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维3d科技:真隐士与假隐士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22:38:31

 

 




 

 

  手头有一本新近购得的书——《善卷、蚩尤与武陵——上古时期一段佚史的破解》。该书不到二十万字,但却蕴涵着极为丰富的信息与新知。在书中,作者破译了华夏以及湖南上古史上一段鲜为人知的佚史,将人们印象中介乎神话与信史之间的人物善卷、蚩尤的来龙去脉及其与华夏民族演进史、苗民族的发生发展史乃至于湖湘文化之关系披流溯源地清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其中最使我获益的是关于善卷其人的考证及其与中国隐逸文化之关系的论述。

  对于每一个稍微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来说,隐士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不管是“小隐隐陵薮”,还是“大隐隐朝市”(晋·王康琚《反招隐诗》),德行高洁、与世无争、心无块垒、超然世外,是隐士留给人们的一般印象。然而隐士也给人们留下了极为不佳的深刻印象,这就是欲进故退、欲仕故隐,将隐逸作为出仕铺垫之“终南捷径”的作秀。更有甚者,则是清代蒋士铨所作传奇《临川梦·隐奸》出场诗对明代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名士陈继儒的嘲讽:“妆点山林大架子,附庸风雅小名家。终南捷径无心走,处士虚声尽力夸。獭祭诗书充著作,蝇营钟鼎润烟霞。翩然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衙。”

  隐逸既是一种文化现象,也是一种生存方式;隐士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更是一种特殊社会语境的产物。在中国古代,无论是哪个学派,似乎都对隐士和隐逸文化有一种解不开的情结,儒、道两家更是如此。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主流构成的儒、道两家,都各自有着一套系统的隐逸文化观。道家讲隐逸,其出发点和归宿都在于追求精神的绝对自由,是对个体生命的无上珍视,他们要解除对个体生命的一切羁绊,世俗的功名利禄当然要首当其冲。这正是庄子所说的“逍遥游”的人生境界,这种境界是能“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者,彼其恶乎哉!”(《庄子·逍遥游》)而最终达到“天地与共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达生》)的忘我境界。儒家的祖师爷孔子曾对隐逸行为发表过明确的看法,他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并以赞赏的口气评价能这样实践的人:“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论语·公冶长》)尽管孔子自己不能实践这种隐逸思想,但他也曾流露出“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的心愿。孟子虽然用世进取而少隐逸之慨,但他也提出了“士”的一条原则,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孟子·尽心上》),这一原则实际上也为后世不被当道者所容的士人走上隐士的道路提供了行为依据。

  隐士自古就有真隐和假隐之分。其中之假隐又可分为二类:其一是所谓隐以待时者,他们的内心其实极为渴望功名,只是由于时运不济或机遇不凑,只好暂且隐居于山林,以观时势变化待机会而出。其代表人物大概要首推人们熟知的姜太公吕尚,当年他隐钓于渭水之滨,为的是钓上姬昌这条大鱼,以实现其建功立业的宏伟志向,但结束自己颠沛流离于街头连做点贩卖笊篱、面粉等小生意也“倒担归家”的草民生涯,却应该是其最真实的初衷;诸葛亮也是这类假隐士,他虽“躬耕陇亩”,却“每自比于管仲、乐毅”,一待刘皇叔来访,便将久蕴心头、构思缜密的“隆中对”一泻而发,其渴望功名之心何等急切。这类人物虽是假隐,倒还不失真诚,因为他们并不讳言其达则兼济天下的渴望。另一类假隐士则纯粹是将隐逸作为一种邀名手段,以自高声誉,从而最终达到入仕之目的,这就是《新唐书·卢藏用传》记载的:“(藏用)始隐山中时,有意当世,人目为随驾隐士,晚乃徇权利,务为骄纵,素节尽矣。(司马承桢)将还山,藏用指终南山曰:‘此中大有佳处。’承桢徐曰:‘以仆视之,仕宦之捷径也。’”以致于“终南捷径”竟成为辛辣而准确概括这种假隐作秀行为的成语。

  再看真隐。所谓的“真隐”,其始亦未必不抱有入世济众的心胸,只是现实不如人意,因种种原因而逐渐对社会现实和仕途失望乃至绝望,于是转而追求个人心性之自由,从而遁迹山林。其实天生对世俗政治毫无兴趣,把隐逸当做始终如一的追求的人在现实社会中不能说绝对没有,但也是极为少见的。余英时曾经说过:“吾国避世思想,起源远古,本来可以内心自觉一端说之……颇有非外在境遇所能完全解释者……虽云有激而然,但其内心实别有一以个人为中心之人生天地,足资寄托。”(《汉晋之际士之新自觉与新思潮》,刊于《新亚学报》第4卷第1期)范晔在《后汉书·逸民传》中分析了隐士之隐逸的种种原因后,也说:“然观其甘心畎亩之中,憔悴江湖之上,岂必亲鱼鸟乐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但要在历史上找出一位把这种人生目的当做始终如一之追求的隐士还真困难,哪怕是道家思想开山鼻祖之一的庄周,其隐逸行为其实也是对处于社会转型时期人欲横流、战乱纷争之社会现实的一种逃避,而不是自始至终地实践着自己独立于世俗的价值追求。

  对于隐逸的原因,范晔已作过一些归纳,大致有“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静己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等,概而言之,无非是所谓“性分所至”、看重个性生命自由、心性纯洁而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追求人生终极理想等主观原因,以及不愿卷入严酷动荡的政治主流和争权夺利的斗争、对龌龊黑暗的政治现实完全失望、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而避祸全身、改朝换代之后不愿与新的统治者合作、功成名就之后的全身远遁等主客观原因。

  隐士首先是知识分子,是“士”阶层的成员之一。并不是所有居于乡野山林不入仕途之人都可称为隐士,那些向往入仕但却无机会无能力入仕之人不是隐士,那些没有文化的农夫樵子细民野老也不是隐士;只有那些能保持独立人格、追求思想自由、不委曲求全、不依附权势、具有一定才德学识、并且是真正出自内心不愿入仕的隐居者,才能被称之为隐士。

  要成为一个真正的隐士,首先必须解决身衣口食的生存问题。颜回在回答其师孔子所问为何不去入仕的问题时说:“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回不愿仕。”(《庄子·让王》)基本生产资料的自有,保证了隐士们自食其力的基本生存需要,从而保证了自己的人格独立和心性自由的追求不致落空。

历史上自食其力的隐士传统,是从古史中的人物善卷开始的。善卷的隐者形象则是由道家装扮完成的。道家眼中的善卷并不是一位“重义轻利”的道德典范,他全然没有儒家的“义”、“利”观念;他不接受舜的天下,并非因为舜比自己更“贤”,也不是因为要顾到尧的决策;他完全是从自己的理想追求出发考虑的。他对舜所说的“悲夫?子之不知余也”,其实正是庄子借这位道家的理想人物之口,对舜这位儒家理想人物所代表的儒家价值观表示“道不同,不与谋”的宣言式表述。善卷所说的“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庄子·让王》)正是道家隐逸文化观和人生追求的最好表现。