟立刻熠熠生辉,发出天簌一般的乐音。众人心悦臣服。一名唤做绛雪的侍女,跪倒在地,对王母说:不过是个哑巴物件,娘娘何苦跟它生气,这小乐师也有几分超群技艺,不如将这琴赐了给他,让他每日去瑶池演奏罢。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绿衣女子款款而来,如丝的眼像春日里拂过的风,将那眉宇间鲜红微小细砂一般的朱砂痣,轻轻地吹落到他的眼里。
  惊鸿一瞥,却不过只是一场缘份的捉弄。
  只为着她的这句话,他日日去瑶池弹奏仙乐,天长日久,竟为她,触犯天条,被贬下界……
  故事说到这里,远处传来雄鸡唱晓的声音。静默的秦滩河,如同华丽光滑的绸缎上缀着几枚闪亮的宝石,闪闪的光直直地剌进她的眼里。她转过身,拿起刚刚结好鸳鸯同心结,将他的半块玉佩,用红色的丝线穿了,缠在他的腰间,轻轻地道:公子,多多珍重。
  故事未完,无法待续。船舷上,呜咽的风灌进她长长的月白色裙衫里,他的身后,几朵艳丽绚烂的火红云朵开始灼烧白蒙蒙的天。
  (四)
  半壶酒,一把琴,百结愁肠。
  迎亲的队伍那么远那么长,占据着画舫小小的窗。丝竹管锣,喧闹震天。她忍不住探出头去看,火红的花轿,镏金线条,木刻雕花,华贵精致的轿帘上绣着麒麟送子。他穿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亮亮的眸子只顾朝河中张望。
  更深露重,夜长衾寒。弹一曲《湘妃怨》,手指来来回回地在琴弦上拨动,心里头兜兜转转着无处可诉的委屈。不甘心,不甘心啊,凭什么就此放手?成全了那个女子的幸福?
  乐声嘎然而止,她自怀中扯出一方白色锦帕,咬破食指,写道:今生已不堪,何以盼来世?隔日清晨,整顿衣裳重敛妆容,她要亲自上王府去找梓谦,她相信,她的梓谦会带她走,携手天涯总好过肝肠寸断无尽相思。
  进得王府,刚走上长长的回廊,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驻足,侧耳,竟是那梓谦最爱的《幽兰》。
  曲曲折折的甬道尽头是玲珑别致的小院。她走过去,在月亮门边站定,庭院里层层叠叠的桃花香艳妖娆地撞进眼里来,透过桃花细细碎碎的影,她那么清楚地看见,临水的檐下,梓谦新婚的妻子正微笑地端坐在案前抚琴,行云流水的琴声从她指间倾泄而出。而梓谦,就站在她的身后那么欢喜地听着。
  风也含情,水都含笑呵。她在刹那之间如同中了定身咒一般,忘记挪步,整个人跌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不停地坠呀坠,脑子里满是呼啸不止的风。
  他听得门外细竹沙沙作响,三步两步地转过来,却又不见了人,唯有一方白色锦帕挂在枝头,翻飞若蝶。
  跌跌撞撞地逃开,不是嫉妒,不是恼怒,只是那弹琴女子清秀脱俗的眉眼之间那殷红的朱砂痣,令她惆怅千转,憔悴心伤。遇到他后,她以为,自此便是两心相悦天涯相随了。却未曾想,她到底也来了,那个眉间长着朱砂痣的女子,竟还,兜兜转转,做了他的妻子。该如何才能让他知道,这个女子将是他永世的劫呢?怕只怕,如今的他,已经身陷其中,醉不自知了。
  (五)
  秦淮河上,烟波处处,烟波处处使人愁。
  醒来又睡,睡了又醒,窗外的晨昏,薄雾难散,仿佛眼底淡淡的哀怨,弥漫满天。她将自己困在那只小小的画舫之内,终日弹琴阅谱,技艺日渐飞长,心却迅速地老去。
  偶尔上街添置胭脂水粉应季衣物。见首饰摊上一只晶莹剔透的蓝田玉簪,她低下头拿了,插在云鬟之间,问老板讨了铜镜来照,却听见旁人小声议论。
  你可知,上月景王府的小王妃被人杀了,精致的脸被刀横七竖八划得面目全非,一支金雀发簪,直接插进胸口,那血淌得满地都是。
  竟有这事儿?真可惜了,那样一个沉鱼落雁的女子。她爹可是当朝宰相啊,啧啧,谁敢捅这么大的娄子。
  凶手仓促之间竟在现场留下半块玉佩,顺天府就查出了真相。
  哦?
  竟是景王府的小王爷。听说是为了一名青楼女子。
  唉,真是造孽呀。
  喏,这不,顺天府派了官兵去王府抓人呢。
  是吗?走,瞧热闹去……
  宛若一只炮仗,轰地一下在她的脑子里炸开,腾起迷迷蒙蒙的烟雾。她手脚冰凉,慌慌张张地掷下手中铜镜,也跟着,踉踉跄跄朝王府奔去。
  这个劫,终于,还是来了,却是以这样血腥的方式。
  (六)
  漫天的黄叶在风里打着旋儿上下翻飞。景王府前,她看见她的梓谦,带着沉重的枷锁脚镣,发丝散乱,目光呆滞。曾经的尊贵骄傲,曾经的儒雅俊朗,就在几个官兵推来搡去的喝骂之间,灰飞烟灭。
  心底是翻江倒海般狂乱的痛。她发怒如一只受伤的小兽,疯狂地在冲向他身旁的官兵。
  你们放开他,放开!人是我杀的,与他无关!
  众人瞠目结舌。如此瘦小单薄的纤弱女子,横冲直撞间竟然将几个高大魁梧的佩刀士兵也推出了足足三尺之外。
  终于到得梓谦的身边,她踮起脚尖,将她细细的胳膊圈上去,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道,公子,她注定是你的劫,而你,是我的……。然后旁若无人地吻他的唇,久久地,湿湿地。
  他别过脸躲开她,冷冷地道,楚丝,真的是你?你可知,她的腹中已有我的孩儿?
  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浑身颤抖若一枝摇曳在风中的花,脸上有凄婉决绝的美,眼中是狂啸不止的风。她想起当日他将半块玉佩塞到她手中说,今生空负卿,来世再相报。
  枷锁套上头来,她的泪簌簌而下。
  (七)
  圣旨颁下,立秋之日,开刀问斩。一切尘埃落定,纵然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
  没有人比他更痛心,短短的数月之间,他接二连三地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孩儿以及最爱的女子。
  然而,他原本是想替她赴死的。
  出事那夜他喝了许多酒,醉倒在花园的古井旁。昏昏沉沉里感到自己颈间的红丝线松了,伸出手去抓,已晚了,玉佩掉到井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酒立时醒了大半,摇晃着回房唤人打捞,推开门却看到了妻子瑞雪的尸体。一尸两命。他呆呆地看着那将要凝固的血泊里,微露的半块玉佩,心里狂风大作,他不能想像如楚丝那样纤细柔弱的女子,竟会因妒生恨毁了所有一切。
  然而,面对着顺天府的盘查,他始终沉默。他想此时只有他,才能保她周全。到底是他先负了她,才造成这样的后果,怎样的责罚他都要替她一力承担。
  却没有料到,楚丝,这个痴傻的女子,竟会在最后的一刻自己站出来,承认了一切。
  是这样萧索的秋,阴森的天牢。楚丝屈起脚抱着膝坐在角落里。背抵在寒冷潮湿的墙上,心如死灰,安静平淡。失去梓谦,无论何处,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煎熬一样的牢。
  浑身上下,青红黑紫。那些曾经抚动琴弦的手,红肿溃烂,鲜血淋漓。
  虽然已经认罪画押,可还是日日严刑拷打。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她心里清楚,这弑女之恨,宰相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的。手指粗细的皮鞭沾了水,次次打到皮开肉绽九死一生,才肯罢手;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针和竹签剌进手指,痛入骨髓……
  好心的狱卒劝她:姑娘,别再拗了,找人疏通,尽早开刀问斩,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罪。
  她却好象梦游一般,睁着空洞无物的眼睛,说,公子,公子。
  死罪之牢,不允探视。她只能将所有的心事和相思都埋进心底,焚为灰烬。
  她没有告诉他,他送她的那半块玉佩,至今还好好地珍藏在她心爱的飞瀑琴之中。那凶案现场留下的半块玉佩,根本不是她的。
  一切只是在当日那样混乱的场合里,她能想到的救他的最好办法。
  (八)
  秋风起,白云飞,草木黄落,雁南归。
  立秋之日,午时三刻,宰相大人亲自监斩。
  空旷的法场,风狂乱地吹,她跪在地上,仰面向天,眼神空洞迷茫。四周纷乱拥挤的人影,她淡淡地瞧去,并没有相识的面孔。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让他看见她身首异处的骇人模样。这样她便可以在他心里面永远地美丽如初。
  满脸横肉的刽子手走过来,将她重重地往地上一掼,她跌倒在地。一只肥胖的脚粗鲁地踏上她的背。她的头低到尘埃中去,却看见满是尘埃的土地上旋开一袭白色的衫,轻轻地张开,像一双张开的鸟翼,旋转到她的面前。
  “蓬“的一声,拳头与脸的碰撞,身后的刽子手,应声倒地。
  宽大的袖子拂过她的脸,天竺花的清香四处弥漫。没有抬头,泪水急急地涌出来,如同决堤。她本以为,他和她,今生,再难挽回。
  梓谦晶亮的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苍白消瘦满面血污的脸,轻轻地道:你瞧,这是什么!她的面前,他的手掌慢慢地张开,露出半块玉佩。她认出那是自己藏在飞瀑琴中的那半块玉佩,长长的红色流苏缀着,玉旁的结,小巧精致,正是她亲手结成花瓣状的团锦结。
  你以为那凶案现场的半块玉佩是我的,所以你冒认所有的罪,不过只想保我周全,是吗?他温柔地替她将脸颊上的泪颗颗拭去,又将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捋好。疼痛爱怜,眼底泛滥。
  她看着他,喉间干涩,无言以对,抬抬手,又放下。他看见她的手,污血淋漓,肿胀发黑,要受多大的罪,才能让嫩如葱管的纤纤十指变作这般模样?他的心中,素日里堆积起来铭心刻骨的相思倾刻间全化作撕心噬骨的疼痛。
  你却不知你这样的痴傻倒正好中了他人的计谋!他嗔她。愤怒地回头,转身,手中利剑,疾速闪过,剑尖直指那端坐案前的宰相的喉间。干净利落。
  宰相大人,你可否告知我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忽然之间,被一个小辈剑指喉间,不禁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大喝道:胡说八道!扰乱法场,该当何罪?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谁敢!他大声道。
  锐利的剑锋在周围划过一道圆圆的弧,如闪电一般。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妄动。谦与皇上,年纪相若,从小交好,况且他手中所持利剑,剑柄和剑鞘上均镶着的稀世之宝,一望便知是皇家之物。
  若不是一个月前我到楚丝的画舫,失手打破飞瀑琴,发现其藏着的半块玉佩。我永远也不知道这件事竟有这样的曲折和蹊跷。梓谦双目炯炯,直视宰相,朗声问道:不知相爷你可否告诉我,令爱遇害后,为何跟那陪嫁过来的小丫环也同时失踪了?
  宰相无言,额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
  现下相爷府花厅偏门的门房在这里,他可以证明,出事当天,那小丫环就是通过花厅偏门,逃回了你相府,且,我景王府中所有丫环皆可证明,那支杀死瑞雪的金雀玉簪正是这小丫环头上戴的。相爷,你府上一个小小丫环何以有这么大胆量和能耐去刺杀小姐?你,要做何解释?
  宰相的脸色逐渐苍白如雪,终于颓然跌倒。
  ……
  一夜之间,整个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为了嫁娲景王府,扳倒自己在朝庭之内的唯一劲敌,宰相竟然把自己的女儿生生地害死了。
  (九)
  皎洁的月光,空寂无声地投影于秦淮河上,河面上荡着无数画肪,每个画肪上都挂着彩灯,悠扬的丝竹声隐隐传出,梦一般的醉人。
  还是那只不大的凌波画舫,静静地飘在秦淮河上,他和她的天堂。
  他们将船泊在岸边,牵手赏月。岸上草从隐约有细碎的声响,一个黑影迅速窜上船来,楚丝只觉得胸口一麻,低下头来。胸口插了一只匕首,浓浓的血涌将出来。她站立不稳,向旁跌倒。
  丝儿!梓谦撕心裂肺地唤到,扑过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却已经迟了。不偏不倚,她的心口,已没入了匕首长长的刃。
  下人将那黑影擒来。竟是一名面带薄纱的绿衣女子,肌肤胜雪,身段婀娜。薄薄的轻纱从耳边轻轻的扯落,一张清丽脱俗的脸露了出来,眉宇之间一颗朱砂痣,鲜红如火。
  瑞雪!他和她竟异口同声地惊呼。竟是瑞雪,死而复生的瑞雪。
  活生生,俏生生的瑞雪,立于船头,清瘦朦胧的身影,仿佛水墨画一般,只有轻轻地淡淡地一笔,却无比地美丽,无比地摄人心魄。
  没有救了,这匕首上,我亲手涂上的毒,药性不快,却无药可解,她活不过明日。冰凉的风吹起瑞雪烟绿色的长裙,哗哗作响。
  其实,这所有一切,都是我做的,与我爹没有任何关系,我爹不过是因为对我的宠爱,帮我一同演出这场戏。那夜,我将同自己身材相似的贴身丫环剌死,将她的脸划烂,然后穿上她的衣服,在夜色中潜回相府。我事先在梓谦喝的酒里下了一点蒙汗药,等他醉倒,我便将那半块玉佩从他胸前的那个鸳鸯同心结上解下,扔在杀人现场。后来掉落井中的不过只是一个空空的鸳鸯同心结。
  梓谦听罢倒吸一口凉气,问:娶你之后,我待你并不薄,你却为何要煞费苦心布置这个局来害我?
  瑞雪冷笑:我日日低贱卑微,费尽心思地讨你欢心,你却满头满脑想的念的爱的怜的都是她。我怨极,恨极。得不到,也万万不肯成全了她。
  云破月出,照见瑞雪眼中的深深的寒意,冷过一江碧绿的秋水,凉过一地如霜的月光。
  一切皆从天上说起。我原是王母娘娘身边名唤绛雪的侍女。因精通易容之术,负责娘娘日常的梳洗打扮,是王母跟前最得宠的侍女,天庭之中,生活简单,我无爱无恨,亦,无忧无虑。自从兜率宫中,遇见那个小小乐师,从此牵肠挂肚,无尽相思再难放下。然而,天庭之内是不允许互生爱慕的,我们二人,私结情愫,被贬凡间。王母娘娘念及旧日情份,特许我自己挑选人家前去投胎。
  瑞雪幽幽地说,眼中深寒的冰化作清澈的水,倒映出梓谦的面容。
  我偷偷地翻查了月老的姻缘薄,知道投生在景王府中的他将与宰相府的小姐有段姻缘,我于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到相府。然而,事与愿违,当我满怀憧憬地嫁到景王府里来,却发现了那半块玉佩的秘密。任我如何温柔体贴委曲求全,我始终得不到他的真心。其实早在天宫中,我就已经发现他最爱的并不是我,而是她。我让自己最要好的姐妹去王母娘娘面前告发我与他之间的私情。我以为,来到人间,我便可以和他重新开始。却未料到,她到底还是跟来了,竟然还抢在了我的前头,夺去了梓谦的心。
  她怒气冲天,看着楚丝,眸子里清澈的水瞬间化作滚烫的油,腾地就要燃起火来。良久,又看向梓谦,眼中流出一行清泪,慢慢地变成殷红的血,一滴一滴从嘴边坠落。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我早服了药。我知道,杀了她,梓谦也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宁愿,自己了断。对不起,梓谦,我并未怀有你的孩儿,当日,我骗你,只是想让你内疚一辈子。
  ……
  (十)
  东面的天边裂开一道道金色的云纹,水面上荡漾着琉璃般碎碎的光。
  画舫内,梓谦低下头看着楚丝渐渐苍白的脸。心内悲痛而又疑惑。如果瑞雪就是那个同他有着前世纠缠的侍女绛雪,那么此刻蜷缩在他怀中的楚丝,这个为他吃尽苦头受尽委屈的楚丝,又究竟是谁呢?
  楚丝躺在他的怀中,气若游丝:公子,我便是你从前日日抱在怀中的玉壶冰琴呀。自你被贬下界后,我思念公子,日日悲伤,却因道行不深,不能幻化成人,下界寻你。趁着天庭众仙赴蟠桃大会,我悄悄跳进轮回盘中,投胎下界。虽然不慎,错投到烟花之地,好在数年来辗转各地,终于在这秦淮河上寻到你。
  只是,我已没有来世了,此番轮回,便是万劫不复。
  天上人间,千年万年,除了公子,再也无人,能够拔动我心上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