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莫言的评价:中西爱情诗的比较研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0:39:46
(何功杰:安徽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内容提要 爱情是人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文艺作品的永恒主题。本文从中外爱情诗的发展历史入题,探讨了中西方对待爱情的不同态度和不同的表达方式,并对中西爱情诗实例作出比较分析。文章指出,中西爱情诗的异同是相对的,同中有异,异中有同,也正是因为它们有某种共同之处,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读者才会彼此欣赏异国爱情诗  
关键词 爱情诗 比较 象征 传统 背景

    爱情,是人类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文艺作品的永恒主题。古今中外人们对爱情都怀有共同的心理与追求,这就是各个国家、各个民族人民都能彼此欣赏有关爱情主题的文艺作品的基础。
    一篇题为《中国人不大喜欢爱情诗吗?》的文章(李贻荫,载《中国书商报》,1995年4月17日)提到,1965年英国企鹅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中国的《晚唐诗选》,译者A.C.Graham认为,中国古人很少写爱情诗;1982年,企鹅出版社又出版了另一位英国汉学家Dr.AnneBerrel英译的《玉台新咏》,使西方人感到愕然。西方人对这部英译爱情诗的出版感到惊奇并不奇怪,因为据《中国翻译》1991年第2期裘克安译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各国代表作品丛书》一文介绍,中译英文艺作品被该组织秘书处收入丛书的28种中,没有一部爱情诗集,难怪给西方人留下了一个印象,仿佛中国人从来就不懂得爱情!
   《玉台新咏》是一部爱情诗的总汇,为南朝徐陵编选,成书于梁代,共10卷。其实中国比这部诗集更早的还有2500年前的《诗经》,书中也收集了不少爱情诗,如卫风中的《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一方以木瓜传情,另一方以琼琚回意,朴素地写出了男女互敬的爱情。又如卫风中的《静女》(附余冠英的译文):
  
静女其姝,       幽静的姑娘撩人爱,
   俟我于城隅。         
约我城角楼上来。
   爱而不见,             
暗里躲着逗人找,
   搔首踟蹰。           
害我抓耳又挠腮。
   静女其娈,             
幽静的姑娘长得俏,
   贻我彤管。           
送我一把红管草。
   彤管有炜,            
我爱红草颜色鲜,
   说(悦)怿女(汝)美。    
我爱红草颜色好。
   自牧归荑,            
牧场嫩苇为我采,
   洵美且异。           
我爱草儿美得怪。
   匪女(非汝)之为美,     
不是草儿美得怪,
   美人之贻。           打从美人手里来。

这是一首以物传情,相互约会的爱情诗,语调轻松,感情真切。英国也有这种贻物传情的爱情诗,如本·琼生的《致塞丽娅》〔1〕:
   你若以目光向我祝酒,  
  
我会以目光表示谢酬;
  
或只在杯中留个香吻,  
  
我宁愿不饮杯中之酒。
  
灵魂深处升起的干渴,  
  
多么盼望喝杯圣酒;
  
但纵然是琼浆玉液,  
   除了你的秋波其他不受。

   我送给你一束玫瑰,  
  
与其说是表示敬意,
  
不如说是送上一个心愿:  
  
愿那玫瑰永不枯萎;
  
只要你对它呼吸一次,  
  
然后再把它送回;
  
从此它会生长,我相信,  
   散发的芬香不是它而是你。

贻赠玫瑰花表示爱情是西方人的传统。玫瑰花作为爱情的象征,到彭斯(1759─1796)时已被大众认可,彭斯本人也写过一首烩炙人口的爱情诗《一朵红红的玫瑰》。
    不过,和中国爱情诗的历史比较起来,英国爱情诗的出现,至少要迟一千多年。中国的《诗经》大概成于公元前六世纪,而英国最早的诗歌《贝尔武夫》大约在公元十世纪,况且该诗是属于英雄史诗,并非爱情诗。据英国《诺顿选集》介绍,英国最早的抒情诗(Lyrics)出现在12世纪左右。当然爱情诗出现之晚,不等于说英国的爱情诗数量少。有人把《英诗金库》(”TheGoldenTreasury”)和《唐诗三百首》作了一个比较,发现前者收的爱情诗比后者多得多;西方有一种用于专门写爱情题材的诗体,称之为“十四行体”(或“商赖体”,即“sonnet”的译音。这种诗体的题材范围后来有所突破与扩大),中国却没有哪一种诗体是专门用于写爱情题材的。莎士比亚的154首十四行诗几乎全部可以当成爱情诗来读;此外,英国的一些著名诗人,如莎士比亚,本·琼生,堂恩,马威尔,拜伦,雪莱,济慈,勃朗宁夫妇,丁尼生,罗塞蒂,艾略特等,他们的许多名作都是爱情诗。
人类爱情的发展经历了几个阶段。在中国,据《周礼·地宫·媒氏》记载:“仲春三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那是一个两性关系自由开放的时代。自两汉独尊儒术以后,封建礼教日益加强,两性之间的交往逐渐变得严格起来,一些受儒家思想影响较深的文学人士,则以“文以载道,诗以言志”为借口,蔑视文艺作品中的爱情题材,认为男人写诗,如果“儿女情多”,就是“风云气少”。但人类的爱情毕竟是一个客观存在,即使到封建礼教强盛的唐代,象杜甫、李白这样的大诗人,也还是写下了不少爱情诗。
    有些人以为,西方人的爱情观一直是开放的,甚至是不严肃的,其实不然。就拿英国中世纪而言,其宗教约束力之强,禁欲主义之严,并不亚于中国的封建礼教之束缚。鞭挞夏娃的堕落,颂扬圣母玛丽的纯洁,是英国文艺作品长期的题材之一。中世纪被称之为“黑暗时代”,爱情也只能在黑暗中呻吟。
    然而,尽管人类两性之爱情心理是共同的,但对爱情的态度,爱的表达方式,各个国家,各个民族之间确实存在差异,这是因为他们的民族传统、文化背景有差异,因此在文艺作品中表达的方式也不尽相同。首先,就对爱情的态度而言,中国虽有“婚嫁乃人生终身大事”之说,但在封建社会里,婚嫁完毕,爱情也遂告终止。但西方人则把爱情本身往往看得高于一切,即使身居牢笼,想的还是自己的爱人。这里举理查德·勒夫莱斯(1618─1657)的《狱中致爱尔西娅》一诗为例(只录首尾两节):
   当爱神展开自由的羽翼  
  
在我重重的牢门内翱翔,
  
把圣洁的爱尔西娅带到这里,  
  
扒着铁栅低声地倾诉衷肠;
  
当我被她的乱发缠住,  
  
被她的双眸羁留,
  
在空中纵情嬉戏的神物,  
   也不如我自由。

   ……
  
石头砌不成一座监狱,  
  
铁栅也编不就一个牢笼:
  
清白无辜的思想正好在里面幽居,  
  
宛如隐士一样静居僻隅。
  
如果我在爱情上有了自由的意志,  
  
心灵也不受任何拘囿,
  
唯有那高高遨游的天使,  
   才能享受到这样的自由。

就表达爱情的内容而言,东西方诗歌也有差别。中国诗歌写婚前热恋的少,写离愁别恨的多。如宋代著名女诗人李清照,她和赵明诚是恩爱夫妻,赵明诚去世后,李清照写了一首悼亡诗《武陵春》,表达了她与丈夫生前的深厚爱情,读来凄婉感人: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在英诗中,表现对爱情的勇敢追求,强烈的爱慕是普遍的现象,如布朗宁夫人的《葡萄牙十四行诗》(二一)即为其中一例:
 
  请你再说一遍吧,说了还要说,
  
就说你爱我。哪怕你的话一再重复,
  
如同布谷鸟之歌,不断唱着“布谷”。
  
要知道:如果没有布谷鸟之歌,
  
就不会有完整的春天,身披绿袍,
  
降临平原和山坡,树林和幽谷。
  
爱人啊,我在黑暗之中听出一个忧虑的心声;
  
由于不安的折磨,
  
我喊道:“再说一遍:你爱我!”
  
谁会嫌星星太多,哪怕颗颗都在天上运行?
  
谁嫌花太多,哪怕朵朵都为春天加冕?
  
说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把银钟
  
敲个不停!──亲爱的,只是别忘这一点:
   也要用沉默来爱我,用你的心灵。(飞白译)

   伊丽莎白·巴莉特,即后来的勃朗宁夫人,少年时骑马跌伤了腿,就成了残废,不能出门,只好在家读书写诗,后来成了著名的女诗人。当时勃朗宁的名声远不如她。勃朗宁对她的诗很欣赏,就开始和她通信,讨论文学问题,直到两年后即1845年夏天的某一天两人才初次见面,彼此一见倾心,但是巴莉特虽是著名诗人,却不敢奢望爱情的幸福;当勃朗宁向她求婚时,她只是说:“你才33岁,且是成名的诗人,有许多年轻女人会爱慕你的!我已经39岁,而且残废……”。但勃朗宁爱她的诗也爱她的人,真诚地追求她,这使得巴莉特很感动;由于精神得到安慰,加上治疗,她的腿疾好得很快,最后终于站了起来。勃朗宁夫妇的爱情经历,在英国文学史上一直传为佳话。《葡萄牙十四行诗》是伊丽莎白·巴莉特的爱情诗集,共44首,记录她对勃朗宁强烈的爱慕,忠贞的爱情。
   此外,西方人很重人生的爱,重现实的爱,这类的诗歌很多。这里仅举英国17世纪罗伯特·赫里克一诗为例:
 
  趁早吧,快采摘那玫瑰花苞;  
  
时间老人永在飞翔;
  
同一朵花儿今天还在微笑,  
  
明天就要枯萎死亡。
  
这旭日,空中华灯一盏,  
  
总是在冉冉升高,
  
万里行程很快就要走完,  
  
日近西沉黄昏到。
  
人生最美好的是妙龄韶华,  
  
这时青春热血在燃烧;
  
虚度了,往后就是每况愈下,  
  
青春美景再也难寻找。
  
因此,别害臊,享用你的妙龄时光吧,  
  
趁早和你的意中人结婚;
  
因为一旦失去了最美妙的时光,  
   你或许永远要感到悔恨。

  (《致妙龄少女·莫误青春》)
   这首诗以其开首名句脍炙人口,其主题与意境与我国唐代流行歌词《金缕衣》中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极为相似,它从一个角度反映了17世纪“骑士派”诗人的处世哲学,也反映了“青春易逝,爱在今朝”的爱情观。诗人为了强调这种爱情观,把时间对爱情的影响描写到可怕的地步,这对少女是一种蛊惑,也是一种威胁。
   中西诗歌的另一个显著不同点是:中国爱情诗歌表现得含蓄、婉转、迂回曲折,欲语还休;而西方诗大都是表现得坦率、透明,有时甚至直言不讳。先读两首唐诗:
  
打起黄莺儿,  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  不得到辽西。
   (李昌绪《春怨》)
这首诗反映了妻子怀念远征的丈夫,但诗人并未一语道破,而是描写客观,寄托内情,婉约曲折。对彼此的爱情不著一字,但思念之意尽在其中。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  夜呤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  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无题》)
这首诗写离情别恨,诗中也没有直接写一个“爱”字,连题目也不标明;但一“晓”一“夜”,暗示着思念之切;“春蚕到死”和“蜡炬成灰”倾吐出了忠贞不渝、生死与共的坚贞爱情。李商隐写过不少的无题爱情诗,诗中那种“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朦胧感,那种未语先咽式的凄婉感,都体现了无题诗的特色,也体现了中国爱情诗的特色。下面让我们再来读两首英国爱情诗:
   Western wind, when will thou blow

   Anonymous

   Western wind, when will thou blow
   The small rain down can rain?
   Christ, if my love were in my arms
   And I in my bed again!
这是一首英国较早的民谣(ballad),也可称之为离情诗,言者盼望自己的爱人,犹如大地盼春风(西方的WesternWind相当于我们东方的春风),万物盼春雨(前两行);他(她)如饥如渴地盼望自己的爱人回到自己的怀抱(”inmyarms”),回到自己的“床头”(“inmybedagain”)比起中国那些含蓄的爱情诗来,这首诗所表达的情思是何等的明白而直率!
   直率、透明的西方爱情诗可能要数英国17世纪玄学派诗人安德鲁·马威尔(1621─1678)写的《致他的娇羞的女友》最为典型。这首诗很长,全诗共46行,分为三个部分,大意是:言者对他的女友说,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空间与时间,我们可以象植物一般,让爱慢慢发展,我可以从远古的“洪水”期一直等你到世界的末日;但是“时间的战车插翅飞奔”;“蛆虫们将要/染指于你长期保存的贞操,/你那古怪的荣誉将化作尘埃,/而我的情欲也将变成一堆灰。/坟墓固然是很隐蔽的去处,也很好,/但是我看谁也没在那儿拥抱。”所以,言者劝他的女友,要“趁那青春的光彩还留驻/在你的玉肤,象那清晨的露珠,/趁你的灵魂从你全身的毛孔/还肯于喷吐热情,象烈火的汹涌,/…象一对食肉的猛禽一样…/…把我们的时间立刻吞掉。”最后,言者劝女友道:“让我们把我们全身的力气,把所有/我们的甜蜜的爱情揉成一球,/通过粗暴的厮打把我们的欢乐/从生活的两扇铁门中间扯过。”〔2〕玄学派诗歌写得离风脱俗,意象奇特,但是他们的诗写得最入世。马威尔这首诗写得有点俏皮,但自然而坦率,表达了重现实、重人生的爱情观。 
   以上重点探讨了中西爱情诗不同的几个方面,但这些不同点并非是绝对的。就内容而言,西方也有许多表现忠贞爱情的诗,如约翰·堂恩的《别离辞·节哀》,彭斯的《一朵红红的玫瑰》都是传世的名篇。就艺术表现形式而言,创造意象,借景抒情,注意蕴藉都是中外诗歌共有的特点。我读英国诗常常联想到中国诗;读中国诗又常常想到英国诗。这种联想反映了文化的沟通,情感的沟通。正因为有这种沟通,我们才能彼此欣赏异国的诗歌。我们是中国读者,了解中西爱情诗的异同,就能更好欣赏西方爱情诗,提高我们的鉴别能力,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从而更好地丰富与发展我们民族的诗歌艺术。
注:
〔1〕本文所引译诗,除注出译者的以外,其余均为本人所译。
〔2〕引自杨周翰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