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深农村三部曲:广斫鉴:龔 楚: 北上武漢與兵敗潮汕——南昌暴動前後的經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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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潮汕失敗和我的遭遇

    廣東李濟琛,得知我軍於擊潰黄組雄師後,不跟踪追擊,繞過福建汀洲、上杭入粤,已判斷我軍有奪取潮汕,進窺廣州的企圖。他命黄紹雄師集中於梅縣、松口監視我軍行動外,並立即調集原駐於西北江的徐景唐旅進駐揭陽縣屬湯坑山岳地帶,構築强固陣地,以監視我潮汕軍動向,另一部即進駐陸豐縣城,部署了對潮汕大包圍的形勢。

    我軍葉挺廿四師進驻揭陽城後,偵悉粤軍在湯坑據險固守情况,於三十日開始向粵軍陣地猛攻,連續三晝夜,雖畧有進展,但未能將主陣地攻下,待二十軍用豐順加入作戰時,薛岳新編第一師又加入粤軍作戰。至十月三日戰鬥最烈,卒被粵軍居高臨下反攻而潰敗下來。

    三日下午得湯坑戰敗消息,汕頭革委會立即下令向海陸豐撤退,我率領一個營隨同革委會乘輪出海至峽山附近,於拂曉時登陸,行至流砂市已中午二時,休息進餐。是時,由湯坑敗退下來的部隊,亦陸續經過流砂向西南海陸豐方面退却,秩序非常混亂。革委會各首長即在流砂西南端的小教堂聚集,交換意見。下午四時後即陸續跟着向陸豐進發,我率一營掩護他們跟進,但當離開流砂約三里左右,即聞槍聲四起,子彈由前方山地射來,立即率隊跑步前進,見各首長均混集在小村中,譚平山、周恩來、葉挺、彭湃等都聚在一起。我立即跑上去問前方情况及請示行動,葉挺對我說:「前面山地一定是粤軍追擊部隊,企圖截斷我們向海陸豐的前進通路,我現在僅有一個不健全的營,正向山地之敵攻擊,你們來得正好,請即派一部協同攻擊,務必佔領前面大路兩側高地,掩護我們全部通過。我正想率部前進,他們又阻止我,命我親率一個連掩護革委會人員,派兩連增援前方作戰。我當即派劉副營長率領兩個連迅速沿蔗林接近山脚向大路兩翼突擊,並注意與前方廿四師的一個營連絡,佔領兩翼高地後,迅速報告。

    時間很快到了黄昏。那時各首長已有一部份由彭湃派當地農民同志引導離開部隊出走,譚平山、張國燾、葉挺、彭湃等亦分別離去。

    前面高地已無槍聲,僅右側方面約千碼以外有疏落槍聲向我方射擊。我立即報告周恩來,請他迅速行動,越過前面山坳。

    我們慎重沉着地掩護各高級人員通過這危險地區時,所有行李輜重盡皆抛棄,情形非常狼狽。参謀團主任周恩來正在病中,原先他是坐担架的,在戰鬥激烈、情形混亂時,抬担架的民伕竟乘機跑了。祇由他的隨從摻扶着,在小溝中喘息艱難地走着,在深秋的夜裹,海風凄厲,寒氣襲人,他的病更爲加重,發着高熱,不斷呻吟。我們的部隊,在茫茫的田野裹,摸索行進,部隊的建制此時已完全散亂,掉隊的人很多。村莊的碉樓,又時時向我們射擊,有些同志便在黑夜的冷槍中無聲的倒下了。

    第二天早晨到達了甲子港,跟隨部隊的高級人員分批陸續由甲子進雇船逃往香港。祇有帶病的周恩來同志隨我們的隊伍繼續進發。

    到達另一個小鎮宿營時,周恩來的病已沉重到不能再繼續隨部隊行動,祇好單獨雇船赴香港治療。臨走時他吩咐我:剩下的黨政軍各機關幹部一百多人和二十多個士兵,要我和周其鑑負責率領,開赴陸豐的金廂鎮,將武器交與當地區農會,然後覓船赴香港再行聯絡。

    赴金廂途中我們多次改換便衣,將步槍交與地方農會,只携帶駁壳手槍三十餘枝自衛,可恨天不造美,下着傾盆大雨,將我們的衣服都淋濕了。

    午後四時抵達何村村外,帶路同志先行入村與當地黨支部書記接洽,不料該村農民百餘人竟蜂湧而來,想强搶我們的手槍和隨身財物。當時我若命令開槍抵抗,勢必發生流血慘劇;但爲自衛計,乃命令所有帶武器的同志集合,並即就地散開,以防萬一;同時揪住那個地方負責同志,叫他着農民退後五十碼,否則造成不幸事件,須由他負完全責任。在這樣應急處置下,各農民才退後數十步。結果送了三枝手槍給當地農會,農民始肯散去。我們見情勢不利,無法逗留,時間雖近黃昏,只得仍冒雨繼續向金廂前進。

    傍晚時到達一小村莊,當地黨同志出來和我們接洽,代爲佈置宿營,替我們買米買菜,吃過晚飯,突然發覺連指導員宋華失踪,立即派人四處找尋,原來他被人綑綁在隔鄰的樓上,手槍也被搶去了。我即派隊將他救回,並集中宿營,嚴密戒備,幸而這一晚没有再發生意外。

    次日到達金廂,由當地農會同志招待,集中住宿在區農會內。

    金廂是海邊一個小鎮,人烟稠密,農會及黨的組織均較健全。但我們這一羣落難的「賀葉軍」,若單獨的散步到僻靜的街道,隨時可被當地農民搶光身上的財物。如果說這一帶是土匪巢穴,但市面秩序又很安靜;如說不是土匪區,却爲什麼我們的同志常被搶刦?連區農會同志也無法保護。

    我們就這些問題詢問當地黨負責同志,據說:這樣的搶刦是農民專爲對付我們而來的。因爲謠傳我們每人身上都有手槍,還有很多銀洋,而且百分之九十是外省人。於是,農民們便從你們身上起了「劏肥猪」的念頭,公開搶刦也不以爲耻。事實證明黨對該地區的農民工作做得不够。在這樣的民衆基礎上要想建立革命根據地,那有不失敗的道理。

    我們在金廂住了三天,獲悉「第二十軍一、二兩師在陸豐被粤軍繳械,賀龍被俘(後被廣東國軍將領將他釋放逃往香港),師長以下官兵全部投降」。聽到這些俏息,我們再不能久留,只有依照周恩來臨行前的指示,將所有槍械交給區農民協會,雇了兩艘帆船開赴香港。

   

    由金廂乘帆船來到香港,在筲箕灣的海邊登陸,準備在香港與中共人員連絡,設法安頓。我們都衣衫不整,精神疲憊,一望而知是剛從潮汕戰敗逃亡來港的官兵。

    上了岸走到太古船塢附近,香港警署的大隊警探便開來了。只有周其鑑一人見勢頭不好,一溜烟搭上電車逃脫;我和其他的一百二十多個同志全部被捕。在維多利亞監獄監禁了三天,堅居很清潔,地上是地板,我們七個人住在一間囚房內,飽經苦楚的我們,雖睡在地板上亦覺得很舒服。每天兩餐囚粮,每餐每人有一大碗白飯,還有足够的豆芽及小鹹魚作菜。

    第三天晚上,我們便被港方當局用囚車送上港穗輪船,引渡到廣州。

    廣州公安局對這批引渡歸來的逃亡者非常重視,他們認爲其中必定有中共的高級人員在內。那時張發奎軍已入駐廣州,公安局長朱暉日原是張發奎部十一軍的軍長,親自主持審訊,將我們押到公安局裁判庭外的走廊上,一個個加以嚴格的訊問。我心裹暗暗着急:「這次必定凶多吉少。!」想到這裹,生存的信心已經動搖,心裹有點冷冰冰的感覺。想起了家,想起了年老的母親,更加覺得難過。唯一的願望,是能逃過審訊者的偵訊。如果我最後纔輪到審訊,就此較容易應付了。於是我緩緩地從人叢中溜到後面冷僻的角落裹。

    由於人數太多,經過的時間太長,朱暉日審訊了一百人左右,便由副局長黄啟光接替審訊。我喜出望外,化名爲林福川,詭稱是教導師的准尉司書。恰好連日勞頓,我的形容枯槁,時值深夜,審訊暴動者也打不起精神,被我瞞過了真實身份,編入從犯之列。而另外有幾位總政治部的同志,在嚴格審訊下,却給查出了身份,全給秘密處决了。我們被監禁了五天,在最後一天的清晨,每人一隻手臂給連貫縛了,在大隊警察押送下,解至觀音山的工兵團,仍然受禁閉。

    七天之後,該團團長蕭祖强向我們訓話。我們十個人被撥入第九連當二等列兵。在上操時,該連連長見我術科不錯,馬上升我爲第八班班長。他對我說:「你好好的幹吧。第三排的排長空缺還没有適富人選,你們是鐵軍幹部,我準備向團長報告,保你在最近升爲排長。」

    我聽了非常高興,有逃跑的機會了。因爲列兵非經連長批准,不能離開部隊在外行動。

    當時廣州中共黨方派人四處打探我的下落。有幾次調查人員找到第九連,查問有没有龔楚這個人,我聽了也不便承認,深恐身份暴露,影响安全。因之,以後的廣州暴動,我便没有參加。

    一天早上,輪到我富值日採買班長,在特務長處領了全連士兵的伙食錢,帶了兩個炊事兵到東山買米買菜。東西買好了。我將剩下的幾角錢給炊事兵,讓他們歡天喜地的去喝茶。我趁此時間,一溜烟由東山逃到惠愛西路,走到西門一個表親家中换了便服,拿了五塊錢作路費,乘搭早班的火車北上。於十一月上旬潜返樂昌故鄉。

    離開故鄉七個月,村裹無限荒凉。因爲我北上武漢參加革命鬥爭,家裹給樂昌縣長劉應輻搜查了兩次,將我所存下的馬克思主義書籍,和先祖遺留下的很多存書全部燒燬了。最可恨的是本鄉武裝土豪,將我家裹搶刦一空;給我家屬以極大的侮辱。甚至連累全村亦遭兩次洗刦,村裹所有農民的耕牛悉被搶去,而且擄人勒索,樂昌縣政府亦置之不理。

    那時我的父親和大哥已先後去世,二哥在國民黨湘軍工作,家裹只留下母親和寡嫂,靠磨豆腐維持最窮困的日子。幾個青年朋友,在國民黨清黨的時候被屠殺了,這些青年都無辜被害。土豪劣紳更耀武揚威的在鄉中横行不法。我一次又一次的傾聽親友們這些不幸和辛酸的事,血管幾乎要爆裂,仇恨在高燒。我想,我個人「犯了法」,爲甚麽要迫害到我的親屬,甚至我全村的隣人呢?現時,擺在我們前面只有一條路,便是堅决的向殘酷暴虐的統治階級,和橫行鄉里的封建土豪劣紳進行鬥爭。以鬥爭的手段,來謀取社會制度的改革,和廣大勞苦人民的福利。

    我很快便和中共北江特委書記盧克平取得連絡。不久又聞廣州暴動已經失敗,中國革命無疑已進入低潮,正是中共所稱「廣州暴動是這一階段革命退兵的一戰」的時期。短時間內我只得潜伏在北江,晝伏夜出,經常在夜間步行百里往返長□村至韶關犂市【析世鑒:□字,左爲「土」部,右爲「多」字。】,與北江特委盧克平商討黨務的恢復與組織的建立。並將我的行踪報告省委。

    從盧克平的談話中,使我約畧明白這幾個月來整個革命形勢。當葉賀軍潮汕失敗後,中共黨軍政首要陸續逃往香港者,有譚平山、張國燾、李立三、惲代英、吳玉章、郭沫若、徐特立、周恩來、賀昌諸氏,這是我已知道的,接着聽說葉挺、賀龍亦先後逃抵香港。當時中共中央黨部已秘密設於上海。這批逃抵香港的中共首要,抵港後與中共廣東省委取得連絡。但香港不是他們久居的地方,他們都陸續回到上海黨中央。而譚平山則因潮汕失敗有責,畏懼處分,仍潜留香港。李立三、惲代英、葉挺三人,則散處在海陸豐地區之葉挺部,正由彭湃收容指揮,以圖再舉,因此暫留香港,協同廣東省委設法連絡指揮。其餘人員均赴上海中央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