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p 常用rpc框架:耀邦家信] 耀邦叔叔——义薄云天的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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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4月19日,一个细雨霏霏,新暖乍寒的日子,料峭的寒风中,哀乐低回,是谁离开了这个世界?啊,不,这怎么会?竟是您

  ——敬爱的耀邦叔叔……“听时不敢信,信时心已碎!”您不该离去,实在不该离去啊!我差不多十年没有去看过您:原因是您身负重任,非常之忙:而我,做为一个普通教师,也在忙。1987年初,当您突然从重要领导岗位下来时,我曾多么想去看看您,但又想,我去做什么呢?安慰吗?不,您不需要这些!我坚信您的伟大人格,早在十年浩劫时期,在您人生之旅的更早时期,您就将个人荣辱得失置之度外,您将个人的命运和民众的命运融于一体,无论身进身退,您都有一颗为民众操不完的心,您都会揽来为民众干不完的事,您哪有功夫顾及自己?哪有闲情为个人叹息?后来我从德平处得知,您仍然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地工作,且有不少人去看您,我更放下了心。我和父母兄弟相约,得抽出时间一起去看望您……没想到今日的噩耗,如闷雷击心,令我和我的亲人们承受不起,我从悲痛中挣扎起来,骑车进城,来到您的灵堂前,面对您亲切的面影,抛洒我痛楚的泪水,耀邦叔叔,您实在不该离去!……

  我知道,象我这样一个普通大学教师,没有可能去参加您的追悼会,我无法冲破这森严的等级之网,象悼念一位尊敬的师长和朋友那样,去参加您的葬礼,这更使我悲上加悲!所幸的是,自您起过重大作用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政治开明,空气宽松,给知识分子以思想和言论的自由,我尚可用我这支笔,用一颗普通知识分子的心,写一点纪念您的文字。

  我不想把您当做一尊神来膜拜。因为您,从来就不是神;还因为,在我结识您,并与您交往的那段岁月里,用您自己的话说,您也是“一个普通百姓。”我心目中的您,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您充满活力和热情,精力永远充沛,您自信,自尊而绝不自负;您待人平等,宽容,友善,没有官气而富有人情味。最令人钦佩的是您的真诚和正直;您对知识的渴望,尊重,孜孜以求,使您视野开阔,胸怀宽广,那种小生产者的自私,狭隘心肠和您根本不沾边;……想起您,就让我想起《国际歌》——“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这正是您的形象-一个义薄云天,捍卫真理的真正共产党人的形象。

  回忆往事,我多么不幸,在十年浩劫时期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而我又多么有幸,在不幸的境遇中结识了一个具有伟大人格的“老百姓”——耀邦叔叔。——当年我这样称呼您,今日还这样称呼您!

  文革之初,我从北大毕业,到部队农场劳动,又被分回北京教书,在这三个地方均被当做“修正主义苗子”,“炮打谢富治的反革命嫌疑分子”,“5.16”阴谋分子而受私设公堂酷刑拷打,受批判,受审查,过了一关又一关,……加之我的父亲和公公都被列入“中央专案”

  审查,我更被视为株连不赦的罪人……“黑帮子女”,受尽歧视和屈辱,无形的威压象沉重的磨盘一样碾压着我,同时也砥励着我,我用一个肩膀挑起劳动、工作和生活的重担,用另一个肩膀去承受个人和两个家庭遭遇的政治磨难。在人生旅途中艰难跋涉,我看到了许多恶人。他们的虚假、邪恶和丑陋,令我作呕而唾弃;也遇到更多善良的心,慰籍着我的心,许多温暖的手,扶助我前行,而耀邦叔叔是这些善者和智者之中最让我敬佩和感激的一位,他那峻洁的人格光辉,伴随我们度过劫难的深渊,也伴送我度过漫长的人生之旅。人,应该这样生;路,应该这样行-一这就是铭刻于我心间的耀邦精神。

  记得七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在中央统战部所在地府右街人行道上,看守“牛棚”的老王――王宝(王旋)同志遇到了我,他不安地看看四周,没有熟人,便小声对我说:“你爸爸最近犯过两次心脏病,快想办法救他,不然就怕活不出去了!”说完便匆匆走开。爸爸被“隔离审查”已四年,一不准探视,二不准通信,三不准送钱物。爸爸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听了老王的话,我的心顿时紧缩起来,好心的老王,我真谢谢您,可我又如何救助爸爸呢?面对中南海的红墙,我感到毛主席和周总理离我是如此的近,又是如此的远。我曾经为下放干校的婆婆给总理送信,送到西门,西门不收。支我跑到陶然亭信访办,还是不收。万般无奈,只好将信投入邮筒,从此石沉大海无消息。我爸爸关押之处,和中南海只隔一道红墙。然而这墙是如此之高,我仰望飞进中南海的鸟群,真想插翅飞进中南海,我只有望鸟兴叹……我和弟弟相对无计,我们曾去找住中央统战部军代表,军代表说我爸爸属中央专案组管,他们无权过问;我们想到尚在工作的爸爸的战友,已寥寥无几,我们去找吧,会牵连别人,不找,又别无他法,想起爸爸的病情,不得不硬着头皮找上门去,试图乞求帮助,我们试探着说出来意,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你们要相信群众,相信党,要耐心等待,中央一定会做出正确的结论。这无疑是普遍真理,无可挑剔!然而却救不了爸爸的命……我们象杨白劳离开黄世仁家那样,内心无比的屈辱,寒冷。退出那高楼深院,顶着那胡同里阴冷的卷着雪花的寒风,咀嚼着人性泯灭,世态炎凉,呼告无门的滋味……

  在我们走投无路之时,母亲的学生胡小炜回京探亲,她知道我爸爸的情况后热情地说:“我带你们去找一个人――胡耀邦,他会帮助你们!”胡耀邦?我们共青团的书记,我们认识他,可他并不认识我们啊。他自己也处在被打倒的状态,我们怎么能连累他?他又如何能

  帮助我们呢?我们带着一连串的疑虑,跟着小炜来到富强胡同2号-一耀邦叔叔的家。小炜将我们径直带往耀邦叔叔的书房。那是夜晚,耀邦叔叔正在灯下看书,见我们进来,便热情地走过来和我们握手。他身材矮小精干,十分精神。他招呼我们坐下,用和善而又自信的目光看着我和弟弟。文革五年以来,我看到过多少凶狠的眼神,歧视的脸色,冷漠的表情,顶好也只能见到怜悯的一瞥,因此第一次见面,耀邦叔叔那友善而又自信的目光给我留下终身难忘的印象,这目光使我忐忑的心逐渐安定下来,这颗冷漠而孤寂的心,似乎找到了一个归宿。耀邦叔叔点燃一支香烟吸着,烟雾缭绕,更增添几分温馨,我不知耀邦叔叔是否认识我爸爸,便将爸爸的经历,及被当做叛徒和走资派列入中央专案的情况,尽量客观地做了介绍,最后讲了爸爸生病的情况,我怕耽误耀邦叔叔的时间,又怕引起他的不耐烦,尽量讲得简要一些。而耀邦叔叔却听得十分专注,他的笑容消失了,显得严峻和忧虑,我的心好象更贴近了他,禁不住将积压心头四年的疑问向他倾诉:“中央专案组调查了四年,为什么还不做结论?我爸爸究竟有没有问题?问题到底有多大?……从小受着正统教育的我,把相信党和毛主席放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达到迷信的程度,对自己的亲人反而产生疑问,加上四年来千万次“要划清界限!”的“再教育”,更教我无所适从。今天面对耀邦叔叔,我似乎是来寻找答案,更似乎是在宣泄

  情绪。在那噤若寒蝉的岁月,即使是几十年的战友,过从甚密,也不敢随便讲一句公道话,而耀邦叔叔和我家又素无来往,我对他也不敢怀有什么奢望,他能同情我们也就不坏了。然而,出乎我和弟弟意料之外。耀邦叔叔低头掐灭了香烟,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对我们说:“你爸爸有什么问题?他没有问题!他要是有问题,中国共产党就没有好人了。你爸爸是抗大第二期十三队的支部书记,我是总政治部副主任,我了解他。他长期在白区工作,最忠诚,最老实,处理问题非常谨慎。他胆子小,夸张一点讲,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头。他跟我们当兵出身的不一样。”他很激动,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住说:“这样的人,也审查四五年.整他干什么?他是一个大好人,在延安交际处,做了很多工作。”多少年来,我们第一次听到对爸爸的肯定评价,

  态度是那样鲜明,那样的实事求是,这需要怎样的信任、了解和勇气,只有将个人一切置之度外的人,才敢于跟有权有势的中央专案组分庭抗礼!耀邦叔叔一语值千金,那滚烫的话语,使我们姐弟多年的积虑顿消,我们那冰冻的心,注入了暖流而热血沸腾,泯灭已久的自信心

  和尊严感开始复苏起来……耀邦叔叔重新坐了下来,他关切地问我们:“你们为什么不给毛主席,周总理写信?”我真诚地说:“一想到毛主席那么忙,那么大年纪.就不忍心麻烦他,想给周总理写信,可没有地方收信……”我将为婆婆送信无门的事告诉了他。他询问了我婆婆的情况,更为忧心忡忡,他又点燃一支烟。边吸烟,边对我们说:“你爸爸的处境很不好,这不是你们自家的私事,这是关系到党的干部政策的大问题。审查了这么多年还不做结论,人都要整死了。你们有义务向党中央毛主席反映情况,这不是找麻烦,应该让中央了解有关情况,下决心尽早解决干部问题。他想了一想又说:“你们还是给周总理写信吧。你爸爸从三十年代起就做上层统战工作,周总理对他很了解。写信不要提过多要求,只写一个问题,写你爸爸身体有病,心脏病老发作,眼睛患白内障已失明。你们只提一个要求:要求住院治病。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国民党的监狱还可以保外就医嘛!这封信先不提作结论的要求。要求太多,反而不易解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身体,就可以熬到做结论。”我们听了他恳切而又切实可行的建议,真如暑天嚼冰,头脑立即清醒起来。我们姐弟如获至宝,就站起来告辞:“谢谢您,耀邦叔叔,我们现在就回去写信。”可耀邦叔叔伸手示意要我们坐下说:“不要急,不要急!我们在一起研究研究,这封信怎么写?怎样才能让周总理亲自看到?这是最重要的。”我和弟弟面面相觑,无计可施,便同时向耀邦叔叔投去期待的目光,期待他一定会授予锦囊妙计,耀邦叔叔十分认真地说:“你写信一定要言简意赅,言辞恳切。只写一页信纸,三四百字就够了。

  因为周总理很忙,秘书一看见长信,就要做摘录,一摘录难免表达不准确,又要拖好几天时间。你们的信如果只有一页纸,简明扼要,就会被直接送到总理手中。你写字要一笔一画,要尽量规矩,字要写得大,让总理看起来省一点力气。”停了一下他又叮咛说:“信封上要写明落款,写明寄信人是统战部副部长金城之子。字也要写得大,写得规矩,这才能引起传递信件人的注意。他会尽快把信转递到总理手上.”耀邦叔叔为我们这封信,从内容到形式出了最周到细微的主意,他对老干部的爱护,对周总理的信赖和爱戴,对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年青人的关怀体贴,令我们十分感动。初次结识,我们就感到庆幸,我们结识了一位最热情,最真诚,最正直无私的良师益友。

  第二天,我将写好的信稿送给耀邦叔叔看,他连连称赞说:“写得好,言辞恳切感人,不愧为北大中文系毕业的学生。”我受了称赞,既欣慰又辛酸,忍不住说:“可惜我大学毕业不能研究文学,尽给爸爸写申诉了。”耀邦叔叔笑笑说:“这是暂时的,将来你能有机会研究你的专业的,我们国家大学毕业生不是太多,而是太少。”这些话今天看来已很平常,但在当时那种知识贬值,读书无用的年代,是令人惊奇而新鲜的。耀邦叔叔看了信封上的署名是“金矛”,我解释说:“我弟弟怕信落到造反派或专案组手里,怕连累我挨整,不让我署名。”我弟弟说:“我姐姐是党员,这几年挨了很多整。我是老百姓,学的是舰艇设计,受牵连转业回来。现在在一个工厂当工人,再整也把我整不到哪去了,所以由我来署名。”耀邦叔叔称赞弟弟的自我牺牲精神,也称赞我们家庭内部的团结。他说:“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你们家还没有攻破,你们经受了考验,你们要团结,还要和广大群众团结;群众不讲话,但心里很清楚:对人对事都有公论。”然后,他又兴奋地告诉我们:“我打听到了给周总理送信的门路,你们到中南海北门,北门对面有一排木板墙,墙内是正在施工的工地,板墙有一处缺口,你们走进缺口就会看见木板墙后面站着一位解放军同志,你们把信交给他,请他务必把信转交周总理。你们去试试看,我知道有人曾从这里给周总理送信,总理收到了。那位解放军战士会收下你们的信的。”迷津一经指点,我们惊喜交加,遵嘱将信送去,果然被收下。

  后来经爸爸回忆,在我们送出信后不久的一天,有两位身穿军装的同志来看他,态度非常和气,主要询问他的健康状况,谈话后一直目送爸爸,看着他步履蹒跚地拄杖上楼,他们甚至还过来搀扶了他一把……不久,爸爸就被送进了北大医院。如果没有耀邦叔叔的直接指点和帮助,没有周总理的关怀,爸爸可能活不出四人帮的魔爪。如今爸爸尚在,而充满活力的耀邦叔叔却匆匆离去,怎不叫我全家悲痛欲绝!

  当我们的信被收下时,我们曾经惊奇,耀邦叔叔本人正处在受迫害,半幽禁的状态之中,何以能够做到“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呢?从那以后,我们姐弟经常到耀邦叔叔家去.这个迷也就逐渐解开了。我们不再望着中南海的红墙,望着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圣殿叹息。富强胡同二号成了我们这些“孤儿”的归宿。也成了我们与中南海联系的桥梁。在那里,我遇到过郑律成叔叔,王昆阿姨,王定国阿姨……遇到过许多黑帮子女。民主人士子女和著名文化人的亲属。虽然我们知道,在您的院子的上方,有被四人帮控制的专政机关的眼睛,日日夜夜,虎视眈眈监视着您和来往人员的行动。但您毫不畏惧,象关心我们姐弟那样为所有求助于您的人主持正义,指点迷津。给所有来访者以信心、力量、斗争勇气和斗争策略。富强胡同二号,象磁石一样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受难者,您的名声越来越大.找上门来的人越来越多,当我们遇到一些受难而走投无路的人时,就告诉他:“去找耀邦叔叔。只有他会帮助你!只有他不怕牵连,只有他刚直不阿,主持正义,敢讲真话……”我们给您找了许多麻烦,可您从不嫌烦,您总说:“我现在也是一个老百姓。”而我们却认为您是与人民同患难共忧乐的“不管部长”。您揽了许多,处理了许多棘手的问题,为党分忧,为民操劳。冬天,你那间正房就是接待室,中间有一面墙横隔开。里面是您的卧室,外间是书房兼客厅,无人来时您就读书,有人来时,您就接待。两边的厢房,是孩子们的住室和饭厅,经常有人等候您的接待,遇到吃饭的时候,您和李昭阿姨就招呼来访者吃饭。夏天,那座小小的院落就成了接待室,您经常坐在一把椅子上,穿着圆领汗衫,摇着蒲扇和大家谈天,我们则坐在院子四周的石台阶上,和您平等地、

  无拘束地探讨各种问题,又十分倾心地聆听您的教诲……富强胡同2号,是航行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它将许许多多落难之人救助上船,同舟共济,破浪前行。船上的舵手是那样的富于远见,富有胆识,又是那样的坦城,率直而富有同情心,在他身上共产主义和人道主义融为一体,赢得了人们衷心爱戴和尊敬。

  1972年冬天,接二连三的灾难又向我袭来。由于过分劳累,我的第二个孩子早产一个月,产后我的妊娠高血压一直降不下来,更不幸的是在孩子出生第七天,我那被关押在北京卫戍区的公公,突然病故。第八天,我那在干校中风半身不遂的婆婆(她在农机部长陈正人同志突然病故后,承蒙总理关怀,于那年5月回京,和我同住)又因肺炎发高烧41度,住进了医院。我丈夫既要对付公公的专案组料理公公的后事,又要去照顾婆婆,无暇顾及我和儿子。由于没有奶吃,营养不良,儿子出生35天也得了肺炎,高烧抽风住进了北大医院新生儿病房。我为公公的死而忧愤,又为婆婆和儿子担心,严重失眠头痛,血压更高。当我挣扎着到医院去探视小儿子时,街上来往的汽车都让我头晕目眩,步履维艰,每走过一根电线竿都要靠着歇息一下,才能继续前行。这个产假是真正的“惨假”。当我重回学校去上课时,人们惊讶地说:“你怎么过了一个产假,一下子老了十岁?”我为了避开划不清界限的嫌疑,家里的一连串遭遇对谁都不敢提。我只能投入紧张的工作,投入学生中去,说不清是为了献身教育事业,还是为解脱心中的郁闷和精神上的痛苦,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吧。到了夏天,我的精神才从崩溃的边缘逐渐恢复过来,是我的学生和我的工作拯救了我,但我心中的郁闷始终不能消除。我丈夫从干校回京后,远在房山工作,我们怕婆婆受不了公公逝世噩耗的刺激,将公公去世的消息瞒了她三年,从来不会说谎的我,也不得不天天编谎话来隐瞒真情,这就更教我忧上加忧,愁上添愁。心中的不平能向谁去诉说?我们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耀邦叔叔。

  73年初夏的一个夜晚,我和爱人一起来到富强胡同2号——那熟悉的小院,院子里围坐着不少人,耀邦叔叔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和大家闲谈。见我们进来,招呼我们在石头台阶上坐下,询问了我爸爸和婆婆的情况,又问起我公公去世的情况。我们告诉他公公死后,造反派不准保留骨灰,经过力争,我们将骨灰存进了老山骨灰堂,但是专案组又不准用公公的真实姓名存放,我们就用公公带职下放当石家庄地委书记时的化名去存放……耀邦叔叔听了这些情况,沉默了一阵说:“我最后见到你公公是在文革初期,我们都在北京医院住院,我没有烟抽,就到他那里去讨烟,他给了我一条中华烟。后来,他被关起来,我也挨批斗,就再也没有机会还给他香烟。唉,我还欠着他一条香烟呢!……”说到这里,他又陷入了沉思。这件小事,我已听耀邦叔叔讲过不止一次,每次讲都是充满了感情,充满了遗憾。这次讲到这里,他又久久不语。后来我们说:“公公被关在卫戍区五年多,一直到死也没做结论。我们想给中央写信,要求给公公做出明确的结论.耀邦叔叔想了想说:“关于薄一波他们出狱的情况,在延安召开七大的时候,审查代表资格。有人提出过疑问,中央有过明确的结论。他们是经组织营救出狱。这次文化大革命,又搞什么‘叛徒集团’!现在人已不在了,可以要求专案组做结论,但是写信要不卑不亢,不要用刺激性语言,我们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出气,讲气话无助于解决问题。”临走时他又叮咛我们把爸爸照顾好,把陶大姐照顾好,要让他们多活几年。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正如耀邦叔叔所料,干部政策的落实是一个十分艰巨的过程,一直到四人帮倒台后两年,几经斗争和反复,爸爸、婆婆的结论都留有尾巴,公公的案子是属于刘少奇大案的组成部分,而刘少奇已被戴上三顶帽子开除出党,公公的案子也就遥遥无期地拖下去,沉重的包袱实在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抬不起头。但我们始终相信,历史是不容歪曲的,水落就会石出,真相一定要大白于天下。我们反复地帮助老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写申诉材料,和专案组进行了一次又一次不懈的斗争,这不仅是为了维护几个人的名誉,也更是为了维护尊严,正义和真理。

  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夕.我又来到耀邦叔叔家,问他关于“叛徒集团”的案子,是否可能在全会上了结?耀邦叔叔说:“十年动乱留下很多冤案,天安门事件,刘少奇事件,叛徒集团事件,都是大案,要案。这些问题都会解决,但是斗争很复杂,中央专案组还在,他们辛辛苦苦整了十来年,罗织种种罪名,要全部推翻,他们不甘心。四人帮的残余还在起作用,有些要害部门,象中央组织部还被他们把持着,干部问题的解决要有一个过程,我也寄希望于这次全议,寄希望于叶帅等老一辈革命家,我也会努力去讲话。但是斗争是艰巨的,我不能保证这次会议一定能解决‘叛徒集团’的问题。但我相信最终是要解决的。你们要有信心,要有韧性的斗争精神,你们的心情我是非常理解的。”耀邦叔叔始终是如此,讲话坦诚、实在,从不空许愿,从不打包票,从不给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宁可讲七分话,干十二分事,而得到十分成绩,绝不象有的人那样,讲十二分话,干三分事,空口许诺,一事无成,哗众取宠。他总是言传身教,带领我们脚踏实地去与邪恶战斗。如果说今天我们在工作岗位上能有一点实干精神的话,那是和耀邦叔叔等老一辈革命家的人格熏陶分不开的……

  “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得比预料的好,好得多!”这是全会结束后,耀邦叔叔对去拜访他的人讲的第一句话。那天阳光明媚,虽是冬日,但院子里并无寒意,站了许多人,有几位扶杖老者被请到椅子上坐下,“小字辈”的人全都站着。耀邦叔叔象召开新闻发布会似的,容光焕发,精神振奋,从我结识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地高兴。他说:“三中全会开得出乎意料的好,九大、十大不用讲,这次会开得比八大好,可以和七大相比,是真正的团结胜利的大会……”当人们称赞耀邦同志对这次会议所发生的作用时,他谦逊地说:“主要是叶帅他们这些老一辈革命家起了决定性作用……”接着他请李昭阿姨把他的亲戚从新疆带来的西瓜切给大家吃。冬日的阳光下,大家吃着脆甜的新疆瓜,真是甜到了心里。人多瓜少,每人吃了一块就没有了。耀邦叔叔让李昭阿姨再拿点出来,李昭阿姨说:“一共只有一个瓜,全切了拿出来了。”耀邦叔叔伸着两只手遗憾地小声说:“真是,还没有吃够呢,就没有了……”大家都笑了起来,他此时真是坦率,纯真得象一个儿童。襟怀坦白,毫不做作,更无矫饰,这正是耀邦性格的魅力之所在。小院,象它的主人一样,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快活而轻松……

  1989.4.28

  上文一气写成后,才觉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竟存于箱底17年。今翻出,又想起几件事补写于后。

  大约是在1978年,听说耀邦叔叔调到中央党校担任领导,我便骑着自行车飞跑到党校去找耀邦叔叔,请求他把我调进党校任教。耀邦叔叔让我坐下,对我说:“我知道你专业不对口,很苦恼,我对你很同情。虽然你的专业在党校也有用.但不是我们目前最急需的,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搞马列主义的,这十年四人帮把马列主义践踏得一塌糊涂,在理论上要拨乱反正,正本清源。我们急需的是真正的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的……他点上一支烟,又叹了一口气说:“可是现在四人帮的残余还把持着许多部门,郭玉峰把持的中组部还卡着我们的脖子,我打报告问他要几十个名额的编制,想调一批专业人才,可他只给了我很有限的几个名额。按理说,党校也需要你的专业,但是我手中名额有限,我只能用这有限的名额调最急需的专业人才,所以目前不能调你来,你应当理解我。”顿了一下,他又说:“我很同情你,但是不能帮助你,我知道你的愿望,我会想办法介绍你到需要你的专业的单位去的……”接着他说了几个单位,并表示他愿推荐我去。

  我知道耀邦叔叔面对百废待兴,举步维艰的境地……对他的理解和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我觉得不能再耽误他的宝贵时间,便告辞出来。当我骑上车子回家时,我想,耀邦叔叔不但没有架子,还是一个多么坦率真诚的人啊!他对一个年青人的多次求助.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能办的事就热情帮助,办不到的事也如实相告,讲清道理,让我心服口服。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央终于给“薄一波等61人叛徒集团案”平了反,公公的冤案得以昭雪,可惜他老人家没有活到这一天,想起他以59岁英年“病故”于冤狱之中,我们总是义愤难平。平反后,有关部门决定给他和另外二位难友补开追悼会,追悼会准备在政协礼堂举行。那是1979年l月,得此消息,我们跑去找耀邦叔叔,他那时已担任党中央的领导职务,我们提出希望他能代表中央致悼词。他低头沉思了一会说:“好!……唉,我还欠廖鲁言一条中华烟啊!”几年来,只要谈起廖鲁言,他就会回忆起在医院向他借烟的往事……后米,追悼会由李先念同志主持,耀邦叔叔代表中央和国务院致了悼词一-这一个迟到了6年的追悼仪式,终于使我们这些生者累累伤痕之心得到了些许抚慰。耀邦叔叔真是一个充满情意的人啊!

  公公廖鲁言死得实在突然,而且疑点丛生。比如,公公的病历上面清楚地记录着:公公住院后,曾经被注射了大剂量的葡萄糖。而他在文革前就早已患有糖尿病。这种“注射”是否谋杀?公公是自己走进医院的,入院时还因肚子饿,向看守他的解放军战士借过二两粮票买了点心吃,怎么入院不到24小时就被切开了气管,就……我们怎能善罢甘休?如果是谋杀,一定要找出凶手,绳之以法,为公公报仇雪恨。于是,在追悼会开过之后,我和廖玉拿着公公的病历去向耀邦叔叔求助,请他指点我们如何才能查出凶手绳之以法?耀邦叔叔沉思了片刻说:“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杀父之仇,怎么能善罢甘休呢?……”顿了一下,他又说:“要说罪人,最大的罪人就是四人帮,他们已经被抓起来了,还要进行审判;他们犯下的罪行是死有余辜的,对他们绳之以法,就是替你们,替刘少奇、陶铸、彭老总、贺老总……替千千万万死于非命的老干部和老百姓报了仇……”他吸完一支烟,又点上一支烟:“十年动乱,那是一段残酷的历史,问题很多,对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擒贼先擒王嘛!至于下面的那些人,真正心甘情愿跟着四人帮的铁杆分子也有,但那是少数,真正的坏人,投机分子,总是要暴露出来的,人民不会放过他们的!下面的那些人,包括专案组的人,医生,警卫……大多数是执行者,其中多数人是认识问题,经过教育是可以转变的;有些人,他们是被迫执行的,对这些人,要教育帮助,也要等待,你们对他们要宽容一点。如果也象四人帮那样,打击面很大,斗来斗去,是不利于革命大局的。你们在文革中表现很好,很坚强,但是还要学会宽容。我们的国家现在千疮百孔,百废待兴。全国人民应当团结起来,向前看,把国家建设富强。我们要多向前看,不要老是向后看。你们都有专业技术知识,现在可以大显身手了……所以,我劝你们就不要再去追究下面的那些人了,你们看怎么样?”我们听了,觉得有道理,一个国家要建设,要发展,不能总是斗来斗去。应当顾全大局,向前看。一个革命者,不能总是陷于私我的小圈子里,应当有开阔的胸襟……耀邦叔叔又问了我婆婆的健康情况,嘱咐我们要照顾好她老人家。

  我们每次去看耀邦叔叔,都从他那谆谆教诲中深受教益。他总是那么平等,一点架子都没有。我们敢向他打开心扉,无所顾忌地谈出自己的想法。即使说错话,也不会受到训斥,而是得到循循善诱的纠正和引导,他真是一位良师益友。

  由于耀邦叔叔的指点,我们给周总理写信求助,终于使爸爸得以住院治疗,保住了一条命,以至于1976年他查出恶性肿瘤又能得到及时治疗。爸爸终于亲眼看到了四人帮的垮台,看到了三中全会的胜利。爸爸精神大好,欣喜之际,一天,他命我陪他去看望并感谢耀邦叔叔。当爸爸拄着拐杖在我搀扶下跨入小院的门槛时,拐杖点地的笃笃声惊动了正在书房看书的耀邦叔叔,他开门出来,跑下台阶,把我爸爸搀扶进书房。坐定之后,他问候了爸爸的健康情况,又讲了形势,他情绪焕然,对我爸爸治病的疗效也很乐观,说了许多安慰和鼓励的话。他对爸爸说:“你是一位老同志,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同志,为党做了许多工作,这十年受了很多折磨,头发都白了。你身患沉疴,但是很顽强,很乐观……你今后的任务有两条,一是好好治病。休养生息,延年益寿;第二,就是写一本回忆录,把你在延安交际处的工作好好回忆一下,记录下来。延安时期是我们党的成熟时期,党的统一战线工作也成熟了,你帮助毛主席、周副主席做了大量具体工作,应当总结一下,留给后人研究,那是党史很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党的宝贵财富。你那段工作非常重要,也很有成绩,应当把它写出来,出一本书。你的问题(中央专案)还留有尾巴,但一定会彻底解决的。落实政策以后,你就不要再担任实职了,做做顾问就行了。主要是完成那两个任务,主要是延年益寿!他又说:“四人帮这十年,把中国推向灾难的深渊,要拨乱反正,清理政治思想界的混乱,要恢复和振兴经济,我们党有很多事要做。现在急需要把年青人提拔起来,叫他们挑重担。你要支持年青人,帮助他们走上领导岗位,接好班……”爸爸原本就是个淡泊名利的人,昕了这番话,频频点头。当我们跟耀邦叔叔告别时,他一直送到院子门口,并拱手对爸爸再三祝福说:“延年益寿,延年益寿!”

  从此后,爸爸除了治病,就全力以赴写回忆录。他多次亲自到中央档案馆查阅历史档案,还亲自登门拜访延安时期的老同事,老战友。1986年,爸爸写的《延安交际处回忆录》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我们给耀邦叔叔送了一本书去,耀邦叔叔非常高兴。

  在爸爸担任统战部顾问和政协常委期间,还抱病到上海等地,亲自搞调查研究,发现基层统战工作在十年动乱中受到极大破坏,许多党外同志冤案没有平反,要清除极左思潮的影响,处处遇到阻力,真是问题成堆,困难成堆。为了拨乱反正,正本清源,爸爸给中央写了一份调查报告,他总结归纳了统战工作面临的几个重大问题,又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和建议。这份报告得到耀邦叔叔的高度重视,他在文中做了多处批示,最后又把这份报告批转当时中央统战部负责人,请他们重视采纳爸爸的意见和建议。这使爸爸很受感动。

  后来耀邦叔叔虽然很忙,但当他得知我爸身体欠安时,还派儿子德平来我家中看望……

  记得,有一次我到北京医院去看我爸爸,不知怎么回忆起延安生活。爸爸又告诉了我一件事,他说:“我跟你妈妈结婚时,在延安新市场摆了一桌酒,耀邦同志也来喝了喜酒,他还是我们的证婚人呢!”那时我父母都刚从抗大毕业不久……这也是我原来不知道的事。怪不得,耀邦叔叔对我爸那么了解,那么熟悉!原来,他们相识的年代比我的岁数还大呢。真诚,坦率,重情义,这就是耀邦叔叔……

  2005年11月21日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