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 春蚕:消夏录(3):厕所里的笑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1:57:34
          你不是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而是就坐在市井的陋巷老树之下,听老哥闲扯过往的下里巴人趣闻。——题记
   小时候解大手都得上公共厕所。我家附近那个公厕不大,男厕有四个坑位,女厕大概有两个坑位。周边一百多个居民都仰赖于它,因而它时常是个非常繁忙的去处。尤其是早晨,家家户户还要将尿桶提着去厕所倾倒,那地方可以说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厕所是肮脏的,而厕所里的故事却往往生动有趣。

  作为八九岁的孩子,我一般不会在早晨用厕高峰时段凑热闹。可是晚上我也害怕去那儿,因为我听过一个恐怖故事,传说有个人蹲厕所时,忽然坑里面有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伸到人的屁股底下,那是一个吐着舌头、蓬头垢面的怪物,用沙哑的声音说:“给我一张纸!”这当然是吓唬小孩的故事,但我也就真害怕茅坑里会伸出那么一个爪子,每回蹲下时都非常警惕地朝坑里面多望几眼。

  还有一个故事则很幽默。说是一个老头急急忙忙上厕所,忘了带手纸,恰巧看见地上掉了一张废纸,他正想去捡,不料又冲进来一个年轻人。而年轻人也因来得太急,忘了带手纸,也看中了地上那一张废纸。于是俩人都盼着对方赶紧解完手离去,可是谁也没先动。坚持到后来,便成了一场心理战了,看谁有耐性。这时,一个邻居恰巧进来解手,年轻人就对他说:“你去我家帮我把早饭拿来,我在这儿吃!”那老人急红了眼,腿蹲得有些撑不住了,两手扒住两边的挡板,有气无力地对邻居说:“快,你去把我的棺材抬到这儿来!”看来,都想看看究竟谁耗得过谁。

  这都是民间瞎编的故事,可以想见即使在以无产阶级革命思想彻底占领了思想文化阵地的火红年代,也无法彻底铲除俗世的许多低级趣味。

  故事终归是故事,还是说点儿真实事情吧。

  厕所的坑与坑之间有一米多高的挡板。长大后我初到北方时,发现北方的许多公共厕所竟然没有挡板,出恭时与别人并排蹲着,心里别提有多别扭。尤其是有一次在北京上公厕,那儿的坑位竟然是两排相对,人们不仅左右有人,对面也有人蹲着,你盯着我,我看着你,尤其是男人们蹲着时,每人下面还垂着个十分恶心的东西,它分明就在眼前,想不看见都难。那真是让人不可忍受的经历。我当时就感叹,还是南方的厕所讲“文明”呵!首都怎么样?伟大首都的公厕还不如我们小地方的公厕注重人的感受呢。

  当然,南方的厕所文明中,也演绎了一幕幕未必文明的趣事。

  我家附近那厕所的男厕一边靠马路。有一回我正一个人蹲在里面优哉游哉呢,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位中年农村妇女,径直跑到我旁边的坑位就解裤子。惊得我大声告诉她女厕所就在隔壁,而这村妇只是说自己马上就走,根本没打算去隔壁。看来她确实是憋急了,一蹲下,我就听见“哗——”那是女人的撒尿声,很冲。农村的茅屋不分男女,谁先进去谁就可占住。因而这个村妇到城里来也没有过多考虑厕所得分男女的问题。即使我大声提示,她仍不当回事——毕竟我才八九岁,人家还在乎我这小屁孩在旁边?可是别看我年纪小,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接受过男女之大防的潜移默化教育,男女问题对我来说也是关乎“名节”的大事呵。她不在乎,我能不在乎吗!于是,在自己出恭大事尚未完成的关键时刻,我毅然绝然,火速地然而却很马虎地用纸胡乱擦了两下屁股,提起裤子便仓徨出逃,深恐被人看见自己与一个妇人同在一间厕所里。当时我那落荒而逃的狼狈相,至今想来都感觉十分可笑。自以为很重“名节”的这一“壮举”居然未得到有关方面的勉励表彰,曾让我心底很遗憾了好一阵。

  还有一回,我进厕所时发现最里面那坑位上蹲着的一名男子,正侧身全神贯注地把脸贴近墙壁——原来与女厕所相隔的墙壁砖缝间早不知被什么人掏了一个小洞——那男子正对小洞朝女厕那边偷觑,连我进来他都没发现。我故意咳嗽了一声,吓了他一跳。但发现我只个小毛孩子时,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墙上小洞的高度推测,那边的女人若蹲着,这边只能看见人家的脸;而且人家扭脸也能从小洞发现这边的贼眼。即使那边的人起身提裤子,这边也未必能看到什么。但越看不到就越想看,愉悦就在于偷窥的过程,那时刻一种强烈的欲望与想象交织在一起,使得窥视变成为某些男人的某种心理上的满足。

  那个小洞,当年不知道曾带给多少男人这种偷窥的快感。同时,它也见证着禁欲的时代,被长久束缚的人性是怎样被扭曲,最终扭曲到可笑的程度。我那时还很小,但我居然就已知道“抗拒诱惑”,已做到自动地避嫌,即厕所中无人时,我会主动选择不上与女厕隔墙的那个坑位,以免后进来的人有什么想法;若其他三坑均满员,不得不去那个位置,我也绝不会向有洞的墙扭一下脸,以向人表明自己的“思想之正经情操之高尚”,遗憾的是如此高风亮节也没有得过任何人的嘉许。

  厕所还是乱涂乱画的场所。画些男女的私处,写些淫秽的文字,包括在“女”字中间加一点表示“妈那个X”的X字(普通俗人并不认识也不会写“屄”、“屌”,只好自创俗字了),也反映出了人们的欲望的发泄。当年灵魂深处闹革命,却无法把俗世的恶习一扫而光,可见让“五洲震荡风雷激”的毛主席,并没有真正做到玉宇澄清。当年,厕所涂鸦还不止于此,偶尔还会出现反动标语,其中矛头所指,还总是冲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一小撮”反动分子不时地跳出来捣乱。毛主席说过:“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只是反动标语一直没灭亡,从小学到中学,时常听到追查反动标语的事情。每当那时候,各学校就会要求学生人人写“毛泽东”、“刘少奇”、“打倒”、“万岁”之类字样,以核对与反动标语上的字迹相似的笔迹。我相信当时的公安肯定查不出几个写反动标语的人,因为写标语者谁会暴露自己的笔迹呢?除非他是傻子。

  厕所的趣事还有很多。才过三四十年,却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