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教授:父爱,如雨盛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0 15:05:04

雨一直下,落在地上,一朵一朵开,透明,纯净。凉意随风潜入,一层盖过一层,携同落叶,迅速铺满整个世界。如此缠绵的天气,万物都似已沉睡,只有两只云雀,一大一小,像父子,从对面的檐下起飞,拐个弯儿,再落到树梢,又飞回去,三番五次,不厌其烦。
  
  我喜欢这样的时刻,没有一丝喧嚣,只有雨丝,乘着暮色的翅膀,滑过屋顶,再缓缓飘落。听雨,听低吟浅唱,清亮中透出薄薄的忧伤。思绪随之潮起,波来波去,一些过往,便穿过丝状交织的雨幕,又忽闪在记忆的水中央。
  
  与雨对坐,很自然地就会想起父亲。突然觉得,父亲的爱,就如这跳跃的雨滴一般单纯、清澈,摇晃在岁月中,一年一年,浸着我们柔软的心。
  
  那一年,我六岁,父亲让我去镇上买包香烟。当时,也飘着如窗外一般绵绵的细雨,我撑着一把硕大的油纸伞,走在布满泥泞的街面上。那时的小镇,只有十几家偏矮的瓦房连在一起,瓦房是那种老式的一厅一厨两卧房的格局。而一些杂货铺老板就拆了堂屋和卧房的间隔墙,再把那扇小窗扩成售货台,我时常捏着皱巴巴的一毛两毛钱,站在窗前,换回一些铅笔、糖果或冰棒。记得父亲要我买的是一包马鹿牌的香烟,价格已然想不起了,不怎么贵,无非就是咱山沟里的老百姓常吸的那种。我站在窗前,巴巴地举着钱,喊着:“老板,买烟。”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小的缘故,屋里迟迟没有回应,等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然后高高举起,塞向停靠在路边的一辆大巴车的窗口。我吓得哇哇大叫,狠狠地用脚踢着那人的胸脯,那人痛不过,只好放下我。我甩了伞,一路狂奔,怎么都不敢回头,只听得那人在身后大声地喊着:“车子,车子――”
  
  回到家中,仍是惊魂不定,扑到母亲的怀里就大哭起来。母亲紧紧地抱着我,转过头大声地斥责着父亲:“都怪你,买包烟还让孩子去,看把她吓得。”父亲一直没有说话,低着头坐在那里抽烟。我凑上前去,父亲连忙别过脸,那一刻,我看见父亲的眼圈红了。从那时起,父亲再也没有让我单独去过任何地方,即便是后来大了,每次回家,父亲总要打很多电话,翻来覆去地问:“到哪儿了?路上可好?”而少不更事的我,总无法理解父亲的那份焦灼,听得不耐烦了,只唔唔地应着,回头就把手机给关了。如今,再回想起这些,一幕幕,依旧清晰如昨,心中,也不免为自己当初体会不到父亲的苦心而感到羞愧不已。
  
  首次离开家门去外地也是雨天,父亲背着我的被褥和箱子,从小山村到县城,然后再搭乘长途汽车去那个城市,一路辗转,吃在车上,睡在车上。三天三夜,父亲恐怕从来没有合过眼,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一个小包,那里面包着八千元,是我入学的学费。而我却像只出了笼子的小鸟,一路叽叽喳喳,眼里满是新奇。我趴在车窗上,看不完的风景,第一次知道了还有那么高的楼和那么宽的马路,周围的人听着我幼稚的发问,都捂着嘴在窃笑,大概都在想:“乡下丫头就是没见过世面。”但父亲一直没有笑,他指着那些飞快掠过的建筑物,耐心地给我讲解着:那是红绿灯,那是立交桥,那是街心公园,那边是全市最大的体育场……
  
  父亲把我安顿好之后,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才转身走了。父亲苍老的背影刚刚模糊在雨中,我就锁了门四处去溜达了。学校很大,从图书馆到教室,再到综合楼体育场,一个一个看过去,将近三个钟头吧。待我回到宿舍,一眼就看见父亲站在宿舍门口的那棵木棉树下,手里拎着一包东西,正不停地跺着脚。飞快地跑过去,问他有什么事,父亲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说:“先忘记给你买了,走到车站又想了起来,所以……”父亲没再说什么,伸手过来理了理我额前耷拉的几绺头发,然后就挥手让我进去。我打开父亲给我的那包东西,一下子就呆住了,里面除了两盒“月月舒”冲剂,全是卫生棉。顿时,眼泪汹涌而出,父亲什么都为我想到了,而他不懂事的女儿,却让他在雨中生生冻了几个小时。想到这里,我不顾一切地冲到校门口,但父亲已经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了。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直不爱坐车。小时候,他特别喜欢我,总爱带着我去上班。从家里到矿上,车子也是有的,一天一趟,但要三元钱。父亲为了省下三元钱,总是背着我,走几十里山路。没走多远,父亲的背就汗湿了,我不乐意他背了,嚷嚷着要下来自己走,可他怎么都不让,一边走还一边给我讲故事、唱山歌。那时候,我感觉父亲的背,是世上最宽广的背,我在他的背上,一直长到八岁,春来采山花,夏来听蝉鸣,那一段岁月,都染满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
  
  后来,日子渐渐好过了,父亲还是不爱坐车,去城里买东西,他总是走着去又走着回来。记得有一次,天空飘着细雨,我们一同上街,在路上遇到几个同学,父亲给我们买好了车票,让我们先走,说他还有点事要办,叫我在城南的公园门口等他。车子在途中爆胎了,司机下车补胎,我们几个便站在路边闲聊,随意地望向街口,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慢慢地朝这里移动。远远地,我知道那是父亲,微雨中,他没有打伞,只低着头,佝偻着腰,迈着大步。我悄悄地坐上车,默默地看着父亲从车窗外走过,他的头发已经湿了,一个个小水珠伏在上面,似朦胧的雾。但父亲依然目不斜视,匆匆地行着,他并不知道,有一双泪眼,一直在身后尾随着他……
  
  窗外的雨仍在淅淅沥沥,而关于父亲的记忆,却是怎么说都说不完。父亲的百般恩情,又岂是我一支拙笔能表达出来的?如今坐在这里,细数这些如水的过往,曾经的点点滴滴,一如风中飘飞的落叶,一片一片,虽历经了岁月的寒来暑往,仍是脉络分明、醇厚浓重。忽然停下手指,定神向外望去,只见一棵常青的树,正在雨中婆娑,稀稀拉拉的声音,似父亲的浅笑,又似父亲的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